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寶珠鬼話:陰親(上)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9-13 01:17:42
寶珠鬼話:陰親
  「丙戌年庚寅月壬午日。」
  「易祈福、齋醮、嫁娶、動土、移徙、入宅、造廟、入殮、除服、成服、移柩、安葬
、破土、謝土。」
  「就這天,把親給他們配了吧。」
  八月的天,太陽強得能把人曬得魂出竅。
  連著幾天高溫,遲遲看不到下雨的跡象,店裡頭生意也因此冷清了不少。三三兩兩幾
個學生樣的,坐在離空調最近的那幾個位子,一杯奶茶几塊糕坐上幾小時,聊著些圍著衣
服和明星轉的話題,有時候莫名其妙會一陣大笑,把我的瞌睡蟲嚇跑不少。
  回過神用手裡的扇子拍掉那只整天圍著點心櫃轉的蒼蠅,看到邊上呆坐著的铘,忍不
住又用扇尖在他眼前擺了擺。不出所料,他對這樣程度的騷擾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睜著雙
眼睛坐在邊上一動不動,頭微垂著,像是在專心看手裡的雜誌。
  趁沒人留意,我把那本雜誌朝後翻了幾頁。順勢又朝他眼睛看了一眼,他瞳孔上頭一
層霧濛濛的,像是裱了層磨砂玻璃。
  難道餓鬼道裡他回頭看我的那一眼,真的只不過是我的幻覺……
  琢磨著,門鈴卡啷一聲響,打開,一道身影從外頭走了進來。
  「兩條綠豆糕,一杯豆漿,多加點糖。」
  「三塊五。」
  「給,不用找了。」
  記不清是從哪天開始,每到下午四點,這個有著一頭深棕色短髮的男孩就會出現在店
裡,早一分不早,晚一分不晚。每次點相同的東西,每次給相同數額的錢,每次在我看著
他給的那張鈔票的時候都是相同一句話:不用找了。
  有點拽。
  不過一個每次點三塊五毛錢點心,每次付你一張百元大鈔,每次還都不要你找錢的人
,他確實有這拽的資本。
  豆漿是自磨的,這是狐狸閒時的樂趣之一。調豆漿的時候,男孩站在櫃檯邊上看著我
的動作,和以往每次一樣。
  「糖可不可以多加點。」等杯子放到櫃檯加糖,他開口問我。
  我看了他一眼。沒言語,給他多加了兩勺糖。眼角瞥見他微微一笑:「謝謝。」他說

  「喜歡吃甜的?」封口的時候,我問了一句。
  他點點頭。視線從杯子轉到我的臉上,他看著我,我被他看得有點不太好意思。
  男孩有著雙和他頭髮一樣深棕色澤的眼睛,十八九歲的樣子,不知怎的,有種三四十
歲男人獨有的目光。而被一個男孩用這樣一種目光對著你看,那感覺是挺誘人的。
  迅速裝好袋把東西交到他手裡,我看著他轉身朝店外頭走出去,背影在黃昏的陽光裡
特別好看,高高瘦瘦,像個模特兒。如果林絹在這裡,怕是又要想入非非了,其實我也是

  直到門在他身後合上,我把那張百元大鈔塞進邊上放零錢的盒子。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我被一些卡車倒車的聲音給吵醒,那些轟隆隆的聲音,在這
麼安靜的街上簡直像是炸雷。
  出房間習慣性找狐狸要吃的,進了廚房才想起來,狐狸出遠門了,沒一個禮拜回不了

  他是兩天前出的門,也沒說去哪裡,捲了個小行李箱說走就走了,臨走前把廚房兩隻
冰箱都給塞得滿滿的,全是熟食,因為他說我燒的東西會吃死人,而且像我這麼小白的一
個人,萬一哪天忘了關煤氣什麼的,他可不想一星期回來後等著他的是堆爛肉。
  你說這話氣人不氣人,我要真那麼小白,這二十多年我是咋活過來的。 
  吃完早飯,窗外頭車輪聲又開始響起,一陣接一陣,很吵。
  我走到店門口推開門朝外看了一眼。原來是搬運公司的車,停在正對面那家門前,那
戶人家幾個月前全都去了澳大利亞,留下的房子雖然處的地段好,但到底太貴,所以擱到
現在都還沒賣出去。
  這麼看,它總算是賣出去了麼。
  正想著,車子發動,開走,門口顯出道身影,高高瘦瘦,一頭棕色短髮在晨光裡閃著
金子似的光。彎著腰,那人正拖著只箱子朝門里拉,一抬頭撞見我的目光,他朝我笑了笑

  我一愣。
  原來是那個每天下午四點必然上我這裡來買綠豆糕的男孩。
  這天下午男孩沒有像以前那樣準時來我店裡買點心,一直到天黑也不見他來。隔著道
玻璃門能看到對面房子的燈亮著,他的身影上上下下,看樣子今天很忙。
  九點,我決定提早打烊,因為已經沒客人上門了,一個人在店裡頭站著,被蚊子咬得
有點吃不消。
  正收拾著桌子,門鈴一響,一道身影推門而入,帶進一屢淡淡的香味。我回過頭,一
眼看到對門那男孩有些拘謹地在門口站著,手裡捏著把香水百合,一言不發看著我。
  粉藍色的香水百合。芯是紫色,由深至淺朝外漾開來,很漂亮,但長這麼大,我還是
第一次見到香水百合能長成這種顏色的。
  「你好,」半晌見他還站在那裡,我直起身對他笑了笑:「綠豆糕和豆漿?」
  男孩目光閃了閃,點點頭。額頭上幾縷發順勢垂下,掃在他眼簾邊上,軟軟的,像蘇
格蘭牧羊犬的毛。
  為腦子裡突然產生的這想法偷笑,我轉身走向櫃檯,卻很快被他出聲叫住:「這個,
送給你。」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把手裡那把粉藍色的花遞到我面前。
  「真漂亮,」有點意外,遲疑了一下接過花,我聞了聞。很清澈的味道,像檀香:「
早上看到你在搬家,以後一直住這裡了嗎?」
  「對。」
  「那以後就是鄰居了,我可以給你打折。」把花放在櫃檯上,我進櫃檯調豆漿,一邊
不忘了習慣性地打上一句廣告:「最近有新品種的糕,要不要嘗嘗?」
  他搖搖頭,在靠窗的一個位子上坐了下來。坐姿很端正,連手放在桌子上的姿勢也仔
細得一絲不苟。很矜持的一個人,這麼年輕,但給人的感覺卻像個老派的紳士,倒是有趣

  琢磨著,我把東西端到他面前:「今天不打包?」
  「今天想在外面散散心。」
  「剛搬家,不找朋友來慶祝一下嗎。」隨口問了一句,他看了我一眼。
  這一眼讓我不自覺感到那句話似乎問得有點唐突。
  片刻,他笑:「剛來這城市不久,我在這裡沒什麼朋友。」
  「這樣啊,那今天這些我請了,算給你慶祝。」
  「謝謝。」
  客套話說完,一時倒也沒什麼可以談了,店裡重新變得安靜,就像剛才沒有一個客人
時的那會兒。沒什麼事可做,我開始清理邊上那幾隻剛洗乾淨的杯子,目光時不時朝他瞥
上一兩眼,看他把管子插進豆漿杯,端起,卻並不喝,只是轉頭看著窗玻璃。
  窗玻璃映著對面他家亮著橙黃色燈光的房子,還有我和櫃檯的影子。
  「這裡很熱鬧。」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開口,目光還是對著窗玻璃。
