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po碎碎念:終於進入另外一本《李蓮英》了,印象中這一本比較少一些慈禧的權力鬥爭
多一些慈禧的生活瑣事,也是我很喜歡的一本,標題有省略,是因為它每一
章的題等於是18個字元(包括空格為共九個全形),四個四個的字,所以打
不下,於是就在標題上省略了每一章的題,希望不會造成閱讀上的困擾。
而慈禧的故事,總免不了會有慈安太后過世之謎,看來這個女人總是跳脫不
出淫穢、奪權而殺害高她一截的東太后的謠言…
同樣,若對此書有興趣的話也請多多支持正版唷~(只是我不知道還買不買
得到,因為這似乎是我爸爸生前時在花市之類的地方買的,它的售價只有78
元,雖然他封底是寫定價199元…)
書脊名:人物誌二 李蓮英 白彥軍◎編著 文揚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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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提要
李蓮英,河北大城人。九歲自願淨身入宮,歷經咸豐、同治、光緒、宣統四朝,伺奉
慈禧五十餘年。
入宮之後,為邀得慈禧的寵愛,他不惜入青樓苦練梳頭絕技,極盡溜鬚拍馬、曲意逢
迎之能事,遂成為慈禧的心腹;為幫助主子弄權,他施詭計逼死皇后,扮優伶戲謔王爺,
煽陰風清君之側,圓了慈禧獨攬朝政的美夢,自己也成為權傾天下的閹奴。
本書以豐富的史料,細膩的筆法,記述了李蓮英自「呱呱」墜地至衣錦出宮終遭政敵
殺害的一生。既淋漓盡致地描繪了中國頭號大太臣的騰達發迹史,又深刻再現了清末血腥
的皇權爭鬥史,情節曲折,刻畫生動,引人入勝。
第一章 割捨「男根」 入宮當差
蜿蜒的子牙河由南向北流入古老的大城縣境,在境內中部拐了一個「之」字形的彎子
,緩緩地向東北流去。中間這一拐,把南北河變成了東西走向了。河的北面有一個大村落
,名曰「八方村」,八方村對岸偏西有一簇錯錯落落的村莊名叫「賈村」,據說當初為一
商賈所建,久而久之,人們都叫它賈(甲)村,而且隨著姓氏的增多,分立了張、趙、白
、梁、王、宋、房、駱、李等九個賈村,太監李蓮英就出生在李賈村。這一帶村莊,曾被
人稱為「風水寶地」,有著不少故事,其中有一個聽後,叫人啼笑皆非。
從前,子牙河北岸的八方村有一個性情古怪的窮秀才,自己覺得滿腹經綸、才可濟世
,卻又一生不得志。整日裡穿著褪了色且又綴了不少補丁的長衫,長衫上經常污穢不堪,
最多的只是墨汁。居然滿嘴之乎者也;雖一臉的博學鴻儒的金字招牌,卻又經常因賒欠酒
錢遭人奚落。時間長了,他說的話人們覺得奇怪可笑,也就只當耳旁風,無人理會了。秀
才日子越過越緊,以致窮病交加,病入膏肓。臨咽氣前,他把妻兒老小叫到床前,囑咐了
兩件事:第一件,他死後不要給他穿衣服,只需裸體草草掩埋;第二件,再窮也不要扒他
家那個門樓子。秀子把要說的話說完,兩腿一蹬就撒手西去了。
秀才死了,事情也就由不得他了。他媳婦覺得這麼光著身埋了,實在難堪,只好依了
他半句話,上身光著,下身給他穿了條褲子,就這樣埋了。這門樓呢,歪歪斜斜,上面長
滿蒿草,後來,窮得實在沒法子,不得已媳婦還是把它扒掉賣了磚了。哪知這一扒不要緊
,竟驚動了朝廷的欽天監,欽天監正觀星相,見這裡紅光沖天氣勢非凡,就斷定這裡必有
爭王位的人,皇家天下有失落的危險。原來門樓上長的是隱身草,門樓一扒,新龍出世的
瑞氣就完全暴露出來了。
這一暴露非同小可。皇上哪容得有人如他爭天下?立即派員帶領一干人趕來剿滅,一
行人馬直奔秀才的墳地,扒開秀才的墳一看,天哪!秀才的頭已變成龍頭,上半身長出片
片龍麟,正向子牙河邊上蠕動呢,只有下半身因穿了褲子,未能變成龍尾。據說如果完全
按秀才囑咐的去辦,不被皇家發現,新龍一旦變好,游入波濤滾滾的子牙河,他的小兒子
就要做皇上了。這可倒好,墳扒了,屍骨揚了,秀才的媳婦被殺了,還把他的小兒子抓去
割了男根,當了太監,叫他好生服侍皇上。
據說從那時起,就把大城的風水寶地破了,這裡注定出不了皇上,只能出老公。所以
大城縣出的太監特別多。
……
這個荒誕不經的傳說,一沒年代;二沒名姓;三不見經傳,無從查考,只能作為茶餘
飯後的笑料而已。大城縣出的太監多,這倒是事實,據該縣一○三個村的統計,明、清太
