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給我醉意
此時盟主競試會已進行到後半段,九星山下的光禿之地「漠上荒」,鋪架著一個大圓形擂
台場,場邊黑壓壓的一片繁密,或坐或站,都是來自各門各派的武者人群。
許斐英快急奔至,氣息尚促,目光卻已迅速掃視四方,搜尋到東北側有一群熟悉人影,正
是飛霜門諸成員,眼芒一亮,便奔近了過去。
「三師兄!」
「三師兄!你趕來了?真是太好了!」
見著許斐英出現,飛霜門眾師弟的驚喜聲此起彼落,都是關切又歡喜著。
師尊辜掌門,聽聞了動靜,側首看望了許斐英一眼,神情中頗有慍意,卻是一語未發,顏
面肌肉始終僵著,額旁血筋還有些浮突,與其說是氣惱而致,倒不如說是心神正緊繃到極
致之故。
只見辜掌門將手一揮,快速指示了身旁的何非孟去招呼許斐英,即又將頭轉回去,目光緊
盯住著擂台上的狀況。
原來此時,比武場上正戰鬥的兩個人中,有一個便是飛霜門的。
那名身著黃黑緊身武服,手持短槍,年約二十五六上下的青年,正是辜掌門的首席子弟,
亦是許斐英的大師兄,梁虹岳。
而梁虹岳的對手,年齡與其相近,穿著青色戰袍,手持長劍,則是「盟主競試會」的熱門
奪冠候選之一,「葉家劍莊」的葉守正。
許斐英心知戰勢緊張,也不多說閒話,搭緊何非孟之肩,急詢關切道:「非孟,現在情況
如何?怎地大師兄已經上場了?他本是最後壓軸之人,所以我們飛霜門的……前面都輪過
了?」
何非孟神色略憂道:「大哥,你怎地來得這麼遲?我們都等你等的焦急……前頭等不著你
,只好讓其他人先上場了……六師弟最一開始上去,撐了一會兒,被『獨武門』的給打下
,獨武門的沒得意太久,師尊便讓我上去,把他給收拾了。不過,我也沒能站到太久,『
真龍門』的高由真便上來挑戰。」言及於此,有些懊惱的表情,再道:「高由真本是我的
假想敵,我對他研究很久了,本來以為,這會是個五五之局,卻沒想到,他的『真龍剛氣
』很頑固,讓我的『玄冰飛霜』久攻不下,後來一時大意,中了他一手重擊,便落了敗局
。」
何非孟一面說著,一面比劃動作,再道:「不過那高由真也只得意三個回合,葉家莊的少
莊主葉守正,便上去挑戰他,那一戰可真是精彩……至少交手了二百多招吧,後來葉守正
技高一籌,終究把高由真給打下來。」
許斐英且聽且思索著畫面,喃道:「原來高由真已被葉少莊主給打下去?」
只聽何非孟又續道:「自此,葉守正以一橫掃之姿,連續打下五名對手,眼看要稱霸全場
了,師尊便讓二師兄上去挑戰他,想不到二師兄撐到第七十八招時,仍是被葉守正的絕招
給打下,他那一手劍絕『月華風雷破』真是勢不可擋,前頭的高由真是敗於此,後面的二
師兄亦是敗於此......現今換到大師兄去挑戰,不知有否破解麼?倘若連大師兄也敗了,
我們飛霜門便沒人啦!」
許斐英神情嚴肅,說道:「月華風雷破,傳聞中是葉家劍法最強一式......聽說於戰鬥初
期並不輕用,除非是遭遇勝敗交關之際......可這一招,又似乎極難破解,一旦動用了這
