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箭襲 9 三個謊言
司倚真一震，登時記起江璟在曠野所言，有疑為冀州軍士之人跟蹤的事
來。她將自己與彭子義軍隊西行的諸般經過略一回思，繼而想起彭子義面對
蒲寄淵警告時那迷惘神情，緊接著，腦中線索又湊上了一些久已未曾想起的
舊事，一些……與自己原無牽連的舊事。
一個看似荒誕跳脫、卻又極其合理的念頭，迅速成形，不由得背脊發涼。
－－李存勗對天留門基業一直都有自己的盤算。這些人，十有八九是奉
了李存勗直接下達的軍令。
李存勗早聽聞常居疑傲骨難馴，早已備下了後手。他一方面利用了康浩
陵一諾千金的江湖氣概，讓康浩陵自願邀常居疑前往大唐朝廷；另一方面亦
知康浩陵不會永遠為己所用，尤其康浩陵魏州一行、大鬧皇宮，連郭崇韜在
冀州都知道了，李存勗受此冒犯，便更加篤定：要把常居疑與天留門產業抓
入掌中，康浩陵是靠不住的，必得另出奇著。
這個皇帝沒有高超武學，對江湖事亦不甚了了，但他有一件無敵於天下
的武器，便是他的兵力。雖然派軍遠行關外有些冒險，但韓濁宜遺留在天留
門的基業乃是無上誘惑。郭崇韜向玉鏡河谷派兵、壓平武林紛爭，我軍就這
樣跟不聽朝廷使喚的康浩陵接上了頭，正遂了李存勗的心意。
司倚真暗暗忖度：青派加上常居疑的手下，仍是抵擋不住唐軍，弩機或
能震懾敵人一時，但敵人一旦猛衝，常居疑的手下只有被屠戮的份兒，藥房
、高爐等處絕守不住。康浩陵這刻定然已出手，可是，憑他與唐軍惺惺相惜
的舊份，他一定不願殺對方將士，然則我方就更加陷於必敗之局。
－－李存勗想要的是甚麼？能攔下唐軍雷霆兵威的，一定不是武力。
她轉念極快，只覺腦海驟然有奇光閃過，似悟到甚麼重大關節，也不耽
擱多想，高聲道：「你們去向地底城內的同夥報訊，說常先生已然過世，為
今之計，雙方只可停戰談判。」
她掃了劫後餘生那三人一眼，只見三人惶惶震顫，也不知聽明白多少，
又加上幾句：「山腹城裡的器械只不過是一批死物，常先生既已不在，你們
倘若仍要殺人佔山，便再無人懂得調使那批死物，貴上的謀劃，不免終成空
幻！」
三人這才恍然大悟，這三人只不過徐大晁部下的一個小隊，自然不知天
子大計。其實徐大晁亦只知聖諭首要是誘常居疑入彀，其次是殺人佔山。但
那三人聽出「謀劃成空」此事非同小可，將司倚真之言顫抖著複誦幾遍，踉
踉蹌蹌地往山道跑去。
他們剛剛踏上山道，殷遲立刻躍開，似乎極力避免與司倚真近距離地立
在冰棺兩頭，逕自去溪中洗劍。
司倚真向常居疑遺體拜了一拜，低聲向殷遲道：「多謝。」
殷遲洗淨劍上血，始終側身朝著司倚真，凝望山道，欲去還留。司倚真
道：「先生手下即將到來，為先生火化，屆時我始可離去。你若不願留在這
兒見旁人……」
殷遲霍地轉過身來，瞪著司倚真，道：「我是來警告妳，別進山腹城。
聽見沒有？」
司倚真莫名所以，心說：「我怎能不進去？」說道：「你聽那些人言語
，該也推測到李存勗不會因為先生離世而罷手，我留活口讓他們報訊，只能
拖延一時。康……康浩陵在城裡，定已與他們的主力遇上，極有可能已交過
手。」
殷遲冷然道：「就為了康大哥？我去尋他出來，我二人聯劍衝出，唐軍
亦無所措手。」
司倚真道：「不，我不僅僅為了他！先生攻打天留門，眾人以我為副帥
，我自然要親臨督戰。原先我留在呂長樓身邊，以備掣肘，卻萬沒料到唐軍
突襲，現下山腹城內我們的人一定無法將消息送出，只有我能帶援兵入城。」
殷遲秀眉微動，問：「將消息送出？你們的人究竟藏在何處？」
司倚真搖頭不語。地隧萬分隱秘，決計不可洩露，她與殷遲說到這般，
已算坦白極多、極為看重殷遲的臂助之德了。
殷遲道：「妳進去便能令他們退兵麼？」
司倚真深吸一口氣，蹙眉道：「不知，我唯有一試。李存勗所謀者並不
止於先生，因此我也有對應他圖謀的盤算。」
殷遲又問：「妳要對付李存勗？」司倚真抿唇不答。
殷遲道：「我只要妳別進山腹城，其他的我全不管。康大哥那裡，自有
我相勸。順道告訴妳，呂長樓跟妳說常居疑的事時，撒了三個謊。」
司倚真大吃一驚，戰意與恨心頓時萌生，雙手握緊一刀一棍，銳聲問道
：「先生之死果然另有隱情？呂長樓和青派做了甚麼？」
殷遲道：「第一，姓呂的才是唯一勸常居疑別進藥房的人，青派其他人
那時都等著看戲。」
此語大出司倚真意外，甚至可說與她所預算者截然相反，不禁怔住：「
甚麼？」想起呂長樓所述，常居疑是他親自陪著上去，後來他殺盡藥房劍手
，始從甬道叫進去一名武奴。只聽殷遲道：「姓呂的當時說：『倘若我恃著
主帥身份，一定要點人上去，兄弟都不能齊心了罷？』他是賭氣護著常居疑
上去的。」
司倚真微感困惑，點頭道：「請道其餘。」
殷遲道：「第二，叫武奴殺老秦的也是呂長樓，不是常居疑。第三，毒
霧從老秦體內才一散出，姓呂的便發覺不對，但沒法看得更真切。此人目力
無雙，確然無可置疑。」
司倚真立刻發現疑點：「如何『沒法看得更真切』？你又怎曉得這一切
，莫非你在場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