監即有一百五十五人。但大城縣的太監多,真的是因為破了風水寶地嗎?絕對不是!當地
民諺說,「多富的老公(太監)窮家子,多窮的秀才富家生」,就一語道破,當太監者,
家裡窮是主要原因。別人不說,清朝大太監李蓮英,慈禧太后的貼心人,他也是來自窮家
子弟。
*
李蓮英的祖輩原居住在山東省青州府齊河縣石門高莊。明朝永樂年間,青州又燃起戰
火,老百姓背井離鄉,四散逃命,李家先人也隨著人流逃難至河北大城縣境。當年的河間
府大城縣在元末明初連年戰爭中,生靈塗炭,遍遭橫禍。明清交接之際,改朝換代的仗又
熱火朝天地打了幾年,大城縣更是十室九空,李家先輩流落到大城縣時,只見遍地餓殍、
莿棘叢生,舉目四望只有烏鴉不停地盤旋,不見有半點人煙。此地雖生活無著,但李氏一
家顛沛流離贏月,實在無力往前走了。李家先人心想在這人跡罕見的「世外桃源」,只要
自己辛勤勞作,說不定能夠棲身。便打定主意在這兒安家落戶了。蒼天保佑,李氏一家披
莿斬棘,經過幾年兩頭不見太陽的勞作,總算自食其力,顧著了溫飽,保存了李家一脈香
火。誰知這子牙河總是不老實,隔三岔五總是鬧洪災,毀堤埋田,沖房塌屋,殘害生靈。
李家又捨不得離開這片「世外桃源」。就這麼子牙河一直發著水,李家也一直掙扎著繁衍
生息,故而李家的人總興旺不起來。到李蓮英的父輩,就只剩李玉(李蓮英的父親)一條
根。等到李玉長到十來歲時,其父母雙雙撒手歸西,一個孤兒四處游蕩,幸虧一位算命先
生見他孤身一人,怪可憐的,即收他為徒,一邊教他拉二胡,一邊在四鄉卜卦算命。不料
這算命先生又早早走完人生旅程,於是,李玉又是孤身一人,成天拉著三根弦的胡琴,輾
轉在鄉里,遇到別人有個紅白喜事,上前湊個熱鬧,拉上一段琴,混口飯吃,平日裡只好
靠乞討度日。鄉里把他的名字都忘了,只記得他的綽號:胡胡李。
一天,十腸九空的「胡胡李」終於病倒了,橫臥在村頭的土地廟裡,茶水不進,正在
奄奄一息之際,一位好心的老人收養了他。這位老人是胡胡李的遠房叔叔,他是個老實本
分的忠厚的長者,村里都稱他「老實人柱爺」。這位李柱憑著年輕時省吃儉用,拚死拚活
掙下一點家業,老倆口種著十幾畝地,養著兩頭牲口,在當地來說也是個殷實之家。不如
意的是無兒無女,是個「瞪眼絕戶」,後顧之憂的陰影時時籠罩在老倆口的心頭。李柱見
胡胡李孤單可憐,老倆口早有心將胡胡李接到自己家中撫養,但一怕別人說話,二怕胡胡
李長大了變心,到時則自己會撿個包袱背,自討沒趣,所以一直下不了決心。如今見胡胡
李病得小命都快丟了,難去憐憫之心,才橫下一條心,把胡胡李從破廟裡背回來。
在老倆口精心照料下,胡胡李現在一天有三頓飽飯,病很快就好了,身體也漸漸復原
。胡胡李是個聰明孩子,見二老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於是平日裡擔水掃院,出
牲口棚:墊豬圈,樣樣都搶著幹,「叔叔」、「嬸娘」總是叫得那麼甜,那麼親。老倆口
見他手腳勤快,老實懂事,著實喜歡,一合計,就認胡胡李為嗣子,自此之後,胡胡李有
了固定的棲身之地,並有一對再生父母。
*
斗轉星移,轉眼胡胡李已成為挑家過日子的壯勞力,而李柱夫婦則彎腰駝背顯著地老
了。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大城縣農村的年輕人結婚都早,過了十五六歲還
沒說上媳婦的就成「大齡青年」了,何況胡胡李現已長成一個虎背熊腰的棒小伙子了。
老倆口要給胡胡李成家可費了腦子,自己一輩子口挪肚攢好不容易掙下來的家業,萬
一年輕人人大心大,「娶個媳婦賣個兒」,落個人財兩空,怎麼辦?就算胡胡李不變心,
媳婦進門不孝順雙老又怎麼辦?但眼見著胡胡李一天天成人,不給他完婚,續接李家香火
那怎麼行呢?老太太還等著抱孫子呢!
思來想去:老太太衝著柱爺一拍大腿,笑出聲來:「老糊塗了,真是老糊塗了,放著
這麼好的媳婦不要,還到哪裡去找?」老頭一時沒反應過來,狐疑地問老伴:「你說的是
誰呀?!」
原來老太太認為作胡胡李媳婦的最佳人選是老太太娘家的遠房侄女。老太太娘家是曹
家墳的,在大城縣東北角,離李賈村有十多里路,兩個莊子都靠著子牙河,往來十分方便
,這村的閨女嫁到那村,那村的閨女嫁到這村的不少,老太太娘家人稀沒落,嫡親的娘家
人只有一個弟弟,前些年水災也喪了命,再遠的幾個哥弟,也都成了一家子,只不過平常
不大走動。眼下說的這個侄女的爹娘與老太太是共太爺的,見了面打招呼還挺親熱的。侄
女的雙親也是水災那年死的,她本沒有親姨、親姑,跟著一個近門的叔叔過活,日子過得