  「還好吧。」隨口應了一聲。窗外頭安靜得連野貓子叫春都沒有,我不知道他所謂的
熱鬧在哪裡。
  「就算路上一個人都沒有,你都能感覺到那種熱鬧,而這在一些地方是永遠感覺不到
的。知道麼,這城市繁華得讓人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而他笑了,低頭夾起一塊糕塞進嘴裡。
  「沒有我媽做的甜。」嚼了幾下,他道。很認真的模樣,說著挑食小孩子說的話兒。
  我愣了愣。
  有意思,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狐狸的手藝表示不滿:「最近很多人都不愛吃太甜的,
怕得糖尿病。」
  「這樣啊……」若有所思,他放下手裡的筷子:「我老家做的點心都很甜,我的口味
大概被養重了。」
  「大概吧。」
  牆上的鍾指到十點,男孩喝了今天來這裡的第一口豆漿。
  喝完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意識到我在望著他,他站起身:「不早了,
我該回去了。」
  「下次再來。」放下手裡擦了第二十遍的杯子,我走出櫃檯。
  開門的時候,他回過頭:「對了,我叫劉逸,你呢。」
  遲疑了一下,我道:「寶珠。」
  「寶珠。」微微一笑:「真可愛的名字。」
  男孩的笑容很美很紳士,我卻突然感覺到了很多年前被人追著叫飽豬時的那種窘迫,
什麼道理,明明被狐狸怎麼叫都已經沒什麼特別感覺了……這就是人和狐狸的區別嗎……
  琢磨著,劉逸的身影已經穿過馬路。我轉身進店,門剛關上,隨即一愣。
  铘不知什麼時候從裡屋走了出來,站在我身後,頭微微側著,似乎在望著我身後的玻
璃門。
  「铘?」心臟猛跳了一下。試著叫了他一聲,他沒有反應,我抬頭再仔細看了看他的
眼睛。眼睛那兩顆紫水晶球似的眼珠子上依舊霧濛濛的,吹口氣過去,動起來的是他臉側
那些細細的髮絲,而他的眼睛,始終沒有因此而顫動過一下。
  隔天生意清閒,到中午看看沒客人上門,我索性把店關了,拎了包一人上街去閒逛。
  自從铘到了我家以後,我就很少和林絹一起逛街了,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在她面前
去掩飾這只麒麟的非正常狀態。
  不說話,不理睬人,一次兩次可以解釋為性格問題、擺酷。多了,人自然而然要覺得
怪了,再怎麼酷,不見得一句話都不說,一個正眼都不給別人吧。為此我煞費苦心編了套
故事,就是為了應付林絹日益增多的『為什麼』。
  為什麼他總是一句話都不說。
  為什麼跟他打招呼他睬也不睬。
  為什麼明明穿了最誘惑人的衣服來他卻連正眼都不看一眼。
  為什麼不論怎麼跟他說話他都一句也不回答……
  我對林絹說铘是我鄉下老家一個表哥。出了次意外後就變癡呆了,別人怎麼叫他都不
理,只會傻呆呆跟著人走。最近被送到這裡來治療,沒事你最好不要惹到他,別看他平時
安安靜靜的,曾經有一次突然搭錯神經,把別人一隻耳朵給咬下來了。
  林絹聽後唏噓不以,一邊感歎我膽子怎麼那麼大,敢把個有暴力傾向的神經病帶在身
邊。一邊哀怨老天不長眼,這麼年輕英俊的一個帥哥,居然是個除了沉默以外,搭錯了神
經還會咬人的弱智。後來她果然不再去搭理铘了,為此我故意問她,絹啊,最近怎麼那麼
矜持,是不是徹底對我哥沒興趣了?
  她想了半天,搖搖頭:誰說的。有,為什麼沒有。
  我詫異:都這樣了你還有興趣。
  結果她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讓我就此對這個女人徹底投降。她說:知道為什麼充氣
娃娃能熱銷嗎。
  從商廈出來,一股熱浪轟的一下逼得我差點想掉頭回去。
  雖然已經日頭偏西,感覺太陽依舊猛得能把人頭髮給烤焦,周圍馬路一片金光燦爛,
汽車開過的間隙,明晃晃一片反射得讓人刺眼。連呼吸都變得憋悶起來,而也只有在這種
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怎麼就買了那麼大一堆東西。
  本來只是想出來隨便看看的,沒想到一進商場就碰上打折,跑哪裡不是五折就是四折
,最低三折都有,那可都是平時最多過過眼癮,一看到標價就得把手縮回去的高檔牌子。
當時頭腦一熱,試穿著合適就都買下來了,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直到荷包差不多只剩
下回去的車費,才意猶未盡地出來,然後被太陽一曬,整個人一下清醒過來。
  天,今天一天花掉了狐狸計劃要用上兩個月的錢……
  所以說女人身上是不能隨便帶錢的,更不能帶著錢隨便逛街,因為哪怕有再多的錢,
有你那件最中意的衣服還掛在打折待售的架子上,多少都能給花完。
  所以說狐狸還不夠瞭解人,尤其是女人,因為他完全沒考慮到他離家這幾天把這麼大
筆錢放在一個很久沒去商場腐敗過的女人身上,會產生什麼樣的化學反應。
  慾望是魔鬼……
  可是那些衣服真的很好看。所以短暫的負罪感過去之後,取而代之的是興奮的竊喜,
因為很快這些衣服就能穿著去神抖抖地上林絹那裡炫耀了,而女人之間身體上的炫耀,恰
是女人最愛,也最痛苦的一種樂趣。所以就算太陽再毒,手裡捧的東西再多,也是沒什麼
好抱怨的了。
  唯一的遺憾是這會兒沒人能分享我的這種興奮。
  往常有林絹做伴,買了喜歡的衣服兩個人那叫一個享受,從做工到式樣到對身體的修
飾度分析讚歎得可以滴水不漏,分析完了開始幻想自己穿在身上走在異性面前時會引發的
種種影響,而這種快樂和滿足,非當事人是無法體會的。
  可眼下陪在我身邊的只有铘,這個除了腳步聲以外基本上和影子沒有什麼區別的男人

  不能分享我的興奮也就算了,一身輕鬆空垂著兩隻手不能幫我提一包東西,那也就算
了。可他為啥老是要剝奪我每次換了新衣服後走在大街上炫耀的那一點點樂趣……雖然說
那純是他的無心。
  狐狸的衣服通常很簡單,可穿在身上總有種很出挑的感覺,不論顏色還是式樣。铘的
身高跟體形同狐狸很相似,所以這樣的衣服搭配在他身上,起的效果是很可怕的,你想像
不出的可怕。
  那一頭即使是再另類也鮮少有人去染的銀白色長髮,那一雙在太陽光裡會發出水晶似
光澤的暗紫色眼睛。
  比海報上的模特還出挑,比櫥窗裡的模特還美麗。
  這樣一個男人在你拎著大包小包渾身是汗走向人潮擁擠的大街的一瞬,邁著款款步伐
無聲走在你身後,夏日涼風般抖散一頭如銀長髮……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很爽?
