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閃燭 8 橫走危地
殷遲握緊劍柄，一足緩緩後移，身子略側，預作拔身出廳的姿勢。「好，我
這便告辭。呂大師第一個上來攔阻我罷！『登危崖刀』若能第一個將我傷了，餘
下諸君豈不省力得多？」
不料呂長樓答道：「不，我不跟你動手，你去罷。」
殷遲一怔。呂長樓慨然道：「我已輸了你兩招，『登危崖刀』再沒有臉面跟
你鬥兵刃。今夜我不為難你。」
殷遲又是一陣愕然，心下不由得感歎：「此人身入西旌，本來四十年前早該
在武林中沒了名號，卻仍保有一代刀客風範。他們為了蜀國的厚利而背叛李繼徽
，雖也是趨利之輩，但這姓呂的，比之那『滾扇刀』文玄緒，氣派可大多了！…
…原來阿爹曾救過他，可惜，放著這情勢在此，這故事我永遠無緣聽聞。」說道
：「呂大師，不愧乃名！可是其餘各位依然要留住我，對罷？」
廳中無人答話。他身畔卻陡地吹起微風，腥味自頭頂某處送下，他眼角白影
一閃，廳口已張開另一張帶著倒勾的白絲毒網。
殷遲身處二張毒網之間，毒液腥味聞之欲嘔。天留門的毒物雖花巧多端，卻
無不帶有醉人香氣，豈有這般粗暴噁心的？
他鼻中重重哼了一聲，眾人聽來只道這少年不忿受困、逞勇作態，哪知他是
呼出肺中餘氣，旋即嚴實地閉住了呼吸。眾人隔著朦朧的白網瞧他，眼一花，只
見那穿著破布袍的身影已穿入廳口毒網，撞出了廳門！
有人呼道：「走了！他竟甘願身染劇毒？」
邢昭一冷冷地道：「不，他轉身衝出時，必已用錢老六的手法，在自己頭面
戴了甚麼保護的物事。」
話聲方落，廳外院中兩聲慘呼，正是守在廳外的四名武奴之二。那慘呼尚在
持續，僅僅隔得一霎，又是兩聲慘呼，這一次卻短促得多。後二人了賬遠比前二
人快速。
邢昭一霍地站起：「廳外等著他的四人已遭了毒手。咱們出去。」晃身竄至
廳側，打開了側邊暗門，領著群豪之中的數人縱出。先前掌燭結陣之人亦在其中。
邢昭一所料無誤。殷遲轉身之時，以快捷無倫的幻戲手法揭起蒙頭黑紗，正
是他一向刺殺所用。黑紗包覆他頭頸，雙手則縮在袍中，僅露出一截劍刃。院中
守候的四名武奴一見他衝出，立即持繩網上前，滿擬將已中毒液的他攔入網中。
卻未料殷遲劍一伸，撩開黑紗，劈面打向身前二人，同時在他們前額各劃了一劍
，毒液從臉皮入體，那二人登時摀面摔跌，慘呼不絕。
殷遲趁著後二人慌亂，迴手兩劍送入他們心口，快得便似一劍。出廳時露在
外頭的劍尖縱有沾染少許毒液，也已送入對手的心血。毒液未經淬煉，並不長久
附著於劍刃。這兩劍靠著廳門泛出的光亮刺入對方要害，毒液洗得乾乾淨淨，對
手則因心頭中毒，立時倒地無聲。
青派別院僅埋伏四人在門口守候，絕非過度輕敵。只因那海外毒蝸牛確是十
分厲害，而他們事前絕料不到，這名少年曾受過錢氏兄弟的教導。
群豪衝至院中，殷遲並不回身，向記憶中的別院大門縱去。
他故意不殺倒在地下呻吟的那二名武奴，意在打擊對方士氣。他縱出一步，
身子前射，已是尋常練家子奔出六七步的距離，但身週驟然全黑了下來，廳門已
被群豪關上。
從腳下到院門的餘下距離，可能有任何險惡的陷阱。此際，他唯有等待對方
再度閃動燭光。