很苦。
老太太之所以挑中這個侄女,是考慮到有多方面的好處:其一,按輩份她本該叫老太
太姑姑,過了門成一家親上加親,婆媳之間容易相處。其二,這個侄女也是受過苦的,知
道怎麼過日子。老太太說明心意,柱爺覺得有道理,於是一拍即合。胡胡李對這回事無所
謂,一句「全憑爹娘作主」就算同意了。
老太太托人到侄女家說媒,對方也是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一切順利,於是便在當年臘
月底給胡胡李完了婚,把媳婦接進了門。
這曹氏應該說不能算漂亮,但也不算醜,四方團臉,五官勻稱,厚厚的耳垂,滿臉喜
氣,待人托物舉止大方,沒有半點小家子氣,誰見了都說她是個有福之人。
過得門來,曹氏著實沒有辜負公公、婆婆和丈夫的期望。夫妻恩愛,孝順公婆,和睦
鄉里,上炕一把剪子,下炕一把笤帚,不管幹什麼活計都是拿得起放得下。老頭和老太太
開始還不服老,強撐著折騰。胡胡李和曹氏勸了幾次之後,二位老人家發現自己辛辛苦苦
地幹也起不了大作用,有些時候還會越幫越忙,於是圖個清靜,索性把地裡活一推六二五
,全扔給胡胡李夫妻二人侍弄。曹氏除幫丈夫下地外,家裡的洗衣做飯也搞得井井有條,
二老自此消遙自在賽過活神仙。這且不說,曹氏在待人接物方面也很讓老人家滿意,不像
有些媳婦,見有人時一口一個爹媽叫得比蛐蛐還歡,背地要橫眉豎眼一口一個「老不死」
的詛咒。曹氏喊爹媽喊的那個甜勁,老倆口聽著比泡在蜂蜜罐裡都舒服。每頓吃飯先給爹
媽端上,然後是丈夫,最後才是她自己,平時問寒問暖,孝順備至。對待左鄰右舍,曹氏
向來是不卑不亢,誰有個急事跑前邊幫忙,當然誰要是想欺負李家她也是從不示弱,遇到
麻煩鎮靜自若。因此,曹氏過門沒半年功夫,左鄰右舍都交口稱讚李家娶了一位賢慧媳婦
,老倆口自是高興得夢裡笑醒了。
更令老倆口樂得合不攏嘴的是:曹氏過門的第二年就生了肥頭大耳的胖小子,老倆口
過子得孫,那個高興勁就別提了。
俗話說是「福無雙至」,那說的可能是人倒楣的時候,人倒霉時,喝涼水都能塞牙縫
,哪能有雙至之福?!但是該你運氣來了,真是泰山都擋不住,那才叫一順百順,一利萬
利,天上掉下個金元寶就剛巧讓你撿到。李家老倆口正你爭我搶抱著個胖孫子樂陶陶時,
曹氏看兩位老人家一個孫子不夠,一鼓作氣,再接再厲,連樂氣又給二老生了四個胖小子
。老倆口這下有活幹了,一人分兩個抱著還得有一個坐在地上沒人抱吱哇吱哇哭,儘管十
分辛苦,但仍是整天笑得合不攏嘴,因為一連串的五個孫子,徹底打破了李家瀕臨絕戶的
困境。
*
曹氏所生五個男丁,肩挨肩像台階一樣,個個都壯壯實實,老倆口對任何一個都親得
跟寶貝似的。不過五根指頭伸出來都有長短,更何況人的感情呢?確切一點說,五個孫子
裡面老倆口最疼愛的要數老二,大名叫李英泰,小名叫靈傑。老倆口疼愛小靈傑,是因為
這個孫子聰明伶俐。
這個小靈傑出生時,雖不見瑞雲罩屋頂,室內紅光沖天,但他一落地便在舉手投足之
間顯示出那麼一點特別倒是真的,小靈傑離開娘胎之後沒像大哥和幾位小弟一樣手舞足蹈
著大哭不止,他只是象徵性地哭了一下,似乎是表示對娘胎的那種眷戀,然後便很安詳地
躺著了,經過些世面的老太太當時就說這小子不同常人。
也真是的,小靈傑先天似乎就帶了些聰明狡猾的本領,剛剛能坐定屁股就知道從哥哥
手裡亂抓著搶東西,搶東西、奪玩具每個小孩都會的,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不像別的小
孩一樣抓住什麼就往嘴裡塞,塞不進去就哇哇大哭,彷彿上輩子從沒吃過一頓飽飯似的,
小靈傑搶到東西以後立刻便會摹仿著別人玩的樣子去玩,再不就是抓在手裡湊到眼前去看
,翻來覆去地看,不哭不鬧也不著急。
小靈傑一晃眼長到了三歲,爺爺奶奶是變著法寵他,不過小傢伙不管你怎麼寵,也不
像別的小孩子那麼淘氣。相比之下,老大國泰可就差點了,國泰人長得也是虎頭虎腦,好
眉好眼,但不知是什麼緣故,渾身上下冒著一股子傻氣。整天和幾個弟弟非打即鬧,吃什
麼他得多吃,玩什麼他得先玩。再大的事兒都得順著他的心意辦,稍不順心便打死賣活地
哭。小靈傑可不,見了生人不怯場,該怎麼玩就怎麼玩,誰給他開玩笑他給誰笑,笑起來
就沒個完,瞇縫著兩隻眼睛,滿口小白牙跟玉石做的一樣,那才叫人見人愛呢。下地幹活
的人扛著家什打李家門口過,只要衝院裡邊伸著脖子叫一聲「靈傑!」,小傢伙立刻便會
拖都帶調地接腔「噢」,然後便晃悠晃悠著出來了,爺爺大伯大叔的,叫得人直想抱住他