  很得意?
  很開心?
  錯。
  那是種無法用語言去描述的失落。
  可以說,我在商場腐敗後換來的那一點滿足,在周圍人目光紛紛繞過我閃爍投向我身
後那個男人的瞬間,全都跟三伏天太陽底下水珠似的,刺溜一下全蒸發得乾乾淨淨。最可
氣的,一個矮個子禿頂老男人在撞了我一下後連聲道歉都沒有,一路追著铘一路滔滔不絕
地鼓噪:這位同學,我是XX影視發展有限公司的星探,這是我的名片,我們能談談不?
  胸悶啊……
  一路鬱悶到家,不為別的,開始心疼錢了。
  女人一旦發現買回來的衣服並沒有想像當中那麼能增加自己的魅力值,就會開始為花
的那些錢心疼,而這點意識通常在花之前是根本不會去產生的。
  車直接停在店門口,铘安靜跟著我下車後就不動了,倒是司機好心,看我大包小包的
,特意下了車,幫我把東西一樣樣放到地上。
  直到清空了東西車子揚塵而去,我轉過身,卻在這同時微微一愣。
  店門口的台階上坐著個人。
  斜倚著鐵門舒展著一雙長腿,他低垂著雙眼睛像是在打瞌睡。一手枕著頭,一手拈著
支只剩下一半了的煙,夕陽裡半張臉輪廓被暗與光勾勒得像尊細緻的雕像,風一吹髮梢散
了,微微拂動,和著煙絲絲繞繞在眼角邊氤氳成一片。
  「回來了?」感覺到我的目光,他抬眼朝我笑笑。
  「對。」我下意識應了一聲。抬腕看看表,六點:「你……要買點心?」
  他搭著門框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對。」
  「今天我們停業。」
  「是麼。」眼底一閃而逝一點失望。
  「不過打包的話可以例外。」很快補充了一句。
  他笑:「謝謝。」
  十八九歲的少年,三四十歲男子的眼神,十月陽光的笑。
  沉澱進眼裡,蜜糖棗糕似的清甜。
  包好綠豆糕封好豆漿,拿出門,劉逸就在門口等著。
  我把東西遞給他,他沒接,只是朝我身後看了一眼:「你男朋友?」
  循著他的目光我看到了一直跟在我身後的铘,我搖頭:「是店裡幫忙的。」
  「哦……」微微一笑,他接過我手裡的點心:「糖……」
  「糖多加了兩勺,保證很甜。」
  他再笑:「謝謝。」
  伸手要去掏錢,被我制止:「不用了,昨天剩下的,我請你。」
  「那怎麼好意思。」
  「不好意思的話下次可以請回來啊。」
  本是一個玩笑,誰知他目光一轉,一臉認真看著我點點頭:「今晚怎麼樣。」
  我一呆。
  「還沒吃過晚飯吧,你?」他又問。
  聲音很好聽,低頭看我的那雙眼睛在逆光裡看上去水晶似的好看,不由自主的,我點
點頭。
  他眼梢微微彎起:「那麼一小時後我來接你。」
  一小時後,我坐在了劉逸家的客廳裡。
  客廳很大,房子比我家要考究很多,單從內部結構來看,顯然以前造的時候是別墅式
的。房型很高,牆壁圈著木質護牆板,很老,但保存得很好。天花板上圍著燈一圈刻著不
少天使和接骨木花的圖案,像小時候在安徒生童話裡看到的那些插圖,而燈是早就沒了的
,只在原先安燈的地方留了圈很大的圓形黑印子,邊線上那根日光燈泛著蒼白色的光,很
不合時宜地用些交流電的聲音破壞著這地方原本雅致的格局。
  說起來,這幢房子我從小看到大,那麼近距離觀察裡頭的樣子,這還是頭一次。
  印象裡家人和周圍鄰居都處得不錯,除了這家人家。記得小時候,跑來找住在這屋裡
的小孩子玩是會被他們大人呵斥的,不知道為什麼。大點了才知道,他們孩子從小有病,
從娘胎裡帶出來的,身體很弱,一不小心就會從別人身上沾惹到各種各樣的病菌,所以經
常的會在他們家門口看到一灘灘潑在地上的中藥。
  初中畢業時這家的孩子就過世了,頭七那晚我曾隔著窗看到那孩子蒼白的臉在他們家
亮著燈的房間一晃而過,就像過去和別的孩子玩時,我有時候會從窗口裡看到的那樣,很
瘦小,很寂寞。之後再沒見過他的魂魄,想來應該是早已往生了。
  而這會兒,我卻是坐在他家的玻璃窗邊看著我家的窗,那是種很奇妙的感覺。
  家裡燈都熄著,透過窗隱隱可以看到铘站在廳裡頭的身影,一動不動,像尊雕塑。事
實上只要我沒回去,他會保持那樣的姿勢在那地方一直站下去,因為他口袋裡那幾張符。
  符是狐狸做的,叫定身符,一定範圍內可以讓铘保持原狀站在那地方不跟過來。自從
有了它,我總算在上學,逛商廈,以及去一些私人地方的時候保證了自己的自由性,但範
圍相當有限,太遠了不行。我問過狐狸這是什麼道理,一樣做,乾脆把他定在一個遠遠的
地方不是更好。狐狸聽完眨了眨眼,然後拎起我那只戴著手鏈的手。
  可以,除非你不想要它了。他說。
  正出神,突然感到身後一種異樣的感覺壓迫了一下。
  只是那麼一瞬,與此同時一聲低低的笑貼著後腦勺一閃而過,噓嚦嚦夜貓子叫似的一
陣,冷不丁間讓我心臟跳快了一拍!
