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神:神界破 作者:十四郎
第一章
「清瓷......」
非嫣在後面有些怯怯地喚她。她緩緩回頭,對面的五曜,受傷的受傷,流血的流血,
狼狽不堪。但四個人,八雙眼,卻都是默然卻警惕地瞪著自己。
沒有人說話,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半晌,熒惑擦去唇邊的血,冷道:「你走,這次,
沒有墜天獄等著你了。」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清瓷勾起嘴角,輕道:「麝香山會變成如今落魄模樣,確是我沒有想到的。想來你們
一定心中不平,是想責怪我麼?」
熒惑沒有說話,只是吃力地坐了起來,雙手顫抖著替自己清理胸口上的數道縱橫傷口
。鎮明施法為辰星療傷,一面低聲道:「如今你說這些有什麼意義?炫耀和譏諷?還是你
在懺悔?」
清瓷笑了起來,慢條斯理地理著袖子,曼聲道:「懺悔?鎮明大人,好一付神威啊。
麝香山的破敗,你將罪過全歸於我?我原以為你至少會看得透徹一些。」
「住口!你給我走!走!不然我立時殺......殺了你......!」辰星厲聲吼著,血沫
從他口中溢出來,他的喘息劇烈而且不規律,看樣子傷得異常深。「你滿意了吧!曾經囂
張的五曜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天下丟了,麝香山保不住,民心也沒有......你......你早
先種出那些惡之花......不就是等著這一天麼......!清瓷,我真後悔當日為什麼沒有將
你殺死!」
清瓷吸了一口氣,雪白的長髮被風捲著舞動,彷彿一根根半透明的銀絲。
「惡之花,不過是引子而已,引誘你們這些鄙夷情慾的神。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看上
去清明聖潔的你們,染上情慾會是什麼模樣?」她的聲音漸漸細微,陷入某種回憶之中,
「我曾想過很多很多種結局,可能你們並不受影響,繼續做你們太平安樂的神,可能你們
發覺了什麼,背地裡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也可能,你們變成普通的人,懂愛懂恨,
知曉幸福的艱辛。墜崖之後,我便不想再問世事......只想看看我用血肉化出的花朵,會
將神變做何種模樣。」
鎮命冷道:「你現在看見了,我們還是我們,沒有變什麼。滿意了麼?」
清瓷淡然一笑,「是嗎?如果你的這句話,當真問心無愧,我也無話可說。」
鎮明哽在那裡,半晌,再說不出一個字。他重重歎了一聲,「罷了罷了!清瓷,你今
日來,究竟為了什麼?若是來嘲笑我們,那也大可不必。你不要忘了,今天贏的是我們五
曜,逃走的是暗星與白虎。」
清瓷攏起袖子,沒有說話。街上漸漸有了人,是一些膽子大的城民出來探風聲的,見
暗星已經離開,只剩下幾個傷重無法動彈的五曜,他們立即興奮起來,將人全叫了出來。
不一會,街上又站滿了人,一個個竊竊私語,神色不善地看著鎮明他們。
鎮明有些不解,但還是站了起來,正打算說點什麼來安撫受驚的落伽城民,忽覺旁邊
有個什麼東西往自己這裡砸過來,「呼」地一聲。他下意識地用手一接,又涼又軟,卻是
一顆白菜頭,他當時就呆住了。
「......五曜,走!走!走!」
幾個膽子大的人隔著重重人牆嚷嚷了開來,叫嚷聲如同火星落進油鍋,剎那間就蔓延
開來,一時間,憤怒的喊聲直達天際,從街頭到街角,從裡三圈到外三圈,所有人都在喊
著:「五曜走!走!走!」
「嘩啦」一聲,街邊開旅館的老闆打開二樓的窗戶,倒下一籮筐的菜皮,好在非嫣閃
得快,差點就滿身垃圾。但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辰星卻倒了霉,那些菜皮雞蛋殼全部落在
他身上臉上,砸青了他的臉皮。
辰星氣得渾身發抖,高華聖潔的五曜,如今居然落到被人當街丟垃圾?!他什麼時候
被人如此欺辱過,立即就撐起身子,厲聲吼道:「都給我住嘴!誰要再敢反,我的劍就不
留情了!」
他這樣一吼,手上的水劍那樣一揮,登時將那些狂熱的城民嚇得又躲了起來,只敢隔
著門縫露眼睛偷偷瞪他們。辰星還氣不過,掙扎著就要站起來,恨不能將這些暴民一個個
都揪出來砍一刀解氣!
「辰星!」
鎮明叫了一聲,阻止他的衝動。他回頭看了一眼清瓷,她的神情平靜,眼睛裡卻帶著
一種深刻的嘲諷,定定地看著他們。他淡然道:「你原是這個意思,我明白了。但我告訴
你清瓷,倘若麝香王還在,這些頑劣的城民,最終的下場也和千年之前一樣。自古以來,
凡人臣服於神,仰仗光明乃是他們的本性。你以為你能改變什麼嗎?」
清瓷昂然一笑,「原來竟是我將你們想英明了,你竟到現在也沒明白造成這些的真正
原因。算了,鎮明大人,我無論如何想,也沒想到神染上情慾是如此模樣。你們學得好快
,還沒學會愛,卻先學會了貪婪;沒懂得努力與勤勞,卻懂得了勾心鬥角和霸佔......」
她歎了一聲,轉身便走,「你們企圖得到幸福,卻不想付出,只運用你們的神力去找
捷徑。麝香山不是被我摧毀,它是從內裡自己腐爛的。好夢終要醒,好宴總要散。鎮明大
人,你們保重。」
鎮明震住。
「你們企圖得到幸福,卻不想付出,只運用你們的神力去找捷徑。」這樣一句話,簡
直像巨雷劈下,將他試圖隱藏的忌諱全部暴露出來。他急叫:「等一下!清瓷!把話說清
楚!」
他腳下生風,試圖追趕上那個遙遙而去的黑色纖細身影,眼看便要捉住她的背心。眼
前忽然一花,一個全身雪白的影子不知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瞬間就捉住了他的手腕!
「鎮明大人,請你自重。」
清朗低柔的聲音,鎮明抬頭一看,卻是玄武,依舊是一身雪白的裘皮,依舊是出塵絕
世的俊秀容顏。鎮明輕輕一掙,「放開,玄武。」
玄武微微鬆手,立即走去清瓷身邊,神色漠然地看著鎮明。鎮明頓了頓,張嘴想說什
麼,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清瓷斜睨他一眼,歎道:「城民的心,你們還不明白?天下趨勢皆不向著麝香山,為
何不從自己身上找緣故?你若寧願怨我恨我,那就自便,恕我不能奉陪。」
說完,她似乎倦了一般,垂下袖子,纖細的身影轉眼飄去三步開外,再一閃,便消失
了。玄武默默看了他們一眼,拱手作揖,白色的裘皮瞬間化做一道白線,尾隨著清瓷的身
影消失在遠處。
鎮明怔怔地站在那裡,思緒翻湧,胸口竟激起無數漣漪,令他不由自主地咬牙,神情
迷茫。
「怎麼樣,她走了嗎?」
非嫣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然後一雙柔軟的手臂勾上他的脖子,她的笑語幾乎是貼著他
的耳朵麻麻地送進來,「你再這樣看下去,我可要生氣了。她比我漂亮麼?」
鎮明苦笑一聲,反手攬住她的腰,「胡說。你盡會和我耍鬧。」
非嫣嘻嘻一笑,將他的臉別過來,正色道:「有什麼大道理,回去再想不遲。熒惑和
辰星的傷很嚴重。我們先回西方王城,再商量日後的事情。」
鎮明點了點頭,轉身欲走,忽地又停下來,猶豫著問道:「非嫣......我,是不是..
....我們是不是錯了?」守衛麝香山的尊嚴,遵守麝香王的教誨,他真的錯了?為什麼凡
人寧願追隨暗星那只妖獸也不服神的管束?清瓷的話,讓他從驚駭到震撼。或許,他們真
的做錯了什麼......