絕招,那葉家劍就是必勝結局,未曾償敗過。」
何非孟接口道:「傳聞中,葉守正自從領略了『月華風雷破』這絕招,便再也沒有敗戰過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說,哪有人不會敗的?除非是像神行尊者那種神人,否則凡人
都會敗的。」
許斐英目望擂台方向,繼續問道:「大師兄與葉守正,打到第幾招了?」
何非孟道:「第八十三招了吧?」
許斐英內心琢磨著:「大師兄與二師兄,實力只在伯仲間,二師兄若是敗於葉守正,只怕
大師兄結果亦如是......」他見場中戰況,梁虹岳始終未佔得上風,不禁憂心這場戰鬥的
發展。
擔憂之餘,許斐英內疚心起,暗想:「葉守正本是我的假想敵,師尊曾指示我,必須在競
試會時主動出面,做為對付他的先鋒,以替兩位師兄排除障礙,但今日我來得太晚,未能
即時挑戰葉守正,以致沒機會消耗掉他的體力,亦無機會在戰鬥中先行體會過他的劍藝,
轉而將情報提供給兩位師兄......如今兩位師兄是在沒有我支援的情況下登場,倘若先後
都輸在葉守正的手上,則我難辭其咎。」
但見擂台上,戰勢緊密,葉守正持一金光寶劍,足踏「望月步」,劍若流星雨,劍光四射
流走,劍勁指天射地,猶如密網般包圍著梁虹岳
梁虹岳右手持一短槍,盤轉靈動,以做抵禦「葉家劍法」的利器,左臂卻開闔擺振,使得
飛霜門看家本領「玄冰飛霜」,尋隙出勁,以做攻擊。
於是葉守正的主要攻擊,全憑一單手劍,梁虹岳則是短槍與飛霜勁的穿插交替,左右攻守
尚平均
二人交錯來去,有進有退,看似難分軒輊,實際上,葉守正已逐漸取得上風。
只因葉守正的劍招所至,正不斷侷限住對手的進退範圍,他已隱約將梁虹岳包圍在劍芒的
中心,又搭隨著足下的望月步,步步進逼,寸寸收網,要讓梁虹岳避無可避。
許斐英頗覺不妙,不禁咬緊唇齒,暗想:「照這速度、這態勢,不出十招,葉守正就會將
大師兄逼到角落,逼到角落以後,他那一招便會出了......勢如破竹的那一絕招!」
果然在七八招後,梁虹岳被逼至角落,葉守正便霍地蹬足而起,凌空騰飛,挺刃直往著梁
虹岳胸前刺去。
但見葉守正劍柄不斷翻轉,驅動著長刃以著劍心為軸、繞軸連轉,轉幅幾微、轉速卻瞬百
,正是一招『月華風雷破』!
梁虹岳被逼陷在角落,當下感覺葉守正的劍勢猶如旋風般襲至,那旋風的中心,又是一道
堅不可迫的劍鋒,他雖欲抵禦,但右手刀。左手飛霜勁皆防不及,深感對手的寶劍銳不可
檔,本能性向旁一個避讓。
豈知這『月華風雷破』絕招,是一「勢在必得」的走勢,偏偏不容得敵人的一分閃懼,只
要被瞄定的目標稍有一絲畏逃動作,那風雷破的劍招,便非命中不可。
於是梁虹岳非敗不可,在他決定閃避的那一瞬間,勝負便已決定。
於是葉守正的劍,命中了!劃傷了梁虹岳的肩頭,又比指向他的喉際,只要劍尖再往前一
寸,那梁虹岳便要見血封喉。
不過,葉守正的劍沒有續進,畢竟,他的目的是勝利,而不是人命。
