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箭襲 6 獨當陣前
那俘虜面色微慌，卻閉口不言，神情雖倔強，倒並無狡詐之處。邢昭一
甩了他一巴掌，抬腿欲踹，康浩陵伸手阻止，問：「你們是彭子義都指揮使
的人麼？」
那俘虜雙肩一聳，隨即更加用力咬牙閉口。邢昭一哼道：「露出馬腳啦
。」轉問康浩陵：「彭子義是誰？」
康浩陵難以置信，營火旁與彭子義及唐軍將士歡談的景象躍入腦海，怎
麼也不肯相信彭子義另有奸謀、對自己長途追蹤，不覺聲調揚起：「我既猜
到，你不用瞞了！是彭都頭派人跟蹤我？他派你們跟蹤我做甚？」
那俘虜驚疑激動，喘了幾口氣，悶聲道：「不是彭都頭。」
這五個字一說，邢昭一立即由他口音聽出蹊蹺，疾聲道：「這傢伙是河
北土生之人。康少俠，彭子義究竟是甚麼人？天留門的事在江湖上如此隱秘
，這些人怎能……怎能……」思緒紊亂，竟不知對方怎生與我方攻打天留門
之事扯上了干係。
康浩陵腦子與他是一般的混亂，道：「彭子義是，是郭尚書手下……是
唐國的將軍。」
邢昭一跳了起來，驚道：「李存勗跟天留門有甚麼牽扯？莫非冷雲痴搗
鬼？」
康浩陵道：「不是冷－－」就在此時，山腹城上層約定襲擊的時機已至
，邢昭一手一揮：「等等！」
但聞機括聲大作，這邊山壁上方弩機突發，一叢弩箭居高臨下，疾奔巨
洞之中，也不管瞄準與否，不分青紅皂白地向巨洞岩石邊的陰影處攢射。
躲在陰影裡的敵人不料空中有此奇襲，登時潰亂。隊中傳令舉盾退避，
但瞧那退去態勢，實是倉皇失措，較之地道口弩箭射出時，此時敵人要驚恐
許多。一支善戰隊伍，居然有少許人被同夥不慎推擁跌倒。隊中不斷有人奮
力高呼，好容易慢慢止住亂象，大隊拚命向後面漆黑一片的岩石罅間擠去。
一波弩箭突襲過去，這邊山壁重歸平靜。對面山壁始終悄無聲息，他們
未得邢昭一號令，不知如何打算。
邢昭一眼望敵人情狀，問康浩陵：「剛才咱們在底下，你始終不殺一人
，就連斷殘肢體的重手也不下，平添為難，這是為何？」
康浩陵歎道：「我與李存勗有約，要請常老……去見……唉，三兩句說
不清楚，總之，我雖跟他性情不合、談不攏話，但我敬重他麾下將士之勇，
不想殺人。」
邢昭一沉吟道：「縱使你肯殺人，咱倆一同下去殺，終究只得兩個人。
敵人的頭領始終不現身，背後不知還有多大武力，咱們不能把所有城裡青派
的人都折在下面。弩機這一頓射，只不過嚇嚇他們，能殺多少便殺多少，最
好打壞他們士氣，卻無法乘勝追擊。可惜，可惜！」
康浩陵道：「常老先生的手下士氣差敵人太多，幹不過的。他們的刀是
常老先生造的，還勝過敵人兵刃，打仗啥的又不講究單個兒的武技，糊裡糊
塗衝上去殺一陣便是，可是他們……實在不成。」
「他們還能有甚麼高昂士氣？」邢昭一苦笑：「山腹城大半已攻下，他
們一干平凡百姓，連日來殺人抬屍，還須重整城中諸般道路機關，疲態盡露
，你道我不知麼？他們以為就有安生日子過了，不料還有這麼一回。」
康浩陵默然點頭，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常居疑的部屬同自己在斷霞池畔
閒談，個個神情懈怠，更曾叫出「我們本來也沒想殺人」、「殺光邪徒，便