非嫣嫣然一笑,勾住他的胳膊膩聲道:「錯不錯我是不知道啊,但你先告訴我什麼是
對的,我才能告訴你錯沒錯啊。你說對嗎?」
鎮明呆了一下,失笑起來,「你還是和我胡鬧......」
什麼是對的......?其實他也不知道吧。他忽然輕鬆了下來,為了她的一句玩笑話。
這個世上,誰有知道真正的對與錯呢?五曜也好,四方也好,暗星也好,都為了堅持自己
的信念而爭奪著。
豁然開朗。
他從地上扶起辰星,念了個咒,一陣旋風吹過,四人瞬間沒了蹤影。
落伽一戰,民心一致倒戈向暗星,五曜雖勝實敗。自此,神界東南兩方,盡歸四方統
轄。
「吱呀」一聲,門開了。澄砂冷冷地抬頭望過去,卻見三日來一直在門口,名為侍侯
實為看守的牛宿走了進來。他對她行了個禮,恭聲道:「白虎大人有要事在身,暫時無法
與暗星大人相見,要屬下轉告大人,請安心休息,有空他一定會前來看望您。」
澄砂深吸一口氣,捏緊拳頭,冷道:「他在什麼地方?」
牛宿頓了一下,「恕屬下無法相告,白虎大人嚴令屬下透露他的行蹤......」
「啪」地一聲,紅木的小案在他眼前就這麼被一掌拍裂,碎片散了一地。牛宿屏住呼
吸,氣都不敢喘大了。這已經是被她拍壞的第四張紅木小案,他簡直不敢想像,這一掌要
是拍在自己身上,還能不能活。
「他是故意的,對吧?!」
澄砂猛地站了起來,臉色鐵青。回到印星城已有三日,她再沒見過白虎一面,卻被兩
個星宿軟禁在一個小閣樓裡,白虎似乎在門口安了結界,她怎麼都無法出去。她找人傳話
給白虎,他也只是推脫不見。
澄砂一把推開牛宿,往門口走去,厲聲道:「讓開!他不來見我,我就去找他!」
牛宿一個踉蹌,卻吃力地攔在門口,用近乎哀求的口氣輕道:「暗星大人!白虎大人
受了重傷您也是知道的......請您再忍耐一些時日......大人!請您不要逼迫屬下!」
澄砂提起他的領口,「給我讓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她的瞳仁因為暴怒,已經隱
約現出血紅之色。牛宿一對上她詭異的眸子,全身都嚇軟了,再說不出話來,眼睜睜地看
著她推開門,一腳便跨出去!
一道白光忽地出現在門口,將她邁出的那隻腳軟軟地彈了回來,她的力氣好像打進一
團綿軟彈性的東西裡,毫無用武之地。澄砂怒極,就是這道結界,困了她三天!無論她如
何拳打腳踢,都弄不穿它。
牛宿在一邊也不敢勸,只得咬著手指縮在旁邊,生怕這個喜怒無常的暗星大人遷怒到
自己身上。唉,白虎大人真是的,怎麼派給他這麼個倒霉工作。從落伽回來之後,白虎大
人和暗星大人之間就有些不對勁了,以前兩個人還有說有笑的,但現在簡直是水火不容。
有時候看暗星大人的神色,真怕她起念殺了白虎大人!
聽同行的女宿說,暗星大人在落伽和白虎大人鬧了彆扭,不但害得落伽城沒有實際到
手,更讓白虎大人還有奎宿胃宿受了重傷,而且暗星大人自己身上也留了些傷痕......他
偷偷瞥一眼她的手腕,上面有一大塊齒痕,咬得極重,皮開肉綻,上了藥纏了繃帶,卻總
不見好。想來必然是她每天拆開來繼續咬......
澄砂見怎麼都無法突破結界,不由動了怒,瞳仁中紅光一熾,影子開始蠢蠢欲動。她
抬手按上結界,厲聲道:「我就不信當真出不去!」
牛宿只覺小小的斗室裡一瞬間充滿了壓迫的氣息,逼得他無處可躲,只能縮成一團盡
量避免傷害。就聽門上「喀拉喀拉」一陣響,竟是結界破裂開的聲音!他駭然睜眼,發覺
白虎大人親自下的結界已經裂開一個好大的口子!而澄砂的手,已經探出去大半。
「給我開!」
伴隨著她的怒吼,「轟」地一聲,結界瞬間破碎!她立即竄了出去,牛宿急忙跟上,
一面在後面大聲喊叫,「快攔住!快攔住她!暗星大人,您現在不能過去!」
澄砂恍若不聞,逕自穿過迴廊,往白虎的虎嘯宮奔去!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讓他答
應將自己送回去!她受夠這個地方了,這個充滿了欺騙,爾諛我詐,還有背叛的地方!
穿過迴廊,虎嘯宮就在不遠處。虎嘯宮前種了大片的晚香玉,此刻花朵正一朵朵在夜
色下綻放,吐露幽然香氣。此情此景,令她迷離。依稀記得與那人來此散步,那天剛下過
雨,空氣裡的香氣令人欲醉,花開的那麼好,他的琉璃眼如夢如幻。握著她的手,他說:
「怎麼辦,澄砂,今日為了陪你,我的公文都沒看。」
那個時候,她說了什麼......?「那你回去就是了,我又沒逼你陪我散步。」充滿幸
福的軟軟抱怨,她原是開心的。
他又說:「可是,我一點都不後悔,陪你散步,比看公文有趣多了。」
她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臉頰上被風吹得冰冷。他不要她,他原是為了利用她,當著
她的面,毫不留情,毫不猶豫。他總拿天下與她開玩笑......但白虎,你一定不明白!天
底下,我最想要的那個人,曾是你,是你!
失魂落魄,她的心幾乎要爆裂開來。只是,那個人卻連一直欺騙她的功夫都不想花,
她那麼傻,只要他願意騙她,她一定會相信,絕對不懷疑。她第一次愛人,卻愛到想立即
死去。
踏倒大片晚香玉,她恍惚著跑進虎嘯宮大門,門口的侍衛立即要攔她,卻被她輕輕一
甩倒跌了出去,再也爬不起來。她的身體,她的思想,她整個人都開始不對勁。她已經察
覺到那種可怕的轉變,或許再過一些時候,她就會完全變成暗星,天澄砂這個人,從此消
失。
她打了個寒顫,腳步停了下來,抬頭一看,發覺自己已經來到虎嘯宮正殿,身後傳來
一串凌亂腳步聲,牛宿氣急敗壞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前面的人,快攔住她!不能讓她
打擾到白虎大人!」
她回頭,卻見後面追過來許多人影。澄砂想都沒想,轉身又跑,如果她沒記錯,這個
時刻,白虎應該在自己的臥廳看公文,他不喜歡體力活動,往往戌時就已經點燈上床。
臥廳在正殿左後方,她奔過去,卻忽地停了下來!
門口站著一個人!
她的思緒開始迷亂,喘息著望定那個人,長長的頭髮披在肩膀上,俊秀貴氣的臉,看
人的時候帶著三分傲,三分靦腆,三分防備。那人穿著藏青的袍子,不緊不慢地對她行禮
。
「見過暗星大人。」
連聲音都是一模一樣。
她張開嘴,無聲地喚他——襲佑!
