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傷心至死:輪迴(二)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7-09 00:08:49
窗外又飄起了雪花,軟軟的,看似有氣無力,但有時被風猛一推,冷不丁地打在臉上,冰
冷而無情。
孟思瑤在門前看了會兒雪,有些百無聊賴、無所適從的感覺。她隨即指責自己不用功——
其實有很多事情要做,這種神不守舍的狀態,只能歸罪於鍾霖潤的缺席。
「鍾霖潤同學,你又曠課了,老師很想你……很想罰你抄書。」孟思瑤手執著電話,看著
鍾霖潤書架上厚如山的法學詞典,自己在傻笑。
電話那端,鍾霖潤呵呵笑著說:「你別忘了,今天是週末,學校放假的。」
「可是老師想給你這個後進同學開小灶呀……身體可好些了?」
「還是要誇我老爸給我請的老中醫的確高明,我感覺進步神速,大概不久就可以復課了。

孟思瑤笑道:「好啊!江京這裡下大雪了,你要早些來最好,我們可以玩雪……我主要是
想欺負你腿腳不變,夠壞吧?」
鍾霖潤又笑了笑:「你的心情好像不錯,看來最近沒有什麼壞消息。」
「想不想知道酈秋姐姐的故事?還有,我發現我之所以住進這個樓裡,似乎不是偶然。」
「當然不是偶然,是天作之合,否則茫茫人海,我到哪裡找你?」
孟思瑤甜甜一笑,是啊,所以叫緣分。
她將酈秋的故事講了一遍,鍾霖潤聽後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孟思瑤反覆問他,是不是在
聽,他才說:「我只是深有感觸,酈秋原來是這麼重情的一個人。」
「在你們所裡給她找個可靠的帥哥吧,我覺得她需要走出來。我要不是遇見你,現在還不
知道會怎樣呢!」
「傻瑤瑤,真是傻話,你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孩子,沒我,你一樣能度過一個個難關。」
「你分析一下,酈秋姐和我的猜測是不是有道理——我住進這樓裡來,彷彿是一種無形力
量的安排。李伯瑞一家——新裳谷——傷心至死——小樓——我和袁荃——新裳谷——傷
心至死——小樓。這不應該只是巧合吧?」
鍾霖潤在電話那頭沉吟:「好像的確不那麼簡單,有種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感覺。」
「男英雄女英雄所見略同!現在最發愁的是,線索這麼少,總算前幾天看到那張照片,似
乎多出些眉目,但經過酈秋的解釋,感覺無論是誰送來的照片,似乎都是在誤導,誤導我
去懷疑酈秋。有時我想到這些,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誰這麼無聊,在開這個生死攸關的玩
笑?在干擾我發掘『傷心至死』的真相。」
「當然是不願讓你知道真相的人。」
「我一直猜是那個雨衣人。」
「可他是那麼神出鬼沒。感覺你在明處,他在暗處,想要找到他,全然是徒勞。」
「你提醒得好,我正是要開始研究那個在武夷山裡的怪村,我相信那雨衣人和怪村有關。

「你當真相信那個大孩子的話?感覺不是特別可靠。」
「還有整個村裡的人對『傷心至死』和懸棺洞的敏感,簡直是走極端,我幾乎可以肯定,
如果陳麒麟那個孩子不救下我,我一定會被拋屍荒山,成為那些露天屍骨中的一具!現在
回想起來,越想越怕。」
「那些露天的屍骨和無字碑本身,也足夠神秘和可怕,可是,這麼個連名字都沒有的村子
,你又怎麼研究?問過郭子放嗎?」
「問了,他說他會留意,但顯然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我想去找一個大學同學,她研究生
的專業是地方志,剛畢業,在市圖書館上班。我和她本來也不熟,在同一宿舍樓,說過幾
句話而已。我前兩天搜腸刮肚,想起江大的這個專業,這才和她掛上鉤。同時,我還是打
算自己研究一下酈秋小姨家發生的那起案子,排除一下任何離奇的死因。」
「今天就去找她嗎?」
「是啊,和她約好了,她下午的班。」
「好……你要小心……我是說,不要太晚回家。」
「放心吧,今天週六,圖書館六點就關門。」
大概是因為工作上要整日和古書舊志為伍,姚素雲喜歡化濃妝,重重的眼影和鮮紅的唇膏
,在「書卷氣」十足的圖書館裡,雖然格格不入,倒也不顯得過於輕佻。她看見捧著一個
文件袋的孟思瑤,先是羨慕地說「瑤瑤越來越漂亮」,之後又關切地問:「你看上去有些
累,是不是工作太忙,要注意身體哦。我上的這個班,雖然悶一些,倒不累人。」
孟思瑤謝了她的關心,向她大致講了在武夷山的見聞,唯獨略去了村民對她的追殺。
「這個村子好像自古就沒有名字,你最懂這些東西,會有這種可能嗎?是什麼原因呢?」
「聽上去很奇怪,我可以根據這個村子隸屬的縣查一些歷史資料,看有沒有什麼特殊的記
載。至於歷史上沒有名字的村鎮,倒不是絕無僅有,往往是因為與世隔絕,而且,可能因
為該地本身有什麼特殊的風俗,長期以來形成一個封閉的亞文化,不希望外面世界的介入
,就會成為『無名村』。在許多偏遠地區,尤其少數民族地區,經常會有這樣的無名村和
無名寨,所謂無名,只是外界無知,而本村本寨的居民,卻對該村寨有近乎神聖的命名。
這些都只是推測,我很願意多做些研究。」姚素雲顯然對自己的專業保持著濃厚的興趣。
「你真厲害,這麼一說,還真有點兒對得上呢。這個村子有許多怪怪的地方,詭秘得很,
但有一點特別明顯,就是絕對不歡迎外人。我差點兒……不說了,反正你的描述很貼切。
如果能幫著我再往深裡挖就太好了!你再看看這個,說不定會對你有幫助。」孟思瑤取出
陳麒麟送給她的那份手繪地圖冊。
姚素雲只大致看了一眼,就驚喜地「啊」了一聲,一頁頁翻看後,抬臉的瞬間,雙眼中放
出的欣喜神采竟讓人忽略了深深的眼影。
「這……這可是無價之寶……我的意思是,對我們這些沉溺於舊書志的來說,我相信從考
古的角度看,也夠得上是珍貴的資料。因為手繪的歷史地圖原稿本身就彌足珍貴,更不用
說如此出色的繪圖,雖然精確度還不好判斷,但僅從對地名的標記看,就能看出作者是個
嚴謹的人。」姚素雲又開始從頭翻看,愛不釋手。
孟思瑤又從文件袋裡拿出一張白紙——她回家後又將怪村地址的歷史演變畫了一遍——遞
給姚素云:「你再看這個,這一串黑點,就是剛才說的那個怪村的相對地址,相對這個原
地不動的華西鎮,怪村的地址似乎在沿著一條軌跡向深山裡移動,好像每隔幾十年,村址
就會遷移一次。這種現象,是不是很常見?」
姚素雲仔細看過,嘖嘖歎著,又想了想說:「當然也不是沒有,遊牧為主的少數民族,即
便成了村定居,有時也會遷移,因為氣候和環境的改變;還有些特例,各地都有,比如經
歷戰亂或大型瘟疫,有時候整個村鎮都被席捲,倖存的居民重建時,選的村址會稍稍偏離
原地;甚至遠遠避開原址,為的是躲開壞風水和冤死的鬼魂。但像這樣每隔幾十年就挪一
地,而且離開不遠,漸漸移向深山,我能給出的解釋,大概還是是村民越來越封閉,不願
和外界接觸吧。」
孟思瑤覺得姚素雲的分析合乎情理,想到那個必定和怪村有著某種淵源的雨衣人,總用雨
帽遮住臉,是不是也是種自我封閉的表現呢?還有那個性格外向叛逆的少年陳麒麟,他不
正是嚮往外面的世界,因而和怪村格格不入。
怪村為什麼那麼封閉?
陳麒麟的解釋是:外面的世界令人傷心至死!
誰能告訴我,這個「傷心至死」和懸棺洞的「傷心至死」,有什麼關聯?