再不殺人了」等語，與志在必得的敵人相較，縱然手握常居疑嫡傳的精鐵刀
匕，撞上敵方士氣正旺的精兵，亦與手持木棍甚或空手無異。
而當前山腹城與地隧之間消息難以連通，無法補給，箭矢有限，正如邢
昭一所言，突襲只不過暫振聲威，但求盡量殺沮對方士氣，憑他和青派之人
，又如何將敵人聚殲？
只見眾敵貼著岩石邊的角落候了一陣，忽似在緩緩移動，逐漸地由緩而
速，果然是沿著身後山壁向這邊地道口掩來。綠焰燈光斷斷續續，被眾敵手
中盾牌與刀光晃得點點斑駁，更遮掩得眾敵身形朦朧散亂，上層的弩手難以
瞄射，更加不敢浪費弩箭。
陡然間颼颼兩聲，兩箭從眾敵之間射出，地道口兩名流民盾手翻身栽倒
，屍身滾落石級。
眾敵一聲歡呼，隨即靜默。過一會兒，又是颼颼三聲，這次將地道口一
名弩手、一名刀手射倒，同時高處一聲淒厲長呼，聽得康浩陵心中發毛，竟
是埋伏在上層的一個弩手被箭矢從眼中貫入頭顱！
唐軍神射，一眾流民哪裡能當，他們士氣早已低迷，這刻更加懊喪膽寒
，致令新造的弩機竟鬥不過敵人的舊弓。康浩陵霍然跳起：「不能再死人了
！我下去擋箭。」
邢昭一急叫：「且住！帶幾個武奴下去。」
康浩陵義憤燃燒，怒道：「用不著！但教我方再被射死一人，我便自盡
斷霞池畔。」不等邢昭一答話，提劍衝下石級，穿過盾牌，躍回地面。
這時又是四箭射來，康浩陵瘦劍穿入箭間氣流，喝道：「給我趴下四個
！」
四箭為他旦夕篇所格，吃了一股迴空訣之力，轉向疾旋而出，勢若四根
橫木。敵陣中四人原本站得好端端的，突見小小箭枝橫裡飛來，莫名其妙便
一齊被擊中腦門，同時昏暈栽倒。這四箭若要分別射入四名敵人頭顱，原亦
使得，但他心志不改，對唐國兵將就是下不了死手。
眾敵不知他使的是何神怪手法，一時之間箭頭閃閃，齊都上弦對準了他
。驀地裡他元勁聳動，敵軍六箭齊出，分從左、中、右向康浩陵胸膛攢來。
康浩陵聽任元勁指揮肢體，身形突然向後一挫，瘦劍直指而出，圈向六
箭，正是妘渟在玉鏡河谷「藏身於刃」的劍術！
六箭盡數為他一劍分花之勢所引，兩箭插入地中，四箭勁射而回，穿入
四名敵人的右臂。
山腹城低處的一片空曠中爆出震耳欲聾的叫喚，一邊是常居疑眾手下與
青派的助威呼喝，一邊是敵人不可置信的驚怒叫喊。
他這一擾，敵軍不得不分出人手，去救護先後被他擊暈與射傷的傷者。
這正中了他心意，他奮勇出陣擋箭，亦有逐步削減敵人戰力的企圖。敵人若
放棄遠射，上前近戰，那更是求之不得。所幸敵人並無弩機，亦無重弓，故
而剛才無力對山壁各層反擊。這刻正面對決，在他眼內，弓箭之力豈成威脅？
弓箭盾牌之後，是綠焰燈映照下一片刀刃槍頭的森冷霜輝。
康浩陵站在地道口、己方盾牌之前，身無障壁，元勁蓬勃流轉，全力防
備任何一個方位驟發襲擊，宛如身墮故夢，重返楊劉大營。
冷不防遠處一個聲音喝令：「罷射！」此令一出，康浩陵眼前一排弓立
即井然有序地垂下。
康浩陵側頭睨視，只見甬道口一個大漢，身穿農民粗衣，腰繫長刀，胸
前懸一面護心鏡，胸背腰胯掛一副皮甲，從綠焰燈照不到的暗處大步行出。
「別浪費箭了，康浩陵一把劍在楊劉擋過天子親軍的刀槍弓弩，令得天
子親自接見，我雖沒有目睹，也聽上司說過。有他在，你們討不了好的，讓
我來跟好朋友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