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狡黠,騙過人,害過人,自私自利;另一方面,他不僅待人和善,文章裡對娼妓、詩
裡對老兵的憐憫,也是真誠的。雖然與其說「誠」,不如說,他覺得這是他該做的,並且
這樣做也是他戰鬥人生、遊戲人生的一部份。所以他日常便行著他片面的仁義。你不能用
真偽來評斷他,這種人的仁義從來不會遵循常人的或者客觀的標準。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對老兵之類被社會遺棄的底層,應該是什麼感覺呢?「這種人太可
悲了,沒有了任何辦法與希望,只能認命。我不行,我絕對不要變成這樣,我要紅,我要
有錢有權有勢。」同時,他內心深處總也會有真誠的敬意:「他們可以就這麼接受命運,
他們曾經真正犧牲奉獻過,而安於現在這種人生,這是我做不到的。」就像他崇敬幾位老
師,崇敬真正的理想主義者,這是真的。但回過頭來,他不要走那些人的路,他不要接受
那樣的道德,他還是要紅,於是他就在文章與節目裡帶上這些人這些事,予以利用,當然
也起到為之請命和募款的作用。你問這是不是消費?這就是消費。在他來說,這也是真誠
的。這個人的機心和真心是攪在一起,不能分開的。
他在七十歲以前一直玩得轉,或者說逼自己維持一個玩得轉的狀態。但終究有玩不轉的地
方,有他難以保持其精神勝利的地方,於是他整個人慢慢就散了。胡因夢和很多人記過他
刻苦自律的工作狀態,然而這麼刻苦為的究竟是什麼?表面上是自由民主之類的大言,裡
面或許也就是:我要做強者,我要做偉人,我要做情聖......就像電腦遊戲裡追求全成就
的強迫症吧。然而現實中很多「成就」是達不成的,是互相衝突的,是坑人坑己的。一般
人會選擇不那麼認真,當個差不多先生混過去,也就得到自在。李敖不然。他一生大概就
是為自己一團既宏偉又卑鄙的欲望牽著走。然而,若無此極度執著的欲望,也就不會有他
那麼多文章和事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