梁虹岳的喉頭要害,眼前已被對手的劍尖給抵指著,敗局已很明顯。
於是梁虹岳將手中兵器擲地,抱拳行禮,說道:「葉少莊主技高一籌,梁某認輸了!」
隨之而來的,是擂台邊諸多觀眾的鼓掌叫好聲,以及葉家莊方面的轟然慶賀聲。
飛霜門這邊,卻是一片黯然喟嘆聲,只見辜掌門身子站直著,臉色鐵青僵硬,唇周顫動,
竟一時說不出話,忽地一手揪心,身形頹然傾倒。
「師父!」
「師父!」
「不好!師父太過激動,心臟宿疾犯了!」
「快去找大夫!這裡應該有大夫吧!」飛霜門眾子弟,紛紛趨前去關心。
「師尊!」許斐英及何非孟也趕過去,要關切師父情況。
辜掌門神情痛苦,面色卻有些發白,一手按著心口,一手比指向許斐英,似乎有什麼話想
說,卻又發不出聲音來。
許斐英忽地明白了什麼,忙問何非孟道:「非孟,我們飛霜門的名額有五個,對吧?門裡
有誰上場過了?」
「六師弟還有我,二師兄、大師兄,都上場過了。」何非孟憂急答道。
「已經上場四個人,所以最後的一個名額,還沒用到吧?」許斐英又追問著。
「那本來是你的名額;你沒出現,師尊曾經考慮要讓其他師弟去代替,但其餘師弟身手都
與你相差太多,為了怕表現不佳反而讓人家看輕我們,師尊考慮過後,寧願空下一個名額
不出戰。」
許斐英眼透異芒道:「所以,我現在還可以用上這個名額吧?」
何非孟忽地明白過來,問道:「大哥,你要上去?」
許斐英握緊拳頭,說道:「我來晚了,因此才讓兩位師兄處境陷於不利,更讓師尊多了無
謂的操心,以致宿疾病發......這是我的過錯,如今要贖此過,唯有親自上場一戰,並且
......非得取得勝利!」看了看面色慘然的師父,又看了看其餘師弟,吩咐道:「你們好
好照顧師父!並儘快找大夫來診治!我現在要上場去,對付葉守正。」
雖然師尊的心臟宿疾發作,病勢可能很危急,但許斐英很清楚,自己並不是大夫,此刻光
待在場邊乾著急著,也於事無助,倒不如趁盟主寶座尚未宣定前,上場去做個拼搏,若能
扳倒葉守正,則師父還可能瞧之而歡喜。
再說,場邊可以照顧師父的飛霜門子弟還很多,不差他一位,但是如今能夠上擂台去挑戰
葉守正的人,卻只有他許斐英一個。
何非孟與許斐英情同兄弟,自明其意,於是並不攔阻,卻是好意提醒道:「大哥,葉守正
的寶劍很鋒利,你也帶上個兵器吧?」
許斐英搖頭道:「不了,我不帶兵器,葉守正在對付我之前,已經連戰了好幾回,消耗體
力,這是我佔得便宜的地方,便在兵器上讓他得利,雙方各有消長,算是扯平了形勢。」
他性格一向剛正,即便是為了師門的榮耀,也不願撿這種現成的便宜。
言及於此,許斐英忽地眼芒一亮,將何非孟拉到一旁,說道:「不過,我倒是想跟你討個
東西,如果你有辦法,現在便替我取得。」
何非孟問道:「什麼東西?」
許斐英道:「酒,一點點酒,什麼酒都好......量不必多,只要稍微讓我感覺到醉意。」
何非孟訝異,嘖了一聲道:「怎地這種時候,你會要這種東西?」但說話之時竟無遲疑,
快速自腰帶中取出一小瓶藥罐子,低聲吩咐道:「算你好運氣,我身上正好有一點......