孟思瑤在出神的時候,姚素雲又將那手繪的地圖看了一遍,問道:「如果可能……你能不
能把這本地圖冊留在我這兒?我想拿給幾位專家看看,只要一周的時間,下星期這個時候
,你要是能來,我就還給你。」
孟思瑤說了聲「沒問題」,又再三謝過了姚素雲。因為知道下周還會來,她在圖書館裡轉
了轉,借了幾本小說,準備下周順便還過來。看看天色已經暗下來,她又想起鍾霖潤早點
回家的囑咐,便離開了圖書館。
鍾霖潤有些過慮了,雖然那詭異的雨衣人有可能真的在暗中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但她相
信他不會直接傷害自己。她是雨衣人精心設計的遊戲中的主角,他只想看到自己傷心至死
,先經受一種心理上的慢性折磨,然後在一個不經意的事故中猝死。否則,那天在拾夕洞
裡,他就可以輕易地下手。
當然,鍾霖潤對於自己的關心,源自那份純純的愛。這點,她再木訥,也能體會出。
大雪覆蓋的江京,地鐵是無與倫比的交通工具。孟思瑤往返市圖書館,都是以地鐵「代步
」,當然,這「步」代得並不完全,下了地鐵綠塢站後,還至少要步行十五分鐘到家。
車廂裡塞得滿滿的,從進入車廂的一刻起,孟思瑤就覺得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借那幾本
小說——捧著書,感覺人突然臃腫了起來,到處「碰壁」,還很難騰出手去抓車中的吊環
或者去扶欄杆。
然而,即便是在這擁擠的車廂裡,她還是感覺出,有一雙眼睛,似乎在注視著她。可惡的
第六感,你真的回來了嗎?
她轉過頭,並沒有看見任何可疑的人,可疑的目光。
也許,只是個在偷看美女的小伙子。
孟思瑤不願被這種感覺困擾,便開始艱難地向另一節車廂移動。由於抱著一捧書,車廂裡
的空間又幾乎為零,她一路走去,招了不少白眼。
管不了許多了。
她終於在另一節車廂裡站穩了腳,車到站一停,上車下車,人來人往。
當火車再次啟動的時候,那道目光又出現了。
是不是我太敏感,或者說,精神又在分裂?
孟思瑤再次四下張望,還是看不到可疑的雙眼。
為什麼每次在列車啟動的時候出現這種感覺?是否因為流動的列車是一個封閉的空間,一
定是自己幽閉恐懼的心理在作怪。游書亮在上次的治療中,努力讓我回憶幽閉恐懼的由來
,為什麼我開始變得焦躁不安?如果僅僅是因為感覺游書亮治療的方向不對,我完全可以
控制自己的情緒,更禮貌,更婉轉。
也許,這正是游書亮治療上的成功,讓我暴露出了最真實的情緒。我的焦躁不安,會不會
是一種逃避和缺乏自信?逃避對往事的回憶。
是啊,究竟什麼使我產生了幽閉恐懼?
這車廂裡充滿了人,為什麼我還會害怕?
前幾個月的經歷告訴我,身邊的任何人都不是完全可靠,更不用說這些陌生人。
她本來希望,這樣的胡思亂想可以沖走那困擾自己的第六感,沖走那若有若無的窺視的目
光,但她越這麼想下去,越覺得自己無助,越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傷心至死」,至少會被
這種恐懼感壓垮。她甚至想大聲地叫「停車」,想衝出這悶罐子般的車廂。
無論是誰在窺視,無論是誰布下了「傷心至死 」的遊戲,你們成功了,我雖然看似堅強,
在和未知的命運較量,其實在轉瞬間就會崩潰。
霖潤,你一定會笑我沒用。
袁荃,你一定會說我軟弱。
她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一點力量,哪怕是站直,也要靠著身邊的欄杆,呼吸似乎
已不能自主,要格外用力。窺視的眼睛,你看個夠吧,我認輸,還不行嗎?
「阿姨,你身體不舒服嗎?」旁邊一位素不相識的小女孩看出孟思瑤的異樣神情。女孩的
母親忙輕聲喝止:「不要瞎說。」
小姑娘沒看錯,這種無助的感覺,都是幽閉恐懼帶來的症狀,我並非軟弱,並沒有放棄,
我是需要被挽救的人,而霖潤、游書亮、張生甚至陳麒麟、姚素雲,都是我的救星。
地鐵列車停停走走,孟思瑤的心也漸漸沉靜下來,週遭的人,臉上都帶著新年將至的喜慶
和憧憬,他們提著購物後充盈的手袋,精神和物質一樣的飽滿。
看來真正要戰勝這種恐懼的心理,只有正視自己的病情。
也許,應該再和游書亮約見一次。
孟思瑤的心平和下來後,呼吸也不再那麼艱難,腦中越來越清醒。
但她還是能感覺那雙眼睛。
難道剛才心情的大起大落都毫無用處嗎?
還是真的有一雙窺視的眼睛?
終於到了綠塢站。
孟思瑤匆匆走下車,特意在站台上等到火車開走,確定身邊沒有可疑的人在守候,這才快
步走上長長的台階。
在地鐵站門口,她又四下看看,只見附近出了站的人,等公交的、開自行車鎖的、步行而
去的,唯獨沒有在閒逛的——這寒冷的冬日傍晚,的確不會有人在閒逛,更證明了並沒有
可疑的跟蹤者。
看來,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
現在最想的,是立刻回到家,再給霖潤打個電話,告訴他,我更相信你以前說的,我有很
嚴重的心理問題,一定盡力配合好游書亮大夫,找到疾病的根源。
皮靴踩在人行道未剷去的雪上,咯吱咯吱地一路響去。十五分鐘,如果我再小跑,大概十
分鐘就可以鑽進溫暖的小樓。可惡的是頗有些「根底」的皮靴,固然好看、固然暖和,卻
不適合跑步。
天光已全部暗下,更是在提醒孟思瑤快些到家。
咯吱咯吱聲越來越疾。
咯吱咯吱聲越來越響!
這怎麼可能!難道還不止自己一個在雪地上行走?
窺視的眼睛,如芒刺在背。
孟思瑤又停步,四週一片寂靜。漸漸的,耳中傳來一陣輕微的「突突」聲,像是引擎。
她回過頭,只見一條灰白色的的馬路上,隱隱現出一個黑影,慢慢向前移動。越來越近了
,能看清是輛摩托車。
那摩托行駛得極為緩慢,彷彿是害怕鏟過雪的路面仍會打滑。
也許只是個過路人,這附近有摩托車的人家不在少數。
但孟思瑤知道,這輛車是衝著自己來的。黑色的摩托,黑色的騎者,車速慢得驚人,其實
是在和自己一同漫步。
他(她)想要什麼?
孟思瑤仍是原地不動,等著那輛摩托的到來。
近來江京的治安一直是個大大的問號,幾起搶殺大案正將這問號拉直成一個驚歎號,其中
有許多搶劫案,都有騎摩托的歹徒。
也許這只是個搶劫犯。
摩托車已經將要開到近前,孟思瑤已經能看見那人一身皮衣皮褲,還有頭盔下的那雙眼睛

一雙熟悉的眼睛,也許只熟悉了一個小時,但刻骨銘心。
這正是那雙地鐵裡窺視的眼睛。我的「第六感」還從來沒有錯過。
此刻,那雙眼睛對孟思瑤的紋絲不動覺得無比詫異,也盯向她的雙眼,看見了憤怒和鄙視

騎者的雙眼開始泛紅,不是傷心哭泣的那種暈紅,溫濕的紅,而是暴怒或要殺人前眼白裡
密佈的凌亂血絲,冷酷的紅。
忽然,摩托車的油門被踩到了最大,原先輕微的「突突」聲變成了轟鳴。
摩托車箭一般向孟思瑤衝去。
剎那間,孟思瑤終於明白,騎者不是個尋常的劫匪,更不是個尋常的路人,他甚至不是個
尋常的殺手。
他是個一擊必中的殺手。
這時她也才明白,自己的所謂勇敢其實是一種愚蠢的固執,可惜此刻想逃已經晚了,摩托
車會毫不留情地撞倒自己,也許,再來回碾幾下,確保自己失去所有的生機。他可從容地
完成這一切,這條路上本來人煙就稀少,更何況這個冷酷的冬夜。
車上人的雙眼更冷酷。
她想起鍾霖潤,也是在這條路上,被撞成重傷。不久前的歷史又在重演?
