第十四章：坦誠相告
洪玫瑰在許斐英懷中哭泣許久，始覺察了自己的失態，抽身回來，拭淨淚水，待得心緒平
靜下來，方才問道：「你找到食物了？是帶了什麼噁心的動物屍體回來麼？
許斐英搖頭道：「不，是更好的東西……是正常人類在吃的東西，在一些死人的遺留物中
發現，這個毒龍洞裡，散落著不少人類屍體殘骸，看來是青龍門過往曾擒虜過的敵人們，
被推落到毒穴裡當飼料的……在這些死人的身上，我找到了一些乾糧與飲水，應該可以讓
我們撐上一陣子。」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上的乾糧推過去，再道：「妳身上有傷，最需要
營養，這些食糧妳多少吃些吧。」
洪玫瑰接過食物，遲疑幾許，但覺手上東西真算是人吃的東西，終究不耐飢餓虛弱，還是
動口吃將起來。
稍微解饞以後，洪玫瑰停下動作，沉默幾許，又突然開口道：「『水舞雲間』殺人案，
是青龍門與天翼山莊共同策劃，以剷除仇家的一個陷阱，利用取自於神行尊者的一幅密圖
，引誘出江湖上與我天翼一族及青龍門有過節的人，將他們困在惡水孤島上，趁夜予以殺
害。」
許斐英聽聞此段話，知曉是洪玫瑰心防軟化，願意將水舞雲間的命案坦承相告，暗自頗覺
欣慰，於是十分專注地聆聽起來。
只聽洪玫瑰續道：「水舞雲間的氣候變化，早在我們天翼族事前所作的天象觀測中，即已
預料，我們藉此在天梯吊橋上放炸藥，以適時引爆斷橋，讓水舞雲間成為孤島，接下來
的殺人計劃，則由我一人執行......我本來受命要殺掉水舞雲間裡大多數門派的人，
卻沒想到執行任務過程中，遭受到兩個人的干預，以致最後結果出現變數，與一開始謀
畫的不同。」
許斐英插口問道：「兩個人的干預？是說我與謝雅然吧？」
洪玫瑰點頭道：「的確是你許斐英，還有那個冒牌書生謝雅然......你擾亂我的部份，其
實不大，只是讓我變成了嫌疑犯而已......那個冒牌的謝雅然，卻是徹底改變了我殺人任
務的結果。」言及於此，音聲轉沉，再道：「那個叫做謝雅然的神秘客，不在我們一開始
計算的名單中，是個突然冒出來的怪人，本來以為他是無名之輩，影響力不足為患，所以
沒去特別防備他，卻沒想到，他暗中做了許多手腳，改動了水舞雲間生者與死者的結果。
」
洪玫瑰忽地輕嘆一氣，再道：「本來水舞雲間的死者，應該要更多，包括你們飛霜門人員
在內，應該都要死……不是被我手刃而死，就該是中毒而亡，但那個冒充謝雅然的神秘客
，卻用特殊的方式，解了我下的毒，讓一些該死的人沒死……但一些不該死的人，卻反而
被他殺死了。」
許斐英聽出玄機，問道：「誰是不該死的人？」
洪玫瑰道：「例如……千山飛索門的那兩位師兄，他們沒被我下毒，也沒被我攻擊，卻死
在客棧外的野地中，你當初在眾人面前推測說，那兩人是死於冒牌謝雅然之手，而我也是
這麼認為……」
許斐英不解，於是追問道：「但千山飛索門不是你們的仇家嗎？為何你沒打算殺他們？」
洪玫瑰道：「千山飛索門這個門派，確實曾是我們的仇家......應該說是青龍門的仇家，
但是死去的那兩位師兄，卻反而與青龍門有交情......事實上，飛索門的那兩位護堂師兄
，曾經當過青龍門的內應，在許多年前便與敬哥他們結過盟，利用某次劫鏢事件，趁機殺
掉兩位護堂師兄的前輩，藉此協助兩位護堂在『飛索門』中的上位......從此這兩位護堂
師兄，私底下與青龍門一直有合作。」
許斐英思索幾許，已知其中道理，回道：「所以，多年以前，是青龍門與千山飛索門的這
兩位內奸暗中合作，由青龍門出面行兇，假藉一場劫鏢事件，替那兩位內奸除掉飛索門中
的絆腳石，以幫助他們在飛索門中的替位高升？」
洪玫瑰道：「的確是如此。」
許斐英深吁了一口氣，感嘆人心的險惡，與其中內情的不單純，思忖著：「原來是因為這
樣，青龍門才未指使天翼山莊的玉女去對付『千山飛索門』的人……但也恐怕是因為這樣
，那個冒牌書生謝雅然，才必須親自動手，去殺掉『飛索門』的兩位內奸，因為他必須替
天行道……假若他真是『神行尊者』繼承人的話……」