上好的雪裡紅,一兩口便有感覺。」
何非孟遞來的小東西,外觀像是尋常武者隨身會攜帶的傷藥瓶,卻沒想到,裡面竟偷裝了
酒水,不過眼前時間緊迫,許斐英也沒空閒去揶揄師弟了,立即取過藥罐,將裡頭少量的
酒水,一飲而盡。
許斐英本不喜飲酒,此刻卻覺得這雪裡紅滋味還不錯,於是目透滿意,看望向自己的雙掌
間,說道:「我不必帶劍,因為我的掌中......即自有劍。」說罷,即大踏步走向前去,
留下一臉狐疑狀的何非孟。
許斐英說的是,他手中的「披楓斬」,那無形氣刃的劍。
只是這種劍,其他的人看不到,飛霜門的人也都不知道。
許斐英站上擂台,向葉守正抱拳行禮道:「在下飛霜門許斐英,特來領教葉少莊主高招。
」
葉守正橫劍回禮道:「久聞許兄弟大名,還請不吝賜教。」
行禮完畢,二人便在擂台上相望對峙,初時皆是站立在原地,須臾以後,卻像是有默契般
地,兩人同時間啟動腳步,沿著擂台邊緣處而緩行,走的都是圓弧線,由於雙方前進的速
度一致,故始終保持著半圓弧的距離,依舊是站立在擂台場的兩個對立端,注望彼此,心
神提緊,好似呈一「動態中的平靜」。
注望之間,許斐英已略判斷出眼前敵人的習性,他感覺葉守正這個人,在本質上與自己有
些接近:雖然年輕,卻不氣盛,氣質偏於沉穩之中,又不失一股昂然自信。
驀地裡,葉守正發動了攻擊,足下踏出望月步,走的不再是觀望的圓弧線,而是主動催劍
的衝擊線。
許斐英雙臂開展,足步亦竄動,飛霜勁連續透發,鏗鏗然然抵在葉守正呼嘯的劍徑上。
葉守正遭遇抵禦,並不強攻,而是擅用望月步迂迴繞走,間使出葉家劍的靈活劍路,猶如
高山流水,行雲開閡,好似悠然寫意、不遲不滯,卻自有湍急力度,風潮雲湧,逐漸將許
斐英包圍在劍芒的中心。
交戰之間,許斐英與葉守正的纏鬥態勢,已逐漸從遠攻便成了近鬥,許斐英所使師門功法
,亦從一開始的「飛霜六訣」,進階為更高深的「玄冰訣」,但不論是綿密細繁的「冰晶
破血訣」,或是鋒銳集中的「冰針破心訣」,更或者最兇悍的「冰錐破膛訣」,皆無一不
被葉守正的葉家劍給擋下,且在抵擋之餘,許斐英已感覺自己的活動範圍在無形中,已被
葉家劍的劍網給侷限。
這與方才大師兄梁虹岳被擊敗前的局勢發展,是如出一轍。
許斐英一面戰鬥不休,一面思度著情勢,暗想:「我自身的玄冰飛霜修為,未必能贏得兩
位師兄,頂多也是伯仲而已,倘若前頭兩位師兄,都已使得渾身解數,仍無法打贏葉守正
,只怕我亦無法......非得有其他的招術。」
於是許斐英應招之間,策略已生:「如果要打贏葉守正,不能依靠玄冰飛霜,而只能憑靠
我的披楓斬......但披楓斬 不是飛霜門的武功,我不願在戰鬥一開始便使用,否則將為
人說閒話,說我飛霜門的正統武功,不如葉家劍......我至少得靠師門武功,與葉守正纏
鬥到一百招以上......披楓斬最適當使出的時機,是在葉守正預備使出他那絕招的前夕,
只要我能撐足一百招,便可轉以披楓斬作主力,並以此定奪最後的勝負。」
許斐英雖尚未使出披楓斬,但為了繼續撐持住葉守正的劍招猛攻,在攻守動作間,已油然
將他在「醉舞楓紅圖」中領悟到的東西,發而為用,不是手上的披楓斬氣刃,卻是足下的
「醉舞楓紅」步伐。
他已臨摹施展出,神行尊者當初醉遊楓林時,所披斬無雙的步法,將之搭合上玄冰飛霜的
徒手功,又自有妙處,於是縱然許斐英尚未真正使出披楓斬,卻已有超過兩位師兄的表現
,與葉守正僵持到九十招以上。
許斐英不禁又想:「葉守正的葉家劍,確實有獨到處,靈活巧變,悠然寫意,明明是緊繃
到極點的戰鬥,那劍意卻是流暢自如,好似高山流水,不必刻意催促,卻自然湍急又強勁
,搭配他足下的望月步,竟是配合得恰到好處,若非我日前自『醉舞楓紅圖』中得所開悟
,因此而功力速進,只怕只刻我早已經敗了。」
於是許斐英繼續與葉家劍在纏鬥著,不知覺中,已過第一百招,葉守正卻也開始收網,一
寸一寸地將許斐英逼向角落。
許斐英知道,「月華風雷破」將要出手。
但是這一招,該要怎麼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