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閃燭 2 秘傳金匣
馮宿雪道：「不錯。而以他……以他的才智，一旦對我存了戒心，必能料到
我用以刺殺他的人選是你。」
殷遲哼道：「當然了。妳說過刺殺若敗，天留門不至於遭到他挾怨報復。而
今就算他明知我是妳派去的，他的行程是妳洩漏給我的，也拿妳和天留門沒有法
子。」
馮宿雪仍沉吟：「他對我懷疑，只是其一。其二，韓濁宜因青派別院群體中
毒之事，早已在我門內揚言要報復你，這可不關我的事了呢。他向魏州那一位請
准多帶親兵隨行、準備毒箭，只怕是為了隨時隨地撞上你都好下手。你說的那姓
上官的，自己找上門，他或許料不到，但據你所說，『昊雷劍』威力不低，他自
然要抓緊機會用一用這枚棋子。」
所謂「魏州那一位」，自然是晉王李存勗。韓濁宜在晉王座下一度失勢，在
馮宿雪面前，逐漸對晉王和他的關係諱莫如深。如今他與天留門之間嫌隙既生，
天留門更難知曉晉王的動向。
殷遲笑了笑，道：「還有黑杉令呢？妳一再跟我說妳對那玩意沒興致，韓老
賊卻是見到我便忙不迭地提上一提，說他決計不會趕著殺我，非要我吐出令牌下
落不可。妳要領導天留門反抗韓老賊以自立，對那寶術秘密卻不眼熱？」
馮宿雪上前一步，柔若無骨的手伸出，輕輕貼在他胸上，一對風情萬千的異
國淺色眸子直勾勾盯住他，輕聲道：「這話你已問過我一次，不必變著法兒又來
查探。師父姐姐告訴你，你若要經常回來取丹藥劍譜，咱倆就別在這事上鬧僵。」
殷遲輕蔑地低眼，看了看她手，別開臉，呸了一口：「我沒有師父。」
馮宿雪微笑道：「若是我告訴你，我手中仍藏有一批精純的斷霞散，你叫不
叫我師父呢？」
殷遲一凜：「世上還有精純的斷霞散？」
他身中斷霞池與變種神凝丹二大毒性，對於變種神凝丹的扭曲藥效依賴日甚
，已自知不必希冀解毒；但日常少不免肌肉頻頻作痛、筋骨顫抖，嚴重時，即使
不毒發亦感目眩，將對他的快劍有極巨大影響，又有哪一位傑出的劍手，能容忍
自己刺出的準頭有所偏差？他只願覓到某種藥物，可令他出手如常。
他隱約亦曾猜測，也許斷霞池變異之前所煉的斷霞散正是解方……
馮宿雪嘆道：「我當這天留門主，別的好處沒有，只有前代門主傳下來、深
藏金匣中的精純斷霞散，還能讓我保身。」
殷遲疾聲問：「池水變異已久，那是多少代之前的藥！經過那麼多年，妳可
能確知藥性未變？」
馮宿雪點頭：「每隔一段年月，總有些好福氣的藥人，能夠親身嘗試那些藥
。」
捕捉農人牧民作為「藥人」乃是天留門傳統，是極殘忍的惡行，即使藥人試
服的是精純斷霞散，終亦不免愈陷愈深，終至被天留門整死。她說來卻彷彿那虐
待是恩惠一般。殷遲聽得一陣噁心，再問：「妳真願給我秘傳的精純斷霞散？為
了甚麼？」
馮宿雪拿開手，改以自己綿軟的胸膛輕貼他胸，緩緩蹭動，道：「我要你殺
韓濁宜，你殺了麼？既然未殺，是不是總有一日要殺的？我怎能讓你的畫水快劍
因變種藥物的兩重毒性而打了折扣？」
精純斷霞散果真是確保劍術的解方！非僅如此，用在青派別院群雄身上，亦
能維持他們的武技。同時藥性一純，用量必少，更可長時控制群雄，以免攻打天
留門的大計在他殺死江璟之前有何變數。殷遲眼中陡發異光，叫道：「給我！連
同劍譜一塊兒給我！這便帶我去劍室。」
馮宿雪笑問：「那麼你叫不叫我一聲好師父？報答不報答我？」
殷遲惡聲道：「拿藥和劍譜來！妳是我見過最毒辣、最下賤之人。這刻不去
劍室，便是想讓我再整治妳一次，是不是？」在馮宿雪胸上用力一推，矮身攫住
了她，將她粗暴地舉起。
馮宿雪嬌聲而笑：「啊喲，乖徒兒，你的氣力倒不曾因毒性而小了呢……」
玉臂勾著他肩膊，赤裸的長腿熟練地環住了他身子。石壁深處的天留門主居室中
，隨即響起另一波喘息和尖叫……
殷遲將包袱縛在背上，藥物的沉沉份量彷彿定舟的錨，令他的心也定了不少
，儘管那藥物乃是絕惡之物，儘管每一次服藥的安心之後是身體更快速的朽壞。
「好，這且去鎮西找周大夫，給他一些精純斷霞散，穩住青派別院。別院群
梟得知這批藥物能減緩早前丹藥的危害，對我必更加信任。」
思慮已定，當即奔出山外，直趨鎮西。他明知侍桐必已由康浩陵護送，回到
恒安驛館，卻絕不願讓此事在心上稍有停留，連「去驛館瞧瞧侍桐是否安歸」的
念頭亦不曾有。他只盼霍齡診錯了脈，又或者那夜聽見的震撼消息根本是誤以為
真的噩夢。他是垂死之人，侍桐又非他心所愛，驟然間這平生未曾想過的重責大
任壓上雙肩，如何承受？
