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失陷入荒野 緣盡出山林 (二)
翌日清晨,上官鴻江尚未睡醒便被逍遙子自樹上扯了下來,上官鴻江嚇了一跳,驚
呼一聲,董芸見上官鴻江驚魂未定的樣子,嘲笑道:「哎呀,昨日你不是勇猛過人,怎
麼今日被我師父扯下樹來,便這般大呼小叫的,真不害臊。」
上官鴻江忿忿道:「你也給人自樹上這樣扯下來看看,看你會不會這般大呼小叫!」
董芸笑道:「笑話,我跟了我師父十幾年了,你當他平時是怎麼對我的?時不時就
把人這樣扔上去扯下來的,早就習以為常啦!」
關葦附和道:「同感。」上官鴻江無言以對。
逍遙子自包袱中取出四塊硬麵餅,分給董芸、關葦及上官鴻江,上官鴻江一咬差點
沒把牙給崩斷,但見董、關兩人默不作聲,自己也不好示弱,只得咬牙將那硬麵餅嚼碎
吞下肚。
吃過早飯後,逍遙子問上官鴻江道:「你打算自己走,還是打算被我打昏?」
上官鴻江心中嘀咕:「這算是什麼爛問題呀?」嘴裡仍是問道:「為什麼要把我打
昏?」
逍遙子道:「你不肯跟我走,我自然只能把你打昏帶走,你若肯稍微配合,跟我們
一起走,就不必受這一擊之苦。」上官鴻江自然是不肯跟逍遙子走的,昨日他答應丁瑞
午時之前就會回去,眼下至少已經遲了半日,丁瑞肯定等得心急如焚。
上官鴻江暗忖:「我的雙手仍被綁住,即便要反抗也辦不到,何況逍遙子的武功高
出我許多,正面交鋒對我實在不利。聽逍遙子昨日的說法,似乎想要逼問我上官氏武功
的精要,以便想出破解之道,好對付爹爹,以報那一掌之仇,只要我還有利用價值,他
就不忍心殺我,既然如此,我便與他們虛與委蛇一番,假裝配合,待他們鬆懈之後,我
再伺機逃走就好。」
上官鴻江心下打定主意之後便道:「雖然我不想跟你們走,但是被打昏的滋味更難
受,算了,暫時跟你們走好了。」
逍遙子道:「哼,臭小子,算你識相,不過我警告你,別想要逃走,只要你逃了一
次,我便不再給你選擇的機會,每天先敲昏了再說,若你不信的話大可試試看。」
一行人就這樣在荒野間走了大半個月,來到一座大山山腳,上官鴻江望著那座巍峨
巨山,不由得讚嘆天地之廣闊雄偉,這樣的景色,在涪州城中住一輩子也沒法感受到。
在山間又走了三、四日,來到山間一處較平坦的林間,附近就有山澗流過,逍遙子
道:「此處十分適合,就選在這兒吧。」上官鴻江這才知道一行人這三、四天在山間亂
繞就是在尋覓一個合適的落腳處。
上官鴻江心想:「他們師徒三人找到了落腳之處,必然要來逼問我上官氏的武學精
要,我偏來個裝聾作啞、相應不理,瞧他們能拿我怎麼樣!」沒想到三人全然不理會上
官鴻江,將隨身行囊安置在樹椏上,便一人提了一把厚背大砍刀,朝三個方向離去,留
上官鴻江一人枯坐在樹下。
上官鴻江喃喃道:「這麼放心我,都不怕我逃走嗎?」正輕手輕腳站起來準備朝向
另一個方向溜走時,逍遙子扛了一棵一人合抱粗細、高兩丈有餘的杉樹扔在上官鴻江面
前,臉不紅氣不喘道:「這鬼地方,你逃不到山下便餓死了,要打獵求生沒你想得簡單
,更何況你雙手還被我綁著呢,想逃到哪兒去?把這我們三人砍下來的樹整枝去皮,待
會要蓋屋子。」說罷也沒給上官鴻江工具就轉頭離去了。
上官鴻江抱怨道:「什麼也沒給我就叫我把樹整枝去皮,當我這麼神通廣大嗎?這
時我的斂芒劍要是在的話,別說是將樹整枝去皮了,把這狗屁繩子割斷了都成,可惜被
那賊老頭打昏後就沒再見我的斂芒劍了,也不知道被他們丟到哪兒去了。可惜了叔公給
了我一把好劍……」
上官鴻江愈想愈氣,雙拳打在那木材上,「嗤」的一聲,手腕上綁著的繩索竟切進
了樹中,上官鴻江不敢置信,這繩索又韌又鈍,怎能切進木材之中?上官鴻江勉強將雙
手分開四、五寸,將綁在手腕上的繩子拉開,狠狠朝木材切去,又是「嗤」的一聲,竟
切進木材中一寸有餘。原來此繩索並非尋常繩索,乃是混了鐵線鋼絲絞成的繩索,切割
木材自然毫不費力。
上官鴻江心想:「這老賊雖說我還逃不到山下便餓死了,這我可不信,不若趁此機
會,假裝替他們整枝去皮,慢慢將將繩索磨斷,只要我雙手一得自由,我就不信逃不出
