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忤聖 5 殺意難抑
話聲未落,奧支眾人全數湧上。北霆門彎刀甚長,眾人配合巧妙,並不
擁擠混戰,中間三人圍攻康浩陵,那二人急忙包紮了,與同門在旁掠陣。康
浩陵劍刃靈活穿梭,欲以北霆莊前刺傷敵人小臂之法突圍,然而情勢已變,
對方受傷後跳開去裹傷,怒猿宗便上來持棍橫掃相逼。奧支門人捕捉得裹傷
的些少工夫,立刻再度衝前。
他們受傷後身手雖稍變遲鈍,但顧雲說得不錯,他們要的是殺人,只消
用彎刀揮舞進迫,就如武技最低微的普通兵卒那樣,康浩陵又立志不重創對
手,總有一刻會死於亂刀之下。
這般敵方狠殺、我方退讓,敵方用的只是最簡易亦最暴力的進迫方法。
他與殷遲數度交手,專注對付同一副身體所殺出的快劍,元勁儘可周到抵禦
,竟還不如眼前殘忍。眼前的遭遇,毋寧說更像在唐軍營壘中遮擋弩箭。
康浩陵無暇去照料顧雲,眼角餘光卻見他向崖邊跑,不知是否要從更危
險的懸崖攀往某處躲藏。幾個怒猿宗之人大呼:「該死的沒斷奶的賤崽,倒
是滑溜。」揮棍追趕。
砰的一聲,康浩陵腹上中了一棍。這一棍來時,他元勁明明有所感應,
手中的劍卻忙於應付五六把彎刀,棍棒甚長,亦無法以拳腳制敵先機。緊接
著,左膝結結實實挨了一下,若非元勁驅使他在棍棒將觸及膝蓋時本能地屈
腿略閃,筋骨便要落下重傷。
他怒罵一聲,不料刀劍交併中,一把被他以迴空訣「轉」勁架開的彎刀
,在倉皇撤走時,削下了他小臂外緣長長一片皮,鮮血從袍袖的破口直往外
冒。
連續的失利激發了他的勃然怒火,一路以來的憤懣霎時爆發出來。自己
萬般隱忍,長途負重,空有一身驚世絕藝,卻在這荒山之中,被一群無知的
暴徒當成落水狗圍毆!
自己之所以落到這羞辱的田地,還不是為了保住這些暴徒的命,讓他們
別在南霄北霆的陰謀中犧牲?這麼做,究竟值得甚麼?
他激怒之下,天生的莽性便發,斷喝一聲:「真當我不會殺人?」劍鋒
陡然橫空飛掠。
這一掠,數年前冷雲痴曾在彌確堂使過,以風渺月盜自常居疑的寶刀,
演示寶刀與列霧刀法的相配之處。冷雲痴與風渺月車輪戰殷遲時,也都使過
。此時康浩陵以旦夕篇使出,又是在連番忍讓之後驟出殺招,敵方對於其威
力,再也料想不到。
兩聲奇異的、布料與人體割裂的聲響過去,一個怒猿宗之人仰天砰地倒
下,一個北霆門人縮身狂叫而跌。餘人震驚,向外閃避,戰局短暫停歇。
怒猿宗那人頸中鮮血激噴,轉瞬喪命;那名北霆門人胸前橫過一條劍傷
,被砍裂的衣服內露出皮開肉綻的傷口,浸著血的胸肌間隱隱有骨頭顏色。
瘦劍上迴空訣之力已在砍出劍傷的同時迸斷了他幾根肋骨,震盪了臟器。
康浩陵向怒猿宗眾人大吼:「你們本與我無仇,盲從冷雲痴而來殺我,
喪命也怨不得我!」
那重傷的北霆門人胸腔遭破,吸不進氣,凶多吉少。北霆門諸人均知,
若不趕緊撤退救傷,同門就死於非命。然而,維護宗派的意志戰勝了他們對
同門個人的情感,他們的確是盲目的,就如同兩派世代廝殺那樣盲目!
眾人激昂大呼,不理會一旁奄奄一息的傷者,持刀棍再度衝上。
康浩陵殺發了性,疾刺一名北霆門人心胸。此時一根棍棒從右方高處襲
至,他的元勁一動,右臂微微振出,用上臂肌肉硬抗了那一下,這一劍便往
高處歪了,在那北霆門人鎖骨下方扎了一下。雖說是刺歪,卻割傷敵人大條
血脈,那人登時血湧如注,虛弱倒地。
康浩陵見到三名死傷者的滿地鮮血,腦中突然一暈:「我真要犯下殺光
他們的罪惡?」
--當日在唐軍的大營裡,我能以一劍運成力網,劈飛凌厲的弩箭。今
日這些人只不過以肉身使尋常兵器,跟強弩不可同日而語,為何我就下這樣
的重手?