  我不自禁回頭看了一眼。
  身後空蕩蕩的,空調吹出來的風時不時將茶几上那只塑料袋吹得悉瑣一陣輕響,隔著
道門廊隱隱傳來一些聲音,是劉逸在廚房炒菜弄出來的聲響。
  錯覺吧,大概……
  「寶珠,吃飯了。」廚房裡傳出劉逸的聲音。
  應了一聲我站起身,忍不住又朝對面又看了一眼,铘依舊站在那個地方,髮梢下一雙
眼睛閃閃爍爍,很微弱,但也很醒目。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種動物的特質,铘的眼睛和狐狸一樣,站在暗的地方是會發光的,
磷火似的兩點,不小心撞見了,會有點糝人。
  忽然那兩點光一動。
  一閃而逝間似乎朝我這方向看了一眼。
  我怔。
  獨立一個飯廳,就在客廳後面靠近廚房邊上,不大,比起客廳陳舊了很多,但佈置得
相當整潔。四周保留的裝修格局還能清晰看出當時的歐式風格,甚至還保留著一個早就被
封死了的壁爐,劉逸在這個被當作櫃子用的壁爐上倒著飲料。
  邊上六人座的桌上擺著三葷兩素一個湯,味道很香,色面也很好,邊上一瓶花,和那
天他送我的那束一樣,粉藍色的花瓣,紫色的芯,散發著淡淡檀香味道的香水百合。
  很不錯的一個氛圍,很不錯的菜,不過就是讓人有點拘謹。
  「坐。」看我站在邊上,劉逸走到我面前幫我把椅子拉開。
  莫名一種感動。
  狐狸有時候也會幫我拉下椅子,在我渾然不知情的一些時候。當然他哪兒是為了方便
讓我坐下,純粹只是為了等著看我一屁股坐空後出的洋相而已。人比人哪……算了,對一
隻狐狸也不能有更高要求了。
  坐了下來,視線還在周圍那些擺設上流連:「劉逸,這房子買下來花不少吧。」
  隨口問了一句。他把酒杯送到我面前,對我笑笑:「租的。」
  「你一個人住?」
  「對。」
  話音剛落,突然覺得後背刮拉似的一寒。
  我下意識回頭。
  身後正對著的是那條連接客廳和廚房的走廊,一個凹口把光線給擋住了,兩邊都只借
到一點光,顯得那條狹窄的小小通道裡從我這邊看上去有點昏暗。不過還是可以看得清楚
,那條道裡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
  「看什麼?」朝我碗裡夾了一筷子菜,劉逸問我。
  我搖搖頭。看向碗裡的菜:「你做的?」
  他點點頭。
  「到底一個人在外面住,手藝不錯啊。」
  他喝了口酒,笑笑:「菜是買現成的,不過剛才嘗了下味道太淡,所以我重新加了點
料,嘗嘗看。」
  雪白的碗裡濃香油滑兩塊醬爆五花肉,我的最愛。
  一下子被吊起了食慾,當下也不再客氣,一筷子下去夾起一大塊塞進嘴裡。
  還沒嚼,差點一口吐出來。
  耳邊他的話還在不緊不慢地繼續:「家鄉吃東西口味偏重,這裡買的菜總是太淡了,
不過應該還合你的胃口。」
  我抿著嘴,以防自己一個失控把嘴裡那塊肉噴出來。
  這哪叫偏重。
  上面那一層油光锃亮的東西整一塊就是糖漿吧?甜得把我牙根裡睡了好些年的蛀蟲都
給膩醒了。一時張口也不是,吞下去也不是。我咬著嘴裡那快甜到讓牙齒發酸的肉塊乾瞪
著他直嚥唾沫。
  「怎麼了,」半晌意識到我的目光,他停下手裡的筷子:「還是太淡?」
  我搖搖頭。
  好歹牙齒裡那股子酸勁總算緩和過去了,我胡亂嚼了幾口,總算把那塊肉給咽進喉嚨

  長出口氣,舀了一大勺湯,還沒送到自己面前,眼見著他夾起一塊五花肉送進嘴裡,
眉頭不皺一下慢慢嚼了幾口嚥了下去。
  我把湯塞進嘴裡。
  一口下去,我突然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這是湯還是鹼水……
  海水都沒它鹹,鹹得把我的眼淚水都給逼出來了。
  而我這反常的樣子顯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看了看我,他把勺子伸進湯盆舀了一調羹
,送到嘴邊喝了一口。
  半晌蹙眉:「果然,還是太淡了,白水似的。對不起,我去放點鹽。」說著就要起身
,被我一把拉住:「劉逸,不用,味道剛好。」
  「是麼。」坐下,兩隻眼睛若有所思對著面前那些菜:「剛好就好。」
  不知怎的,他這眼神讓我有點不安。
  「多吃點。」見我不出聲,他又道。
  我不得不再次夾上一口菜塞進嘴裡。
  「沒準備,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
  「喜歡。」
  剛說完,又一筷子菜被他夾進我的碗裡。
  「劉逸,夠……」剛要開口阻止他繼續這樣周到的『服務』,身後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在我耳邊低低劃過:
  「咯……」似笑非笑。
  極輕,夜貓子啼似的稍縱即逝,和之前在在廳裡聽到的那個聲音很像。
  我迅速回頭。
  身後依舊空空如也,只遠遠的廳裡那盞日光燈忽閃了一下,像是接觸不良的樣子。
  「劉逸,你養貓嗎?」收回視線隨即望見劉逸端著酒杯在看著我,我問。
  他搖頭:「我不養寵物。」
  「哦。」
  一時無語。
  面前那些菜輕易是不想再去多碰了,勉強又夾了筷他送到我碗裡的魚片塞進嘴裡,我
一邊嚥著唾沫,一邊有一搭沒一搭攪和著碗裡那些菜。屋子裡一下子變得很靜,而我很不
喜歡和別人單獨在一起時這樣沉悶的寂靜。忽然有點後悔那麼草率就答應了他的邀請,早
知道會這樣,還不如在家邊吃批薩邊看電視來得自在。
  而他似乎也沒什麼話想和我說,只是低頭吃著盤裡的菜,一口一口,每一口細緻得像