那人垂手又道:「白虎大人現有要事在身,無法恭迎暗星。還請大人移駕去正殿稍候
片刻。」
澄砂抖著唇,臉色慘白。半晌,她忽然輕道:「以前......為什麼以前從來沒見過
你......你是誰......?為什麼突然......」
那人淡道:「屬下北方七星女宿,並不是白虎大人的直屬部下。最近大人才將我掉來
虎嘯宮辦事。」
話音一落,澄砂身後的追趕者全部趕了上來,牛宿一見女宿,立即叫道:「攔住她攔
住她!老天,暗星大人......求求您別為難我們了!請回吧!」
澄砂如同不聞,怔怔地瞪著女宿,目光中百轉千回,似苦痛,似緬懷,似瞭然,似絕
望。她顫抖著,慢慢地開口,聲音卻如冰一般冷:「是白虎安排的吧......是他吧?是他
吧?!」
女宿有些驚訝地看著她漸漸狂亂的模樣,忽地,他溫柔了神色,放緩了聲音,輕道:
「您不舒服嗎?請隨牛宿去正殿休息吧,白虎大人忙完了,一定會去見您。」
澄砂猛地衝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厲聲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的!白虎你給我
出來!出來——!為什麼這個時候把他弄出來?!白虎!」
女宿攔不住她,被她用力一推,倒退好幾步。
「砰」地一聲,那兩扇門被她生生踹飛,屋內燭火搖曳,明滅不息,映著兩個人影。
澄砂覺得呼吸都停了下來,就見白虎一頭灰白的長髮在床邊蔓延繚繞,床邊半側跪著一個
纖細的身影。
時間好像就停在那一個瞬間。良久,白虎緩緩坐了起來,寬大的衣裳從肩膀上滑了下
來,他纖細瑩潤的肩膀如玉,而左肩上還殘留著一塊血肉模糊的傷口,沒有上藥也沒有包
紮,就那樣敞著。
他懶懶地伸手,將床邊那半跪女子的下巴抬了起來,用指尖摩挲她嫣紅的唇。半晌,
他低柔的聲音響起,「都出去吧,女宿你留下。」
門被人關上,屋子裡甜蜜的香氣繚繞,混雜著藥香和女子的體香,澄砂覺得整個屋頂
都在旋轉著罩下來。她無法呼吸,無法看到任何東西。
她眼睛裡只有那個上身赤裸的纖柔女子,漆黑的長髮,不盈一握的腰肢,嫣紅的唇。
胃宿。
第二章
她說不出話,她無法呼吸,喉嚨和肺裡面被一層層厚實的物質堵住。她覺得自己似乎
是被什麼東西魘了去,只留下一個軀殼站在他們面前,她的魂魄被抽出,渾身發冷,居高
臨下,眼前陣陣發黑。
「絲」地一聲,胃宿不知怎的輕輕痛呼,她的聲音膩若奶油,「白虎大人......好痛
,請您輕些......」那般地媚眼如絲,淡淡瞥過澄砂蒼白的臉,令她唇色更白,整個人看
上去好像被冰雪包裹住一般。
白虎沒有說話,把手指從胃宿的唇上收了回來,反手將床上的白色單子一撈,披上她
的肩,裹好。然後他終於抬頭,目光柔倦,靜靜看著澄砂。半晌,他輕道:「如此之夜,
你過來做什麼?」
澄砂似被什麼重物狠狠砸了一下,渾身都在微微顫抖,臉色慘白,但雙眼終於稍稍有
了一些神采,好像回過了神。
她吸一口氣,困難地開口,喉嚨肌肉的緊縮令她一陣劇痛,聲音沙啞,「......送我
回去!你馬上送我回去!我一秒種都不想再待這裡!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的臉!」
白虎瞇起眼,手指緩緩滑過左肩的傷口,沾上一些血,然後送去胃宿唇邊,拈住她的
舌頭,細細搓揉。此情此景,曖昧香艷,一旁的女宿早紅了臉,垂頭不敢多看。澄砂鐵青
了臉,忽地快步走過去,一巴掌甩上,「啪」地一聲,將白虎的手打去了一邊!
「我和你說話你聽到沒有?!要玩曖昧請等我們走了再玩,莫非你喜歡在別人面前表
演自己的床上戲?!」
無論她如何讓自己的語氣冷酷,都掩飾不了酸氣,她自己都唾棄自己!啊,她承認自
己嫉妒到發瘋!那一巴掌不單想打他,更想打的卻是自己,她恨不能把自己打醒!
白虎的動作卻極快,順勢捉住了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她本就激動到渾身發軟,一時
沒撐住,跌坐在床上。跟著她的另一隻手腕也被人捉住,白虎俊秀的臉逼上來,呼吸間香
甜誘惑。他的目光卻清冷如月,淡淡地看著她,似乎完全看透了她。
「......你在怨我?」
他開口,聲音低柔。
澄砂別過臉,不看他,冷道:「我說了,送我回去!你留我下來也沒用!我再不要為
你做任何事情!你要再用七淫珠逼我,我......我......我就殺了你!!」
話到後來激動之極,她猛地回頭,恨然地瞪他,瞳仁深處血腥頓現。她掙扎著,要把
手腕抽回去,卻怎麼都抽不回。白虎那般孱弱的一個神,他的手勁或許還不如她,可是不
知道為什麼,她上天入地都不怕,偏偏在他面前全身發軟,掙兩下居然沒掙開。
她忽然湧起一陣深刻的無力悲傷,她的身體都背叛自己,叫囂著歡愉。澄砂放棄掙扎
,眼前有些模糊,好半天才哽咽著說道:「......你......你就放過我吧......!我沒本
事,我真沒本事陪你玩什麼!我承認你厲害,承認你精明!你這樣的人不需要我也可以得
到天下吧!既然這樣,你就讓我回去!我......我想回家......」
她不爭氣地流下眼淚,又咬住唇把頭轉過去,肩膀微微抖著。
白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了起來,撫向自己肩上的傷口。她一驚,急忙要縮回來,
卻被他用力按了下去,掌心只感到一陣熱滑,印滿了鮮血。她呻吟一聲,「你瘋了!你
瘋......!」
「澄砂。」他突然認真地叫她,「澄砂,摸摸這個傷口。知道麼,它永遠也好不了,
以後,一直存在著。」
她終於把手掙了出來,正要跳下床,白虎卻又捉住她的袖子,染了血的手死死捏著她
的肩膀,琉璃眼灼灼地看著她,「你知道白虎之神的秘密嗎?你知道為什麼我這麼虛弱嗎
......?澄砂,我活不長了,白虎之神是不能受傷的,一點點的傷口和疾病都會要了我的
命,因為它們永遠也好不了。」
澄砂覺得整顆心都被他提了起來捏在手裡,耳邊聽著他的低語,眼前是他冷酷的眼,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我很快就要死了,這個身體,已經壞透,不能再用了。澄砂,
你明白了嗎?我絕對不會後退。」
似是說得急了,他忽地咳嗽起來,面色潮紅,唇邊溢出淡紅色的血絲。一旁的胃宿急
忙站起來,顧不得身上的單子落地,一把攬住他的肩,將唇印上他的!
澄砂完全呆住,腦子裡一片糊爛。不能消化,不能接受,他突然吐露秘密的行為,胃
宿的親密行為......她忽地反應過來,一把甩開他的手,躲瘟疫一般地驚跳起來,踉蹌著
奔去門邊,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那兩道身影在燭火的倒映裡又扭成一股,黑漆漆地。她心裡的傷口被人撒了一把鹽,
又狠狠搓了兩下,痛的她臉色發青,卻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呆呆地望著,望著。
女宿扶住她快要站不住的身體,在她耳邊低聲地羞赧地說道:「胃宿在為白虎大人渡
氣療傷......那是胃宿的本領......」
渡氣,療傷......?她怔怔地點頭,怔怔地看著女宿。他笑了一下,神情與襲佑如出
一轍,眼睛裡有憐憫的光芒一閃而過,他輕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白虎大人這樣不顧一
切地說出自己的秘密呢......暗星大人,您......可不可以不要傷害白虎大人?」
她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只能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她的腦子好像突然罷工,拒絕一切信
息。白虎的手慢慢抬起,握住胃宿的肩膀,將她輕輕推開,他喘息著,面色蒼白,緊迫地
盯著澄砂。
「澄砂......!我現在不能死!我還不想死!即便如此,你還是執意要離開我......
?」
這一聲質問染了血,斷骨挫肉的痛。她幾乎要淚流滿面,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的琉
璃眼如夢如幻,那麼清澈,但清澈的後面卻藏了那麼多的黑暗,追求,野心。他本身就是
一種極端矛盾的存在。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人呢?
她不明白。
他們也曾攜手笑語,把酒言歡;也曾愛暱親密,唇舌交融。但一切的一切,都在落伽
,被他兩根手指搓碎了。他其實一直都冷冷站在兩人局外,冷冷地取出七淫珠,把一切溫
軟化做冷硬,毫不留情!