無處藏身,無力回天。
就在要撞上孟思瑤的剎那,摩托車猛然停住了,車輪發出了「吱」的尖叫。
也許是剛才緊張到了極點,孟思瑤只覺渾身的力量在慢慢失去,她軟軟地倒了下來。
黑色的摩托車騎者,扛著昏迷不醒的孟思瑤,向樹林深處走去。這是綠塢世家外緣的一片
密林,是昭陽湖邊難得的一片原生地,天然長成的樹群,沒有人工的痕跡。這裡離大路和
昭陽湖的泳區都頗有一段距離,人跡罕至。
來人仍沉浸在那一段跟蹤、恐嚇、以及最終用迷藥迷倒孟思瑤的過程所帶來的興奮中。接
下來是比較乏味的體力活。
在預先選定的位置上,已經有一柄鐵掀埋在草裡。
他將黑色的皮夾克脫去,搭在旁邊的一棵小樹上,提起了鐵掀。所幸泥土沒有完全凍上,
經過幾天來雨雪的浸淫,鬆軟濕潤。沒費太大的功夫,一個近兩米深、一人長的坑已經挖
好。
這是處理屍體的最好辦法,更確切說,是殺人的最好辦法。
孟思瑤仍在昏迷中。挖坑人藉著樹林裡微弱到極點的夜光,盯著她清麗的臉看了一陣,輕
輕吹了聲口哨,算是歎息,將她的身體扔進了坑中。
只要將土埋上,就算大功告成。那筆錢,夠他逍遙一陣了。
這是種窒息的感覺。胸口處不堪重負,也許是肺裡已經沒有了氣息。因為這個小屋,冰冷
壓抑的小屋,剎那間就變得滾燙,週遭的煙、灼熱的空氣,正在吞噬著一切生氣。
奇怪的是,一瞬間,從難耐的火熱煎熬又轉成了寒意逼人。
如在冰窟的感覺。
原來真的在冰窟裡。
孟思瑤在零下十度裡甦醒過來,剛才的惡夢還繞在眼前,又是那個近來常做的夢,被桎梏
在一個沒有出路的小屋,經受著烈火的的煎熬。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不深的土坑裡。她依稀記得,那個跟蹤自己的摩托車先是迅猛地衝來
,又嘎然而止,然後,自己就失去了直覺。為什麼會醒在荒郊的這個土坑裡?誰挖了這個
坑?看大小足夠埋下一個人。
想到此,孟思瑤打了個寒顫。
她站起身,正準備走到坑邊爬出去,腳忽然被絆了一下。她低頭看去,頓時驚叫出聲。
那是一隻手。
從地底下伸出的一隻手。
在恐懼的鞭笞下,她捂著胸口哭叫了一陣,在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已成瘋癲。
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副隊長童樹下車後,替孟思瑤打開了警車後座的門。孟思瑤走下車,童
樹立刻給她披上了一件警用的棉大衣。
「就在那裡,」孟思瑤一指前面那片樹林,聲音還在顫抖,還帶著哭腔,「我知道你們破
案需要保持現場,所以沒有仔細看,但我幾乎可以肯定,坑裡埋著一個人……死人,附近
的樹上,還搭著一件皮衣,很像那個跟蹤我的人穿的。」
童樹用步話機招呼已經齊集而來的警方專業人士跟著自己和孟思瑤,又吩咐屬下刑警分散
在樹林各處勘查其他可疑線索,然後率先進了樹林。
不久前,孟思瑤走出樹林,看見了停在樹林邊緣的那輛摩托車,在車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
,撥了110,並告訴接線員,她曾是兩起大案的受害者,市局的童樹負責過她的案子。
孟思瑤等在大路邊,趕來的警車裡果然坐著童樹。
坑裡的屍體挖出來,孟思瑤努力保持著鎮靜,看了一眼那人,見是個三十出頭的壯漢,上
身羊毛衫,下身是條皮褲。
「是他,多半是那個跟蹤我的人。他因為一直帶著頭盔,我沒看到臉,但這條皮褲沒錯,
身材也很接近。」孟思瑤舒了一口氣,但又想,他是否死有餘辜?
「初步鑒定,現場和屍體上都沒有任何暴力搏鬥的痕跡,沒有傷口血跡,但有比較明顯的
窒息特徵。我們法醫組連夜解剖,如果不需要化驗室的項目,明天一早就出報告。」隨隊
而來的法醫檢查了屍體後說。
「難道是活埋?」童樹皺皺眉,問孟思瑤,「麻煩你再談一下昏迷前的情況,能記起多少
說多少吧。」
「我今天下午……昨天下午去了市圖書館。從圖書館回家,地鐵裡就感覺有人在盯著我,
跟蹤我……」
「感覺?為什麼說是感覺?你怎麼知道的?」童樹打斷道。
「大概就是所謂的『第六感』,也許是我這個人比較神經質,總覺得有人在跟著我,盯著
我,而事實證明,大多數情況下,我是對的。」
「你倒挺直率,繼續吧。」
「我出了地鐵綠塢站,開始還沒有什麼感覺,走到蓮台路上的時候,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覺得有人,然後就看見那輛摩托車,幾乎是走路的速度,不遠不近地跟著我。我索性不走
了,等他跟上來……」
「等等,不好意思再打斷你一次,你說什麼?你特地不走了,等他跟上來?」
「是的,當時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我想如果有人存心害我,逃是不可能的,反像貓捉老鼠
,所以不如來個魚死網破。」
「不敢苟同,你繼續。」童樹心想,這個女孩,看上去於尋常白領無異,卻很有性格。
「摩托車開到離我不遠後,騎車的人突然加大了油門,直向我衝過來,說實話,我當時的
確有點後悔,應該設法藏身的,雖然最終還會很慘,至少也應該讓他費些手腳。不過車子
在我身邊猛地停了下來,我就昏過去了。」孟思瑤的確再記不起什麼了。
「隊長,看這個。」一名警員捏著一個小小的噴霧器遞到童樹面前。
童樹用手電照向那個噴霧器,「哼」了一聲,罵了聲:「下三爛。」又說:「轉交給化驗
室,直接查甲氧氟烷等幾個貨色,請他們盡快報告。」
「這裡有過三雙腳印,」另一名勘查警員說,「一雙是死者的,他的皮靴很容易判斷,尺
碼也完全吻合。他從林外一路進來,陷入地面很深,說明他曾負重。他的腳印甚至在坑壁
的邊緣也有,而且很扎實,似乎挖坑的正是他。嘿嘿,什麼叫自掘墳墓呢!」
「第二雙當然是小孟的,你說說第三雙鞋子。」童樹顯然是個急性子。
「這就難了,因為那第三雙嚴格說並非『鞋印』,只能算腳印,因為沒有鞋子可談,只知
道大致是42碼,那人多半用什麼東西包住了鞋子。我會繼續查找,看是否有什麼纖維的痕
跡,也就是說,包鞋子的材料。」那警員顯然對第三雙不知名的鞋子很有興趣。
「也就是說,那第三個人,有可能就是殺人者,是個慣犯,」童樹分析著,「知道在這有
些泥濘的環境包住鞋子,這本身就說明殺人的是個慣犯。這看來是個典型的螳螂捕蟬,黃