是要把菜的全部滋味都咀嚼出來似的。
  我一邊看著,一邊攪拌,一邊牙酸。
  片刻總算又想了個話題出來,我抬起頭:「對了劉逸,你老家是哪裡。」
  他停下手裡的筷子,看了我一眼:「西安,西安秦嶺。」
  「哎?這麼巧,這裡主人家也是那地方的。」
  「是啊,」微笑,又夾了筷菜進我碗裡:「老鄉,所以借得便宜。」
  「那你知道小易吧?」一下子覺得有了點可以聊的,我坐了坐直。
  「小易?」
  「羅小易啊,我們一直叫他小易小易的。」
  他搖搖頭:「雖然是老鄉,我們之間並不熟。」
  「這樣啊……」
  「小易是誰。」
  「他是這家主人的小兒子。呵呵,皮得不得了,以前沒出國的時候常上我這裡蹭點心
吃。」
  「是麼。」微微一笑:「小兒子,那他還有兄弟姐妹了?」
  筷子在手裡停了停,我下意識朝對面那扇緊閉著的門看了一眼:「他有個哥哥。」
  「哦。」
  「幾年前過世了的。」
  「是麼,可惜。」
  「對了劉逸,」猶豫了片刻,我伸筷子點點那扇門:「那個房間現在做什麼用?」
  「那個啊,」他朝門看了看:「我的房間。」
  「咯……」幾乎是同時一陣似笑非笑的聲音突兀在頭頂響起,我猛抬起頭。
  天花板很高,空蕩蕩爬著幾根電線,一盞吊燈在上頭吐著柔和的橘黃色光,除此,什
麼都沒有。
  我轉頭看向劉逸,劉逸卻什麼都沒聽到似的,端著只碗正不緊不慢朝裡舀著湯。
  抬眼再看了看天花板,想忍,沒能忍住:「劉逸,你聽到什麼沒有。」
  他看了我一眼:「什麼?」
  我壓低了點嗓音:「我剛才好像聽到什麼聲音,你聽到沒。」
  「什麼聲音?」
  話音未落,像是存心要回答他,那聲音再次響起,極短的一下,卻清晰得近在耳畔:
  「咯咯……」
  我盯住他的眼睛:「就這聲音,聽,你聽見沒?!」
  他放下碗:「什麼聲音。」
  「貓叫的聲音。」
  「貓?」
  猶豫了一下,搜索著一個更貼切些的形容,我道:「……事實上有點像笑聲……」
  「寶珠,」微微一笑,他把湯碗推到我的面前:「什麼聲音都沒有啊。」
  我看著他。
  燈光下他那雙眼睛安靜而美麗,一眨不眨回望著我,乾淨得不加掩飾。可三四十男人
眼神裡的不加掩飾是可以演繹的,雖然他其實不過十八九歲。
  一頓吃得讓人越來越不自在的飯,我突然有種不想再繼續下去的念頭。
  「你怎麼了。」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放下手裡的筷子,劉逸的目光游移在我的臉上:
「菜很不對你胃口吧,我看你吃得很少。」
  「沒有,味道很好。」
  「第一次請別人吃飯,我實在沒什麼經驗。」
  「已經很好了。」
  「真的?」
  「真的。」
  廳裡再度恢復沉默。
  低頭繼續吃菜。空氣裡只剩下呼吸和杯箸碰撞而出的聲響的時候,是沉悶得讓人情緒
煩躁的,我感覺一股隱隱的煩躁。半晌忍不住又朝劉逸瞥了幾眼,忽然發現當他的目光不
再停留在我這裡的時候,或許他自己並沒有感覺,他一雙眼睛裡閃爍著的東西是複雜的,
複雜得我看不出來那些東西到底代表了些什麼。
  「真淡。」嚥了口湯,他忽然自言自語了一句。
  我低下頭:「劉逸,我……」
  躊躇著想要提出告辭,因為一種隨著煩躁瘋長出來的不安。
  剛開口,沒有任何預兆的,那道夜貓子叫似的聲音再次響起,在這片因為我倆的沉默
而異樣寂靜的空間裡閃電似的劃拉開一道口子:
  「咯……呵呵……」 
  我看到他的眉梢輕輕一跳。
  「劉逸,你聽到的,是不是。」我問。
  他不語。
  目光轉向面前那些菜,輕輕蹙眉,答非所問:「為什麼那麼淡呢,寶珠,我已經放了
那麼多料了,為什麼那麼淡。」
  不再猶豫,我放下筷子站起身:「我該回家了。」
  剛要轉身,一隻手被他輕輕拉住:「還有甜點呢,寶珠。」
  我迅速瞥了他一眼。
  端起酒杯,他側頭看著我,眼裡微笑依舊。
  我用力把手從他指間抽回。
  他眼中的笑容在他眼底微微一凝。
  「咯咯……」
  又一陣笑聲響起,空落落在耳邊一個迴旋。
  「啪!」酒杯突然在他手裡綻放似的粉碎。
  飛濺而出的液體在燈光下閃爍著血似的光,紅艷艷一片絢爛奪目。我腦子一個激靈。
  他站了起來,手上濕漉漉的,爬滿了那些暗紅色液體,像血。他的胸膛急促起伏。
  「劉逸……」試探著叫了他一聲,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呆呆地看著桌子上那些菜,
半晌,突然抓起一隻盤子砸到對面的牆上。
  「有完沒完……」嘴唇微微蠕動著,我聽見他低低地道。聲音一反常態的有些尖銳,
他的視線從桌子移到牆上,又從牆上移到我的臉上:「有完沒完?」
  我驚退了一步。身後的椅子啪的一聲被我踢倒在地上,隨著那聲突兀的脆響,一道奇
特的神情在他眼裡頭驀地劃過。
  我轉身就往廳裡頭跑,幾乎是惶亂的。
  剛奔進走廊,眼前卻突然一片漆黑。身後隨之響起劉逸的聲音:「寶珠,你去哪兒?

  我沒有回答。
  心跳快得厲害,我貼著牆壁的背一層冰冷的汗。
  我錯了,真不該來這裡的。
  即使面對的誘惑再大,即使他在邀請我的時候,那雙眼睛裡同年齡不符的那些東西看
上去有多美。
  其實都一樣的……
  不是麼……
  那些我明知道卻沒有放在心裡頭的東西……
  而我不知道的是這房子裡那些聲音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劉逸明明是聽見那些聲音了,卻要裝作沒有聽到?
