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D7Inglet (contextualist)
2017-10-15 16:44:41第六十三章 閃燭 5 深意莫測
殷遲首先看見自己的劍尖凝在對方咽喉之前半寸,接著見到對方左肩滲血,
正是自己先前一劍所創。他斜眼瞥了下自己衣袖,周大夫借他遮掩身份的粗布袍
子碎了一塊,裡頭的爛棉絮正飛入冷風之中。
他目光移至對方手中的兵刃,那柄終於劈空的寒刃,是一柄花紋奇特的鋼刀
,刀柄滿綴異國寶石。刀雖劈空,寒氣卻激碎了袍面。自然,劈刀者的殺氣與猛
勁,亦是關鍵。
殷遲慢慢撤劍歸鞘,沉聲道:「呂大師,青派前任頭目,武林成名豪傑,何
故戲弄後生小子?」
--「登危崖刀」呂長樓,唯有攀山成痴的他,方有那樣夜鴞般的眼神、猿
猴攀爬的身手。卻亦唯有青派別院前任頭目,才至散發連殷遲也有所感的凶性。
--殷遲與別院密約攻打天留門,一向是嚴密地瞞著呂長樓的。呂長樓對於
殷遲散播丹藥的行動深惡痛絕,卻在此時此刻現身。
周大夫被呂長樓反過來收買了?或者周大夫正是被現身揭破密謀的呂長樓所
殺?別院群雄攝服斷霞散的秘事已暴露,何以仍聽呂長樓指揮?閃燭結陣,意欲
何為?
呂長樓瞧了瞧殷遲手中劍,道:「我與閣下素無親故,不必分尊卑。更況且
,你的劍,已勝了我的刀。」
殷遲揚眉道:「大師與先父有同僚之誼,武林輩份則長於先父。我在別院耍
弄的技倆既已被你看破,該稱你一聲大師,該自稱一聲小子!」
院中的黑暗裡,忽然起了些微騷動。呂長樓那對明亮得不似人眼的眸子,也
不禁閃動一下。他踱開一步,望向地下四散的破藥箱,道:「進廳敘話。」
偏廳泛出一片燈光,呂長樓更不打話,當先滑下屋牆,勢子當真便如深山老
猿。
殷遲飄身直接縱至廳門之前。廳上亮晃晃的點滿燈燭,座中皆是他熟見的別
院面孔。領頭與他密謀的邢昭一赫然在座,站起身來,向呂長樓躬身,接著對廳
口的殷遲道:「我等有諸多不明之處,要請問閣下。請進。」
※
殷遲腰間有劍、囊中有秘藥,龍潭虎穴何懼,昂然而入,一拱手後再不多禮
,逕問:「周大夫被你們殺了?還是你們利用他賺我來此,現下將他藏起來了?」
這話是向眾人所問,本擬呂長樓或邢昭一會出面作答,卻見群雄互望一眼,
座中一人道:「像不像?」便有數人微微頷首。邢昭一道:「若我所料不錯,咱
們想的是同一人。」
殷遲如墮霧裡,捺著性子,走近幾步,到了眾人環座處的正中。
曾經就在這群人的耳目之畔,他支解了他們的同僚連如金,卻受他們掩護,
避過冷雲痴、呂長樓和一眾奧支弟子的追蹤。司倚真推測此事時,已深感悚然:
住在別院裡的,是一群為了斷霞散的神效與天留門基業的巨大利益,連畢生信條
也可拋棄、扭曲心智的怪物。殷遲事後回思,自然也知此節,他卻走入這群怪物
的包圍之中。
眼前情勢詭譎莫測,絕難判斷:呂長樓是否已順從眾人之意、首肯密謀,抑
或眾人已被呂長樓收服,將他誘入別院深處、欲施報復?但對方心意愈是詭秘,
愈激發他孤劍一拚的蠻勁。實則,在青派別院遭到環伺,設法逃遁只會有更慘的
下場。
呂長樓眸子一抬,精光射出,這才答道:「爾我雙方既從此開誠布公,那大
夫已沒了用處。往後傳遞物事,你難道不能自己進來?」
殷遲凜然而忖:「他說的物事,當指藥物。果真攤開來說話了。」手一翻,
攤掌現出藥瓶:「呂大師說的可是這物事?小子不才,日前往天留門一行,獲得
