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涌上的人,全都看呆了,誰也沒想到這個頭陀竟能一掌將屋裡的人擊暈。他們全都擠在門
口,誰也不敢當頭衝進去。
但他們又不肯就此放過慧真,因此當她落地後,所有人開始從門口、窗口發射暗器入客店裡
,登時黑影滿天,各式各樣的暗器如流星雨般亂飛。
慧難使出一招「懶驢打滾」,躲到一張斷了兩根腳的桌子後方,心想這幫人這般無的放矢,
輕功再好也會被打成蜂窩。
忽聽慧真失聲驚叫,只見她身上衣服已被劃破了四五處,單手揮舞著鋼刀擋下暗器,臉上也
充滿點點血跡。慧難想不及想,抓住桌腳後運勁往門口砸去,將擠在門口的人逼開,同時拾
起一根鐵竿,叫道:「大師姐快走,我幫你開路!」直接衝往門外。正要一腳踏出時,突然一
把峨眉刺往他門面襲來,連忙運起五雷掌心法,橫起鐵竿一架,帶電內力立刻透過兵器傳了
過去,只聽那使峨眉刺人啊的一聲,手心一麻,兵器落地。
慧真仍是不解這人為何要喚她大師姐,但見剛才他不但沒對自己出手,似乎是擔心傷到孩兒
,之後又兵行險著逼退敵人,在這險難關頭,不由得為之信任,當下將孩子緊緊纏在背上,
拾起一把新的鋼刀衝往門外。
只見外面百餘名江湖人士亂成一片,那頭陀東一晃,西一竄,將手中鐵竿舞成一團黑影,凡
是被鐵竿點中之兵器,隨即落地,乒乒乓乓聲連珠價響,有人兵器些雖然未掉落,虎口也隱
隱酸麻,宛如被點中了穴道。
慧難意在退敵,知道自己五雷掌尚未大成,無法收放自如,擔心自己若猛催功力,這些無怨
無仇的人定然非死即傷,便以電力傳導之法,令他們暫時無法攻擊。那些人從沒見過這等古
怪的武功,無不瞠目結舌,有些甚至認為慧難兵器上餵了毒,紛紛亂嚷亂罵。
慧真心道:「此人武功當真是高,跟書哥似乎相差無幾,小師弟縱然蒙得書哥教授,也決計
不可能在短短兩年內有此進步。不知他為何要相助於我....」
有人見到慧真走出,紛紛又攻了上去,只見她左臂運勁,疾速旋轉,只聽風聲獵獵,左袖如
一張圓盾,將襲來的兵器一一擋開;右手同時展開「無極刀法」,直削橫劈,將從後方、右
方欺來之盜匪盡數砍倒。
慧真武功甚高,還未出家時已擅長以一擋百,此時身上又背著兒子,拼了命也要守護,出手
更是毫不留情。那些盜匪本來便是一群烏和之眾,攻擊毫無章法,雖然是大家一涌而上,實
際上能出手攻到慧真面前的只有七八個,適才有些人又讓慧難打落了兵器,慧真登時勢如破
竹,身形化作一條灰龍,在人海中直貫而入。
不一會兒功夫,慧真在慧難的相助下,漸漸殺退了人群,但她久歸本行,殺的興起,一時戀
戰不走,完全忘記自己還背著孩子。慧難不禁皺眉,心道:「大師姐怎麼會突然兇性大發,
莫非我離開後發生了什麼事?」連忙衝上前挽住慧真袖子,道:「大師姐快走,當心孩子安危
,我幫你斷後。」
一聽到「孩子安危」四個字,慧真登時清醒,暗叫慚愧,向慧難點了點頭後,腳底展開輕功
,馬不停蹄往山坡上奔去,一路衝進了林子裡,不時回頭望有無人追來。
此時冬雪剛消,林子裡依然光凸凸一片,沒有任何草叢得以藏身,但聽丈外已無腳步聲追到
。她四顧張望一陣,確定沒有敵人後,忍不住吁了一口氣,突然腳底一軟,整個人坐倒在雪
地中,適才那番惡戰,實已讓她筋疲力盡。
孩子突然又哭了起來,慧真不禁苦笑道:「剛才凶險萬分時連叫也沒叫,此時好不容易安樂
下來,你倒又哭了。」便將寶寶抱在懷中,正要寬衣餵奶,驀聽到有腳步聲自丈外傳來,連
忙拉上領子,同時握住鋼刀護在寶寶身前。
只見那頭陀出現在三丈外,向她招了招手,慧真不禁吁了一口氣,但還是不大放心,刀仍不
敢放落。