邢昭一追在最前，正要下令燃燭，猛覺一股腥風襲面，他喝道：「退後！燃
燭！」自己亦向旁縱開。身畔燭光一亮，群豪但見空中紛紛揚揚的細小物事奇特
地飛舞。邢昭一忽地省起，再喝：「是毒棉絮，避開！」
寒冬的夜風在院中迴旋著無數棉絮與布片，是殷遲除下了周大夫的破袍子，
揮劍劈碎了，以劍風激出。袍子在他出廳時遍染毒液，這些破布片、爛棉絮，有
些無毒，有些卻是沾上了便得將受腐蝕的皮膚割去；再者，毒液未見血時雖不致
命，一旦沾上，狼狽無比，便避不開殷遲的鬼魅快劍，誰肯去招惹？
群豪更不打話，數人以潛行之步自二側向前包抄，欲前往啟動陷阱。他們手
中有燭，殷遲若要藉燭光照明而奔向院門，便非跟著他們不可；但跟著他們，亦
是被引向了陷阱。殷遲何嘗不知？可是復有甚麼選擇？
他口角在黑暗中挑起，突然轉過半身，放棄院門，向旁側縱出。
那一側的持燭之人以名喚黃破歸之人領頭，正矮身潛行，萬料不到殷遲會向
己側衝來。殷遲出劍之速如鬼似魅，他親眼見到殷遲殺連如金，素所熟知，一見
殷遲衝至，竟微微呆愣，腳下略停。他害怕了！
－－西旌青派出身的老刺客，在畫水劍客的劍刃之前，竟為之呆愣。
畫水劍雖凌厲，始終只是一人使出，未必便強過黃破歸平生所遇那些倚多為
勝、長槍大戟的將相府衛士。殷遲一人所散發的戾氣，更壓不過青派別院積年的
肅殺氣氛。他的恐懼，是懾於殷遲的鬼氣？是想起大夥縱容殷遲殺連如金的虧心
事？抑或是斷霞藥癮折損了戰力，而變得易怯？
沒有人能問到緣故了。二尺劍過處，黃破歸咽喉洞穿，倒地後方始湧血。殷
遲揮出破袍子時，劍上沾染的些微毒液又已洗淨。黃破歸身前身後之人不敢攖二
尺劍之鋒，急速退走，殷遲也不追擊，黃破歸所持的燭火已被他搶在手中。
群豪只見燭火迅速上移，殷遲正在向院子另一側的偏廳屋頂攀躍。
原來殷遲見對方秉燭包抄，便知他們要以燭光引誘自己到陷阱處，突然醒悟
：「我真愚蠢，何必從來處出去？何事跟他們爭那道院門？這裡是北霆門中的青
派別院，我明明來過的，明明上次不曾從院門出入的。院牆外便是北霆門的屋舍
庭園，不但有燈，抑且沒有陷阱！」
他沒有「登危崖刀」的身手，並不攀爬屋柱，單足在欄杆一點，黑暗中只聽
嗒嗒兩聲，他已倒翻上了屋頂。遙望院子另一側果然有北霆門屋舍的燈光，身子
略聳，正要一口氣縱過去，身畔兩側猛地同時「嗤」的一聲響。
兩柄兵刃憑空而現，一左一右，同時扎向他身！
－－他能想到從另一側的偏廳翻屋遁走，青派別院眾人又怎會想不到？
這一間偏廳，從他進入別院便是黑燈瞎火、全無動靜，眾人的行動又均集中
於對面的偏廳，彷彿這麼一幢屋宇並不存在似地。實則青派別院早在這間偏廳的
屋頂下埋伏了人手，一等殷遲上了屋頂，即刻揭瓦攻出：攔截對手退路，原是青
派最基本的手段。
兩柄不知何物的兵刃扎到中途，殷遲鼻中已嗅到毒蝸牛毒液的腥味，同時身
前北霆門院落的微光與身後的燭光照見兵刃前端，乃是矛頭。矛身甚長，他無法
同時攻擊持矛之人，對方卻能躲在長長的矛身之後，只消將矛頭在他身上輕輕一
扎，便可退開，等待毒液將他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