  那聲音究竟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
  太多的疑問,無暇多想。貼著牆摸黑快步走進客廳,回頭就看到劉逸白色的衣服隱隱
在走廊裡移動著,朝我的方向一步步靠近過來。
  「寶珠?」他輕輕地叫,怕再次驚到了我似的溫和。
  我的神經卻因此幾乎扭成一團。
  不等他接近,藉著路燈投進來的光我迅速跑到門邊上,抓住門把用力一擰。
  卡啷一聲輕響,門把紋絲不動。
  我的頭皮一麻。
  「寶珠,」第二次將門把用力轉動,一隻冰冷的手突然按在了我的手上。
  我一聲尖叫:「放開我!!」
  冰冷的感覺消失了,可是門把依舊轉不動,我腦子裡突然一片混亂。
  在看清眼角邊那道無聲靠近的陰影的瞬間,猛側過身用肩膀朝大門狠狠撞去:「放我
走!!放我走!!!」
  「寶珠……」
  「放我走!!」
  「不要叫,寶珠……」
  「開門!!!」
  「寶珠!」
  「救命啊!!!!」
  砰!一聲悶響,我整個人跟著那股突然而來的慣性朝外直跌了出去。
  天不亮起來開店門,肩膀上還酸痛得厲害。
  拉開鐵門的一瞬一束花從上頭落了下來,粉藍色百合,包著一張透明的包裝紙,躺在
地上散著一陣陣淡淡的檀香味。我抬頭朝對門看了一眼,那扇門緊閉著,窗裡頭漆黑一團
,什麼都看不見。
  沒理會地上那捧花,我轉身進了店。
  這天生意出奇的好,大概是太陽被烏雲給包密實了的關係,雖然天還是悶熱得讓人發
慌,至少也都敢一個個往外頭跑了。我一個人忙得有點暈頭轉向。抬頭看看呆坐在櫃檯邊
的铘,忍不住又想起狐狸的好來,雖然他在的時候總是嫌他囉嗦又麻煩。
  好在隔壁張大爺的孫子小勇為了賺點零花錢來我店裡打工,磨冰沙做奶茶之類的機械
活就由他來分擔了。
  「姐,你這邊被蚊子咬還是怎麼了。」經過他身邊,小勇指著我的下顎戳了戳。
  我沒好氣瞪了他一眼:「蚊子。」
  其實那是昨天從劉逸家逃命似撞門出來時一下子跌在地上磕出來的,當時因為太緊張
,所以也沒太留意,後來到家洗澡時照了鏡子才發現,這半邊下顎腫了老大一塊。之所以
沒感覺,那是都已經麻木了,用手指頭戳一下的話真叫鑽心的疼。
  怨念……吃一頓飯吃出這麼攤子事兒,也算是個血淋淋的教訓了吧。只希望能在狐狸
回來前消腫,否則萬一被他那只尖鼻子聞出些什麼來,我豈不是要被嘲笑一個夏天。
  忙忙碌碌中一天時間很快就被消磨過去。
  第一聲悶雷響起的時候店裡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了,四五點鐘的時段,外頭從近到
遠一半的天是泥漿色的,染得周圍也是昏黃一片。厚厚一層雲在頭頂上壓著,一抬手就能
夠到的高度,沉得讓人看著都喘不上氣。
  又一聲悶雷響起,下意識抬頭,我望見門玻璃外站著條人影。
  瘦瘦高高,一頭深棕色短髮在風裡頭被蹂躪得凌亂不堪,倚著外頭那根燈柱站著,手
裡一把粉藍色的百合。百合外面一圈包裝紙已經被風吹得皺了起來,裡面花瓣擠壓在一起
,看上去隨時都會被碾碎,在風裡瑟瑟顫抖著,和著他身上那件白色的襯衣。
  是劉逸……
  意識到我的目光,他直起身,嘴角揚了揚似乎想對我笑,我沒理他,低下頭繼續擦著
面前的桌子,直到轉身幫小勇去清理碎冰機,始終沒再回頭朝他看上一眼。
  最後一個客人推門離開,門鈴鈴一響,捲進一股帶著土腥味的風。
  「小勇,今天早點回去吧,要下暴雨了。」邊收拾桌子,我邊對偷挖著冰櫃裡冰激凌
吃的小勇道。
  「好的。」匆忙蓋好蓋子,他抹抹嘴:「那我走了。」
  「櫃子裡還有幾隻壽桃,你帶回去給爺爺吧。」
  「謝謝姐姐。」
  樂呵呵把賣剩下的幾隻壽桃裝進盒子,小勇吹著口哨走了。目送他離開,視線一滑,
不經意再次落到門外那根燈柱前,我不自禁停下了手裡的活兒。
  劉逸還站在那兒。
  陣風吹得邊上的樹抬不起頭,他頂著風在那根燈柱下站著,頭髮緊貼著臉絲絲縷縷劃
過眼角,那雙深棕色的眸子透過髮絲看著我,一張臉在燈光下隱隱泛著鐵青色的白。
  從四點到七點,他一直站在那地方到底想幹什麼。
  思忖著,我低下頭,繼續擦面前那張桌子。片刻眼角瞥見那身影一晃,幾步走到門前

  我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劉逸見狀在門前站定。透過玻璃看著我,一隻手將那束已經被吹得七凌八落的百合貼
在門背上:「昨天的事我很抱歉,寶珠。」
  我的手頓了頓,片刻繼續用力擦起桌子,沒有理他。
  「突然停電了,我沒想到會嚇著你。」
  抬頭,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那是停電的問題??
