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止殺 1 寒食之約
夫人陵的地底密道並不甚長,不久便來到較闊之處,見到停著一隻大木
箱。康浩陵仰頭一望,頭頂高處亮晃晃的都是火把,原來這是地道與一條垂
直深溝的交界,這便是他入地之前見到的另一側出入口了。
上方兵士拉動滑車,木箱冉冉上昇,將眾人分批拉上。李茂貞做事把細
,下令衛士讓他混在眾人之間,次序不特別靠前亦不落後,方能蒙蔽刺客。
一回上地面,李茂貞便被軟兜子抬至棚內,棚外是箭、槍、刀三道共九層護
衛,乃是王陵修築期間驛站行營的兵士,棚內則是王府親兵。以蜀宮暗衛的
武技和人數,再也攻打不進。
親兵服侍李茂貞、康浩陵各自灌下大盅清水,隨駕大夫來為二人診脈,
另早已有人飛騎回城、去召王府的太醫署令前來。隨駕大夫又為康浩陵敷上
史庭威取來的南霄門傷藥,那大夫連聲說,此為武林名門的傷藥,效用自非
軍中尋常藥物可比。
康浩陵盤膝坐在李茂貞身前,打坐調息。他知道天留門毒藥的厲害,心
中惴惴,卻覺經過這一番折騰,未再吸入新的藥氣,元勁的凝聚與生發似乎
已漸回復。康浩陵心中好生奇怪:「難道我迴空訣的功力又上一層,竟連天
留門的迷藥也去得這樣快?」那邊廂,卻聽得隨駕大夫也說王上服藥瀉去體
內殘毒便無妨,不致落下暈眩之疾云云。
殊不知,那八名蜀宮暗衛所施放的藥氣,只不過是斷霞池所煉迷藥之中
最淺陋的一種,見效雖快,卻並非作用於腦髓深處,僅令人肢體暫時不聽使
喚,藥效極易於體內血行之際消失,比之常居疑的「煙嵐靄」尚頗有不如。
此時他體內藥質自然還是有的,卻已不敵他自身的功力。就如同一人微醺後
清醒時,雖尚未小解排出,其人也已感受不著酒力。
即使韓濁宜能預知今夜之事,也決不會把上等的迷藥交給這批暗衛使用
。斷霞池事故連連,迷藥如今何等珍貴?暗衛所用藥物,只消令把守的南霄
門人暫時氣力不支便足矣。
康浩陵心裡懸著那極不尋常的念頭,急著要去尋黎紹之,卻有一件事不
得不問,低聲道:「王上,這些親兵都是信得過之人?」
李茂貞會意,揮手讓親兵出棚。康浩陵道:「孩兒覺著很蹊蹺,刺客是
怎生得知王陵內部地形的?他們又怎知道有我師兄們在把守,所以事先放了
迷藥?」他這話甚是坦白,若非王陵內有武功高手,以那批刺客的身手,也
用不上迷藥。
李茂貞哼了一聲:「從人數看來,刺客對南霄門駐守的人數,可也明白
得很。」康浩陵一凜,道:「不錯。」
李茂貞面色陰沉,道:「除了有內奸,還能是啥?」
康浩陵問:「多少人知道王上微服夜巡?」
李茂貞道:「瞞得可緊,前朝後宮都無人知曉,只有我親自帶來的人,
以及原本在此的守衛臨時接令護駕,就連你師兄們亦是幾個時辰之前方知。
這些人裡,決計不會有內奸。」
康浩陵不解,李茂貞道:「他們一直跟著我,消息傳不出去。再說,平
日裡他們輪更,敵人要收買多少人,又動用多少人去隨時接頭,才有法子立
即得知我的動向?傻孩兒,這筆生意做不過。」
康浩陵心中慚愧:「自從離了赤派,以往學到的事忘了不少。但若換了
真妹,過一百年她也不會忘的。唉,總是我天份並不在此。」問道:「那些
刺客又怎會知道今夜來行刺王上?」問這句時,聲音微顫,正是想到了那極
可怕的猜想。
果然李茂貞說道:「或許刺客並不是想行刺我,他們埋伏在王陵,也沒
殺了任何一個衛士,卻對南霄門人斬盡殺絕。我琢磨著,他們會不會是要對
付南霄門?我微服出巡,只不過湊巧撞見。」
康浩陵微微一震,霍地站起,握了握拳道:「好,孩兒告退,這便出去
為王上守衛。」
李茂貞瞥了他一眼,似覺有些奇怪,道:「然而內奸是一定有的,王陵
的地形早已洩密。」康浩陵道:「是……是。」本來他若能冷靜少許,便能
想到內奸之事極其嚴重,內奸定是岐國位高權重之人;但他這刻已聽若罔聞
,含糊應了聲,一躬身便退了出去。走出棚外,立即向另一邊的王陵飛奔。
一口氣竄近另一座王陵之畔,才想起自己並未領有任何通行令符,一離
了李茂貞身邊,自己又成為舉國通緝的要犯。但他已顧不得這許多,呼了口
氣,冷月晚風之中,尋思是否再次潛入地底,卻見柏樹後人影一閃,一人向