……是不是因為我恨他們不明白我,恨自己為他們甘捨性命,他們卻辜
負了我?
在這荒野的戰局之中,他用來對抗自己殺機的氣力,遠大於對敵的氣力
。內心深處那股伴隨著自己已久的沮喪,又可怕地升起,甚至隱隱有迴劍自
盡的衝動……
驀地裡,崖邊響起一陣怪異的刷刷聲,眼前發生了奇特的景象:眾人腳
步突然不穩,歪倒的歪倒、跌撲的跌撲,康浩陵目光微落,但見地下藤蔓亂
扭,嗖嗖收緊,纏住了好幾條棍棒。這變化本是好事,康浩陵正可乘機取勝
,但他驚喜之間,自己也覺足踝被突來的某種力量拚命拉扯,身不由己地向
一側傾斜。
他來不及辨認這是甚麼怪變,元勁帶動雙腳,讓他從腳下刷刷亂響的危
險中躍起。眼角見到一個身影向山徑去處飛奔,正是顧雲。他驚奇之下,追
了上去。每一步落腳,無不陷在那怪異的糾纏力量之中,全靠元勁應變,雖
然滾跌了兩次,終究逃出地面那片網羅。
他衝入狹小的荒廢山徑,顧雲低叫:「快走快走!莫等他們掙脫!」康
浩陵百忙中回頭一瞥,更是驚異。
只見那數十人腳下被粗藤所絆,粗藤結成的網羅十分沉重,帶動慌亂的
眾人向崖邊滑去。幾個北霆門人揮刀斬斷粗藤,跳了起來。餘人卻被粗藤纏
得甚緊,北霆門人還可揮刀斬藤,怒猿宗諸人卻只能拔出隨身小刀奮力亂割
,等著北霆門人相助。
這片山間狹地的表面原就生滿了荊棘藤蔓,連雜草亦是粗長堅韌,好幾
種雜草生有倒刺。埋伏在此的一干奧支好手,以及怒猿宗百裡挑一的這數十
人,事前已看好地形,本來絕不至於被草藤絆倒,但他們在面臨康浩陵的暴
起殺傷之刻,陡然間遇上草藤自個兒亂動起來,這是想也不可能想到的干擾。
激戰之際,哪容得多少干擾?何況層出不窮的連續干擾?對這批以為穩
操勝算的敵人而言,簡直如同見到草藤成了精怪。不熟地形的康浩陵,反倒
憑著元勁,勉強跳出那片詭異的纏縛。
康顧二人手腳並用,在幾乎不能稱為路徑的山間空隙爬升了十多里,山
徑便斷,連稍可落腳的小斜坡,亦陡窄如同天梯。二人在陰鬱的老林中間勉
強又爬了一段,鑽入一大叢灌木,暫且靠著灌木支撐,歇下身子,大喘粗氣。
兩人頭昏腦脹地對望,袍襬褲腳大半被荊棘勾成了一堆爛布條,唯有那
袋赤派絕密文書,還好端端地輪流綁在兩人肩頭。
康浩陵想著方才自己劍下的滿地鮮血,道:「你布置的機關真好啊。」
顧雲甚是自得,微笑道:「謝謝師兄稱讚。我見那裡的老藤一直纏到崖
下,便將幾個怒猿宗的人誘過去殺了,再用他們的棍子,跟老藤結成一面可
絞動的大網。那些人忙著打架,腳底下突遭襲擊,來不及反應,師兄卻有應
變地形的功夫,這我曉得!」
康浩陵想了想:「這是赤派的殺人法罷。」
顧雲道:「聽說是從前傳下來的。赤派不搞暗殺,卻不知怎有那麼多因
地制宜的突襲法子,殺一兩個也得,殺一片也得。」
康浩陵道:「這是青派的法子。」無寧門人的面貌在腦中一晃而過,想
起司倚真自白的書信,心頭陰雲更濃。
顧雲喘了口氣,又笑不出了,說道:「阿兄,這一路前去,恐怕很不太
平。咱們的敵人可真多呀。」
康浩陵問:「敵人多,你怕了麼?」顧雲搖了搖頭。
若在往日,康浩陵必定鬥志燃起,但他滿腔意冷,只想:「我重傷了那
兩個北霆門人,等他們同夥從藤中掙脫,他們多半早已死了。我殺過北霆青
派暗衛,出面替真妹攬下她手上的北霆門人命,這許多血債,本已還不完。
誰知在我立志不再重創對方門人之後,我又殺了兩個。怒猿宗的人,死得更
是莫名其妙。我和黎老兄所求者,難道終歸一場妄想?」懶散地說:「走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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