雀在後的案例。基本的情況表明,死者挖了坑,本來可能是想傷害小孟,但那第三個人,
卻將這位摩托車手殺了,反而將他埋下了坑……這麼說來,殺人者其實是在救你。我下面
這個問題你一定能猜到……」
「可惜我沒有答案。我也想知道是誰把我留在這野外,和一具屍體躺在一個坑裡,我不知
道他是在保護我,還是希望我暫時不要死,成為他的終極獵物。」孟思瑤覺得自己逐漸能
猜出是誰做了「黃雀」。她在猶豫,是否要告訴童樹她對雨衣老頭的猜測。說了,也許公
安機關能幫助自己盡快找到他,但也有可能打草驚蛇,反而引起激化。
「你要瞞我什麼,可就不夠意思了啊……也是在和你自己的安全還有法律開玩笑。我記得
你以前提起過一個整天穿著雨衣的老頭,曾打傷過劉毓舟的腿,會不會是他?」童樹看出
了孟思瑤的遲疑,聽出了她話中的閃爍其詞。
孟思瑤只好照實說:「我有這個猜測,但實在沒有證據,更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目的
何在。即便告訴了你,你又到哪裡去找他?」
「我會想辦法的。另外,這個騎摩托車的人呢?有沒有在哪裡見過,你最近有沒有結什麼
冤仇?」
孟思瑤搖頭道:「林芒、劉毓舟,這兩個人最近都剛死,我還真想不出這麼短的時間裡,
我居然會有那麼大的魅力,再結死仇。」
童樹沉吟了一下,從口袋裡取出一張卡片,說:「這是我的直接聯絡手機號碼,存到你手
機上的速撥鍵裡吧。從現在起,你算是我的重點了,有什麼想法,有什麼線索,有什麼危
險,都立刻打電話給我。」
「就目前來說,我倒覺得更可怕的是那個想活埋你而沒有得手的人,你既然不認識他,說
明他是被雇的殺手。他沒得手是有人救你,不管救你的那個人是誰,總不能沒有打盹兒的
時候。如果有人鐵了心想殺你,一定會前仆後繼。你一定得好好想想,除了那個穿雨衣的
老頭,你還得罪過誰?」孟思瑤徹夜未歸,常婉告訴了酈秋和郭子放,眾人也都一夜不曾
合眼。孟思瑤安全返回,眾人都鬆了一口氣,但郭子放格外焦慮,提高了嗓門問孟思瑤,
彷彿她犯了什麼錯誤。
孟思瑤心力交瘁,甚至沒有大聲說話的力氣:「這話說的,即便那個穿雨衣的老頭,我也
沒有得罪過呀?我如果知道是誰想殺我,警察早就可以出動了。」
酈秋說:「子放,能不能讓瑤瑤先休息一下?」
孟思瑤感激地說:「謝謝秋姐,我這就打電話去單位請假。」自從知道了酈秋那段令人心
酸的故事,孟思瑤覺得和這位出塵的女子更親近了一層,這是繼袁荃這個最好的朋友死後
她很少有過的感覺。
想到袁荃,孟思瑤上樓的腳步忽然停下,轉身對眾人說:「我知道了!記得袁荃死前曾有
預感,預感自己的不測。會不會她的預感並非針對『傷心至死』,而是另一股勢力?她會
不會像我這樣,有過被跟蹤的經歷後,開始感覺自己有生命危險?」
郭子放已經提著包走到門口,準備去上班,聞言又轉了回來:「有道理,有道理!只不過
,這裡還有一點奇怪:袁荃出事已經有近三個月,這期間,你的確經歷了不少折磨,除了
那神秘的雨衣人,其他的異常情況都得到了解釋;那針對袁荃、想害袁荃的人如果的確存
在,為什麼在這三個月裡都風平浪靜,他在等什麼?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動手?」
「也許只有袁荃知道,也許答案都在那個信封上的數碼裡。只可惜還沒有人能解釋那串數
碼的含義。」
酈秋冷不丁地說:「我倒有個想法,也許這一切,都和我們現在住的這套房子有關,或者
說,和我妹妹,以及小姨、姨夫一家的死有關。」
眾人無不聳容。
酈秋又說:「這套房子,是袁荃給瑤瑤找的,怎麼會這麼巧,我的小姨一家也去過新裳谷
?又怎麼會這麼巧,袁荃突然有了一筆巨款?袁荃如果真的感覺有人要對她迫害、追殺,
很大的可能是和那筆錢有關,對不對?袁荃的死、我小姨一家的死、那筆巨款,會不會有
錯綜複雜的關係?」
郭子放向酈秋走近幾步:「我聽懂了,你的意思是,你妹妹、小姨一家的死,並非事故,
而是他殺?可是……其實前兩天我一直在查相關的資料,所有跡象都表明,他們的死,純
屬事故:是你姨夫親自預訂的船;船老大甚至是你姨夫的熟人,幫他載過客戶游江;安全
攝像系統也顯示那天早上五個人一起出門;屍體雖然有損傷,但沒有明顯的搏鬥擊傷痕跡
……」
「但怎麼解釋,出事頭一天半夜裡我妹妹發來的那張照片,穿著睡裙,光著腳在雨裡?我
反覆想,也許,那個雨夜裡,我妹妹真的在外面奔跑,正是因為家中出了事。」
「那還是沒法解釋安全攝像系統拍下的錄像,五個人一起出了門。」
孟思瑤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醒來時已過下午兩點。她再也睡不著了,起床坐在書桌邊出
神。她還在想著酈秋的話。李伯瑞一家的死,是不是真的純屬意外事故?袁荃的死,是否
也真的是普通車禍?還有商小曼的死,又怎麼解釋?真的是「傷心至死」?還是像喬喬那
樣,其實是被謀殺?
她給張生打了電話,張生歎著氣說田川那裡進展不明顯,那串數碼至今還是個未解之謎。
她覺得身邊的迷霧越來越重,線索卻越來越稀少。
袁荃臨死前的惶惶不可終日,是不是真的如我所猜,不是來自「傷心至死」,而是來自其
他?那筆錢從何而來?最初放在什麼地方,為什麼要費盡精力轉移到懸棺洞?如果那個騎
摩托車的混蛋真是威脅袁荃的人,如果真的是為那筆錢,為什麼還揪著我不放?
究竟是誰想殺我?殺了我誰將得益?
孟思瑤實在想不出個頭緒。
為什麼,袁荃你既然要把錢留給我,要我發現那麼一個大秘密,卻吞吞吐吐,做了這麼許
多讓人無法猜測的名堂?
孟思瑤心頭忽然一亮:是啊,袁荃既然把錢留給我,當然是將我當作最貼心的好朋友,一
定也不想讓我受傷害。試想,假如她直截了當地告訴我,讓我輕易地發現那筆錢,結果會
怎樣?劉毓舟會立刻加害我,這也許正是袁荃的預感。但她如果真的知道劉毓舟的用心,
一定會告知我,或者早採取措施杜絕後來事態的演變。很多跡象表明,袁荃對劉毓舟頂多
是防了一手,並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已病入膏肓。這說明,還有種她不能控制,或者更凶
險的力量,是她真正擔心的。這或許是為什麼當巨款一出現,不但劉毓舟原形畢露,又增
加了想傷害我的人。昨天是那個騎摩托車的人,明天又不知道會是誰。
但是,袁荃既然感覺到威脅,為什麼不明白地告訴我,是誰?她在躲避誰?是誰的巨款?
