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成勢 3 疑招奇劍
六月將盡，北方白晝暑氣漸消，鳳翔城外的北原，不時飄起秋風細雨。
南霄門與北霆門「五年清算」的公證人帖子，已由雙方傳遍武林耆宿手中
。依照南霄門慣例，為了比武決勝，痛宰北霆宿敵，便將通常兩個月一次的考
校改為一個月一次，而二代弟子考校門下的第三代少年弟子，又可各擬規矩，
考校得更加密集；如封晉敏等門中高手，訓徒甚嚴，一旬就得召集小考一次。
這一年的密集考校，氣氛格外肅穆。早前王陵事變，損折三位南霄門一流
好手，僥倖逃得性命的那幾人，親身領教了青派暗衛的必殺手段；事變震動岐
王聖駕，不得不由門主妘渟親往坐鎮，方才消弭一場國禍。可是南霄門慟失英
才，卻再無法彌補！事變以來，人人懼怒交集，想起門主所憶述的昔年慘事：
數十年前，北霆門卑鄙無恥，偷襲南霄門各地支館，致令當時的兩代高手被殲
滅殆盡，迫使門主不得不少年接任、臥薪嘗膽。眾人敵愾之心空前熾烈，習練
便異常嚴厲。
不少南霄門人嘴上不說，心中均想：「只要門主哪天考校時一聲令下，今
次『五年清算』，便是最後一次，要教武林中從此沒了北霆門這字號！教列霧
刀法絕跡人間！」
－－王陵事變，真正退敵之人是棄徒康浩陵，其人更和門主恩師在墓室中
當面對質，這件事自然是誰都絕口不提的。
這日午飯後，山間細雨又落，霧氣微起，二代弟子蔣勁虎所主持的論劍堂
門戶緊閉。二代弟子中的傑出之士收了不少徒弟，各有所居的論劍堂。其他弟
子只知今日是蔣師伯那一支三代弟子考校的日子，雖不時聽見裡面傳來驚呼之
類異聲，但門規不許過問他支事務，眾人皆快步走過。
一個時辰之後，論劍堂大門開了，少年弟子們從裡邊支起窗戶，個個大汗
滿頭，神色惶恐。蔣勁虎緊繃著面，大步走出門時，吐口唾沫，將一根硬藤擲
在地下。背後一人垂頭跪在屋裡正中間，光著上身，背上橫七豎八的鞭痕，自
然是被師父蔣勁虎打的。
路過的旁支弟子一瞧那人，赫然是蔣師伯門下劍術最高的莫堯，無不吃驚
，卻是誰也不敢進去打聽。莫堯今年十八，入門以來未得門主親傳，僅由蔣勁
虎傳授，已練到流星式，極有可能是此次五年清算唯一一名上場的三代弟子。
每逢考校，部份門人見他進展快速，自然也不由自主聯想到康浩陵：「莫堯資
質高又勤力，倒有些像他那個小師叔……他的小師叔只大了他三歲，劍術之精
卻是可驚可嘆，只可惜……唉！本門不光彩的事，想它做甚？」
蔣勁虎轉回身，指著莫堯，喝道：「我不回來，你別起身。餘人給我看守
好了！」走向史庭威所居的論劍堂。迎面一人急奔而來，正是史庭威。史庭威
見蔣勁虎面色古怪，急性子的他也不管師兄何事來尋自己，拽住他手臂，低聲
道：「師兄，借一步說話。」
二人向山間走去，南霄門屋宇錯落散佈於廣闊的北原，不似北霆莊那般築
有高牆大門。每當蔣勁虎要停下，史庭威便急道：「師兄，走遠些，再走遠些
。」直來到離南霄門房屋已遠的的菜圃邊，二人才停下。
蔣勁虎道：「我也有事要找史師弟。」
師兄弟各自有事，理應師兄先說，史庭威只有閉上了口，滿臉急切，腦門
滲汗。蔣勁虎道：「方才不少人都見著了，我閉門盤問弟子，末了狠狠打了莫
堯一頓。」
史庭威驚道：「那孩子是塊好材料，師兄卻是為何？」實則他自己未滿三
十，乃是除康浩陵外最年輕的二代弟子，只因輩屬師叔，在他看來，三代弟子