  「你還好吧。」目光從我視線裡移開,轉而看向我的下顎,他問。
  我下意識摸了摸那塊紅腫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會緊張成那樣。」
  「本來想和你說那扇門的鎖有些不靈便,平時開起來就不太靈活,」
  「誰知道你……」
  「劉逸,」出聲打斷他的話,我丟開抹布直起身:「我們要關門了,如果是買點心的
話,明天吧。」
  「我能不能進來坐會兒。」
  我沉默。
  「只是一會兒。」
  「家裡沒別人,不太方便。」躊躇片刻,我道。
  他朝門又貼近了些。看著我的眼睛,臉上帶著一如既往那種淡淡溫和的笑:「開開門
,寶珠……」
  「很抱歉,我……」
  「這樣的天氣,我不想一個人待著……」笑容消失,眼裡一絲黯然。
  我不得不把視線移開:「快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求你,寶珠……」
  「抱歉。」不再理會他,我轉身進屋。
  一聲炸雷在頭頂裂開,瓢潑大雨總算從那堆濃密的雲層裡傾倒了下來。
  我關掉電視。
  真是很吵鬧的一部電視劇,實在搞不明白那隻狐狸每天晚上怎麼就能看得那麼有滋有
味,有時候還會咧著嘴傻笑幾聲,不過有狐狸的傻笑,總比一個人聽著雨瘋狂砸著玻璃的
聲音要好。
  無聊地在沙發上靠了會兒,又一聲驚雷,雨更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狠狠拉出
一道道銀亮的線條,我朝窗外看了看,站起身走進廚房。
  冰箱裡還剩下不多的幾根綠豆糕,再過一天狐狸還不回來,它就要賣空了。我抽了一
根剝開外頭的紙塞進嘴裡。入口瞬間冰涼涼甜絲絲一陣,從舌頭舒服進心裡。
  忽然想起一句話:沒有我媽做的甜。
  我看了看手裡那半截糕,轉身朝店裡頭走去。
  閃電亮過,玻璃門外,那道身影仍然站在原地。
  一手垂著,一手持著那把已經被雨水粘在一起了的百合花,頭頂瓢潑的大雨斷了線似
的往下衝,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人……他到底想幹什麼……
  「劉逸,」忍不住開口叫他。
  他抬起頭,眼睛一亮。
  「你還不回去。」
  他笑笑:「開開門,寶珠。」
  雨水順著髮絲在他臉上恣意遊走,他卻笑得像是十月嬌艷的陽光。
  十八九歲的面容,三四十歲的眼神,不可抵擋的笑厴。
  我打開門,站到一邊,別過頭:「進來。」
  進門,帶著一團濕氣,劉逸抱住了我。
  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我連吃驚的機會都沒有。回過神伸手去推開他,耳邊響起他輕輕
的話音:「謝謝……」
  門上銅鈴叮叮噹噹地響,他臉上的雨水滴在我的身上,我不知所措。
  端了點心走進客廳的時候,劉逸已經把身上弄乾。
  坐在沙發上打量著茶几上那幾張被壓在玻璃板下的照片,看到我走到他邊上,他指了
指其中一張:「剛發覺,你小時候更好看點。」
  我點點頭:「所以我媽剛生下我時哭了。」
  「為什麼?」
  「沒聽說麼,小時候越美,長大了越醜,她怕我長大會變成一頭豬。」
  他笑了,伸手揉揉我的發:「寶珠你為什麼能驕傲得那麼頹廢。」
  「吃完點心就回去吧。」躲開他的手,我把點心推到他的面前。兩條綠豆糕,一杯甜
豆漿。
  他朝它們看了看:「如果吃不完是不是可以一直留在這裡?」
  「吃不完我就把它們全塞進你嘴裡。」
  「寶珠你真殘忍。」
  「是你太過了,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劉逸,你在跟我拍韓劇啊?」
  他又笑:「你就當做件善事好了。」
  「得,快吃吧。」
  「還在介意昨晚的事麼。」話鋒忽然一轉,我微微一愣。
  半晌,笑笑:「沒有。」
  「撒謊。」
  「不然不會讓你進來。」
  他沉默。
  片刻端起豆漿,輕輕呷了一口:「謝謝你。」
  「又來了。」我白了他一眼。
  而他並沒有理會我的不自在。看著我的眼睛,神色有些莫辨:「知道麼,昨天你的樣
子,像活見了鬼似的。」
  「有嗎。」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害怕成那樣,特別是看到你撞門的樣子。知道那時候
,你的臉色是什麼樣的。」
  我看了他一眼:「什麼樣。」
  「慘白,像個鬼。」
  「沒把你嚇到?」我笑。
  他移開視線。
  目光流轉,望著手裡那杯微微晃動著的乳白色液體,若有所思:「如果你因此一直不
肯原諒我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吸了口氣,我看著他,想衝他笑,最終只是牽了牽嘴角:「劉逸,你想酸死我是不是
。」
  「我只是實話實說。」
  用力拍了他一下:「你沒做錯什麼,昨天是我緊張過頭了。」
  「寶珠,」
  「什麼?」
  「我可以喜歡你嗎……」
  很突然的一句話,兀地讓我吃了一驚。半晌收回拍在他肩膀的手,一聲乾笑:「……
不可以。」
  他抬眼看了看我:「為什麼……」
  我沒有回答。抓起在桌子上放了已經太久的糕,送到他嘴邊:「吃,吃完了快回去。

  「不要總是趕我走好麼。」
  「你不能一直留在這裡。」
  他歎了口氣。
  一時無語。
  耳邊雨點一個勁劈劈啪啪敲打在窗玻璃上,單調而沉悶,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任何聲音
。我忍不住打開電視。
  『我根本沒有那麼想過!想也沒有想過!!』電視裡善良的女主角在男主角和邪惡的
女配角面前哭得很傷心,無依無助的樣子,可是哭的聲音霸氣十足。然後男主角很嚴厲地
吼了幾聲,吼了些什麼,沒聽清楚,因為被雷聲蓋掉了。
  好大的雷。
  我拿起遙控器準備換台。剛抬手,劉逸放下杯子,側頭看向我的眼睛:「昨天吃飯的
時候,你說你聽見了什麼。」
  我的手一滯。
  「其實我也聽見了。」
  「那為什麼要裝做沒聽見。」
  一道閃電猛劃過窗,在我回頭看向劉逸的時候,我看到有什麼東西在他眼睛閃了閃。
片刻一聲炸雷緊跟著落下,他開口:「因為害怕。」
  「害怕?」重複了一遍,我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對,很害怕。」點點頭,他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怕什麼?」我問。
  他一陣沉默。
  一言不發開著窗玻璃上那一道道被雨劃拉出來的銀線,片刻,開口:「你信鬼麼,寶
珠。」
  我看著他,沒言語。
