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荒路求存 (7)
黑漢子道:「安磨鄰。這是我婆娘。」白婆子則道:「沙若依。」二人各自報了名號
,卻決不肯說一個賠罪的字眼。
江璟也抱著拳,心想:「『磨鄰』國是書中所載的遠西國度,這漢子年歲不大,未必
是直接從彼國而來,或者是上代與磨鄰國有淵源。」脫口打岔問:「府上來自磨鄰國?這
安姓是磨鄰姓的譯音麼?」
安磨鄰一愣,不明白江璟用意,怒目不答,又怎知江璟只是忍不住好奇之心。十四兒
責道:「客人見問,如何不答?」安磨鄰只有哼了哼,向江璟瞪眼道:「我與人為奴,全
聽主家怎麼喚我便是,這是我那個犯刑律該死的老主家胡亂叫的,我被賣當時只有七歲,
懂甚麼?」
江璟道:「犯--犯--唔,原來如此,多謝解惑。」硬生生按下好奇:「『犯刑律
該死的老主家』不知是誰?怎麼回事?遠西國邦眾多,他的舊主穿鑿附會為他安一個出身
,也不無可能。」
他又對沙若依的名兒十分好奇,但對別人女眷的閨字不便多問,只尋思:「這名兒是
西域譯音無疑。她的鬼火燈舞旋轉曼妙,猶如以舞蹈化入武技,難道便是久負盛名的胡旋
舞?不意在此荒山廢徑,得能一觀!」瞧向沙若依的眼光透出了佩服。至於沙若依艷光照
人,倒在其次。在他眼中,十四兒、封祁這些歲數相近的少女,更加觸動他心。
安沙夫婦既不致歉,更無結交之意,江璟便也不強裝風度,說甚麼「不必介懷」之類
的場面話。雙方生死相鬥,他若矯情,反要給對方瞧輕了。他與二人一場極短而極險的衝
突下來,已知二人是實打實的江湖人心性。
十四兒向安沙二人道:「快治傷。」倆人轉向彼此。沙若依憂心已久,忙去瞧安磨鄰
的傷勢。安磨鄰道:「咱們還是看一下山上有沒有甚麼坍塌的好。」
十四兒問:「是甚麼打中了你們?」
安磨鄰道:「小人不知,剛才急著殺這刺客……不不,急著…動手,肉裡疼得很,我
一指頭摳去,將傷口裡一物挖出來,不知落在哪兒了。」沙若依則道:「我甚麼也沒瞧見
,燈已給打滅了。」拾起地下那盞鬼火燈來,只見兩面紗罩上雙洞對穿,打滅火焰的物事
早已穿出紗罩,落在泥濘某處。
江璟冷眼旁觀,疑心頓起,不等三人還商討甚麼,忙垂下目光,假作無聊踱步,在泥
地裡搜尋。忽然見到泥濘裡幾點赤紅色,他不敢蹲下去看,便把身子一讓,令燈光斜映而
來,果然見到幾滴鮮血,旁邊一枚破裂了的不知名白色樹果,大半沾了血跡。半夜風雨,
各種樹果一地都是,但瞧這一枚的模樣,卻絕不是天然落下。
果肉柔軟,僅有斷裂的外殼口子較為銳利,遠距飛來竟能傷人若此,非以迅猛手法擲
出不可。況且樹果飛來之時,江璟元勁感應確然相當之強,是以起初聽了安磨鄰之語,便
也跟著疑心是石塊跌落、山崩欲來。
剎那間,江璟腦中掠過一個姓名:「殷二寶!」
殷二寶當然算不得甚麼名字,只不過是初見時殷衡渾性發作瞎起的綽號,但要緊的是
,藏身昏暗山林之中,向一個躍動不停的長槍武者發出暗器,而能故意命中面頰、以示警
戒,不消說,是極其上乘的暗器之技!