啃一口。一來二往,小靈傑簡直成了李賈村的一個活寶,走到哪兒就會充滿笑聲。再看他
那個精靈勁,更是叫人不得不佩服。記得他三歲時,發生了這個一回事:
那一天,曹氏的一個遠房哥哥,突然提著禮物來到胡胡李家。原來這位堂兄的二兒子
說了一門親事,是李賈村姓王的。堂兄不敢應承人家太死,特地跑到妹子這兒來打聽一下
王家的情況。這位堂兄除曹氏與胡胡李辦喜事來過一次後,再也沒來過。對李家的幾個兒
子一概不知。堂兄聊完正事之後,見小靈傑偎在曹氏懷裡,一雙大眼睛,衝著他眨巴眨巴
的,怪可愛的,便逗他說:
「小傢伙,多大啦,讓舅舅給你說個媳婦吧!」
曹氏含笑看著兒子,心想看你這個小搗蛋怎樣回答。只見小靈傑一撇嘴,似乎極力不
屑的樣子,吐出一句話:
「我要先找一個有錢的爹!再讓人給我說媳婦!」
在場的人一聽這話,一下子愣了,沒想到三歲多一點的孩子會這麼答話,曹氏瞠目結
舌著不知怎麼圓場,那邊堂兄只是拍著小靈傑的腦瓜笑得前仰後合,小靈傑一看更來了精
神,咽了口唾沫接著說,絲毫不理會曹氏的白眼:
「我要找一個有錢的爹,像三孬的爹(他指的李賈村的一位財主)一樣有錢,我就用
爹的錢給媳婦買好多好多花衣服,讓她穿著出去好看,我不想要這個窮爹,連花衣服都給
我娘買不起,讓我娘沒法出門,沒法帶我們出去玩。」
曹氏聽了前半截氣得牙都快咬碎了,眼裡噴火真想摑他幾個耳刮子。當聽到後半截又
一陣心酸,小孩子想的沒什麼錯,沒錢做人就是難。可是,曹氏又感到好笑,小靈傑呀小
靈傑,大人們的事你懂些什麼喔!你這個小腦瓜,整天都裝些什麼。
堂兄笑出了眼淚,一邊笑一邊揉肚皮,嘴裡數落:
「你這小子,你這小子,哈哈哈!你爹……」
胡胡李回來時曹氏堂兄笑出來的眼淚還沒來得及擦,剛止住肚痛,一瞅見胡胡李又大
笑起來。小靈傑一看形勢不對,瞅個空就跑到外面去了,邊跑還邊回頭觀察老爹的臉色。
胡胡李並沒有責罰小靈傑,小傢伙說的話雖然讓他很慚愧,但畢竟是實話。等客人走
後,胡胡李把小靈傑叫到屋裡和顏悅色告訴他,爹是不能隨便找的,每個人一輩子就只能
有一個爹。他說他希望小靈傑能靠自己的力量去賺錢,別讓以後他的兒子也像他一樣說自
己的爹又窮又笨。
胡胡李說著這些話心裡不太好受,貓咬一樣,眨眼過了半輩子,他從沒有服過誰,也
沒有被人說過笨蛋,到如今自己養出來的二兒子竟然當著外人的面說他是個笨蛋,不會賺
錢。胡胡李不得不承認,「小孩嘴裡吐實話」,他就是不會賺錢,但這能怪他嗎?有能耐
和能賺錢完全是兩碼事,小孩子怎麼能懂?
小靈傑聽完老爹的話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想說什麼又沒說,也許胡胡李的話給小靈傑
作了關於賺錢的最早啟蒙,那就是,要賺錢,一定要賺錢,胡胡李沒講賺錢用什麼手段,
反正他知道要賺大錢不能靠正當手段,這一點小靈傑或許想了,也或許沒想,但他肯定牢
記著老爹的話:要讓人看得起,就得賺大錢。小靈傑幼小的心靈最早播下了一顆種子,生
根發芽生長出來後到底是好苗還是雜草,當時誰也說不清楚。
*
秋去春來,寒來暑往,轉眼又是一個年頭,小靈傑已經整整五歲了。胡胡李夫婦和老
頭老太太一商量,決定把他送到私塾去讀聖賢書。說起這種私塾學校,並不是什麼正規的
專門學校,只是一種季節性的臨時學校。
原來,在冀中農村有個辦冬學的習慣,地淨場光,軸枷把一卸,鄉親們就請個先生,
組織村裡的孩子們上學。學習冬仨月,到臘月二十放學,然後老師是老師,學生是學生,
誰也不認得誰。如果還要學習,來年重新組織,老百姓把這種學校叫「放冬牛」,大概是
叫先生把這些生性放蕩不羈,生牛野馬似的孩子馴一馴攏一攏心的意思。因為農家人本來
就不要求孩子能讀好書往上考取功名,識兩個字認得自己姓名就不賴,再往高裡想,能算
個小帳更好。正因為如此,學校就十分簡陋,在村裡找一家閒房,桌凳都是自家搬去的,
高低不等。學生多者二十幾人,少者十幾人。念的書也是自家的書,有什麼書就念什麼,
並不要求統一。一般初入學者念《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名賢集》、《
弟子規》等,這些被認為是啟蒙課本,高一點的念的就是《大學》、《中庸》、《論語》
、《孟子》了。對於小孩子,先生只是教認字,教幾行回去自己亂哄哄的念,念了背,背
後再教新的,學了再念,再背,並不講解什麼意思。如果有誰中途忽然站起來發問,先生
不但不解釋,還會生氣的嘮叨:
「聖賢書就是聖賢書,是靠自己去體會的,唉?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也!」
如果你背不過書,或者犯了紀律,那後果更慘,教書先生不是拿起戒尺,就是順手操
起煙袋鍋,輕者打你的手掌,重則敲你的腦袋。單調枯燥的生活,嚴厲的教師,自由慣了
的孩子,哪裡受得了?因此,學生對教書先生總有敵對情緒,背地裡就胡編亂謅順口溜出
氣。諸如:
「人之初,性本善,越打老爹越不念。」
「大學之道,給先生拌料,先生不吃,拉過來就套」(把先生比作牲口),若是被先
生發現,自然又是好打。
靈傑呢?卻既不是那種學生,又不是頑皮蛋,讀書是頗為用心的,《百家姓》、《三
字經》很快背得滾瓜爛熟。尤其是他愛練習寫字,先是由先生寫一「仿影」,把「元書紙
」鋪在上面,照著摹畫,練來練去就把「仿影」撤掉,寫「臨帖」(看著字帖寫字)了,
而且,每次讓先生「號仿」(判作業),都得到讚許,在他的作業上往往是一個紅圈連著
一個紅圈,有時還稱讚他是一個有出息的孩子,胡胡李全家也為此感到高興。
「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雲」,正當胡胡李家的日子蒸蒸日上的關節,子牙河又
一次決口,全縣被淹。洪水過後,大城境內發生了瘟疫,患者一個個是上吐下瀉,腿肚子
轉筋,一傳十,十傳百,而且發病快,得病就難活,晌午還好好的,下午一蹬腿就完了。
就在駭人聽聞的時疫流行中,奪去中老李柱爺的生命。胡胡李一想到沒有李柱爺,哪有他
的今天,此份恩德平時無以為報,如今老人家到了極樂世界,這葬事絕不能從簡。當他從
悲痛中清醒過來後,衝著幾位長輩說道:
「老劉叔,張大爺,我爹的後事有勞你們照護著辦吧!花多少銀子我應著!」
兩老頭兒平時就是李柱的最要好的老伙計,又見胡胡李有如此一份孝心,便像模像樣
地給李柱辦理後事。這李柱爺的葬事算是辦得既體面,又熱鬧,但錢也花了不少,胡胡李
兩口不但一點不心疼,反而花了錢心裡覺得安然。
誰知「屋漏恰逢連陰雨,破船偏遇頂頭風」,李柱老頭辭世的陰影還沒從李家老小心
裡抹掉,老太太也一朝撒手西去了。胡胡李兩口哭天抹淚地葬了老太太之後,晚上一合計
,欠下的債窟窿已經大的補不住了。兩口子正盤算著今後如何還債,如何度日,一場更大
的麻煩,如同平靜的水面掀起的惡浪狂飆,向胡胡李全家撲來,打得他們暈頭轉向。
一天晚飯後,胡胡李倆口子對著孤燈傷感著李柱爺倆口子對他們夫妻的恩德,自己沒
有盡到孝道,老人卻一前一後魂歸了地府,這時候一幫人卻沒喊門進來了。
進來的是幾家平時和李家不太對勁的家族裡的長輩,按輩份都是胡胡李的大爺。幾個
人進來時都陰沉著臉,一言不發招呼也沒打,也不等胡胡李夫婦讓座便各自找地兒一屁股
坐下來了。胡胡李心裡納悶,這幾位是怎麼了,我哪點做的不對惹了他們?
那幾位老爺們兒此次來的目的一說出來,竟然讓胡胡李夫婦瞠目結舌,這幾個老頭要
胡胡李全家大腿上綁西瓜--滾出李柱爺家!這是何等蹊蹺的事?!這幾位老頭的話一出
口,胡胡李如遭雷擊,一下子蒙了,這可是他們始料不及的事情。說事情蹊蹺吧,也有它
一定的前因後果。
原來,老實人李柱爺生前雖然沒有親侄子,但有近支的侄子,平時很少跟他們來往,
過繼胡胡李為嗣子也沒和這幾位長輩商量。按照家族規矩,過繼嗣子必須先及著近支過,
近支沒有才輪到遠支,而且還要找個證人,立個過繼文書,請族門當家吃喝一頓,記入家
譜取得各方面的承認才行。而那位死去的李柱爺,當時想的比較簡單:我個人掙的家業,
願給誰就給誰,全沒按那套規矩辦,當時這幾位爺們也不指望李柱爺家有什麼發展,害怕
背包袱,避之猶恐不及,所以沒人計較。如今李柱老兩口已去世,留下幾間瓦房和十幾畝
好地的家業,就有意爭奪繼承權。於是便抓住李柱爺當時的一時疏忽,說胡胡李充其量只
能算是暫住在李柱爺家的客人,算不上是李柱的過繼兒子,儘管胡胡李在埋葬李柱時指示
幾個孩子和媳婦哭得涕淚交流,他本人也披麻戴孝,那也無濟於事,按照李柱爺原先和胡
胡李的關係,這份家業胡胡李要繼承可就差火候了!
胡胡李夫婦聽完之後,猶如二十五隻小貓鑽肚裡--百爪撓心。誠然,這些老頭說的
話沒半句錯,老頭當初接胡胡李回家時是沒有辦啥過繼兒子的排場,但村裡誰不曉得胡胡
李到李柱家那麼多年,朝著柱爺夫婦「爹娘」不知叫了多少遍,有誰提出過異議?!到現
在二老一閤眼,屍骨未寒,卻有人拱到大門口叫罵著說胡胡李無權擁有老頭老太太留下的
遺產,這是從何說起啊!