澄砂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開了口,聲音低啞,「我......還是要回去......白虎,
對不起。」她要的,他永遠也給不起。她要那樣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愛她,永遠也不會為
了利益傷害她,她是第一位的。但白虎,他的第一位,永遠也不會是她。
白虎居然笑了,琉璃眼瞇了起來,唇角揚得很高,勾出一個虛幻的笑容,卻脆弱得一
觸會碎開。
「澄砂,你回不去的。我不會放你走,永遠也不會。」
澄砂陡然瞪大了眼,怒氣漸漸上揚。
「你憑什麼把我強行留下來?!我說過我絕對不會再幫你!你若再用七淫之珠,我就
把你殺了!你不要想再擺佈我!」
白虎抹去唇角的血,神色又恢復了一貫的清冷淡然,「澄砂,現在你有求於我,態度
還如此囂張。你又憑什麼認為我會接受你的威脅?」
澄砂大怒,厲聲道:「我就是在威脅你!你若有本事,就找人將我伏住!有求於我的
是你,不是我!我是在對你提要求!」
白虎輕輕一咳,忽地勾了勾手指,抬眼看著女宿,輕聲道:「女宿,暗星大人累了,
你服侍她休息去吧。日後,照顧暗星大人的任務,我全部交給你。她若是鬧出什麼事情來
,我唯你是問,明白了嗎?」
澄砂覺得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亂竄,從腳底板一直竄去頭頂,讓她渾身都打顫發抖。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白虎,話也說不出來。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女宿急忙伏身,「屬下接命,一定盡心服侍暗星大人,不敢疏忽!」
「白虎,你是故意的——!」
澄砂暴吼起來,背後的影子忽地就站起,無聲地咆哮,張狂的壓力頓時充滿整間屋子
,女宿和胃宿大驚,卻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黑色的獸影揮出爪子,立即就要砸中白虎大
人的胸口!
白虎不退反迎,將胸膛挺起,眼神裡淡淡的嘲諷,直直地看著她。獸爪陡然停了下來
,停在離他胸口不到三寸的地方,她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身體自動......不,甚至是她
的潛意識自動地拒絕傷害他!
「殺我啊,澄砂,你當真下的了手?」
他柔聲說著,語氣裡有與眼神一樣的嘲諷,卻是溫柔地。
澄砂渾身發抖,恨恨瞪了他良久。白虎撫著長髮,淡然道:「聽說你的那個世界,有
一種職業叫做靈媒,擅長與生死靈溝通交談。我忘了告訴你,女宿的本領就是靈媒。很巧
吧?你是不是覺得,與誰很像呢......?」
澄砂背後寒毛倒豎,第一次深刻感覺到眼前這個神的可怕,她竟連一點還擊之力都沒
有,一開始就被人吃得死死,沒有退路。
「澄砂,夜深了,休息去吧。只要你別再與我胡鬧,我一定給你個安心。女宿今天開
始我就交給你了,你別欺負我的部下哦......」
他的尾音曖昧地挑起來,琉璃眼中一抹凌厲的光芒閃爍,瞬間消失。澄砂毛骨悚然,
只覺今日方真正認識了白虎這個人,他幾乎是完全陌生的。
過往的一切忽然崩潰,碎片扎進靈魂深處,血肉模糊。喉嚨深處有甜腥的氣息冒出來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受傷流血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陌生,陌生......她連
悲傷的感覺都忘記,整個人在急速下陷,墜落,墜落。
女宿見她不說話也不動,不由有些著急,輕道:「暗星大人......夜深了,請隨我回
臥廳休息......」
白虎微微一笑,「胃宿,過來,我們繼續。」他將胃宿一把拉過去,貼上她的唇,繼
續渡氣療傷。他的手用力握住她,幾乎要將她折成兩段。胃宿發出似痛苦似嬌婉的呻吟,
看得女宿面紅耳赤,一邊一邊地催促澄砂快走。
澄砂忽然抬起頭來,眼珠迅速變成暗金色,間中一條狹長彎曲如同月牙的血紅瞳仁。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冷冷看著白虎,神色詭異地平靜。女宿一見她如此模樣,嚇了一跳,
再不敢說話,只能驚慌地扶住自己的劍,防止她有什麼怪異舉動。
「白虎,」她忽然開口,聲音沙啞,「現在我殺不了你......不過,你等著,總有一
天,我要親手殺了你。」
一句話說得平淡之極,卻又是驚心動魄,女宿覺得自己的腿都開始發軟。她轉身就走
,身後的影子從此再也沒有平息下去,永遠是一隻巨獸,傲然矗立。
白虎將胃宿淡然推開,她早已全身發軟,動彈不得,軟軟地靠在床邊喘氣。半晌,白
虎笑了一聲,歎道:「看樣子,我惹了一個大麻煩啊......」
他揭開衣服,看看左肩上無法痊癒的傷口,目光漸漸陰鬱。他還不能死,至少,現在
還不能。
過得半月,平靜無事,胃宿幾乎是花了全身的法力,終於緩住白虎傷口敗壞的趨勢,
勉強讓他的身體停止內部的壞死。休整了半月,不速之客來訪。
白虎華服坐在正殿,看上去氣色極好,竟是比以前還要精神許多。他端起面前的茶杯
,似乎沒有看到對面客人的難看臉色,琉璃眼一瞇,啜了一口茶水,半晌才悠悠說道:「
煉紅夫人的傷已經痊癒了麼?」
座下三人臉色都是一變,其中一個紅髮男子立即站了起來,神色間頗有怒氣,張口剛
要說話,卻被旁邊一個花團錦簇的女子攔住了。
那真是個花團錦簇的女子,花花綠綠的衣裳,繁瑣的首飾,動一下就輕輕脆響。她的
臉是一種新雪般的白,映在一團斑斕中分外醒目,教人看了一眼便不敢逼視,端的是一個
艷光四射的美人。
她攔住紅髮男子,冷冷看了白虎半晌,才說道:「白虎,你好厲害的手段。」
白虎微笑,渾不在意,「謝謝煉紅夫人誇獎,在下惶恐。」
煉紅黝黑的眼中迸發出綠光,她森然道:「日官根本不是五曜殺的,對不對?!」
白虎有些驚訝,笑道:「夫人如何推斷出這個結果?如果我沒記錯,當時您在寶欽受
重傷之後,連招呼也沒與我打一聲,便自己回青楊山了。您憑什麼這樣斷定?」
紅髮的男子忍不住叫道:「白虎!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你手下的那個女人,她會
變身術吧?!都是你做的!卑鄙的敗類!」
白虎挑起眉毛,「原來被你們知道了,如果不介意,能不能告訴我你們什麼時候發現
的?」
煉紅目中殺機熾烈,聲音卻冷靜,「在寶欽,鳴香在行宮後院看到你的部下變身引誘
辰星。」她頓了頓,又道:「困擾我很久的問題我也終於想通了,宇文死的時候告訴我面
具和五曜,想來他早已看出滅族之人不是五曜!白虎......你好狠的手段!」
「喀」地一聲輕響,白虎將茶杯輕輕放在案上。他面上的微笑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
卻是深刻的嘲諷與蔑視。緩緩起身,他月白的長袍拖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這個聲音
顯然刺激了煉紅,她的殺氣登時澎湃,整個人一下子跳了起來!
「今日我要滅了印星城!取你頭顱為我日官報仇!」
她嘶聲喊著,紅了眼睛。高傲的火一般的煉紅夫人,居然被一個後輩之神狠狠耍了一
通,不但為仇人辦事,還差點陪上一條命。她只恨不得一劍斬下他的腦袋,再自刎隨了日
官去!
「叮」的一聲脆響,她的劍在他身前不到三寸的地方似乎觸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劍
身整個彎了起來,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她大怒,抽劍反手橫劈下去!