精純藥散在此。這是數代之前,斷霞池水未曾變異時所煉製,於身體絕無妨礙,
願獻與諸君調養。」
呂長樓似笑非笑地道:「這麼說來,你也知道一向所傳播的丹藥是於身體有
妨的了?『倚翠園』設宴聽曲,自是收得連如金死心塌地的無名少年便是你,真
好膽量,真好膽量!」
殷遲聽了此語,益發難以推斷呂長樓是否已與邢昭一等人破臉,只正色說道
:「我的膽量只夠擔當一個引子,將天留門的線索牽到諸君手中,來日攻佔天留
門,當需更宏膽量,卻是諸君的英雄事業,絕不是我能做到的。」頓了頓,朗聲
道:「我對連如金自稱無名,卻不是無名少年。我叫殷遲!」
邢昭一失聲道:「咱們早該想到,從韓濁宜傳來消息,說那劍客姓殷,咱們
早應該想到。」原本一片肅然的眾人,頃刻間群情聳動。
呂長樓道:「我知道你,這裡的人全知道你這畫水劍客。原本我只知與周大
夫接頭之人劍術奇絕,後來得知是你潛入岐王府殺了王渡、示威南霄門,呂某倒
覺得,青派別院栽這一回都不算冤。」這些消息,有的是從關中武林傳來,有的
是蜀宮青派密探所得,殷遲早知自己惡名已響,聽他道出,毫不意外。
邢昭一接口道:「可卻是直至一刻之前,咱們才知你真正的身世。」陡地哈
哈幾聲大笑,笑聲又譏諷、又苦澀。「原來是從前的哥們等不及咱們去追殺,先
來跟咱們為難了。說罷!你開箱取劍的手法,是不是錢氏兄弟教的?」
殷遲道:「正是!」
邢昭一道:「你的輕功可見天賦異稟,料來是父子相傳的天性。但你身法與
殷衡全無相類之處,可是畫水劍術一脈?」殷遲又答:「不錯。」
呂長樓悠然道:「連如金的案子便算了,讓殷衡他們出面,大夥兒老兄弟見
見,別指使後生小輩來瞎搗亂。」
殷遲撇嘴冷笑:「在我初生時,我爹在見到我之前已死了,省了你們一樁事
。其餘人也不是你們要追殺的目標,多問做甚?」
廳上又是一陣聳動。殷衡在西旌青派之中,年歲僅長於「放牛兒」郭青律,
比之在座群豪,足足矮了一輩。也因此神蛾月姥不願自己這個年幼弟子上位,免
惹眾議;是李繼徽加意栽培、破格拔擢,殷衡又極重義氣、深得人心,身任青派
頭目方能服眾。而今座中諸人虎老雄心在,如何殷衡卻早夭?若說殷衡之死不是
實情,這少年又豈有咒詛至親的道理?
呂長樓淡淡地問:「是誰殺的?」他老於世故,打從與殷遲黑中交手,感受
其拚命的狠勁,再經過這一刻時間的對答,已洞悉殷遲為人,心中已全然信了殷
遲所言。然則殷衡之逝便極有可能是仇家所為。
殷遲口唇一動,幾乎便要託出實情,轉念卻倨傲地答:「這是我家裡的事,
不勞呂大師和各位英雄動問。你們既信了,那便是了。」
「咱們青派不信轉世,既是孤魂野鬼,連黃泉也是不去、奈何橋也是不屑一
顧的。」呂長樓道,「這便是說,人死百業俱消,那道格殺令從此無效,我等和
你家的錢氏兄弟、霍齡、周百險等人,再沒有恩怨。往後便是青天白日相逢,他
們在我等面前走過,彼此只是過路人罷了。」
殷遲冷冷地道:「這又何須多言?難道你們還能繼續奉李繼徽之令?我爹和
眾位伯伯雖叛了李繼徽,可不曾背叛諸君,文玄緒才是你們的叛徒。我還替你們
殺了叛徒!」
他殺文玄緒之事,群豪初時不知,後來冷雲痴與韓濁宜結盟,消息彼此通傳
,文玄緒之死自然傳入群豪耳中。事過境遷,廳中之人誰也不在意。
呂長樓打量著他,眼神便似禿鷹注視屍體:「這麼說,你傳播藥性有異、效
用起伏的異種丹藥,是為了替你家裡人報復青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