這後面一定有更大的背景,也許大到袁荃也害怕了,怕讓我捲進去。
也許,袁荃這一切的設計,如此含混晦澀的設計,正表明了她猶豫不決的心態,是讓這個
懵懵懂懂的瑤瑤捲進來呢,還是讓她永遠蒙在鼓裡?這瑤瑤有沒有足夠的智力和毅力處理
好這些秘密?如果瑤瑤能解開我設的這些謎,比如看到這個博客、看懂這些照片、不貪心
……她就能勝任,能夠保住自己的安全,妥善應付一切不測。
或許,袁荃自己也不知道誰在追殺她,就如同此刻的我,可靠的只剩下一個第六感。
或許,袁荃已經給了我更多的線索,只不過,笨笨的我還沒有意識到。
郭子放進了樓門就大叫:「開會了,開會了!都到電視機前面來開會!」
剛下班的孟思瑤討厭他雞毛當令箭的德性,同時又感激他的熱情,料想他一定又打探來了
什麼消息,只好和常婉一起「遵命」下樓,坐在沙發上。酈秋本來就在廚房裡忙活,早已
坐下,和孟思瑤相視一笑,輕聲說:「子放大概準備去考公務員了,瞧那架勢,很公事公
辦的樣子。」
郭子放不理會眾人的「不敬」,說:「瑤瑤,你先匯報一下吧,公安局那邊怎麼說?」
孟思瑤說:「那位叫童樹的刑警隊長說……」
「副隊長,童樹只是副隊長,這個連我們社裡的實習生都知道。」郭子放打斷道。
孟思瑤白了他一眼,繼續說:「樹林裡那個坑邊發現了一個噴霧器,經過化驗證實,是常
用的噴霧型迷昏藥甲氧氟烷。上面卻只有死者的指紋。另外有趣的是,死者的鼻粘膜上沾
有這種化學試劑。童樹說,有可能那個騎摩托車的死者先用迷昏藥將我放倒,挖了個大坑
,也許挖坑的時候,裝藥的噴霧器就放在那掛在樹上的皮夾克裡,有只『黃雀』將那噴霧
器從衣服裡偷出來,將騎摩托車的人噴昏過去,活埋了他。」
「有沒有消息那個死人到底是誰?」
「蔡元慶,無業遊民,有過搶劫的前科,其實公安早就在尋找他,因為他是另外兩起劫殺
案的主要嫌疑犯。據說除活埋外,作案手法都很類似。」
「所以不能排除這只是隨機搶劫殺人的案件。」郭子放問道。
「相反,基本上可以排除隨機性,因為他連我的首飾都沒有拿下,說明劫財絕非他的原始
意圖。他要殺我易如反掌,卻費了大力氣挖了一個坑活埋我,則說明他的最終目的只是想
讓我消失,徹底消失。根據他的背景和前科,很難想像他和我直接有什麼仇怨,綜合我提
供的其它一些材料,包括我的經歷,童樹也認為很可能還有別人想害我,讓我特別要小心
,出入盡量不要單獨一人。」
常婉忙說:「反正這些天我住在這兒,我就像今天這樣開車帶你上下班,這總安全吧。」
郭子放點頭說:「要不把我也帶上吧,我們報社離你們的公司都不遠。」
常婉說:「好吧,郭大記者,現在該你匯報工作了。」
郭子放有些得意地說:「請大家看電視。」撳了一下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電視上立刻出
現了一個眾人熟悉的黑白畫面。
「這地兒怎麼這麼熟悉!」常婉叫著。
孟思瑤也叫了起來:「這不是我們這座樓的門口嗎!」
酈秋吃驚地說:「子放,你安裝了監視系統!」
郭子放說:「今天白天,趁諸位在上班的時候,我找人安裝了這套監視系統和安全警報系
統。這樓裡因為以前就有過監視警報系統,線路都是現成的。幹嗎不好好利用一下?你們
想想,如果有人存心要害瑤瑤,我們其實防不勝防。比如說,常婉的小雨燕有時候會停在
門口,會不會被人做手腳?我們平時不在家的時候,會不會有人進樓裡來搞破壞,裝監聽
器?這套系統雖說夠不上是個保鏢,但至少,暗中監視瑤瑤的人有可能會曝光,即便有人
做了壞事,也能留下個『倩影』。我讓人把攝像頭裝在很隱秘的地方,尋常人一定看不見
。」
孟思瑤隱隱覺得不妥:「可是,我們這裡都是全天上班的人,誰有精力去看整天的錄像?
比方說,如果真有人半夜在婉兒的車上做手腳,我們又怎麼會知道?」
客廳裡一片沉默。
隔了良久,常婉輕聲說:「這……這以後咱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啊,好怕。你們也不要太擔
心啦,車子我會乖乖停到車庫裡的。」
孟思瑤還是對郭子放的煞費苦心暗存感激,柔聲說:「真的很難為你,想得那麼周到,可
是,我怎麼總有種感覺,好像草木皆兵。」
郭子放顯然沒有料到自己的一番精心佈置竟得到「非議」,脖子紅了起來:「草木皆兵?
我怎麼有種感覺,你每出去一次,都會有『驚人』的發現?每出去一次,都像是去參加恐
怖片的拍攝?」
一直沒有作聲的酈秋突然站了起來,仍是默默地走到廚房忙碌。郭子放大概也意識到話說
得不入耳,問道:「酈秋,你倒是發表一下意見。」
酈秋淡淡地說:「沒什麼好說的。我小姨家當年也有監視系統,結果又怎麼樣?一家人還
不是慘死?」
「可是,咱們不是討論過很多次了,那是起事故……」
「那是別人的結論,如果我們不去追究,只怕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真相。」
「什麼?郭子放在樓門前裝了攝像頭?」鍾霖潤聽了,啞然失笑。
「我想,他也是一片好心吧。畢竟,我前兩天經歷了一件比較可怕的事,一直沒敢告訴你
,怕你擔心。」孟思瑤將自己被跟蹤,後來醒在一個坑裡,埋在坑底的卻正是那位跟蹤者
,前前後後,講了一遍。鍾霖潤聽了,電話裡好久沒有出聲。
「你害怕了?」孟思瑤問。
「記得那天你走之前,我提醒你要小心嗎?」
「記得呀,但是,我不記得你以前做過神漢,所以只當你是泛泛的叮囑。」
「我和你說的哪一句話,是泛泛而談呢?不是因為別的,只是覺得你講到的一些線索,似
乎暗示著一種更複雜的力量,當然……我……我也不知道。」
「怎麼了?正洗耳恭聽呢,怎麼又不知道了?」
「酈秋怎麼看?」鍾霖潤突然將話題岔開了一些。
「她也覺得攝像機監視並不能解決全部的問題。她現在似乎越來越相信她妹妹和小姨一家
的死,並非完全是事故。」
「那她……」
「好像後來郭子放答應她,多花些力氣去調查那次沉船事件。」
「聽上去,酈秋似乎在分散大家的精力。是她那些過去的事情重要,還是幫你解開『傷心
至死』的秘密更重要?」
「可是,我也有感覺,她妹妹和小姨一家的死多少會和『傷心至死』相關。」
「我同意,絕不可能是巧合,但目前,我們必須有一條清晰的調查思路,是以穿雨衣的老
頭為線索追查,還是隨機地走向一些看似『奇怪』的方向。我有感覺,一旦找到那穿雨衣
的老頭,一切真相都會揭開,包括酈秋的親人死亡事件。而如果以酈秋親人的那條線索查
下去,一來已經是一年前的舊案,難度只會更大,二來即便查了個水落石出,還有可能只
是個事故,再退一步說,即便是謀殺,也不見得和『傷心至死』有關,反而浪費了大量的
時間。我們需要的,是盡快查清『傷心至死』的前因後果。我會給子放也打個電話,請他
幫你著重調查一下那個穿雨衣的老頭……對了,那本手畫的地圖,你那個朋友分析得怎麼
樣了?」
「她說明天和社科院的兩個專家開個會,研究一下,如果有什麼消息,我一定盡早告訴你
。」
天已黑,華燈初上。和平時一樣,老公開著車接姚素雲回家;也和平時一樣,進了家門不
久,老公的手機就響了。
「都安排好了?都到齊了?不會吧,就缺我了?」
還是和平時一樣,老公拿出鑰匙包,一臉無辜地告辭:「不能總讓客戶等我,畢竟是我有
求於人,你自己先吃飯吧,我盡量早點回來。」
姚素雲甚至沒有試圖挽留,而且她知道,和平時一樣,「盡量早點回來」的老公會在凌晨
返回,帶著一身酒氣、煙氣,甚至脂粉氣。
這個婚姻才起步,似乎就在搖搖欲墜。姚素雲甚至反思:是不是因此,自己近來開始喜歡
濃妝艷抹了?挺可悲的是不是?