其實,這幾個老頭的行為背後是有人唆使的,不過胡胡李不知道。李柱爺當年過繼胡
胡李沒辦酒席,沒立文書是事實,幾個近支的老頭儘管心裡不痛快,也沒人出來挑刺,李
柱爺夫婦一死,他近支幾個侄子儘管對他留下的家產垂涎,也不敢輕舉妄動。這時,躲在
陰暗角落裡的本村鄧財主卻瞅準機會,認為這是整治胡胡李家的絕好時機。胡胡李家為何
與鄧財主有冤?那是因為他家有五畝旱澇保收的好地是與鄧財主家的地接壤,李柱爺在世
時鄧財主幾次三番要買這塊地,胡胡李不賣,鄧財主要以多換少,胡胡李不幹!從此與鄧
財主結下仇,李柱爺一死,鄧財主認為時機已到,便暗地唆使李柱爺近支幾位房下兄弟出
來攆胡胡李出門,並答應事成之後以高價買回那幾畝好地。鄉下的習慣就是這樣,有很多
事本來是大家已經習慣了而且從心裡和表面上都承認的,誰都覺得那是不容更改的事實。
可是一旦有人挑頭發難,便很多人立刻又覺得這鐵的事實又是不攻自破的,於是便群起而
攻之,牆倒眾人推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胡胡李夫婦即便滿身是嘴,也無法與這些人說出個所以然來,李賈村是沒有法子呆下
去了,只好商量何時捲鋪蓋捲,鋪蓋捲到哪裡去……
「人到難處思親朋」,曹氏忽然想起有個娘家堂兄在北京耍手藝,幹皮行。於是夫妻
一合計,攜帶全家奔京城,投靠那個堂兄,以謀求一條生路。咸豐五年(公元一八五五年
),在一個蕭索冷落的秋天,當排著人字形的大雁鳴叫著向南飛去的時候,胡胡李一家卻
擔筐背簍向北走了。八歲的靈傑動情地望著炊煙裊裊的家鄉,望著生他養他的宅院,望著
蜿蜒的子牙河堤,他曾在這裡上過學,放過牛,割過草,捉過鳥,度過難以忘懷的童年,
沿著河堤一步一回頭,無可奈何地向著茫茫的天際走去。
小靈傑跟著爹娘一路逃荒,來到了永定門城樓下。古都北京,高大的城牆,巍峨的城
樓,白塔古剎,五彩繽紛的市場,是當朝天子的聖地,是達官貴人的樂土,然而,卻不一
定是窮人賴以謀生的好去處。
前門外大街路西有個「同增皮貨店」,專門收售皮貨,收購了新舊皮貨,經過加工修
飾再賣出去,曹氏的堂兄就在這裡耍手藝,幹皮行。胡胡李一家投奔他來,他只不過是個
手藝人能幫什麼忙呢?開始就讓胡胡李買這裡剪下來的皮屑,縫補破鞋,幹這最下等的臭
皮匠的生意。可是,就這個臭皮匠也不是那麼好幹的。技術如何先不論,當時行幫盛行,
「國有國法,行有行規」,不懂行規行語的門外漢,則寸步難行。就說胡胡李幹皮匠生意
將近一個月時發生的事吧:
曹氏的那位堂兄告訴胡胡李,幹皮匠生意,利潤是少,但相對而言,比其他事兒麻煩
也要少一些。你買一個架子,再弄幾件工具,可以在這一片串街走巷幹,不過千萬記住,
可別到街上擺攤定點幹活。胡胡李按照堂兄的囑咐幹了起來,不知不覺過了半個月。胡胡
李是個精細人,不但補鞋的活學得快,幹得俐落,而且在走街串巷的時候,見了顧客大老
遠就大叔大爺地問好,做活價錢又要的便宜,又講信用,時間不長,附近的客戶都十分信
賴,而且有一定知名度,所以生意還算紅火。半個月下來,胡胡李也沒見人來找岔,膽子
也大起來,覺得曹氏堂兄的話有點嚇人的意味,便大著膽子在一個三岔路口把攤子支起來
,定點幹活了。
頭兩天生意還特別好,把胡胡李累得夠嗆。第三天晌午時分,一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
漢,在幾個人的簇擁下來到了胡胡李的攤前。
「這位爺,你是來照顧我的生意的?」胡胡李面帶笑容地問道。
那大漢走到胡胡李面前,不搭理胡胡李的話,只是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尖,大聲吼道:
「哥們兒,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此設碼頭,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的地盤?
」
胡胡李知道麻煩來了,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
」,只要我多說幾句好話,興許這位找岔的人會放我一馬。便仍帶笑地說道:
「這位爺,咱們都是受苦受累的,小的初來乍到,如果有什麼地方得罪,請多多包涵
。」
那漢子見胡胡李沒有一點驚慌的樣子,說話還彬彬有禮的樣子,心想這位爺別有什麼
來頭,到時偷雞不得反蝕一把米,便想探探虛實,他忽地從胡胡李筐籮裡拿過一隻穿縫用
的大針,在胡胡李跟前晃了晃:
「哥們兒,雖然沒下海捉蛟,上山縛虎,總得有捉蛟伏虎的本事,我龍四爺就先給你
留點面子,考較一下你的基本功,我問你,這是啥玩藝?」
胡胡李看著那明晃晃的大針發了呆:這是我穿縫用的大針,還用問嗎?不過在鞋匠的
行話裡肯定不這麼叫,那又叫什麼呢?他不懂。可那位龍四爺一個勁地逼問,此時四周又
圍滿看熱鬧的人,他一橫心硬起頭皮說:
「這不就是穿縫用的大針嗎?」
四周轟堂大笑,龍四更是笑得前俯後仰,差點眼淚都笑出來了。他又從筐籮拿出一隻
鞋刷子,問道:
「這個呢,叫啥?」
胡胡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答道:
「是鞋刷子!」
四周又是一陣哄笑。
原來,在皮匠的行話裡,穿縫用的針不叫針叫「穿山甲」,刷子不叫刷子,而叫「吸
