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閃燭 6 巨賭一注
殷遲大聲道:「起初我確是打算報復你們。西旌赤青二派的格殺令使我親人
一生流離輾轉,咱們家若要安身立命,唯有除掉赤青二派。但是我已改了心意,
我是誠心與你們共謀合作。」
呂長樓道:「你想幹的事,我也聽說了。」目光斜過,與邢昭一互望一眼,
殷遲卻看不出兩人是甚麼打算。呂長樓續道:「你挑撥我等攻打天留門、殺韓濁
宜、殺馮宿雪,只為了讓我等平白獲得天留門的大基業。你自己有甚麼好處拿?
人豈有不自私的,我為甚麼要信你?」
殷遲道:「我與天留門有深仇大恨。我被韓馮二人所害,身中雙重劇毒。為
復殺父之仇,我只有攝服精純斷霞散保命。可是我一人之力挑不了天留門,若要
向天留門尋仇,我自己便陷在裡面,殺父之仇不報,將無顏面對親人。你們這可
明白了罷?我需要外援,需要青派別院的武力!」說著踏前一步,雙手奉上藥瓶,
正是馮宿雪金匣所藏的其中一瓶。
瓶中精純斷霞散的藥效,絕無可疑--為了力保劍術顛峰之境,甚至攀上再
一個更高險的顛峰,殷遲一出天留門山腹城,立即試服。親身試驗,絕無岔差。
可是他同時已在不覺之間,自願成了天留門的藥人!
「這藥散我已親身服用,確為上佳之精萃。你若不信,我可在諸君眼前服用
。只是那樣一來,藥散不免叫我這卑賤之體糟蹋了。」他雙手穩定無比地捧著藥
瓶,卻不低首,直直盯著呂長樓,等候對方伸手來取。
他伸出的是雙手。
倘若呂長樓不取藥瓶,而是以方才那柄憑空出現的寶刀斬下,又或者將他雙
手脈門閃電般扣住,他縮手拔劍的「冥界」手段,是否足夠讓他自禦?他當然不
怕呂長樓當真叫他攝食藥散,所以他賭的並不是群豪信不信斷霞散之精純,賭的
是對方信不信他的一片真實心意。
江湖、西旌、宮廷,在青派諸人畢生打滾的這些地方,爾虞我詐多矣,誠心
合作之事竟屬少見。而若有人誠心與梟鷹般的人物合作、還唯恐對方不信,是多
麼罕聞,又多麼荒誕。
廳中靜寂了一會兒,呂長樓起身走來。殷遲屏息而待。
呂長樓若取了藥瓶,事情即使不能盡如己意,至少有甚大的轉圜餘地;但呂
長樓若出擊,他便必須在寶刀的寒刃之前及時拔劍,甚至不能讓二尺劍被寶刀削
去一點。縱然要賭這一注,也不能賭上自己的復仇之路!
卻聽呂長樓緩緩道:「你將藥瓶放在地下,踢過來。」
殷遲終究沉不住氣,身子輕輕震了一下,一口氣透了出來:呂長樓要藥瓶,
表示他顧念青派別院已中毒之人,就算他要趁自己放藥瓶時偷襲,自己手中也已
有了一支籌碼。他直望著呂長樓,眼角餘光用以提防其他人,緩慢蹲身放下瓶子
,足一抬,藥瓶骨碌碌地從磚地上滾了過去。
邢昭一揮手示意,廳角走出一個奴僕,拾起藥瓶退下。
呂長樓點了點頭:「在院中,我等試你功夫,是想瞧你有沒有能耐擔當帶領
攻佔天留門的壯舉。」
殷遲心中又是一震,眼前陡然似大放光明,不可置信地問:「呂大師說甚麼
?」
呂長樓道:「這有甚麼難明白的?你我雙方同樣需要斷霞散。北霆門扶植親
信子弟,取代別院中的老人,我等正需要另覓天地。而你又與天留門有深仇,欲
殲之而後快。有了這種種合作之根基,你我正是盟友。」
殷遲對上他的目光,不自禁地一窒,又抑止不住地感到欣喜。他當然知道呂
長樓作此決定並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自己的份量絕不夠呂長樓多瞧一眼。呂長
樓之所以獻誠合作,肯與他平起平坐地說這幾句,全賴邢昭一等人的說服,以及
顧慮青派別院自身的處境。
然而這位青派前任頭子畢竟已不計前嫌,泯除連如金之仇,率領別院與他共
圖壯舉,這是何等大事!
他對於「北霆門扶植親信」云云不甚了然,此際也不理會,腦中高興得有些
混亂,幾乎找不到場面話來說。他原是鄉野少年,仗著膽氣和武藝橫行,臨到大
事決斷,氣派便萬萬及不上沉著的「登危崖刀」。停頓了半晌,才說:「得呂大
師諒解,小子至感榮幸。」
呂長樓斂下精銳目光,一頷首,不再言語。
邢昭一接口道:「既要同幹大事,就別再婆婆媽媽地客套。咱們請你來此,
還有一件要事,是要請你詳細說說天留門的地形。」
殷遲道:「天留門建在山腹之中,入山之路滿佈毒氣陷阱,城中更有繁複機
關,還蓄有兇惡獒犬。」
邢昭一道:「我們也料到險阻重重,所以更加要請你詳述。」轉頭吩咐:「
來人,張羅紙筆。」便有奴僕奉上筆墨紙張。邢昭一提筆在手,道:「你述說,
我來作畫。你先從天留門確切的座落說起。」
當下殷遲更不藏私,從天留門位置、地勢、四時天候、四鄰村落概況說起,
到山中毒物陷阱,再到入地底城的甬道地形與防衛布置,又細細描述了絞盤長索
、山頂大廳、石壁密室、山壁各層的藥房與劍室等等建築,包括各層守衛若干人
、持何武器、武功高低,備極詳盡。
自天留門建派始,只怕這是第一遭被洩盡機關。而倘若數十年前天留門邪派
不曾叛亂掌權,又豈有日後此事?
邢昭一快筆繪圖並書字記述,不多時案頭已積了一小疊地圖。地圖由呂長樓
首先過目,接著眾人傳觀。觀畢,各人低聲商議,殷遲隱約聽得他們說甚麼「與
那人給咱們看的一樣……彷彿可以對照……補足了闕漏……看來沒錯……」,卻
不知「那人」是誰?
他暗忖:「是聽錯了罷?熟知天留門地形又與之為敵的,天下唯我一人而已
,豈會另有他人,曾經給他們看過甚麼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