老公身材魁偉,略胖,門關上後,他急匆匆的腳步聲仍「咚咚」入耳。姚素雲甚至能隱約
聽見他手裡晃動著的鑰匙包發出惱人的「丁丁」聲。
載自己回家的那輛車子又起動了,駛向都市燈紅酒綠的深巷,匯入萬千光鮮男女的求歡慾
海。在這海裡,也許撈了滿艙的魚,捕了碩大的鯨,生意成交、友情鞏固、慾望滿足,但
或許,忽視了隨時會掀起的風暴。
也許我這裡,就是風暴前的平靜。
姚素雲失望地頹然倒在彈性十足的大床上,雙眼空洞,良久盯著天花板,不知是該飲泣,
還是憤怒。是不是自己在象牙塔裡呆得太久,對現實生活的殘酷已經束手無策?難道報上
讀到的那些苦苦的故事都是真的?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好在我現在只是失望,還沒有絕望。我想我永遠不會絕望。我至少還喜歡那些舊本本,那
些古老的記載。
是啊,明天就是週四,已經和社科院古籍所和歷史所的兩名專家約好了,兩人都很想看看
孟思瑤帶來的那本「小冊子」,希望他們能告訴自己一些有趣的發現。
還這樣懶懶地躺下去嗎?也許應該起身,胡亂吃點東西,再把那本手繪的地圖冊看一遍,
還像讀研究生的時候一樣。
獨守空房,當然沒有燒炒的興致,她熱了包真空包裝的燒雞,吃了些剩飯,電視開著,她
卻什麼都沒看進去。
收拾好碗筷,她準備沖個澡,然後坐下來,再查些和地圖冊相關的資料。
姚素雲,提起生活的興趣來,明天起,不濃妝了,回到學生時的本色。
說得容易,她在淋浴中千百條水絲溫熱的親吻下,仍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難道愛情就是
生活開的一個枯燥的玩笑?
這時,浴室裡的燈突然滅了。
這可不是個有趣的玩笑。
她的心一顫,隨即想:也許又是誰用了高壓的電器,燒壞了整樓層的線路,寒冷的冬日裡
,這樣的情況並非絕無僅有。
燈一滅,她覺得四周也猛地靜下來。
她將淋浴關上,更靜了,只有自己的呼吸,和水管裡殘餘的水間斷落下的聲音。
她批上浴泡,用浴巾裹住長髮,走向浴室門。
不知為什麼,她有種感覺,這似乎並非一個簡單的跳閘故障。
她側耳傾聽,門外沒有任何動靜。
她拉開浴室門。
「對不起,打攪了你淋浴。」黑暗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姚素雲驚叫一聲,又將浴室門重重地關上,擰上了鎖,身體靠在門上,不住地顫抖。她知
道,這薄薄的木門,經不起任何撞擊。
沒有腳步聲,但那個聲音越來越近:「是不是覺得這一切都是個惡意的玩笑?哦,我指的
不是這片黑暗,而是你的生活、愛情、婚姻……」
這個人是誰,他怎麼進來的?他想幹什麼?姚素雲仍籠罩在無法排遣的恐怖中,並沒有聽
進去來人的話,只是感覺來人上了些年紀,聲音裡有種極其粗糙的質感。
「你怎麼進來的!快出去!」如果他會聽她的,就根本不會進來,但她仍是不知所云地問
,「這是怎麼回事?我們的房門有三道鎖,你怎麼能進來?」
「當然進不來,除非我有鑰匙。你的房門雖然有三道鎖,不還是鎖不住一個男人騷動的心
?感謝他,如果他今晚不出門,我只好等下次機會。」
姚素雲這才記起來人剛才說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話:「你怎麼知道我們家的事……我生活裡
的事?」
「每個人的生活,其實都寫在臉上,我在圖書館裡已經觀察了幾天,你的生活,我已經有
所瞭解……有些方面,我甚至比你知道得還多些。」
謝天謝地,那人並沒有像她想像的那樣開始撞門。但想到自己被人暗中關注這麼久,姚素
雲本已被寒冷和恐怖裹緊的身體寒顫得更厲害了。
「你要幹什麼?」
「我來要回一件不屬於你的東西。告訴我,你朋友給你看的那本地圖冊在哪裡?」
恐懼感逐漸被好奇心取代,他為什麼會費了老大心思來要這個沒有太多金錢價值的文獻?
姚素雲說:「你來錯地方了,我沒有把地圖冊帶回家,留在圖書館裡了。」
「和我想的一樣……我是說你這樣的人果然很不會撒謊。你明天和社科院的專家見面,早
上不再去圖書館,而是從家裡直接出發去社科院,怎麼會把地圖冊留在圖書館?說你不會
撒謊,是因為你該想到,我既然在圖書館徜徉了很久,一定會聽到你說的很多話,包括你
的工作安排。」
恐懼感立刻轉身返回,姚素雲腦中空白一片,不知道該怎麼繼續編織借口和謊言。但怎麼
可能將地圖冊給他?給了他,怎麼向孟思瑤交待?明天還有兩位專家等著呢。不給他,他
會做什麼樣的事?說不定,他也是個學者,不會做出什麼惡行吧。
「不行!這是我朋友的,你想要,可以直接問她要。」
「我想進這間浴室,根本不用撞門。我隨身總會攜帶一把經過改裝的高溫高壓焊槍,用起
來很方便,你浴室上這把鎖,充其量一百公分見方,只需要十五秒鐘,就能整個卸下來。

「不要!」姚素雲知道,來人如此精心準備,絕對不會空手而歸。
「告訴我,地圖冊是不是在你書房裡的那個小保險櫃裡?」
姚素雲沉吟了一下:「是。」
「如果你騙我,我會有很過激的反應。」
「是在那裡。」
「告訴我密碼,還是你出來幫我打開……我觀察了你這麼多天,也許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其實你是個挺漂亮的女孩子,身材也很好……」
「我告訴你!我告訴你密碼!」姚素雲徹底放棄了抵抗,她想,好在自己已經複印了兩份

片刻後,那聲音又傳了過來:「很好,你很乖,地圖冊保存得也很好,我收走了。再告訴
我,你複印的備份放在了哪裡?」
「什麼備份?我沒有複印呀?」能騙過他嗎?
「聽我一句勸,你是個好的地方志學者,但不見得是個好的騙子。你這麼有興趣的文獻,
怎麼會不複印?別忘了,你們圖書館辦公用的複印機就放在走廊上,我看你用了不知多少
次,現在連密碼都知道了。」
「在書櫃的第二層,一個白色的文件夾裡。」姚素雲已經在想,該怎麼向孟思瑤交待。明
天,又拿什麼和兩位研究員面談?
「你現在可以安安靜靜地去享受寂寞了。」
「你說什麼?」姚素雲的心一顫,他真的什麼都知道?
「愛情,是不是並非你在大學裡、研究生院裡憧憬的那樣?你們結婚紀念照的相冊扉頁那
纏綿動人的話,現在看來,是不是更像婚姻的墓誌銘?」
「你到底怎麼進來的?」
「你和你那位朋友一樣,太好奇。首先,我有用不完的閒工夫,所以對你老公也很熟。我
發現他有個習慣,每次下樓去開車前,就會早早地、得意洋洋地晃動著那個裝著小車鑰匙
、辦公室鑰匙、家門鑰匙的鑰匙包。我在你們樓下大廳裡和他撞了一下,鑰匙包落地,我
撿起包,還給他的時候,取下了那小串家門鑰匙。你放心,我會還給他,所以你們不需要
換鎖。」
「我為什麼感覺你不像壞人,你是誰?」
「和你一樣,一個傷心的人。」
大門被重重地關上了。
姚素雲背靠在浴室門上,淚水肆意地流。那可惡的人,不但拿走了地圖冊,還順手取走了
她的自尊,有意刺痛了她的心。
她走出浴室,走到窗邊,從高高的十一層向下望去。大樓門口仍有人陸續進出,昏暗中,
也不知道哪個是他。
終於,路燈下閃過一個身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那是一個穿著灰色雨衣的人,尖尖的帽
子套在頭上。沒有雨,沒有雪,這人為什麼要穿雨衣?
她拿起電話:「瑤瑤,我……對不起……」
老公進門的時候,她已經半睡半醒了好幾個鐘頭。
他身上,和平時一樣,帶著令人作嘔的酒氣、煙氣、脂粉氣。她轉過身,背對著他。
「你還沒睡著啊?」
「你怎麼進來的?」
「用鑰匙啊?說到鑰匙,正要告訴你呢,今兒個真背,下樓時和一個老頭撞了一下,鑰匙
包都被撞飛了;晚上回來的時候,車子又給撞了,鑰匙包又被彈飛一次,我後來才發現,
家門鑰匙都被抖落下來了。」
「那你現在開始想辦法吧,明天拿什麼送我上班、接我下班?」
「你就不關心一下,我出事兒沒?」
「你這不手腳俱全地回來了?想要我假惺惺地明知故問嗎?真要問,也是那句『你會開車
不會呀』?」
「行了,算我找罵還不行嗎?不能全怪我,又開始下雪了,路滑……」
「什麼?下雪了?」姚素雲想起那個穿雨衣的老頭,他是否能未卜先知?