一個黑影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竄出來,煉紅的劍揮下,被那影子擋了住,白虎依舊安
生地站在對面,譏誚地瞪著自己。
「煉紅夫人,你真是蠢。既知被人利用了,何必再這般光明正大地登門問罪?報仇的
時候,是不需要儀態的。如果你偷偷潛入印星城,看了我什麼也不說一劍砍下,說不定你
的大仇早已報了。」白虎淡淡地說著,語氣裡濃濃的不屑,「寶欽的時候,你居然沒死。
本是指望你至少可以除掉一兩個五曜,結果你卻受了重傷。像你這樣既沒有計謀,又沒有
能力的妖神,居然會被麝香王看上,難怪麝香山破敗得那麼快。」
這一番話簡直成了最銳利的刀劍,將煉紅刺得體無完膚。她渾身發抖,眼珠都成了幽
綠色,卻是羞憤多於怒氣。一旁的兩個部下見她如此模樣,立即奔過去扶住她,只覺她手
腳冰冷,顯然氣到了極點。
白虎瞥她一眼,轉身便走,一面又道:「還是回青楊山吧,你還沒有資格向我說報仇
。」
煉紅嘴唇直哆嗦,面色慘白,忽地厲聲道:「站住!你這個混帳!」她雙足一點地,
整個人居然飛了起來,越過白虎的頭頂,反手就是一劍!那一劍好快!寒光幾乎都沒有閃
,她顯然使出了全力。
一旁的黑影又蠢蠢欲動起來,動作奇快,瞬間就竄去白虎身前,替他擋了那一劍!煉
紅定睛一看,卻驚得一個寒顫!
那不是人!也不是妖!那居然只是一個影子,一個真正的黑色的獸的影子!
那獸影高舉起爪子,一揮下去,煉紅的劍登時握不住,咣啷一聲掉在地上。她倒退數
步,血水從衣裳裡緩緩滲透出來。她捂著傷口,駭然地盯著那團影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從殿外響起,「誰敢動白虎,就別怪我不客氣。」
眾人一齊回頭,卻見澄砂一身黑衣,定定站在殿外柱子旁。她目光陰冷,卻誰也不看
,森然道:「白虎該由我來殺,誰准你們這些雜碎對他動手了?!」
語畢,目光緩緩掃過來,眾人只覺她眸色暗啞怪異,正中一彎月牙般的血色瞳仁甚是
可怖,如妖似魅,不由都打個寒顫,不敢擅動。
第三章
煉紅曾見過澄砂,知道她便是暗星,不由退了一步,咬牙恨道:「你等著......你等
著白虎!總有一天,我......」
「總有一天要來殺我,是吧?」白虎慢悠悠地打斷她的話,「總有一天是哪一天?如
果太久,我可等不了。煉紅大人慢走,恕我不送!」
煉紅惡狠狠地瞪他半晌,終於跺了跺腳,三人身影立即消失。
白虎轉身,沉默地看著澄砂,她面無表情,淡淡地與他對望。白虎眸色一閃,忽地笑
了起來,柔聲道:「澄砂,半月未見,女宿將你服侍得不錯,氣色好了很多。」
澄砂看了他良久,露出一抹怪異的笑,血色的瞳仁灼灼跳動,她輕聲道:「叫我暗星
大人,你沒資格喚我的名字。」
白虎愣了一下,「你......」他竟也有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澄砂垂下眼簾,說道:
「你與那女人說的話,莫非是在諷刺我?總有一天是哪一天......你也打算這樣來問我?
」
白虎淡然道:「暗星大人言重了,我不敢。」
「哈!」她笑了一聲,「好個不敢!」她收斂笑容,沉聲道:「白虎,今天開始,你
的一切,我都要奪過來。你的天下,一定會是我的!你給我記好了!」
她轉身就走,白虎在後面朗聲說道:「暗星大人又言重了!天下是您的,我輩豈敢妄
窺?大人如何出此言?莫不是女宿不合您的心意,惹您發怒不成?」
澄砂猛然剎住腳步,森然道:「很好!我的軟肋被你吃透,你儘管威脅我罷!他若出
什麼問題,你的性命也到此為止了!」
白虎被她反將一軍,不怒卻笑,柔聲道:「好厲害的口才,你現在到底是暗星,還是
澄砂呢?與我為了天下而賭氣,未免好笑。天下本就是你的,我要來何用?我這貧瘠的一
切,你要去又有何用?」
澄砂幽幽一笑,眉宇間似愁似怨,似愛似嗔,竟是嫵媚之極,半絲殺氣也無,但她眼
底卻有著最冰冷的寒意。她悠然開口:「以後要稱呼我為您。你的一切,我要去,是為了
摧毀。」
白虎哽住,說不出話來,靜靜看她離開大殿。她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纏纏綿綿,似
有無數哀怨心事,但最終還是斷在他腳下,再沒有一點痕跡。
他深深吸一口氣,胸膛裡湧動著莫名的激情澎湃。他的手,切斷一個少女的夢想,他
的手,塑造一個沒有希望的惡鬼。這個對手,是他渴望了許多個千年的,最終被他親手打
造而成。
「我是該笑,還是該愁呢......?」他喃喃地說著,心裡竟不知是悵然還是喜悅。
是夜,澄砂收到一張雪白小箋與一幅皮質地圖,小箋上行雲流水一般寫著一排字,居
然是她能夠看懂的文字——「三日後,揮旌北方紋瀑,兼控制曼佗羅。白虎頂禮將北方勢
力奉上,望暗星澄砂大人笑納。」
暗星澄砂大人......她靜靜看著這個古怪透頂的稱呼,雙手一搓,那張小箋登時給揉
爛,忽地她又停了下來,慢慢展開,卻見小箋背面左下角寫著蠅頭小楷:「恨世間歡少憂
重,淒涼慘淡;君一身無緣脫離,實為深憾。」
她反覆摩挲著這兩排字,沉吟良久,目中苦澀,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忽然想到了
什麼,她的神色忽然激動起來,將手探入領口裡,掏了半天,從脖子那裡套出一根紅色的
細繩,繩上掛著一根小指粗細的玲瓏半透明小角。
澄砂將那小角貼上心口,神色淒楚,似是想起什麼懷念之人,那一個小小的玲瓏角,
成了她勇氣的來源。她那麼全神貫注,連女宿來到身後都沒注意。
「暗星大人......」他輕輕喚她,「夜深露重,大人早些就寢罷。」
她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這個人。他照顧了自己半個月,任勞任怨,半句重話也沒說
,半點怨色也沒擺過。雖然她將白虎恨到了極點,心裡對這個與襲佑一模一樣的大男孩卻
還是沒有一絲惡感的,甚至有一種親切感,哪怕明知他不是襲佑,只是長得一樣而已。
「......謝謝。」她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幾乎不可聞。
女宿瞥見她手裡那根玲瓏角,笑道:「這是小孩子的玩意,沒想到大人您還掛身上。
」
澄砂怔了一下,「怎麼說?這裡......的孩子拿角做玩具......我是說你們小時候玩
這種玲瓏角?」
女宿在後面替她放下長髮,小心梳理,一面道:「是啊,這是南方赤嵋山裡才有的一
種精怪的頭頂之角,因為這角玉色可愛,而且光潤文雅,所以常給小孩子掛著辟邪招福。
但那種精怪異常難找,所以這玲瓏角在凡間價值不菲,只是富人家才買得起。」
澄砂從鏡子裡看他,看到發呆。這個人似乎搖身一變就會變成神氣嘮叨的襲佑,用漂
亮的眼睛瞪她,無奈又微笑地。
「......大人......?」
她忽然回過神,女宿有些窘迫地看著她,面上赤紅,忽地垂下眼睛不敢再與她對望。
她也覺得有些尷尬,想來自己盯著他看的行為讓人家誤會了什麼。
她站起來,走向床邊,又有些不甘,停在那裡。女宿在後面柔聲道:「大人早些休息
罷,屬下告退。」 他行個禮,輕輕走去門邊。
澄砂忽然覺得這個人要是一走,整間屋子都空了,他似是要將空氣和光明都掏出去。
小箋背面那兩句話,讓她痛心疾首,深入骨髓。白虎太懂得傷害她的方法,傷到最痛,卻
流不出淚。她的心只能流血。
「襲佑!」
慌亂中,她口不擇言,只想他暫時停一下,留點空氣,讓她呼吸。
女宿茫然地回頭,「大人您在叫誰?」話音一落,澄砂已經奔了過來,扯住他的袖子
,暗金色的詭異眸子裡,滿是倉皇。
「你......停一下......再陪陪我!」她竭力做出鎮定的樣子,拉著他坐上凳子,然
後她坐在對面,皺眉咬唇,神色黯然。女宿見她如此模樣,只得依著她,兩個人沉默了半
晌,都覺尷尬,也不知該說什麼。
澄砂隨手翻開白虎給她的那張皮質地圖,就見上面藍藍紅紅鬼畫符一般,她一個字都
看不懂,於是問道:「紋瀑是什麼地方?靠近曼佗羅城嗎?」
女宿接過地圖,輕道:「大人初來,不懂神界文字,這地圖上所用的都是神界文字。
不如我替您譯成凡間文字,也讓您看得明白一些。」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方白絹,仔細展開,然後取紫毫,蘸上一點墨將那地圖重畫了一遍
,每一座城鎮都用硃砂寫上名稱,藍色表示水道,紅色表示官道。他指著極北一座小城,
說道:「這裡就是紋瀑,與曼佗羅城接壤,算是北方大鎮曼佗羅的咽喉,若要確實取得北
方勢力,首先要得到紋瀑。」
澄砂見白絹上寫著「紋瀑」二字,不由沉吟道:「這城的名字好怪,有來由嗎?」
女宿微微一笑,神色間竟有溫暖感慨之意。他笑道:「那裡極北,天寒地凍,偏偏紋
瀑那裡多山瀑。一到冬天,瀑布全部凍結起來,上面還有冰裂開的花紋,看上去好像一匹
繡了精美花紋的白色綢緞,所以叫做紋瀑。說起來那景象,也算神界一景,非常有名呢..