便都是小孩子了。
蔣勁虎面色陰晴不定，道：「我瞧他的劍術很不對路。」定了定神，敘述
道：「昨今兩日，是我弟子按旬考校的日子，昨日我已發覺他們神不守舍，好
幾人若有所思，使起劍來偏又較素日高明許多。功力雖有高低之分，卻不約而
同有……有……雜有別種路數。咦，庭威，你怎麼了？」
史庭威窒了一窒，勉強一笑：「沒怎麼，師兄請說。」
「我越看越疑心，閉門喝問，親手逐一試他們的劍術。果然癥結是在莫堯
身上，他私下與師兄弟切磋，混入了不屬我南霄門的劍術。而他使劍的法子，
在比試之時，果然高出我教他的法子甚多。」蔣勁虎說到此處，聲音突然微抖
，也不知是氣憤還是惶恐，「當時我看明白了個大概，冷笑幾聲，把最低層的
『指星式』諸路劍招使了一遍，問：『你們想練的，就是這樣的劍術罷？莫堯
，你想練的，是不是這樣的劍術！』你道他們怎麼答我？」
史庭威面色已變，顫聲問：「他們說甚麼？」
蔣勁虎道：「他們竟轟然叫好，莫堯更說：『師父，這下弟子豁然開朗了
！』我心知此事嚴重萬分，喝令他們噤聲，然後打了莫堯一頓，罰他跪在堂中
，勒令他們不得向門中任何旁人聲張，尤其要瞞著門主，否則……『肢裂』之
刑難逃。」
蔣勁虎語畢，二人便是一片靜寂。史庭威這一路上原本抓耳撓腮，心裡話
急著要說，突然也不開口了，瞧著菜圃發了一會呆，轉過頭來，只見蔣師兄怒
色全消，臉色全是驚恐，料想蔣師兄眼中的自己也是這般。
史庭威一字一字地問：「師兄找我，可是因為你也見到了那篇文字？」
蔣勁虎退開六尺，緩緩拔劍，道：「師弟，咱們過過招。」
史庭威更不打話，拔劍立了一個敬禮之式。蔣勁虎瘦劍斜飛，向他左脅遞
去，劍刃輕顫，恰似一顆小流星蝌蚪般游過天際，藏有五種瞬間指向敵人肢體
的後著，正是「流星式」的一記妙著。
依照馳星劍術的正宗招式，史庭威就該反劍撩出，既格擋來劍，亦順勢直
削對方面門，乃是流星式高階的狠辣招數。若是使劍者已練到「捕星式」，更
可右腳踏上，左手鎖拿敵人右臂關節，同時右劍湧出渾厚勁力，壓制敵人的反
擊之能。
師兄弟拆招，熟極而流，史庭威右肘一抬，反手劍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形。
蔣勁虎那一劍距史庭威身子雖僅數寸，按理再也遞不到更近，而史庭威一劍直
削，亦即將被蔣勁虎下一招搶攻的上挑阻止。不料史庭威削到一半，手腕突然
一振，從已力盡之處又生新力，劍尖直迫師兄眉心。
這是馳星劍術從所未有的毒招！劍光勁急，唯有列霧刀法的「電驅刀」可
擬。
與此同時，蔣勁虎並不搶攻，手臂突然一縮，從十分別扭的方位順順當當
地收轉回來，劍身向外一崩，架開了史庭威這意外的毒辣一刺。這一崩好不厲
害，渾不是南霄瘦劍這等輕盈兵器的路道，倒像是短槍招式。史庭威虎口大痛
，向外跳了兩步，方才消勢。劍身餘力未盡，蔣勁虎挽花收劍，含胸留力，隱
然有幾分刀法的「懷中抱月」之姿。
只這麼一招交換，雙方底細已露。二人一齊罷手，瞪著對方，更多的是瞪
著對方手中的師門長劍。
同門師兄弟，人人拜受的是一模一樣的制劍，學的是一模一樣的劍術，可
是為甚麼、從何時開始，不再照根深蒂固的法子使劍了？
史庭威駭然叫道：「師兄，咱們的馳星劍，咱們的馳星劍……這還是馳星
劍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