「是啊。我都快到家了,從黑暗裡,冷不丁從我車前跑過一個人去。還是我反應快,猛閃
,才沒撞到那個人,但車子失控,蹭到路邊一棵樹上,氣袋都跳出來了。還多虧我繫了安
全帶,沒有什麼皮肉之傷。」
「沒撞到人吧?」
「沒有。我倒感覺那傢伙成心搗亂,他連話都沒說一聲,揚長而去,我也懶得和他計較。

「什麼人哪?深更半夜還在雪地裡走?」
「沒看清,就記得他穿了件特老式的一種長雨衣,帽子支在頭上。」
「進來吧!」他聽見躊躇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下。
這麼多年來,楊信志還是第一次在他的辦公室門前猶豫不決,進退兩難。這已經說明了一
切:事情做砸了。
「蔡元慶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並不完全是你的過錯。先進來吧!」他又招呼了一聲。
楊信志終於走進辦公室,低著頭,囁嚅道:「是我準備不夠充分,沒有認準人,只知道他
近年來沒有失過手,怎麼也沒想到還有黃雀在後。下回看來要策劃得更周密些,明暗裡都
安排上人手。」
「另外,你雖然還必須保持『手不沾血』的原則,但一定要參與具體的策劃,保證萬無一
失。知道那『黃雀』是誰嗎?」
「還沒有任何消息。公安局也在尋找這個人,似乎也沒什麼線索。孟思瑤認定是那個穿雨
衣的老頭。」
「你怎麼看?」
「有可能,但我不是特別明白,如果真是那老頭設下『傷心至死』的懸棺洞陷阱,應該是
巴不得孟思瑤早死才是,怎麼會干擾蔡元慶下手?」
「但也許他正是不想讓孟思瑤早死,或者說,想讓她『晚死』,而蔡元慶破壞了他的計劃
,剝奪了他的樂趣。」
楊信志一凜:「如果真是這樣,他……莫非他變態。」
「這年頭,誰不變態?!」他猛然起身,覺得頭隱隱作痛。老了,自己真的是老了,最近
總莫名其妙地頭痛,要去看看醫生,是不是腦血管的問題。
誰不變態?以前,我是個幾乎沒有缺點的人。
一個有自尊的知識分子。
現在呢?我是個成功者,千萬富翁,別人看我,或許能看到光環呢!卻不知同時,我也是
個罪人,與黑暗為伍的人。
是老了,總是動輒感懷不斷,是不是該寫回憶錄了?上次那個記者的確提起過,我只要提
供素材,他替我寫。他大概不知道,我的文筆,強過他百倍?是不是把我和那些暴發戶劃
了等號?
「叔,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楊信志看出他的不適。
「沒什麼,最近家裡有些煩心的事,沒什麼,沒什麼大不了的。」
楊信志大致知道他心煩是為哪樁,忙說:「叔,要不,一切暫緩……」
「千萬不能,要速戰速決。我看你對具體的做法有些想法了,和叔聊聊吧。」他又坐回書
桌前。
「孟思瑤前一陣子去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一個讓人根本想不到她會去的地方:江京城南
的一個地下旅社,是原來的防空洞改裝的。我後來查了一下,她是通過江京大學一個博士
,找到了住在地下旅社的一個『江漂』,那小子好像是個電腦方面的萬事通,顯然在幫她
查什麼東西。
「無論那小子在幫她查什麼,對我們都不利。我甚至擔心那兩個小子,還有那個記者,都
會知道得太多。我再觀察、具體策劃幾天,如果她不再去那個防空洞旅社,我想將三個人
分頭處理。如果她再去一次地下旅社,我就可以實施一個一箭雙鵰、斬草除根的辦法。」
聖誕節、元旦,熱熱鬧鬧的兩個節日轉眼過去。自從姚素雲被穿雨衣的老頭逼迫交出了那
本地圖冊,孟思瑤和她的朋友們一時間都不知該怎樣將調查進行下去。
孟思瑤坐在醫院門診走廊裡的椅子上,呆呆地想:難道真的就這麼束手無策了?
常婉就在門診室裡,她最近夜裡常出虛汗,心悸、失眠,渾身都不舒服。她到門診掛號,
孟思瑤主動陪她來,也算還上回的情。
何況,這些天為了安全,兩人形影不離。連隔壁樓裡的老太太也忍不住好奇地問,以前的
那位帥小伙兒是不是搬走了,換了個漂亮閨女住進來?孟思瑤只好解釋,常婉只是暫時住
在她這兒,而她暫時睡在帥小伙兒男友的房間裡。
看著來來往往的病人和醫務人員,孟思瑤禁不住想:「如果那天,姚素雲堅決不把那地圖
冊給老頭,不知會是什麼樣的惡果?」
她覺得靈感突至,其實,關於那穿雨衣老頭的線索,已經頗有了幾條,為什麼早沒有歸納
起來,其中有條很明顯:陳麒麟說過,他和那怪村有淵源;他強取地圖冊,更說明他和怪
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怪村的怪處,一定有原因,一定和「傷心至死」有關。
孟思瑤忙拿出手機,找到姚素雲。
姚素雲被迫取消了和那兩位專家的約會後,左思右想,怎麼都不甘心,接到孟思瑤的電話
,還在一個勁兒地陪不是。孟思瑤忙勸道:「你可別這樣,這怎麼能怪你呢?我還沒有自
責,連累了你呢!那天晚上在你家裡發生的事兒,多嚇人呀!我們還有掌握真相的機會…
…你認識不認識什麼專家,對各地奇聞異事都很瞭解的那種人?我剛才想到,也許我們可
以因此猜測那穿雨衣的傢伙是什麼來歷,地圖冊上的怪村又是什麼來歷,還有我的一些非
常離奇的見聞。這其中的古怪,一定有解釋的。」
「你的意思是,找個民俗學家?」
「對,對,對,民俗學家,我剛才怎麼也想不起這個詞兒。」
「好,我幫你問問,這就去問。」姚素雲心想,怎麼我沒想起來!