....」
澄砂見他懷念的模樣,不由問道:「你那麼熟悉,以前去過嗎?」
女宿淡然一笑,「紋瀑是我的故鄉,我已經有五百多年沒有回去過了。」
澄砂一愣,「那......揮旌北上的話......」豈不是令你家鄉戰亂?這話,她問不出
口。
女宿站了起來,對她恭敬地行個禮,正色道:「自從屬下歸順四方成為北方七星以來
,一直忠心於大業,絕不敢有半點私心。為了讓三界安泰,重正神威,屬下肝腦塗地,在
所不惜!」
澄砂被他突然的慷慨激昂弄愣住了,良久,她歎了一口氣,輕道:「你說那些......
都是沒有意義的場面話而已。你若不會因為戰亂而苦痛,也就不會突然這麼激動了。」
女宿沉默半晌,才道:「因為我完全信任您,完全信任白虎大人。您是眾生的道,情
慾天生,人人皆醒......我相信,只有您,才能讓三界榮光繁華。所以,無論要我付出什
麼,我都......」
澄砂再說不出話來,只得揮揮手,「我倦了,你下去吧。」
他這種信仰,如同叛教的新教徒那樣狂熱,為了追求心目中的神聖樂園,哪怕之前值
得懷念的一切都崩潰於眼前,他也不在乎吧......澄砂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想起
白虎,想起清瓷,忽然覺得寒徹骨,然心底卻有一種奇異的波動,不得不承認,她也在這
樣一種狂熱的情緒裡沉浮。忘了曾幾何時,她成了這般模樣......?現在,她究竟是暗星
,還是曾經的天澄砂?
麝香山,神火宮——
「非嫣,把蓮花瓣放去坤位上。」
鎮明一面吩咐著,一面用心削著手裡的柳枝,細細雕刻出柔美的面容與纖細的身段。
熒惑破天荒第一次緊張,站在他身後欲言又止,黝黑的眸子裡滿是猶豫和不確定。
「不對,鼻子那裡,沒有那麼深的溝。」他忽然張口,有些不虞地淡淡指責鎮明手上
的那個柳木美人,「嘴唇太薄,頭髮沒那麼短......眼睛應該更亮......」
鎮明終於給他難得的囉嗦激得放下手上的木美人和刀具,回頭無奈歎道:「熒惑,這
不過是借柳木的靈氣給她一個身體而已,不需要那麼講究。我保證,施法結束之後,她一
定和原來一模一樣。」
熒惑立即住嘴,退了三步遠,恢復他冷酷漠然的神色。鎮明搖搖頭,拿起木美人繼續
雕刻。這時非嫣已經摘好新鮮的蓮花,扯下花瓣一片片整齊地排放在龍骨命盤的坤位上。
鎮明瞥了一眼,又道:「麻煩你,非嫣,再去我的卦房取一塊碧玉放去離位,還有,去天
綠湖用玉盞舀半盞湖水放去坎位。」
非嫣撅起嘴,軟綿綿地抱怨起來,「你好會刻薄我,為什麼不讓熒惑去做這些事?馬
上要復活的,是他的女人誒!」
熒惑冷冷開口,「我去。」語畢,他抬腳就走,忽地又停下來站去鎮明身後,嚴肅地
說道:「不對,她右手的食指還要再細一些,拇指沒那麼長......」
鎮明長歎一聲,非嫣嘻嘻一笑,轉身奔出門外,聲音如同銀鈴一般,「還是我去吧!
熒惑你根本就心不在焉,搞砸了可怎麼辦?」
鎮明轉頭看著熒惑,把木美人遞過去,「我不熟悉她的容貌身段,要不你來做?」
熒惑抿著唇,搖頭,「不,我不會,還是你來。」
之後他果然再沒說一句話。
從落伽城回到麝香山已有半月,除了療傷,最重要的便是替炎櫻做一個身體,讓她不
再以魂魄的形式寄托在熒惑的衣裳內。熒惑的傷不重,三日不到就完全恢復,但辰星的傷
勢卻極嚴重,幾乎去了半條命,加上他報仇未成,重創加上內心的打擊,竟然大病了一場
,半個月才稍微恢復了一些元氣。
在熒惑無聲的催促壓力之下,鎮明終於選了個吉日,施法替炎櫻做身體。炎櫻算新鬼
,魂魄難與其他聖物共鳴,只能選擇招魂靈木柳樹枝替她安魂。好在麝香山是神界聖地,
一花一木都濡染天地靈氣,魂魄與身體不會產生相斥的反應。
非嫣很快就回來了,左手心攥著一塊碧綠的美玉,右手端著半玉盞的天綠湖水。她一
面將兩樣東西按照鎮明的吩咐放去命盤的位上,一面奇道:「你到底打算用什麼給她做身
體?蓮花與柳木我可以理解,但湖水與玉用來做什麼啊?」
鎮明已將木美人雕好,仔細看了看,放去乾位上,才道:「柳木安魂,蓮花定魄,碧
玉為心,湖水化血。這你也不懂?」
非嫣笑了笑,轉著眼珠柔聲道:「我呀,還以為借來柳樹三分柔,蓮花但為君風骨,
碧玉辟邪又趨吉,湖水不過來拖地。」
鎮明失笑起來,拍了拍她的腦袋,又歎道:「正經本事沒有,只會和我耍嘴皮子。打
油詩念得油嘴滑舌,可惜全錯。」
他站去命盤之上,小心將四件靈物排列整齊,然後回頭喚道:「炎櫻,出來吧。震位
動盪,巽位不定,兌位過虛,你還是去艮位等候,待我再喚你的時候,便立即附去柳木上
。千萬千萬,不要誤了時機。」
炎櫻裊裊自熒惑的衣裳裡飄出來,半透明的人影,半點日光也不可見,躲在最暗的角
落給他盈盈下拜,「炎櫻謝過鎮明大人再生之恩,絕不敢忘。」
鎮明拈起式,輕道:「罷了,不需謝我。你日後若能......算了,熒惑與你一起幸福
便好。待神界的紛擾結束之後,你二人最好不要再踏入紅塵,免得日後徒生滋擾。」
炎櫻柔順地答應著,緩緩往艮位飄過去。卻聽非嫣在後面咳嗽了一聲,聲音裡卻有一
種邪惡的意味:「這個新身體,能抗拒熒惑的神火麼?若不能,以後十年百年,鎮明你讓
人家怎麼過啊?」
眾人都愣了一下,登時又反應過來,鎮明的耳朵又開始發紅,這個司土的神,一旦害
羞什麼的,先紅的必然是耳朵,非嫣忍不住偷笑,鎮明瞪她一眼,正要說話,卻見炎櫻半
透明的玉顏居然也透出暈紅之色,囁嚅半晌才輕道:「能與熒惑相守我已滿足......非嫣
大人您......我實沒有非分之想。」
鎮明正色道:「你的身體雖有血有肉,與常人無異,但卻是柳木為實。木與火相剋,
你二人日後萬不可有任何接觸,不然你魂飛魄散,那時我也救不了你!」
炎櫻臉色慘白,目中含淚,望著熒惑的眼神卻是纏綿萬狀,愛憐橫溢。只聽她顫聲道
:「炎櫻......萬不敢犯此禁忌。否則......魂飛魄散......也絕無半字怨言。」
非嫣輕歎一聲,再不說話。鎮明繼續道:「式成之後,三日之內不可見陽光,不可進
食水。待魂魄穩定之後,便無礙。」
炎櫻點頭,定定地站在艮位等待。鎮明拈式念訣,半柱香的時辰過去,就見玉盞內湖
水開始翻騰,冒出濃密的白色煙霧。非嫣正瞪大了眼睛,忽聽鎮明喝了一聲:「就是現在
!去!」
炎櫻如同輕盈的小鳥,衣袂是她的翅膀,瞬間就鑽入煙霧裡!熒惑冷酷的面上也終於
現出焦灼的神色,死死瞪著煙霧中朦朧的木美人,恨不能她立即蹦起來會說話會笑。
等得半刻,煙霧全部散了開去,就見命盤之上,玉與花,湖水與木美人都盡數消失。
鎮明身邊立著一個粉衣女子,長髮蜿蜒,面容柔美,一雙眼明澈秀麗,目光深情無限,正
定定地看著熒惑微笑。