許斐英沉吟幾許，話鋒一轉又問道：「那麼其餘那些……應該真確是死於妳手的人呢？『
駝鈴山莊』、『嘯風堂』、『天水一劍』的那些人……幾個當家的，又是怎麼死的？他們
的死法類似，都是圍聚在一張桌子前，因為距離太近又待得太久，所以吸入了案上蠟燭所
散發的毒氣過多，導致毒深昏迷而奄奄一息，最後又被妳補上致命一擊。我挺好奇，妳是
用了什麼手段，讓他們一個個都圍聚在桌子前，自投羅網地吸入毒蠟燭的煙霧？」
洪玫瑰道：「我暗中通知他們，我身上這幅來自神行尊者的秘圖，藏有高深的神功奧秘，
但我一個人窺不出全貌，想請他們幾位高手來共研參究……我在約定好的時間裡，抵達他
們幾個門派的房間，將那幅長圖攤開在桌子上，讓他們看得入神，一個個中了毒煙都不自
覺……這幾個門派的當家者，死因都是如此......哼哼，倘若不是他們存著貪心，也想要
獨吞神行尊者的秘笈圖，又怎會中了我的毒？」
許斐英又吸了一口涼氣，喃喃自語道：「原來是利用這種方法，殺了幾個敵營中最厲害的
人物……這幾個首領級人物，是妳非殺不可的目標，所以妳追殺積極，還深怕他們死得不
夠徹底，在他們昏迷過去以後，且親自補上幾刀，見血封喉。」話頭一調，又再問道：「
但我不懂，青龍門及妳們天翼莊的勢力並不單薄，若是要對付這幾個大門派的高手們，為
何不願動用更多的人手？卻僅要妳區區一個年輕女子，單獨在孤島上執行？風險甚大。」
洪玫瑰道：「水舞雲間的殺人事件，不光光只是個任務而已，它還是個硬生生的考驗……
這是天翼山莊對於我的考驗、對於當任玉女的考驗……我是天翼山莊的下任莊主人選，所
以必須證明自己有繼承莊主的能力，而這證明的方式，就是要通過一項艱困的考驗，這個
考題是由現任的天翼莊主、也就是我師父來指定。」
許斐英恍然理解道：「所以，是現任的莊主指定這項殺人任務給妳？」又接著問道：「但
是我倒沒聽說，現任天翼莊的莊主，有老到需要退位了？」
洪玫瑰道：「我師父是還沒有要退位……但是對於莊內玉女的考驗，卻必須在二十歲時提
前進行，因為這也是……『天翼莊玉女』必須與『青龍門少主』進行聯姻確認的年紀。」
許斐英一訝，問道：「那個青龍門的青年，叫秦紹敬……他與妳們天翼莊有聯姻，所以秦
紹敬是妳的未婚夫，對吧？」
洪玫瑰道：「青龍門的慣例，新任門主上位的一年內，必須選定未來婚姻的對象，而這婚
姻對象，一般會從與青龍門友好的幾個世家盟派中選出......我們『天翼山莊』，歷代便
常與青龍門聯姻，所以青龍門主在挑選婚姻對象時，往往會優先考慮我們……敬哥五個月
前，甫接任新門主，所以也進行了聯姻對象的挑選，就是我們天翼山莊的玉女，為了確認
被他挑中的玉女，確實具有足擔大任的條件，所以必須在成婚前，對玉女設下考驗，惟有
通過考驗的玉女，能夠成為青龍門主之妻。」
許斐英哼了一聲道：「嘿，為了成為青龍門主之妻，必須要先通過玉女的考驗，而這個考
驗就是，必須獨自殺掉二十幾個仇家？這豈不是說，妳為了要嫁給那個秦紹敬，竟不惜殺
人犯險？這樁婚姻有這麼了不起，值得妳這樣做？」
洪玫瑰本來沉靜無比的聲調，略有些激昂起來，說道：「天翼山莊的玉女，並不是只有我
一個，雖然我是第一順位，但莊裡還有其他備選……若是我沒能完成任務，族長可能會再
分派別人去做，玉女的首席地位……我便可能不保，與青龍門的聯姻關係，也可能有變數
。」
許斐英哼笑道：「玉女的候選不只一個？所以秦紹敬的妻子選擇，也不是只有妳一人，哼
哼，聽來妳們的感情根基，還真是薄弱......妳真的喜歡那個男人嗎？」
洪玫瑰惱怒道：「我與敬哥的感情，還輪不到你來評論！」
許斐英沒有緊接著辯論，卻是沉默幾許，幽幽歎了一口氣後，方才再出言道：「為什麼你
們天翼山莊的地位，好像比青龍門矮了一截？居然得……備奉上好幾個玉女，任由青龍門
的選妃？」
洪玫瑰的語氣，似已平靜下來，說道：「這是上古時代即傳下來的規矩，傳說之中，『青
龍門』所敬奉的『青龍神』，是我們『天翼山莊』所奉仙祖『金翅鳥』的主人……所以，