常婉檢查完出來,告訴孟思瑤,一切正常,醫生只是開了些營養劑,囑咐她好好休息。就
這當兒,孟思瑤的手機響起來,是姚素雲。
「瑤瑤,我問了幾個人,都推薦我去找福建省社會科學院的一位民俗學專家,他對閩地民
俗文化特別有造詣。這人名叫顧真。」
顧真下了火車,直奔辦公室。辦公室就是他的家,火車和汽車則是他的辦公室。他一年到
頭奔波於各地采風,為他那十年磨一劍的著作《福建民俗文化大觀》收集資料。
這次閩北之行,他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穫,不但採訪了峽陽鎮的「戰勝鼓」的組織者,而且
在邵武的某鄉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從未見過經傳的地方戲劇種,據說比四平戲還要早一百多
年。看來自己這些年扎根基層的心血沒有白費,他這樣用兩條腿「跑」出了名氣,各地屢
屢有人主動和他聯繫,向他提供有用和沒用的民俗信息。
所裡的辦公室主任看見了他的身影,立刻追上去說:「江京市圖書館的一個地方志研究者
打電話找你,說有很重要的問題和您商量,我們說你不在,什麼時候回來也沒準點。這麼
多天了,她不停地打電話來,你有個思想準備吧,今天也不會例外。」
顧真剛在辦公桌前坐下,電話鈴就響了起來。
「顧老師,我是江京市圖書館的特殊研究員姚素雲,前些天一直想聯繫您,向您請教一個
問題,不知道您現在是否有空?」
「請說吧。」
「麻煩您稍等等,我先把我的一個朋友的電話接進來,我們開三方電話會議,行嗎?」
顧真暗暗稱奇,還是說:「行。」
孟思瑤的電話被姚素雲接入,她向顧真問了好,簡明扼要地講了她在那怪村的經歷,暴露
的屍骨、無字的墓碑、村民的不友好、粥鋪老闆的古怪行為、以及那手繪的地圖冊、穿雨
衣的老頭等等,一一道來,最後,又將自己武夷山旅遊後「傷心至死」的遭遇說了一遍。
姚素雲也講了老頭如何恐嚇自己後搶走地圖冊的經歷。
顧真面前的信紙上,已經寫滿了筆記,種種離奇至極的關鍵詞。他在腦中竭力搜索著熟悉
的故事,和哪怕只有一鱗半爪印象的信息,卻怎麼也難將所有這些線索串在一起。
他想了很久,久到兩個女孩子都以為他在電話那頭睡著了,終於說:「閩北閩西一帶,因
為地理環境因素,是有一些相對比較封閉的鄉鎮,但老百姓待人都非常和氣熱情,絕對可
以稱得上好客,你的遭遇實在很罕見。
「屍骨不埋,並非是誘鳥啄屍的那種真正意義的天葬,感覺上,真的只是拋屍而已,卻又
樹立無字墓碑。拋屍在哪裡都有,但如此成規模,我看是絕無僅有。從群體心理學的角度
看,不埋屍和碑上不留名,似乎都暗示著群體對死亡個體的否定,換句話說,料理後事的
人認為死者不值得被紀念,或者不應該有死後的幸福。」顧真說到此,饒是見多識廣,仍
不寒而慄——眾所周知,閩北文化對死者極為尊重,這樣露天葬人的情況似乎暗含著一種
對死者的畏懼或憤怒。
「同樣,你所描述的懸棺洞也很特殊。閩西一帶懸棺的數量不少,但大多是在臨水的崖邊
,從山外就能看見,其中的說法是,掛得高,離天堂近,一旦水漲上來,船形棺就能順流
而去,直至天堂。有些學者甚至將這種想法和諾亞方舟和上古時代的洪水聯繫起來,認為
古人相信世界末日就是一場洪水的說法。而將懸棺深藏在洞裡,非常罕見。至於詛咒之說
,我幾十年來四處奔走,馬馬虎虎算得上有些見識,民間詛咒和靈異現象也聽說過不少,
卻從沒有遇見一件得到證實和兌現的詛咒。」
顧真頓了頓,仔細回想著自己的話是否嚴謹。孟思瑤問道:「可是,和我一起進過洞的朋
友已經死去了一大半,實在很難讓人不相信這是詛咒的靈驗,這應該算是『兌現』了吧?

「應該說,我也聽說過一些所謂『詛咒靈驗』的故事,但似乎都是因為沒有合理的解釋,
就像警察破案,再高明再仔細,時間久了,也會積累下許多無頭案,永遠無法偵破。我相
信你遇見的情況很不一般,但並不代表一定是『詛咒』的功效。許多靈異難解的現象,往
往都是自然科學或蓄意人為產生的。」
「您是否能將那個怪村和那個更古怪可怕的懸棺洞聯繫起來呢?」孟思瑤明知有些強人所
難。
「除了地理位置上的接近,我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聯繫……懸棺是對死者的絕對尊重,
露天葬人則完全相反。但有一點似乎比較明顯,懸棺和那個怪村一定都有悠久的歷史和豐
富的故事。我會根據你們提供的情況,再做一些民俗學和歷史學的調查,如果有新進展,
一定告訴你們。」
孟思瑤和姚素雲異口同聲:「太感謝了。」
「不過,請先告訴我懸棺和怪村的具體地址。」
「好,」孟思瑤想了想,「我會把當初收到的那封電子郵件轉發給您,但是,您千萬不要
進懸棺洞,更不要告訴怪村村民您對他們的好奇。」
顧真給孟思瑤的調查帶來一些希望。她將和顧真通話的結果告訴了鍾霖潤,問他下一步該
怎麼辦。鍾霖潤想了很久,說:「總不能幹等下去,等著他告訴你民俗學的上的發現。也
許,還是要繼續追逐袁荃留下的線索。」
袁荃究竟還知道些什麼?
張生在Email裡說,田川對那串數碼的解析還沒有「突破性進展」,但基本鎖定是一種早期
的計算機處理器自動生成的隨機數碼,至於這組數碼和計算機的哪個功能相關,田川還沒
有任何線索。
袁荃,你是否還給了我別的線索?
這是多日來孟思瑤的腦中又一次閃過這個念頭。她總覺得這林林總總的奇異事件彼此有著
微妙的聯繫,但並非環環相扣,也許正是缺少了那麼一兩個「環」,才沒能將各個「環」
串在一起。這種感覺,當初也有過,等看到袁荃寄來的那張照片,登錄進那個博客後,事
態才有了發展。
袁荃臨死前寄來的包裹裡僅有兩件禮物,一個水晶球,和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是個關鍵的
線索,孟思瑤通過它,找到了一筆巨款,也險些招致殺身之禍。別忘了,還有這個水晶球
。孟思瑤對那個水晶球也一直「刮目相看」,不止一次在一片茫然中盯著那水晶球發呆。
她更是將水晶球底座木板上的小螺釘拆下,想看看裡面是否有什麼秘密。但一無所獲。
也許不同的時間想這個問題,能有嶄新的視角,嶄新的思路?
孟思瑤又將目光轉向書桌上那個水晶球。除了精細的做工、漂亮的構圖,還是看不出什麼
異樣。
她盯得眼睛都酸了,只好悻悻然又望向窗外。外面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又飄起了小雪,遠處
的屋頂上已經覆上了一層純白。
就像這水晶球裡的那座小房子。
孟思瑤下意識地捧起水晶球晃了晃,這是她久未做的「閒事」。水晶球被晃動後,積在小
房子頂上的「雪花」散了開來,揚在水晶球裡的「空中」,隨後,緩緩降落在小木房紅色
的屋頂上。
似曾相識。
這水晶球裡的小房子為何如此面熟?
孟思瑤盯著小房子,怔住了。
不可思議,原來這個在雪花覆蓋下、火柴盒大小的小房子,竟然就是自己所租小樓的縮影

她再仔細看,半圓月形的西班牙式拱形門廊、中式的飛簷、甚至連精雕的巴洛克式門窗,
都細緻入微地體現在這小小的木房上,千真萬確是身處的這幢小樓。僅有的兩處差別,是
那紅色的屋頂和一面白色的牆,實際中的這幢樓,屋頂是黑的,那面牆是褐色的。
而那天在Bernard Li的網站上所看到的這座房子,也是紅色屋頂和一面白色的牆。
因為個體極小巧,又「終年」覆蓋著一層雪,很難將這裡面的小房子和這座樓聯繫起來。
這說明什麼?至少說明袁荃的確還有線索給我,再次證明袁荃的每一步都不會是無的放矢

莫非,缺失的一「環」,就是這個小樓本身?
「我感覺有點兒老了。」郭子放要了瓶啤酒,自斟自飲。
「好了,別故作落魄狀了,是不是又查得不順利?」孟思瑤和郭子放約好了吃午飯,順便
問他對房子調查的進展。
郭子放搖著頭說:「難哪,你又不告訴我一個特定的方向,就讓我去查咱們租的房子,這
一個房子,又能有什麼有趣的東西?」
孟思瑤並沒有告訴郭子放水晶球裡那個還不能稱之為秘密的秘密。上回姚素雲遇險,孟思
瑤心裡滿載悔意,不該輕易將那地圖冊留給姚素雲,給她惹來驚悚的一晚。聯想到自己那
天遭人截擊,險些被活埋,孟思瑤不願再讓朋友輕易招來未知的禍事。何況,袁荃採用如
此隱秘的方式和自己溝通,顯然不希望別人知道這個秘密。
歸根到底,這畢竟是個秘密。
「我要有特定的方向,哪裡還需要麻煩你這個日理萬機的大記者?難道,連點兒基本情況
都沒有查出來?」
「當然,經過我認真的調查,這房子過去的產權屬於李伯瑞,一個在美國小有名氣的建築
設計師。」郭子放煞有介事地說。
「你是不是拿我開心啊?有必要重複一個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嗎?」
「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李伯瑞死後,房子沒有留給像酈秋這樣的近親,卻無償給了一家
中型的房產公司,也就是和我們簽租約的公司?」
孟思瑤「哦」了一聲:「是有些奇怪,但李伯瑞一家是意外突發性的死亡,直系親屬也都
一起去世,他也許在臨死前沒有留下什麼遺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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