熒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漸漸攥緊了拳頭,只覺心口那裡一陣緊一陣鬆,喉頭又酸又
麻,竟連呼吸都開始不順。
炎櫻踏上一步,對他緩緩下拜,聲音清雅:「炎櫻......見過熒惑大人。第二次見面
,請大人多多照顧。」
熒惑咬住唇,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良久,露出一個讓鎮明與非嫣吃驚的單純笑
容!他竭力抑制自己的笑,卻顯然不太成功,只得故做淡然地回了一句。
「......你,回來就好。不許多禮。」
第四章
「咳咳!」
鎮明用力的咳嗽聲,終於打斷那對有情人的凝望。這煞風景的舉動不但讓熒惑皺起眉
頭瞪向他,也讓非嫣悄悄做了個鬼臉。
鎮明忽然伸手在袖子裡仔細掏著什麼,一邊說道:「先聽我把話說完,日後有的是時
間讓你們倆對看。」
炎櫻立即紅了臉,咬著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鎮明從袖子裡不知掏出了什麼事物,抬
手居然飛快地按上她的額頭!炎櫻一驚,後退了一步,然後就聽熒惑哼了一句什麼,接下
來她的脖子就被人一把摟住,一隻手粗魯地在她額頭上搓揉,劇痛無比。
「你又貼了什麼符?!她現在不是魂魄,不需要定魂的符紙了!」
熒惑在她頭頂冷冷地說著,一隻手還在她額頭上用力搓著,幾乎要將她的皮給揉爛。
炎櫻擋不住,只得痛呼了出來,本能地用手去推,一邊叫道:「放手......好痛!」
這一推一嚷,兩人都愣住了,陡然停下所有的動作,呆兮兮地對看著。熒惑的目光從
自己蓋在她額頭上的手一直飄到勾住她脖子的自己的另一隻手,炎櫻的嘴無意識地張開,
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良久,「撲哧」一聲笑驚醒了呆住的兩人,一齊轉頭,就見非嫣眼睛都笑彎了,肩膀
直抖。她捂著唇,笑道:「好傻好傻!你們兩個笨蛋被鎮明耍了呀,還不找他算帳?」
那兩人如同受了什麼指令一般,又一齊轉頭望向鎮明,動作出奇地協調。鎮明老神在
在地咳了兩聲,攏著袖子做出一臉肅穆的模樣,正色道:「那不是鎮魂符,而是防火符。
最多可保半個時辰不讓她受神火侵蝕......」
話沒說完,熒惑的拳頭就當頭砸下!
「你不早說!」
熒惑難得地吼了起來,驚魂未定地一推開炎櫻,忽地又反應過來她此刻不會被自己傷
害,趕緊又把她拉回來,死也不放了。
鎮明笑吟吟地退去一邊躲過熒惑沒什麼威力的拳頭,說道:「符紙的畫法等會我教給
炎櫻,千萬記得此符最多只能保得半個時辰,疏忽不得。不然鑄成大錯,我就是有天大的
本事,也沒法挽回了。」
也不知他的話那兩人聽進去沒有,鎮明的袖子被非嫣輕輕扯了兩下,她貼著他的耳朵
輕道:「我們走吧,讓他們倆單獨待一會,別在這裡煞風景了。」
鎮明奇道:「可是我還要教她符紙的......」
話沒說完,整個人就被非嫣強行拖了出去,「給我出去!以後有的是時間教她!」
門被輕輕關上,鎮明鬆了一口氣,笑道:「半個時辰後再去吧,希望熒惑別反應過來
埋怨我就好。」
非嫣從他手裡把符紙搶過來仔細看了半天,才奇道:「奇怪,這種符以前我沒見你用
過啊。能抵抗神火的符紙......可能嗎?你不是用了什麼幻術騙他們吧?」
鎮明敲了敲她的腦袋,「胡鬧,我怎可能與他們開這種玩笑?符的畫法是我早年偷偷
想出來的......唉,說起來話長,當年熒惑作為火神出世,其威震撼天地,也讓麝香王驚
訝不已。但麝香王在興奮之餘卻想到了熒惑如此神威,如果不加限制,必然危害無數蒼生
,因為熒惑是沒有心的神,他不懂道德束縛,如果做下什麼凶殘之事,只怕有違麝香山的
律條......」
非嫣整個人膩在他身上,眨著眼睛聽他說起其中過往,忽地插嘴道:「哦,這我知道
!熒惑左手上的經文是你加的吧?那是麝香王想出的限制他威力的咒術嗎?」
鎮明點了點頭,把非嫣抱起來一些省得她賴去地上,一面又道:「經文是麝香王寫的
,我不過將它們嵌入冰綃做成封印而已。後來炎櫻用自己的血做引子將經文直接刻在熒惑
手上,封了他左手的神火......這才給了我防火符的思路。」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想既然可以在熒惑身上直接將神火封住,自然也可以將印
加在其他人身上令神火無法侵蝕,但這兩個印卻性質完全相反,我花了許久才將這符畫出
,但那時熒惑已經不在麝香山而被困在陰間的夾縫裡了。」
非嫣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她咬著手指,放低了聲音道:「難道說....
..在這之前,你都沒試過這符到底有沒有用......?」哇......該說他膽子大,還是過度
自信?不怕出問題嗎?
鎮明笑了笑,還是有些心虛的,「的確沒試過,我之前本也不打算用的,對炎櫻說了
那些話無非是想試探她對熒惑的真正心意而已,她若負了熒惑,我也好直接收了她做咒術
的材料。不過看來他二人倒是有真情,如此更好,就算防火之符沒用,他們不小心觸碰了
對方,我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將她消散的魂魄聚起來重新造身體。所以,這次的式,我
是算定了萬無一失,絕對不會出差錯的。」
非嫣呆呆地,出了好一會神,也不說話。鎮明輕輕摩挲著她的下巴,兩個人的身體纏
成一團,坐在外屋的太師椅上,動也不動一下。過了一會,鎮明忽然低頭輕道:「舌頭給
貓叼走了麼,突然不和我胡攪了?在想什麼?」
非嫣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就這樣挺好。什麼麝香山印星城的,都不去管它,就
我們倆,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找個深山隱居,種田養花,竹窗木椅......那樣該多好。」
鎮明默然,過得良久才拍了拍她的後腦勺,長歎一聲,什麼都沒說。
非嫣支起身子,看他半晌,學他長歎一聲,聲音裡卻有一絲哀怨沒能掩飾得住:「你
還是放不開呢......算了,當我沒說好了......」
鎮明低頭,吻了吻她細膩的臉頰,輕聲道:「天下間,放不開的,又何止我一個
人......」只怕誰都放不開罷,哪怕明知道鬥下去是無稽而且愚蠢的,哪怕他早該知道一
切都不可能挽回,他也放不開。這賬,他總得算個清楚才甘心。白虎,辰星,熒惑,暗
星......還有,清瓷......他們都等著把賬算清楚的那個日子罷?