慧難走了過來,道:「師姐放心,那些人被我引離了這裡。妳身上受傷了,得需快點包紮。
」卻見慧真神色間似乎在提防,說道:「大師姐,我真是慧難阿!當真記不起我了?」忽然想
起自己左半臉被毀容,下頜生了鬍鬚,頭上頂著毛髮,便道:「跟妳借鋼刀一用。」
他一靠近,慧真突然想起適才寶寶被冷不防搶走情形,反而將刀握的更緊,道:「你...你別
過來,我不會再讓你搶走我的寶貝!」 慧難一愣,隨即道:「愚弟適才出手魯莽,不分輕重
,請大師姐責罰。」
他自幼以來,一直很怕這位大師姐,覺得這位師姐似乎對他特別嚴格,每回他和慧妙胡鬧時
,慧真只對他嚴厲責罰,慧妙卻相安無事,而且明明同為後輩,他是唯一一個沒有被大師姐
親傳武功的,他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如今縱過了兩年沒見,慧難依然如驚
弓之鳥,完全不敢出言辯駁,低頭跪下請她責罰。
慧真見他這副怯伶伶的樣子,與慧難被罰時有幾分相似,不禁眉頭一鎖,卻不答話。慧難見
此,身子突然躍起,在空中打了兩個轉折後,輕飄到地上,道:「這是大師姐的飛燕掠波!」
他又腳踏丁步,雙手擺個架勢,開始打起一套「寒淵游魚掌」,雙臂如遊魚般交叉錯擺,順
波逐流;打完一整套掌法後後,矮身而下,雙腿倏掃倏回,在地上連轉八個大圈不斷,雙手
作勢下拉上撩,正是慧真在客店對他使用的「地堂腿十二式」;緊接著又着地躍起,右手已
順勢撿起了一根樹枝,颼颼颼的使出「碧水劍法」。
慧真越看越驚,這些武功確實是她傳授給師妹們的,但見這頭陀每招每式都十分到位,舉手
投足間還發出熊熊勁風,造詣彷彿還在自己之上,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慧難忽然身形一變,腳步越動越快,在雪地中疾跑疾晃,身子彷彿一分為三;拳法越變越奇
,完全飄忽不定,每招均令人匪疑所思。他聽師姐稱信無書為「外子」,雖然不明白是怎麼
回事,但料想師姐一定認得出信無書的武功,也知道信無書只傳過他武功,便使出了「百變
千幻迷蹤遊」、「曇花散雲手」這兩大絕技。
他身子越動越快,有如一隻雪貂在林間疾縱,最後幾乎變作一團白影,東一閃,西一撲,令
人難以捉摸。忽然一樣物事從他懷裡飛出,正好掉在慧真面前。慧真撿起那物事一看,驚道
:「原來你真是師弟!」
慧難見她終於認出了自己,陡地停步,道:「大師姐對不起,小弟未經過同意便...」卻見慧
真手上拿的是慧妙的佛珠,臉色不禁惻然,正想解釋,只聽慧真道:「你跟慧妙向來最要好
,這條佛珠一定是她在你臨走前給你的。唉,你們兩小無猜,情投意合,卻久居世外,不明
男女之情也不能怪你們。我現在這個樣子,那時又有什麼資格告發你們...」
慧難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卻見她眼神中充滿著悔意,好像有什麼事對不起他似的。她頓一頓
,走上前來摸摸他的臉,道:「這兩年在外頭流浪的日子,可苦了你吧?你的臉怎麼變成這
樣,燙傷了麼?」
聽到大師姐的溫言溫語,慧難雖然覺得有些彆扭,卻也不禁想起了山上的日子,又突然想起
慧妙人已離世,心中一陣酸楚,忍不住哽咽道:「大師姐.....小弟一直很想妳們....這兩年
大家過的可好?怎麼妳又...又...跟信前輩有什麼關係?」
慧真嘆了一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說起來算是一場冤孽。當年信大哥身受重傷,機緣
巧合來到了山上養病。師父知道我最為事故,便命我服侍他,並為其治傷。我們倆朝夕相處