這鬼山!」打定主意後便用那繩索削起樹皮來。
雖然工具極不趁手,但上官鴻江自幼練武,控制勁力十分精確,又不怕辛勞,一整
顆樹竟也被他修整的有模有樣的。董芸丟木材時見上官鴻江用繩索削樹皮時,忍不住譏
諷道:「呦,我們的少幫主這會兒竟做起木工來了,辛苦你啦!」
上官鴻江心想:「等我這繩索一磨斷,第一個就找你算帳!」嘴裡也不客氣道:「
呦,我們的董女俠這會也當起樵夫啦,辛苦啦!要多砍些樹來呀,才這麼幾棵怎夠蓋屋
子呢?」
董芸笑道:「好,這可是你說的,待會要是你忙不過來,我再來笑話你!」上官鴻
江聳聳肩,回頭又去工作了。
一整天下來,逍遙子師徒三人砍了六、七十棵樹,堆得像座小山一般,但上官鴻江
只將五棵樹整枝去皮,董芸笑道:「臭小鬼,叫你別說大話吧,你看我們砍了多少棵樹
,你才將幾棵樹去皮?」
上官鴻江反口道:「不然我們來換換工作好了,你來用這繩子磨樹皮,我拿刀去砍
樹。」董芸一時接不上話。
關葦道:「敬謝不敏。」董芸瞪了關葦一眼,關葦一翻身躍上那堆木材上,不再理
會兩人。
傍晚,逍遙子到四周打獵,捉到一頭野鹿,將一隻後腿砍下來烤了吃,剩下的部分
分成數塊,抹上鹽巴,掛在樹上風乾,作為儲糧。
翌日,逍遙子師徒三人繼續砍樹,上官鴻江心道:「這三個人就竟要砍多少樹才肯
罷休?這麼多木頭還不夠蓋間屋子嗎?」轉念一想:「罷了,他們都不來理我最好,等
我磨斷這鬼繩索,我就可以逃走了,管他們要砍多少樹?」
但那繩索經過昨日一整天的折磨,竟才磨斷了兩股,距離整條磨斷看來還遙遙無期
,但上官鴻江絲毫不氣餒,整天就是用那繩子磨削著樹皮。過程中,手腕不免磨到樹皮
木材而有些擦傷,細小的木屑刺進傷口中,疼痛異常,上官鴻江咬牙苦撐,只盼能夠早
一日將繩索磨斷,好逃離這鬼地方。
逍遙子師徒三人砍了兩百餘棵樹後,終於不再砍樹了,逍遙子交代董芸、關葦不知
去做什麼了,整天不見兩人蹤影,逍遙子則拿著厚背大砍刀削樹皮,一刀過去,自底至
頂,一條寬寸餘的樹皮便被削了下來,難得的是既無彎曲亦無寬細不均,便是這樣樣一
長條一長條的削下來,兼之速度飛快,不到半個時辰便削好一整根木材,令上官鴻江看
了自嘆不如。
午後董、關兩人拖著大堆藤蔓回來,在山澗旁泡水並用大石捶打,抽出細長柔韌的
纖維,再混著逍遙子削下來的長樹皮,絞成手指粗細的長繩索。就這樣,上官鴻江與逍
遙子去樹皮,董芸、關葦絞繩索,整整花了半個月才將兩百多棵樹處理完。
削完最後一棵樹後,上官鴻江看著綁在手上的繩索,竟然還有三、四股尚未磨斷,
上官鴻江欲哭無淚,正想著逃生無望時,逍遙子一刀斬斷了那條將斷未斷的繩索,上官
鴻江以為逍遙子良心發現,終於打算要放了他時,逍遙子道:「要蓋屋子了,去搬木頭
,別想逃,你磨了大半個月都磨不斷的繩索,我可是輕描淡寫的一刀就斬斷了,別逼我
動手,去搬木頭。」
上官鴻江滿手是傷,也無力逃走,只好搬著木材幫著蓋屋子。又花了半個月的時間
,屋子終於蓋起來了,竟是有廳有房,佔地十餘丈見方,比之上官鴻江與韓霏霏在瞿陽
幫住的湖中小屋還要大,上官鴻江不由得讚嘆道:「當初我看你們砍了那麼多樹,心裡
還嘀咕著砍這麼多樹要做什麼,沒想到蓋起來的竟不是尋常小屋,喂,沒想到你們蓋房
子還真有一套,比之涪州城中專門蓋屋子的老師傅要高明許多。」
逍遙子淡淡道:「流落荒山村野十多年,什麼事都得學會,蓋房子不過是件小事,
你若去看我們之前待過的村子,那些村人蓋屋子才叫高明。」
董芸道:「師父,難得這臭小子誇讚我們,你就堂堂正正的接受得了,跟他客氣個
屁?」
逍遙子肅然道:「姑娘家動不動就口出穢言,當心嫁不出去。」董芸嘴嘟的半天高
,嬌嗔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也不知道是誰這麼沒福氣!」
當晚逍遙子、董芸各自睡一間房,上官鴻江與關葦睡在一間房,關葦顯然是逍遙子
派來監視上官鴻江的,但關葦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倒在床上就要睡去,上官鴻江問道:
「是你師父派你來監視我的吧?」關葦並不答話,只是點頭。
上官鴻江道:「你就這樣睡了,萬一我逃走了你要怎麼跟你師父交代?」
關葦道:「無妨。」
上官鴻江驚訝道:「你不在乎被你師父責備嗎?」
關葦搖頭道:「師父追。」
上官鴻江問道:「你是說你師父會親自來追我嗎?」關葦點頭。
上官鴻江喃喃道:「我眼下身上有傷又疲憊不堪,要不要逃呢?」
關葦道:「緩,謀、後動。」上官鴻江道:「你是說緩些再逃走,謀定而後動嗎?」
關葦打了個哈欠揮揮手,轉過身去睡了。
上官鴻江心想:「關葦所說的也不無道理,看樣子這老賊短時間內也不會對我不利
,何不在此休養生息,待元氣恢復,他們也漸漸失去戒心後,再出奇不意逃走,不是更
好嗎?」心中既如此打定主意,便安心睡了。
翌日天未大明,上官鴻江便被一陣吆喝聲給吵醒,一看關葦床上,關葦早已不知去
向,上官鴻江循聲走出屋外,只見董芸、關葦兩人正在持劍過招,曙光之下兩人手上的
長劍並未閃現光芒,上官鴻江定睛一看,兩人手上都是一把烏沉沉的木劍,但聽那劍的
破空之聲,竟不下於自己使斂芒劍的聲音。
逍遙子坐在一旁樹樁上,似乎轉過頭來看了上官鴻江一眼,又似乎沒有發現上官鴻
江已經走出屋子了,只是聲聲叫道:「轉、進、過低……躍、取關陽、起腳……退、進
、退、退、進……縱、橫、劈、刺下盤……」
上官鴻江知道董、關兩人正在練功,不願身負「偷學武功」的江湖大忌,轉身就要
進屋去再睡,心想:「當年方叔叔在教純兒武功時,丁泥鰍還得千方百計把我給引走,
曾幾何時,我見了這般場景也會自行迴避了,那也不過是三年前的事罷了,想來我與純
兒也有一年多不見了,也不知她在長安過得如何?她那堂兄堂姐不知會不會欺負她?」
上官鴻江正想著,只聽逍遙子朗聲叫道:「上官小子,你過來吧。」
上官鴻江心想:「你們不是還在練功嗎?叫我過去做什麼?」但身體尚未康復,還
不願與逍遙子正面衝突,便順從的走過去。
逍遙子道:「小子,你看我們靈川派的劍術,比之你們上官氏的劍術來說,可不是
高明了許多嗎?」
上官鴻江一聽逍遙子自誇自讚,不由得冷笑道:「高明在何處?老賊不過是我爹的
手下敗將,有何資格說靈川派的劍術比我上官氏要來得好?」
逍遙子道:「劍術的高明與否與個人的勝敗不能等而視之,上官盛陽劍術卓越不代
表上官氏的劍術卓越,你爹確實是個武學奇才,但上官氏的劍術卻非天下第一流的劍術
。」
上官鴻江聽了頗不以為然,搖頭道:「上官氏的劍術精妙剛銳,我爹自出道以來未
曾輸過任何一人,這樣的劍術不是天下第一流的劍術,什麼樣的劍術才是天下第一流的
劍術?」
逍遙子笑道:「上官氏的劍術有三大缺陷,你自小就練上官氏的劍術,決不會不知
道,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上官鴻江嘴硬道:「上官氏的劍術完美的很,你想騙我說出上官氏劍術的關鍵精義
,我才不上你這個當。」
逍遙子搖搖頭道:「自陷已深,看不見敗亡就在眼前,也是有的。想當年我與你差
不多大時,也認為靈川派武學傲視群雄,天下第一。我師伯無痕子當年號稱『天下第一
劍』,黑白兩道多少人命喪於他的劍下,但最後還是死在你爹劍下。而今我雖然還沒有
取其性命的能力,但上官盛陽的劍術已不比當年,卻是實情,不必再等十年,上官盛陽
必定會敗在某人手中,若是到時候他仍是如此桀傲不遜,必會自取滅亡。當局者迷,旁
觀者清,你記著我的這番話,對你只會有好處。」
上官鴻江道:「你少騙人了,我爹的劍術已不比當年?你少瞎說,我爹的武功無人
能及,你要不是派那兩個戲子在那演戲,假裝要偷學上官氏的武功,我爹才不會分心被
你刺中一劍,更何況你那一劍也不過刺入寸許,不值一哂!」
逍遙子道:「你道上官盛陽刺入我小腹那一劍有很深嗎?也不過寸許而已,否則我
能隔天就隻手殺了十來個官兵嗎?這兩個月來我跟你們長途跋涉、翻山越嶺、砍樹建屋
,你瞧我向是受了重傷的樣子嗎?」上官鴻江登時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