「什麼放開放不開的,你們倆,膩在一起做什麼呢?」
低柔帶著妖嬈之氣的聲音忽然從門口那裡傳來,兩人都是一震,急忙回頭,卻見司徒
靠在門邊,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非嫣動作迅速,飛快地從鎮明身上跳了起來,奔過去一把扯住他的領口,叫道:「死
小子!這些天跑哪裡去了?!不是說好一起去落伽的麼?言而無信的傢伙!我很生氣很生
氣!」
本來說好了一起去落伽對付暗星,結果這個死小子臨出發前居然沒了蹤影!非嫣一想
起來就氣,居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司徒哎呀叫了一聲,任她提著自己的領口,雙手卻在後面護著什麼,口裡只叫著:「
輕些輕些!別傷了人......」
非嫣還想再罵,忽地就見司徒身後一個小腦袋露了出來,牡丹圓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
明,正好奇地看著自己,一對上她的目光,牡丹頓時笑彎了眼睛,抓著司徒的袖子露出半
邊身體,聲音甜美地打招呼:「非嫣姐姐好啊,還有那裡的神仙大爺好哇!別來無恙麼?
」
非嫣放開司徒,臉上忍不住給她傳染了笑意,柔聲道:「牡丹你怎麼也來了?是這死
小子逼你跟著的嗎?」她重重捏了一把司徒,痛的他齜牙咧嘴,面上卻始終掛著笑,眼睛
裡亮晶晶地,似是有什麼極開心的事一般。
鎮明第一次被人叫神仙大爺,一時哭笑不得,只好站起來對司徒點了點頭,問道:「
這些天去了哪裡?怎麼將鎮魂玉也帶來了?」
司徒咳了一聲,白玉似的臉上突然暈紅了大片,轉身將牡丹小心攬著帶進屋內,這才
聲若蚊吶地說道:「抱歉,上次突然有了急事......和牡丹有關的......我不得不趕著回
去。」
難得見他露出所謂「羞意」的神情,在非嫣看來簡直如同天下紅雨,但她何其聰明,
眼珠在兩人身上轉了轉,看到牡丹紅紅的臉和唇上掩不住的喜悅,再看看司徒寶貝的模樣
,立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開始大笑,然後整個人跳了起來,叫道:「不會吧?!牡
丹......她......」
她興奮得說不下去,司徒點了點頭,柔聲道:「嗯,牡丹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我不得
不趕著回去照顧她。」
非嫣握住牡丹的手,笑開了花,急忙將她牽去一旁,兩個女人唧唧喳喳地說起話來,
方纔還安靜如水的屋內好像平空多了一堆小麻雀,聲音清脆又歡快。
司徒和鎮明無奈地同時搖了搖頭,兩人對笑一聲,鎮明拱手笑道:「恭喜恭喜,貴夫
人有孕在身,理應好好休息才對。麝香山路途遙遠,你實不該這樣顛簸。」
司徒走過去坐了下來,輕道:「如果不是為了你這位大老爺,我也不會急著趕過來。
」牡丹這裡離不開他的照顧,再說他根本就不想離開寶貝老婆半步,加上牡丹又吵著要出
來玩,他便乾脆將人帶來麝香山,這裡好歹是神界,靈氣旺盛,牡丹在這裡待著也讓他安
心一些。
鎮明愣了一下,見司徒嚴肅的神色,登時明白事情一定與四方有關。司徒這只狐妖,
不知有什麼渠道,消息靈通之極。他當下不敢鬆懈,正色道:「什麼事情?四方那裡又有
什麼動靜不成?」
司徒吸了一口氣,慢悠悠地說道:「的確有動靜,不過我卻建議這一次,你們五曜最
好別對著幹。昨天夜裡我才得到消息,四方明日打算揮旌北上,目的地是紋瀑,北方大鎮
曼佗羅的咽喉之所。」
鎮明眼中怒火上升,卻又被他強行壓下,半晌才冷道:「原來,他們開始動北方的主
意了......東南方已經歸入四方統轄,如果北方曼佗羅再丟,就只剩我的西方王城苦撐而
已......這樣下去麝香山不出三月就會被四方吞併!我不能讓神界就這麼崩潰!」
司徒揮揮手,「慢來慢來,先別急著生氣,衝動可會壞大事。上次在落伽你們早就吃
過暗星的苦頭了,這一次難道還想硬碰硬?就我所知辰星的傷到現在還沒完全恢復吧?你
們這樣貿然過去抵抗,無非是以卵擊石罷了,除了全部喪命沒有其他結果。」
「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麝香山毀於賊子之手?!」鎮明忍不住站了起來,神色嚴厲,
讓角落裡的兩個女人嚇了一跳,立即住了嘴,兩雙眼睛直直地瞪著他。
司徒皺起眉頭,冷道:「你在這裡吼有什麼用?急有什麼用?你有把握對付暗星還是
有把握殺了白虎?如果你不顧一切想馬上就死,我也不阻攔你,你隨時可以去紋瀑!但走
之前你需得給我姐姐一個交代!」
這話如同巨雷,劈得鎮明臉色一陣慘白。他不由自主向非嫣望過去,她神色卻平靜,
一雙眼如同幽幽的湖水,靜靜地看著自己。那一個剎那,他的腦海裡忽然迴響起方纔她的
話:「什麼麝香山印星城的,都不去管它,就我們倆,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找個深山隱居
,種田養花,竹窗木椅......那樣該多好。」
是啊,那樣該多好......她跟了自己上千年,從來沒求過自己什麼,可他卻連今次這
樣一個小小的心願都無法滿足她。
鎮明長歎一聲,頹然坐了回去,半晌才輕聲道:「罷了......我......當我什麼也沒
說吧......」
司徒神色漸緩,「你放不下,我知道。你說的對,誰能真正放的下?我來這裡,難道
沒有私心麼?話說回來,雖然我不喜歡你們這些高傲的五曜,但,我更不喜歡陰沉的四方
。我不想天下落入暗星手裡,只因我不想看到一個群魔亂舞的世間!既然互不相讓,那就
需要擬好對策。現在四方在暗你們在明,他們如何行動你們只能跟著,這樣太被動。何不
化被動為主動?」
「化被動為主動......?」
鎮明咀嚼著他的話,忽然明白了什麼,雙眼放出精光來。「你的意思是,我們搶在四
方之前行動?」
司徒點了點頭,從袖子裡掏出一方白絹,輕道:「給我筆墨,我來給你解釋。」
鎮明取來硃砂與硯台,司徒拈著筆在絹上慢慢寫下三個字:「曼佗羅」,然後他又蘸
墨,在左邊寫上「西方王城」。他將筆一丟,朗聲道:「不要去管四方的行動,你們立即
將曼佗羅與西方王城守好。曼佗羅城地勢險要,氣候寒冷,易守難攻,加上四方沒了冰雪
之神玄武,在嚴寒之下一定無法發揮神威,你可讓熒惑與辰星去守曼佗羅。辰星屬水,冰
雪之城有他的用武之地,熒惑煞氣重,主在震懾四方。至於西方王城,鎮明那是你的地盤
,自然由你來守。非嫣留下來替我照顧牡丹,這一次,我陪你去守西方王城!絕不讓四方
得逞便是了!」
這一番話有條有理,嚴密謹慎,讓鎮明頓時對司徒改觀,牡丹臉上露出得意又崇拜的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