他與妖姬馮宿雪數年來歡愛不禁，只因昔年常居疑在天留門傳下獨門秘藥，
令自己浪子生涯不致受到妻兒牽絆，他竟想也沒想過，身子康健的少女若和男子
頻赴雲雨，斷無不受孕之理。他在江湖裡遊蕩，不知與多少煙花女郎一宿恩愛，
章台平康的女子，更無可能向男客談這等事。是以，這個二十歲不到的辣手劍客
，面臨此等人生大事，不過是個無知的村野少年罷了。
來到鎮西，已是黃昏，他等到暮色加深，方翻過院牆，溜至周大夫放置醫箱
物什的屋外，見屋內亮著油燈，便在事先約定的窗框上以暗號扣了幾扣。每一次
來尋周大夫接頭，他均在這條特定的窗框上扣暗號。夜間相約，便可由窗紙見到
周大夫屋內點亮的燈燭，不致在周大夫外出時撲空。
殷遲扣畢，那油燈突然滅了，從窗隙聞見燈油的刺鼻味。殷遲心想：「周大
夫近日出診不多，許久不曾收到我和別院打賞的酬勞，便點不起好燈油了。」只
道周大夫定會連忙開窗迎接他這財神爺，不料油燈滅後，隔了老半晌，仍不見周
大夫來開窗。
殷遲登時起疑，又扣了一遍暗號，同時留神傾聽屋內動靜。
但聽得屋內有物事在地下快速磨動一下，似原本坐在凳上之人急忙站起。這
聲之後，又是一陣安靜，接著腳步遲疑地接近窗子，聽來正是周大夫。腳步聲到
窗下，又停了。
殷遲低聲道：「周大夫，是我。遲不相應，何事猶疑？」
窗框咯的一聲，窗子慢慢推開，黯淡的暮色之中，隱約可見窗子漸漸被支起
。周大夫支好了窗，便轉過側臉，躬身道：「俠客，你可來了，好久不見。」
殷遲皺眉道：「你方才弄甚麼鬼？明知是我，為何不早些開窗？」
周大夫又躬了躬身，道：「是，是，我一聽是你，便在屋中整理醫箱，騰空
地方。俠客帶來丹藥了罷？北霆門別院裡的眾位英雄，可等得好心焦，催我催了
好幾次，小人實在拿不出寶丹去供奉。你可來了，太好了。小人……小人總算也
能得幾個錢，否則這米缸裡都空了。」
周大夫一直側著頭和身子說話，既顯得異常恭敬，又似別有顧慮。此人怯懦
猥瑣，以往他見著殷遲，總不敢多言，就如他上次被司倚真威脅時一般結巴，這
次卻一反常態，不只話多，簡直囉嗦。但殷遲一心只想著如何以精純斷霞散的好
處收服青派別院，他劍藝奇絕，身在鄉鎮郎中的家裡，毫無可懼，並未留心周大
夫的反常舉止，只道：「好，照舊，你代我傳藥傳話。」
周大夫「唔唔」兩聲，卻不伸手接藥，也不去取醫箱。殷遲不耐煩了，道：
「你弄甚麼玄虛？」
周大夫道：「小人不敢。別院……別院的英雄們吩咐了小人，說等俠客再現
身時，要小人即刻……即刻請俠客去相見。」
殷遲微微一凜：「要我進別院去？此刻便去？」他曾於白晝潛入青派別院，
在群雄的掩護下殘殺連如金、示威黎紹之，夜晚的別院有何機關，是否另有北霆
門人守衛，他並不知情。一向以來，夜晚傳遞斷霞散只由周大夫辦理。他握住劍
柄，低喝：「要是讓我發現你說謊，便將你寸寸支解。」
周大夫語音終於顫抖起來，說道：「小人不敢。請俠客扮作小人的……助手
，別院的英雄們命令小人用這法子帶你進去。你既扮了我的助手，走在我身後，
要是發覺甚麼不對，那還不……還不一劍把小人砍了？」
殷遲更是不悅：「我要進入別院，怎生行動，自有主張，何用你帶領？」
周大夫道：「這不是小人說的，是別院的英雄吩咐的啊。他們說……說別院
夜間陷阱很多，他們既有事找俠客商議，當然不願俠客為了應付陷阱，多耗時候
。」
殷遲道：「就算是這樣，若有人搜身，我的劍怎麼帶進去？他們怎麼說的？
」手掌不離劍柄，若果周大夫要他不攜兵刃，必定有詐，他便一劍削了周大夫頭
顱。
周大夫愣住，似乎從未想到此事。殷遲怒道：「快說！」周大夫為他殺氣所
驚，腦袋一縮，答道：「小人，小人有大箱子，他們不搜我的醫箱。」天色已全
黑，他摸索著走了開去，隨即搬了一個空箱過來，舉在窗邊，讓殷遲觸摸。
殷遲伸手度了度，那空箱有一尺來長，可容二尺劍斜斜放入，便將箱子拿出，
喝道：「去拿一套家僕的衣服給我穿。我既扮助手，這口箱子由我來揹。」快速
在箱中放好斷霞散，將二尺劍放入，不斷開闔箱蓋，以適應開箱、取劍、拔劍的
連續動作。
－－深入虎穴，敵眾我孤，拔劍先後的一息之差，便是生死關鍵。
不一會兒，門板拉開，詭異的暗紅燈光泛出，周大夫臂上搭著一套粗布袍子
，另一手提著一盞燈籠，從門內走出，低頭道：「這身衣服請俠客披上，隨小人
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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