他招手。正是黎紹之。
康浩陵疾趨而近。他這夜又是中迷藥、又是血戰,氣色怪異之至,遠遠
的燈火光亮泛到他面上,黎紹之一見便嚇了一跳。康浩陵一言不發,向外又
奔。黎紹之不明究竟,跟著他奔出二十多丈,去到王陵守衛不會發現的所在
,方見康浩陵回過頭來。
黎紹之心下本已虛了,見康浩陵這麼風頭火勢的,訥訥地道:「你在那
邊沒見著甚麼罷?臉色難看得很。」實是一百二十個希望康浩陵回答「沒見
著甚麼」,卻又盼望康浩陵尋到了旦夕篇的蛛絲馬跡。到底希望康浩陵答甚
麼,可也說不上來。
康浩陵凝望著他,心中略一交戰,終於先說了旦夕篇之事:「黎老兄,
咱們的事成了。」取出那塊硃字鐵片,交在黎紹之手裡,接著述說昔年武林
異人蒲寄淵追尋旦夕篇、轉贈岐王夫人、而鐵片又在李茂貞府中收藏三十年
的經過。
黎紹之抓住鐵片,悶哼一下,手中便是他二人無日忘之的絕異武學,他
卻心神不屬,將鐵片往康浩陵手中推回:「行啊,很……很好。」
康浩陵也不和他推讓,手一抄,收回了鐵片,縛回腰間,冷冷地道:「
你沒有甚麼要跟我說的麼?」
黎紹之道:「再過一旬,便是寒食節,我門中將有大事,我需代我風師
姑在宮中調度,身上藏著這玩意,多有不便,你先收著。」
這卻出於康浩陵意料之外,他眉毛一軒,問:「可是風……風大姑要回
師門辦甚麼事?怎地又不在宮中了?」風渺月刀法卓絕,又是青派首領,本
是他師門大敵,但他行走江湖日久,愈來愈明白對高手須當禮敬。再者他既
以消除兩派鬥爭為抱負,對於風渺月這等能夠相助發揚旦夕篇的列霧刀高手
,油然而生敬意,因此用上了尊稱。
黎紹之踱了兩步,現出苦笑,說道:「近日江湖轟傳,寒食節那天,北
霆莊大門之前,風師姑和一人約鬥,你難道不曾聽聞?那個人,便是……便
是曾攻打『旦夕樓』那小子。」伸手在腰背間比了一下:「那日他劫獄,我
這兒被他一劍劃了個口子,他那手『畫水劍』,我他娘的一輩子也不會忘。
他是你朋友,你怎會不知決鬥的事?」
他順口說來,康浩陵初時只道聽錯,待得聽見「他是你朋友」,不由得
面色大變,瞿然而驚:「我這些日子埋頭練劍,竟不知殷遲回到關內後,果
然又惹起新的風波。他瘋了麼?沒事找風大姑決鬥幹甚麼?」一時之間,連
原本要質問的要事也拋在腦後,脫口便說出來:「他瘋了?何事去招惹北霆
門?怎麼不約……不約……」心想若殷遲要在武林中引人注目,約鬥黎紹之
甚或冷雲痴,豈不更是成名捷徑?何必去招惹常駐深宮的風渺月?
黎紹之忿忿地道:「他在青派別院興風作浪,惹下好大的禍,害了不少
人,總算一個晚上被風師姑逮著。他受困在別院,又敵不過風師姑的寶刀,
於是開出改日決鬥的條款,以求脫身。我他娘的也正想問你,上哪兒交來這
麼一個朋友?」他是康靚風的師兄,實在是康浩陵的師伯,心底雖把康浩陵
當成了忘年兄弟,一遇上氣憤之事,便覺康浩陵依然是那不受教的「瓜娃子
」,止不住地端起長輩架子教訓。
康浩陵搖頭道:「不,以他現今的劍術輕功,雖然拿不準打得過風大姑
,若要困得他連負傷逃走也辦不到,除非是你我聯手。」他心直口快,沒計
及這話會得罪北霆門和青派別院,又顯得太過自負身手。
所幸黎紹之也是豁達之人,只歎了口氣道:「是啊。別院的『登危崖刀
』呂長樓師傅,還有我師姑,他們那夜見了他連闖數關的身手,就連毒網也
攔不住他,都說:那小子若單只要逃走,拚上受幾處不輕不重的刀傷,還是
辦得到,就地被殺是絕不至於。就不知他怎地狂性發作,訂下這個約。」
康浩陵也歎了一聲,殷遲狂性難抑,他豈有不知?想著無寧門外、暗夜
險戰之後,二人等如已絕交,自己帶著侍桐闖出「喊冤谷」,衝風冒雪時面
上的刺疼,記憶仍甚清晰。他慢慢坐了下來:「他殺了我赤派的人,為非作
歹,又不知悔悟,已不是我朋友。」
黎紹之道:「啊,他訂這決鬥之約是有條件的,不是為了脫身而已,他
說倘若他勝了,要北霆門應允他一件事。這麼說來,他還轉著甚麼壞心思不
成?」
康浩陵喃喃:「這真怪了,應允他一件事?有甚麼是北霆門能為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