水石」,還有諸如鞋拐子叫「量天尺」;錐子叫「鑿洞」;鉗子叫「虎口」;切皮刀叫「
快口」;麻線叫「小白龍」;榔頭叫「送客」;丁子叫「尖子」;皮子叫「老七」;包鞋
頭叫「承前」;補後跟叫「繼後」……這些隱而不宣的奧秘,對於頭頂高梁花剛剛進城的
胡胡李來說,則是聞所未聞的。那位龍四見胡胡李兩樣簡單的東西都叫不出來,知道他不
但是地道的門外漢,而且還是個臨時「單幹」戶,膽子一下子壯了,便衝著身邊幾位隨從
一聲吼:
「弟兄們,揍死這個野種,看他還猖狂不!」
人群中呼呼啦啦竄出幾個漢子,上去對胡胡李就是一頓拳打腳踢,胡胡李抱著頭挨住
疼痛在地上打滾,也不出聲求饒,也不站起來反抗,幾個人打得興起,一位瘦猴似的傢伙
空出身子,將胡胡李的挑子、工具、馬紮跺了個稀巴爛,然後耀武揚威地抱著膀子站到龍
四身邊,媚笑著說:
「四哥,照我說咱把這野種廢了得了!」
四周看熱鬧的人見龍四以強欺弱,把胡胡李打得不輕,吃飯的家什也毀了,再照瘦猴
的話做,胡胡李小命難保了,於是七嘴八舌,有的說龍四不該以眾欺寡,有的求龍四得饒
人處且饒人,龍四見眾怒難犯,便招呼弟兄們說:
「今兒暫且饒了這小子,看他今後識相不?!」說完率隨從揚長而去。
胡胡李掙扎著爬起來,收拾收拾破爛,一瘸一拐地跛回家,身體雖無大礙,但這鞋匠
是無法幹了,便又找那位曹氏的堂兄,看看有沒有別的生計。
胡胡李這位親戚還真不錯,他見胡胡李幹修鞋這一行行不通,就和買賣皮貨的商人一
溝通,幫胡胡李改行--作起收生皮子的生意。在西直門外堂子胡同坐東朝西的一座三合
院裡,低矮的身子起脊不掛瓦,破舊不堪,門口掛出一塊一尺多長的木牌,上寫「永德堂
皮作坊」六個字。這就是曹氏的堂兄幫胡胡李建起來的熟皮作坊,熟好的皮子供應同增皮
貨店銷售。胡胡李的名字京城不知道,「皮硝李」的綽號又由此而來。
小小的皮作坊院,擺著七八口矮缸,盛滿黃花綠沫的臭水,牆上釘著、屋裡屋外掛著
一串串羊皮、狗皮,夏天髒水橫流,綠豆蠅嗡嗡亂飛,冬天坑坑窪窪都是冰水。長年累月
一股腥臭難聞的芒硝味,嗆得人透不過氣來,就是眼睛也辣得難受。常言道:「沒有享不
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罪」,胡胡李和曹氏帶著全家,就是在這又髒又臭的環境中,起五
更睡半夜,翻缸倒水,洗皮搓皮,拚死拚活地掙扎著。小靈傑哥兒幾個也不閒著,幹著力
所能及的活兒,「打皮」、「爪毛」刷洗,直至「登缸」。
全家靠這檔子生意,好不容易稍微安定下來,災禍又悄悄襲來。小靈傑在幫助爹媽幹
活的時候,不知何時左膝蓋上擦傷了皮,受傷的膝蓋又侵入的污水,竟然紅腫突起,如蝎
蜇狗咬疼得鑽心。後來竟然由疼變麻,渾身軟蘇蘇地發起燒來,不過三天,瘡口腫得有柿
子那麼大,且上面分布著七個窟窿,冒著黃水。仔細端詳一下,有鼻子有眼,活像個小人
腦袋。胡胡李夫婦為兒子的腿傷可是操了不少心,碰著先生郎中就請人回來看,凡是京城
地方在經濟條件許可下能請來的所謂名醫也都請了,不管是遊方郎中,江湖野醫,還是號
稱家傳秘方,百治百靈的,碰著小傢伙這腿卻都只有搔腦袋,搔完腦袋後漫不經心地開幾
丸藥,留下幾句「試試以觀後效」的話,作為遮羞布然後掉頭就走,喊都喊不回來。
眼見小傢伙一天比一天虛下去,說話舌頭似乎也不靈便了,眼睛珠子也沒了昔日生氣
,黃皮寡瘦地躺在床上像一根蘆柴棒。這一天曹氏正坐在靈傑的床頭上,暗自流淚,心想
我們為什麼總是攤著倒霉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可怎麼辦啊!在她自嘆命苦的當兒,
必然聽見一縷笛聲由遠而近,她側耳細聽,這笛聲悠揚頓挫,聲聲入耳,她不禁聽得入了
神,但笛聲驟然而止,只聽得一個吆喝聲:
「看病啦,包治各種疑難雜症,不管是腰腿疼,心口疼,大病小病,還是心病,一律
包治。」
曹氏一聽這個大為掃興,心說,又是一個江湖野醫,這是曹氏給小靈傑看了一段傷病
後得出的經驗。但這時小靈傑吃力地睜開眼睛,氣息微弱地衝她說:
「娘,你去把那個先生請進來吧?說不定他能治好我的腿。」
曹氏一聽兒子要請,痛病在床的人的要求,哪好拒絕,何況靈傑是自己的心肝寶貝啊
!就算看不好病,滿足一下兒子的要求,也是應該的,便毫不猶豫地將這個吹笛子的江湖
郎中請了進來,原來他是個拉駱駝雲遊四方的江湖郎中。
在舊社會,算卦、相面、打把式、賣藝、變戲法、賣野藥的,全憑著他那一張磨不破
的嘴皮子,說出話來是八面風,兩頭截,沒有個堵不上。比如他看你垂頭喪氣,面帶愁容
,便說你不是破財,便是有災,還念上一段似歌非歌,似唱非唱的斷語來。不過由於他們
自身大都出身低微,故而其中也不乏對窮苦人家有些同情、憐憫之心的人。江湖郎中進屋
一看,小靈傑家是個窮苦人家,擠不出什麼油水,只好認真看病圖個名聲了。
他說了一段江湖話之後,便讓小靈傑挽起褲腿,他看了看,又用手按了按,左瞧右瞧
地瞅了一會兒,不禁緊皺眉頭,嘆口氣道:
「這孩子長的是人面瘡啊!」
「有治嗎?」曹氏一聽郎中能講出個究竟來,趕緊抱著希望地問。
那位郎中長眉一展:
「治倒是能治,可是『病怕無名,瘡怕有名』,人面瘡可是難治得很啊!」
曹氏以為郎中是賣關子想多要錢,急忙給他吃定心丸:
「先生,你開開恩,救我兒一命,要多少錢,我們就是傾家蕩產也不會短你一文。」
郎中連忙擺手:
「女主人誤會了。我看你們也不是大戶人家,全部家當賣了也值不了幾個銀子,難道