再者,催發這枚樹果凌厲進發的力道,非但是一流暗器高手所發,更可能附有迴空訣
的「磁進」之力。
倘若是殷衡,他打滅沙若依的鬼火燈,自然是因為他身有迴空訣,深知江璟的元勁能
在夜戰裡佔到上風。但他若曉得江璟已踏入迴空訣門徑,方才定已窺看三人交手情狀許久
,說不定蒲寄淵傳功時他就偷看過了。
「他明明到了,卻不來助我突圍,是甚麼說法?著實可惡。」
只聽衣物劈啪聲響,安磨鄰騰身而起、披風飄揚,在左近山林四處飛奔察看有無山崩
跡象。沙若依被江璟打傷了腰腿,留在山徑上,與十四兒一同檢視地面,尋覓異物。
江璟背著雙手立在原地,腳下用力,草鞋深深陷入泥中,將血滴和樹果埋壓入土。等
到二人查過來時,地面已再無痕跡。
十四兒與沙若依查察半晌,一無所獲。十四兒瞥了瞥江璟,知道他雖是一副事不關己
的模樣,實則盯緊了自己的舉止,面色一寒:「我並未下令他們殺你。」
江璟等的就是她這句話,但疑團仍未全解,心道:「話雖如此,但宮女以言語擠兌,
迫令我走上此徑,卻可能是妳的主意,要瞧我出醜。」端著臉色,不置一詞。
十四兒道:「我原在前方等候,久不見人,這才轉回,見到你三人。」
江璟七分信、三分疑,仍不吱聲。只見十四兒眉含怒色,也不知是對江璟或者甚麼人
大感不滿。
不一會兒,安磨鄰從林中陡坡飛身而下,夫婦倆站到十四兒身前,靜候差遣。十四兒
轉過身來,眸子在倆人臉上轉了幾轉,突然喝問:「你們理應去護衛我長兄,寸步不離,
如何擅離職守?」
倆夫婦嚇了一跳,再度齊齊跪伏。這一次十四兒卻不讓他們平身了。
安磨鄰氣急敗壞:「這小子鬼鬼祟祟,不是好人!小娘子堅持在這兒等他,荒山黑路
的,我夫婦怎能不跟著來?要是他--」
十四兒截斷他話:「他向我動武了麼?」安磨鄰叫道:「等他動手,那便來不及了!
」
十四兒森然道:「這是我的客人,豈容你們誣枉錯殺。你們還不曾答我:如何從我長
兄身邊擅離職守?」
沙若依道:「是……是主公下令我倆出來尋……小娘子的。小娘子離家已久……」
十四兒怒道:「謊言!我經常離家多日,阿兄也不多問,這一次又何用你們覓尋?定
是你們向阿兄進了言,說得他憂心。」倆人只得拚命叩頭。
安磨鄰磕得滿額泥漿,抬頭急道:「這…這……小娘子明鑒,我夫婦重生,是小娘子
恩賜的,我倆心中的主人,自始至終便是小娘子啊!小娘子要是有了甚麼差池,我夫婦就
是千刀萬剮,也抵不來罪!」說到激動處,一張黑臉膛淌著大顆汗水,剛才與江璟交手,
也未見他大汗出成這般模樣。
江璟從旁邊覷見他雙目泛紅,尋思:「此人忠肝義膽,急得恨不得剖心示主。但十四
兒雖是武技出色,卻不像是有甚麼江湖閱歷,又有甚麼能耐賜他二人重生?」
十四兒不禁嘆了一聲:「若非看在你們是江湖人的份上,你倆說這樣的話,便足以治
罪。你倆更可惡的,是令阿兄憂心!唉,你倆一片赤忱不移,我亦心感。但你們要知道,
我哥哥的周全,乃是天下至重。」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微顫,顯然鄭重關切已極。
江璟忖度:「他們果然是護衛,卻是十四兒哥哥的護衛。十四兒家族仍在,至少還有
位長兄需要護衛,用得起如許高手。十四兒說起他們是江湖人,口吻可疑,這便是說十四
兒兄妹並非江湖人,更可將他倆治罪。」
當時民間私刑極為普遍,官府也難禁絕,而且門派私刑之嚴峻酷烈,較官衙尤甚。例
如南霄門的「肢裂」與北霆門的「火塚」,當日江璟聽蒲寄淵說來,亦感心驚。但這整件
事連著「江湖人」云云聽起來,便顯得十四兒口中的治罪之舉並非門派私刑,兄妹倆極有
可能出身官宦之家。
只不知十四兒那位兄長是否年紀較長、擔任官職,抑或是某位大員或大將的少年公子
?「主公」一詞,指意甚廣,只知是僕從對主人的尊稱,聽了也難以推測其人的歲數。
「縱然是官宦子弟,也不能稱自己兄長的周全是『天下至重』,太過僭越啦!把大明
宮裡的人置於何處?我看李繼徽都不好意思說義父李茂貞的周全是天下至重。」江璟瞄著
十四兒,心裡咕噥:「前幾天妳搬出京兆尹韓建威嚇我,阻止我掘年渭娘的底細,但妳自
己這番話要是被韓建聽見,妳還沒治這對護衛夫婦的罪,韓建先來治妳的罪,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