之下,他某日竟對我告白,聊表情意,我那時雖皈依佛門多年,心中仍是漾起了漣漪。還記
得那幾天我心煩意亂,無論如何念經,如何打座,仍是無法平定心思,便信步走到河邊散心
,卻見你和慧妙正在卿卿我我,我又驚又怒,便跑去向師父告狀,說你們兩個情竇已開,再
待下去遲早會發生事情。師父念在你們年紀尚小,為了維護你們的聲譽,便沒有將此事公布
於眾,但依然將你遣送下山,避免你再跟慧妙相處。後來我想想,你們兩個自幼一塊長大,
早就如孿生姐弟般,既沒有世俗的紛擾,又怎麼會有男女之情?定只是一時好玩才會親嘴的
。當時我又悔又恨,氣自己怎麼會有這等狹小氣量,又怎麼能如此衝動?而信大哥便趁我心
靈最脆弱之時,對我吁寒問暖,軟聲慰語,我終於情不自禁,將心全部給了他,發誓要一生
一世追隨這個人。在你離開後不久,我偷偷的與他下山,離開了普陀島,還了俗與他闖蕩江
湖,過了不久還懷上他的孩子。我原本以為能與他組成一個快樂的家庭,誰知他竟...唉,
這也不能怪他,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能怪我把持不定,他既然叫「多情書生」,又怎麼
會將自己的心放在一個女人身上呢.....」
只見慧難一臉茫然,臉上不知是痛苦還是無奈,突然道:「其實,這也不全是師姐的錯,教
我親嘴的人,其實是信前輩,而我自己也是不分輕重,才會鑄下大錯..」
慧真一怔,喃喃道:「原來...原來...那真是怪不得你了....」
兩人默默的坐在雪地中,各懷心事。
到了晚上,慧難替慧真包紮完傷口後,慧真突然打破沉默,問道:「師弟,你這幾路功夫練
的可不錯阿,不知是跟誰學來的?」
慧難一愣,面有難色道:「是六師姐私下教我的」
慧真微微一笑,道:「看來你們感情真的很好。大師姐當年沒教你武功,你可知道為什麼?」
慧難搖搖頭,道:「大師姐一定是我生性浮動,怕我學了功夫到處惹事生非,所以才不傳我
武功」
慧真搖頭道:「這倒只對了一半。我還是俗家時,家中有個弟弟,生的聰明可愛,活潑好動
,幾乎....幾乎跟你一模一樣。當年我戾氣甚重,在殺遍無數道上好漢,因而結上許多仇家
,某次他們趁我和父親外出時,大舉侵入我家山寨,將所有會武功的人殺盡。我小弟那時才
五歲,先前我因為好玩教了他三招簡單棍法,沒想到那些人連這樣都不肯放過.....每當我
看見你在山裡那般活蹦亂跳的模樣,就想起了我弟弟,想起倘若當年我沒教他三招棍法,他
就能逃過一劫。我將對弟弟的愧疚投射到你身上,深怕當年的慘事會再發生,是以一直不敢
傳你武功,甚至對你特別嚴厲。誰知事隔多年,竟是靠你用武功擊退敵人,保護我們母子。
唉,這之間是非曲直,實在難以定論...」
慧難怔怔的望向滿天星海,默不作聲,心裡想著當年偷習武之事。慧真恍若未聞,笑道:「
慧妙習武天份甚高,沒想到教人的本事也是一流,暗地裡偷教還能教出一番本事。你的資質
也不下於她,倘若遇上明師指點,再過幾年定能與天下英雄一爭長短。信大哥的武學路子與
你最合適,只可惜他現在下落不明,你再讓他多指點幾年,必能有一番成就。」
慧難沉吟一陣,忽道:「六師姐在我下山時,並沒有把她的佛珠給我。」
慧真奇道:「是嗎,但這條佛珠....確實是慧妙的阿!」
慧難頓一頓,便將這半年來的種種經歷說了出來,包括自己的臉如何受傷,如何身中幽冥鬼
爪,如何巧遇慧妙,如何來到少林求醫,如何受高人指點武功,自己如何被雷劈不死,慧妙
如何為自己而死。而與胡靈曦及吳喜兒的事,卻僅有幾字帶過。回首這半年,幾乎是災難連
連,他越講越難過,越想越越心酸,最後幾欲泣不成聲。
只見慧真皺著眉,不發一語,忽道:「師弟你放心,六師妹說不定沒死,恐怕她現在人還在