我忍心敲你們竹槓不成,我是初來京城,只不過圖個名聲而已。」
說完在錢搭子裡掏出一帖膏藥,用火烤烤貼在靈傑的瘡口上,又抄起筆來,筆走龍蛇
地開了一劑藥方,遞給曹氏說:
「若是信得過我,你們就按這個處方去抓藥,將這些藥研成粉末,以米飯為丸,每丸
五錢,早晚各一丸,白滾湯送下。」他又說:「服下藥後,三天見效,十天見好,一個月
就可百事皆無了。」曹氏正在將信將疑,那郎中又補一句:「十天頭上,我來看分曉,若
無效果分文不取。」
靈傑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的,自打貼上膏藥起,似乎將病痛都收攏到瘡口上,他身
覺得有些輕鬆。不過事實擺在面前,三天後果真停止流膿,十天開始結疤,臥床半個月的
小靈傑能下地活動,臉色又慢慢地恢復了紅潤血色。
第十天,郎中如期而至,胡胡李夫婦像待神仙一樣畢恭畢敬地侍奉在左右。郎中見小
靈傑的腿已大見好,元氣開始恢復,孩童那個活潑勁已展現出來,他不禁仔細端詳了一下
靈傑,然後對曹氏夫婦說:
「這小兄弟二目有神,額寬嘴闊,氣宇非凡,非等閒之輩。相書上說:目秀而長,必
近君王;口角如弓,位至王公。但依我看,他看無遠慮,卻有近憂。你們如果願破費一點
,我可以給他算算命相。」此時此刻,胡胡李夫婦視這位郎中為救命恩人,對他的話,哪
會懷疑,自然百依百從了。於是說了靈傑的生辰八字,就讓他測測命相。
這位郎中仔細端詳了小靈傑的面相,又將小靈傑的左手掌翻看了半天,便盤腿坐在地
上,眼觀鼻,鼻觀心,滿臉虔誠,口中振振有詞道:
「屬猴的是木命,木命兢金,冬天的猴時運不佳,眼前是一小災,只是皮肉之苦,沒
有性命之憂。可到了十歲上還要闖過一大關口……」
胡胡李夫婦急問怎麼回事?郎中慢吞吞地說:「恕我直言,這孩子命硬,上剋父母,
下剋兄弟,到十歲上免不了有大災大難呢!」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先生!這有破嗎?」
胡胡李倆口一聽,忙不迭地問那位郎中。江湖郎中皺起眉頭咋咋舌,聲稱天機不可洩
露,兩口子再三央求,郎中磨不過,掏出一部舊書來翻了翻,念出四句偈語來:
山陰枯木難適春,
太公獨釣空勞神;
若要逢凶化為吉,
不入空門入皇門。
再往下,郎中什麼也不說了。胡胡李夫婦聽到這裡,已像掉進萬丈深淵,戰慄不已。
小靈傑聽不懂道士那幾句話的意思,等郎中一走,他就問爹娘。胡胡李夫婦不能完全理解
偈語的意思,但對於後一句他們是明白的,郎中所說的空門就是要出家當和尚,他所說的
皇門,就是進宮當「老公」。小靈傑聽完直嚷嚷:「老公是啥東西?」曹氏含著眼淚說:
「兒啊,當『老公』就是作皇宮的太監啦!」
「那我願意當老公!」靈傑隨口而出。
小靈傑的話說得輕描淡寫,但胡胡李夫婦心頭不禁一顫,連忙問靈傑為啥願意當「老
公」,靈傑告訴他們兩年前,在家鄉他遇到的一件事:
一天,因胡胡李生病,曹氏讓靈傑到十幾里外的袁郎中家抓藥。晌午時分,當小靈傑
走到袁郎中家那條路拐口的時候,前面忽然吹吹打打著過來一群人,大人小孩子都有,還
有三四頂轎子,小靈傑感到很迷惑不解,這群人幹啥的,五黃綠月抬著轎子滿地亂跑?不
會是辦喜事,農村辦喜事的吉期都一般定在大年三十前後幾天,再說辦喜事娶媳婦能抬一
頂轎子接新娘在這塊兒就算是光耀門庭了。
說話間隊伍已到面前,吹鼓手們分成兩行,列在轎的兩邊,邊往前走邊賣力地吹打,
好像是要在技藝上比個高低上下。幾個吹嗩吶的都憋成了豬臉,其餘的也是滿臉油汗,隊
伍走得並不快,抬轎的幾位小伙子看著都精神頭倍兒足。小靈傑正看得出神,忽然在他的
身後、轎子和隊伍的前方響起了一片鞭炮聲。小靈傑扭過頭去看,鞭炮的火花猛烈地衝擊
著地面,震得大地都在抖動,鞭炮聲響處,原來也聚集著黑壓壓的人群,啊!他們正在迎
接著這邊走來的隊伍,小靈傑雖鬧不明白這兩起隊伍是幹什麼的,但好奇驅趕著他隨著轎
子隊伍前進,當兩支隊伍會合時,鞭炮聲更是震天價響,鼓樂聲也是震耳欲聾。在這一片
嘈雜聲中,轎子徐徐停下,從轎子裡走出幾位官服打扮的人。這裡沒有公堂,當官來這裡
幹啥?靈傑更納悶,便扯住旁邊一個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小孩子問:
「小哥兒,你們這是幹啥的?轎子裡下來的是什麼人?」
那孩子看了靈傑一眼:「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噢!我知道了,你不是俺們村的。這是
俺們村在皇宮作太監老爺的李公公回家省親!」話語中不無炫耀的成分。
「當太監回來還這麼威風?」靈傑問。
那孩子又白了靈傑一眼,「這還不算最威風的,去年鄰村一位太監省親,縣太爺還親
自陪送到他家,那場面才威風哩!」
在皇宮當太監,在大城縣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小靈傑沒親眼見過,今個看見一個真的
,原來是如此威風,如今聽爹娘說老公就是「太監」,他一想起這件事,立刻回答,他要
當老公。在他那幼小的心靈裡,當老公不但自己威風,而且肯定會有很多錢,有了錢,就
不會整天在這裡硝皮,聞難聞的氣味,幹又髒又臭的活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