他們的神比我們的神還尊高，我們身為『天翼族』的後輩，必須聽從仙祖『金翅鳥』主人
『青龍神』血脈的話……也因如此，我們『天翼一族』的地位，確實不比『青龍門』，與
其說是『青龍門』的友盟，我們其實更像他們的附屬。」
許斐英不以為然道：「龍是鳥的主人？這種沒有根據的無稽之談，也值得你們信奉的這麼
起勁？」
洪玫瑰又提高了音調道：「不准你污辱我們的神，我們的信仰！」
許斐英言語感慨道：「我無易冒犯，只是我不懂一個正正當當的信仰，怎有可能去叫人殺
人？妳並不是只有殺這『水舞雲間』的數十個人，妳是從小便被教導要殺人了！妳的內心
其實不情不願，卻被逼得不得不做！」
洪玫瑰駁斥道：「你又知道我的內心如何？」
許斐英道：「妳的夢話裡，已經透漏了一切，我知曉妳生活在很大的壓力下，身不由己。
」
洪玫瑰有些驚慌道：「我……我說了什麼？」
許斐英道：「妳既然願意告訴我水舞雲間的真相，那麼我也可以對妳坦承，我所知道的一
切……」
許斐英的音聲，有些柔和起來，續道：「那時妳受傷昏迷，在迷濛中訴說了許多事……妳
似乎做了不少夢，與妳的過去記憶相關連，卻都不是開心的事……在夢語中，妳不斷祈求
著妳師父，不要逼迫妳殺掉某個人，一個叫做鳳揚的人......應該是這個名字，妳受命要
殺了他，卻為此而不斷向師父求情，感覺得出妳內心十分痛苦。」
洪玫瑰靜默了，靜默了許久，方才開口：「鳳揚他……不是人，而是一隻幼犬......這隻
幼犬最一當初，也是我師父交託給我，吩咐我要好好顧養牠，卻沒想到，多年以後，在我
武功有成之時，第一個必須要殺害的對象，卻也是牠。」
許斐英不解道：「為什麼要把一條生命送給妳，讓妳盡心盡力地撫養成長，且與牠有了感
情以後，再逼迫妳殺掉牠？」
洪玫瑰道：「師父說，這是對每一位門徒的考驗，惟有跨越過這層障礙之人，才能代表天
翼一族，去對外作戰。」
許斐英道：「又是考驗？殺掉自己親愛的飼養物，以證明自己的戰鬥力，這是什麼歪理？
」
洪玫瑰道：「師父說，將來在江湖上行走，為了天翼一族的榮耀與使命，可以犧牲掉個人
的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要我們親手殺掉自己飼養長大的寵物，就是為了讓我們
能有這種體悟。」
許斐英嗤之以鼻道：「當真邪魔歪道，真是從上歪到下了！出道江湖的考驗，是要殺掉自
己心愛的小狗，而與友盟締姻的條件，則是要在水舞雲間殺掉幾十個人！」
洪玫瑰道：「你不懂我們的先祖與風俗，自然覺得我們殘忍。但我們天翼一族，本就是原
始部落，在上古時代甚至是吃人飲血來維生的，自然對於種種殺生，習以為常，『殺生為
了求生』，這是我們天翼一族生存的法則。」
許斐英道：「既然妳這麼地習以為常，夢中又怎麼會哭得如此傷心？為了一個不是同種的
小東西。」
洪玫瑰道：「因為我，不是天翼一族的原始血脈，是孩童時候才被送進去的，自然無法一
下子就適應，我仍然保有一些六七歲之前的模糊記憶，那較偏向文明正常家庭的記憶。」
許斐英問道：「妳不是天翼一族的血脈？」
洪玫瑰道：「天翼一族，歷代皆以女性為主，女子成員佔了族中的九成以上……但在近代
部落中，已無這樣充足的女性人數，因此會收養許多異族家庭的女童，以維持部落中的女
性成員規模。」頓了一頓，又補充道：「這種收養來的異族女童，在我這代的天翼族中，
佔有將近一半的比例，不算罕見。」
許斐英問道：「向外收養來的女童……可能還是中土漢室的血統，也能被承認是天翼族的
？」
洪玫瑰道：「只要經過換血儀式，並對我們的『金翅大神』發下『永不背叛』的毒誓，就
可以被接納及承認。」
許斐英心想：「換血儀式？想必又是一個違常又噁心的儀式，我還真是不想了解內容……
」所以對此，他沒有再追問細究下去。
經歷過這一次的風波，雖然讓許斐英與洪玫瑰之間，又發生了些言語上的爭執，卻也在不
知不覺當中，對彼此敞開了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