少林寺裡。」
慧難一愣,問道:「此話...此話何解?」
慧真道:「我認為那位古前輩,是故意引你去給雷劈的。他先下山數日,入少林將慧妙的佛
珠偷來,並謊報她已經死的消息,讓你萌生死志,但他並非真的要你死,否則之後你數次尋
短,也不會三番兩次救你。他想讓你走投無路後,只得上山去讓雷劈,好試驗他那荒誕不經
的練功法,沒想到你真大難不死,這點恐怕他也始料未及。少林寺歷代以來,皆是有道高僧
擔任金剛四僧之職,除了武功好之外,佛法也需有一定的修為,他們怎麼樣也不可能讓慧妙
氣盡而死。眼下情形,我認為六師妹不是在少林寺中,便是已經離開,正在到少室山附近到
處找你。」
慧難聽慧妙似乎尚在人世,心中有如出現了一道曙光,幾欲掃除數月來的陰霾。言念及此,
心中驀地生出奇怪的想法,問道:「但...會不會其實是古前輩殺了六師姐...會不會是他和
少林寺僧人有嫌隙,因此想假手於我替他尋仇生事,自己再作享漁翁得利?」
慧真不禁皺眉,緩緩道:「這...也並非不可能,恐怕只能上少林一趟,事情才能真相大白。
」
兩人直討論到了日頭升起,慧真最後決定,要與慧難一同上少林理論,她雖然私自還俗,心
裡有愧,如今見到師門有難,也不得不出手相助。
兩人正要起程,慧難忽覺胸口微微波動,手便伸入領子裡一探,竟是那隻信鴿,連忙將牠拿
出。那信鴿重見天日,扭動了一下身子,卻因昏迷太久,暫時無法飛起,只能不斷拍動雙翅
。
慧真問道:「小師弟,你下山時隨身帶著水月庵的信鴿嗎?」 慧難搖頭道:「不是阿,我還
道這隻信鴿是大師姐的。」
他突然眼神一亮,道:「既然不是妳的,那代表有還其他水月庵的人在附近,待這鴿子能飛
後,咱們順著牠走,說不定能遇到師父或其他師姐。少林寺人多勢眾,若有師父和師姐幫忙
,一定能省去許多事。」
卻見慧真臉上憂愁萬分,似乎不太願意見到其他同門,慧難問道:「大師姐,妳擔心讓師父
責罰嗎?」
慧真頓了頓,道:「我身為大師姐,卻私自下山還俗,還生了孩子,已無顏面對師門,若要
找師父幫忙,你自己去吧,但別告訴師父曾遇到我,不想讓她老人家生氣。」轉頭便要走,
慧難忽然拉住她的袖子,道:「大師姐,妳是不是知道這次師父帶著眾師姐下來中原的目的?
」
慧真眨了眨眼睛,緩慢點了一下頭,道:「她們是來找我的...但我不敢見他們。」慧難道:
「是阿,大師姐跟著師父最久,豈會不知師父的脾氣?師父常說過:『亡羊補牢,猶未晚也
』」就算弟子犯了什麼大錯,也絕計不會將其逐出師門,就好比....好比我一樣,我對六師
姐做出那等事,還偷學武功,佛門戒律早就不知犯了幾條。但師父依然沒有將我逐出師門,
她命我下山,我想只是要我歷經人生劫難,日後方能參透佛理,悟成大道,到時便是歸山之
時。師父一定知道大師姐不過是一時迷惘,才會犯下這等錯誤,心中一定十分擔心妳,所以
才會帶著大家一塊來找妳。」
慧真茫然的瞧著天空,又望望自己的孩子,只見他睡得正香甜,肥肥的臉鼓著鼓著,不禁喃
喃道:「就算師父肯原諒我,讓我從回山上,但這孩子該怎麼辦...難不成....難不成...」
眼神忽然望向慧難,隨即又飄向他處。
慧難嘆道:「這我也不知道...總之,我是要去見師父的,大師姐若不來,我也不會跟師父說
曾見過妳。」他從袖子拿出兩塊金光閃閃的金鏢,放在那孩子的手裡,道:「這時我從那些
盜匪身上拿來的,送給孩子當周歲禮物。」
慧真見慧難放開鴿子,躍上樹頭,揚長奔去,背影逐漸縮成一個小點。她卻仍佇立在原地,
心中十分徬徨,不知自己究竟該不該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