  又一道電光劃過,他重新端起豆漿,輕輕靠進沙發背:「信的話,我們來講個故事。

  說完這句話,他看著我的眼睛。
  一陣悶雷滾過,窗外雨下得更密了些,圍著房子一周嘩嘩的全是雨點的聲音,我站起
身關掉電視,給自己倒了杯茶重新坐到他邊上。
  「要聽?」看我坐定,他問。
  我點點頭。
  劉逸笑笑。端著杯子輕呷了一口,他想了想,然後慢慢給我講了這麼一個故事——
  男孩在城裡讀書,有一天收到家鄉長輩來的信,說家裡有急事,一定要讓他回去。男
孩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就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回家了。
  到家後,卻發覺不太對勁。
  男孩的家在北方山區一個小鎮上,從市區到鎮子,公路大約要走三個多小時。鎮子人
口不多,但地方比較大,平時住戶沒太多往來,就算是一大家子的,也就到秋收時候或者
喜慶婚喪才一起聚聚。而這天到家,男孩卻發現自己上到太爺爺輩的,下至還在襁褓裡的
小侄子,都聚集在了自己的家裡。
  每個人都忙忙碌碌的,宰牲口的宰牲口,下廚的下廚,家外頭那片空地擺滿了桌子,
看上去像是要擺宴席。
  可是那天並不是什麼節慶日子,更不要提婚喪喜事了。
  沒多久男孩被叫去了祖屋。
  祖屋是長輩訓話、交代事情的地方,男孩家祖上是道光年的大官,幾代傳下來的規矩
,對這方面尤其看重。進了祖屋,男孩被告之之所以叫他回來,其實是為了一樁好親事。
  鎮裡把當地人定下的,門當戶對又在相書上測下來姻緣線極好的親,叫好親事。本想
先同男孩商量下,再挑個好日子有准有備地把這事給辦下來,可是對方姑娘家早選定了這
一天,幾次遊說堅決不肯改,所以只能把他從學校急召回來。
  男孩聽完後很生氣。一面為家人因為這種事千里迢迢把他叫回來而憤怒,一面為自己
讀了那麼多年的書,最後還得面對這麼可笑的婚姻而悲哀。
  但既然已經回來了,也就沒有辦法了。好親事一般很難定,而且非大族還不給定,這
是種有地位的人才配沿襲的習俗。而一旦定下來了,那就是祖訓,即使兩個配親的人根本
不認識,或者根本八字不和,還得進行,這是規矩。所以男孩在回到老家後的當天夜裡,
被眾親戚挨個訓了話,說了理,之後梳洗整齊哭笑不得地被推進了婚宴的禮堂。
  禮堂佈置得很熱鬧喜氣,大片的紅色,懸著的掛著的,飄著的蕩著的,像一屋子翻騰
的火浪。只是滿屋子的人都是沉默的,不比以往參加婚宴時所看到的那種嘈嘈雜雜的熱鬧
,這裡沒有滿屋子爭搶著喜糖的小孩,沒有滿屋子笑鬧拼酒的醉鬼,沒有唧唧咕咕互相調
笑的三姑六婆……有的只是一屋子表情肅然的人。一身簇新嚴謹的打扮,不管男女老少,
他們看上去比男孩這個新郎倌還要緊張,團團圍坐在高高掛著的紅燈籠下,一張張臉看上
去有點異樣的蒼白。
  男孩從沒想到過,這麼熱鬧張揚的一種顏色,在一些時候,一些地方,會變得那麼讓
人寒冷的。
  他感到有點困惑。
  而這種困惑一直持續到新娘的進入。
  新娘是被兩名喜娘攙扶著走進來的。
  老舊的傳統沿襲著老舊的婚姻習俗,她頭頂著塊鮮紅的喜帕,身上一件繡花中式對襟
襖子,打扮得像個戲子。襖子是鮮紅色的,上頭黃澄澄幾團金線繡的花樣看上去有點刺眼
,下身那條水紅色百折裙穿著有點嫌長,一路走,一路在地上拖來拖去。
  進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邊上嗩吶和鑼鼓奏得很賣力,似乎憋足了勁想把整個
地方那些看不見的沉悶給打破,可是結果反而讓人覺著怪異。就像周圍那些一浪又一浪的
紅顏色一樣,熱鬧這東西,放錯了地方,其實比安靜更容易讓人覺得冰冷和乾澀。
  經過一桌席面的時候,靠外站著的一個小孩被新娘子掃在地上的裙擺給碰了一下,小
孩咧開嘴哇的一聲哭了。奇怪的是周圍人並沒有誰出聲阻止他,按老輩人的話來講,這是
很不吉利的。而新娘就在這些說不清是喜慶還是怪異的鼓噪聲裡站到了男孩的邊上。
  拜堂時兩個喜娘仍舊跟在新娘邊上攙扶著她。新娘似乎有點木訥,因為每行一個禮,
男孩就會聽見喜娘嘴裡輕輕地關照:新娘子對天地拜拜了;新娘子對老爺拜拜了;新娘子
對老太太拜拜了,新娘子對相公拜拜了……然後新娘子會跟著喜娘的方向朝那裡拜上一拜
,動作看上去有點遲鈍,大概是頭被喜帕蒙著,看不清方向的緣故。
  直到拜了天地兩個人在堂前站好聽祖宗訓話,兩位喜娘這才輕手輕腳地離開。離開後
新娘就跟剛才進來時一樣那麼頭微微朝前傾地站著,有點奇怪的一個姿勢,像是不堪頭上
那頂花冠的重量,可是卻始終一動也不動。
  訓話是冗長的。一共五六個在鎮子裡有頭有臉的長輩,挨著次序從道光年那個時候講
起,一代代傳統和祖宗遺訓。男孩站在那兒木木地聽著,眼角邊那片紅刺眼得讓他眼睛疼
。不管出於被欺瞞還是一種無奈妥協後的怨怒,他本能地排斥著這個即將要和自己過上一
輩子的陌生女人。
  聽說她是這鎮子上另一家的大戶人家的女兒,論祖籍,年代比男孩家還久遠,祖上做
到過雍正年的正二品,一度財大勢大人丁興旺。直到近些年才漸漸敗了下來,而即使是這
樣,對於家裡老輩人來講,仍是攀上了一門不可多得的好姻緣。
  大概過了半盅茶的工夫,男孩忽然聽見邊上有水滴在地上的聲音。
  朝邊上看了一看沒看到什麼東西在漏水,最後目光落在新娘身上,正巧一滴水從新娘
喜帕裡滴了下來,落在地上,而她裙子邊上已經聚集了一小灘水漬。
  地磚是淡灰色的,水漬聚集在上頭,淡黃的顏色,隱隱透著些紅。
  突然發覺新娘裙子沒拖在地上的那個部分,好像是懸空著的,裡頭空蕩蕩似乎看不到
腳。再往上看,沒被喜帕遮到的地方,一根細細的木條在新娘脖子後頭若隱若現,從新娘
衣領裡直穿出來,支撐著她整個的脖子。
  猛地明白過來,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新娘子不管走動還是站立著的時候,頭總是朝前
微微傾著的原因。
  剛好這時一陣風吹過,掀起新娘子臉上一小塊蒙著的喜帕,露出喜帕下她小半張臉。
臉很白,嘴唇塗得很紅,櫻桃似的一小點微微上揚著,一隻眼睛在男孩小心翼翼看著她的
時候,似乎也在對他瞧,似笑非笑。
  細看,男孩突然一身冷汗。
  那隻眼睛是半睜著的,一半眼球翻在上頭,那樣子如果是乍一看,的確像是瞇著眼在
對人笑。臉上和脖子上厚厚一層粉底,看上去就像被整塊陶瓷貼在了上頭,白得發青。
  當晚合房的時候,男孩找了個機會連夜逃出鎮子。
  拚命地跑,一直到坐上火車看著這座山城在自己眼裡越來越小直至看不見,心才稍微
定了一點。而腦子裡是紛亂複雜的。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家人把他從學校急急召回來,煞有
其事給他配的所謂好親事,對方竟然是個死人。
  後來的幾天,一閉上眼睛,男孩面前就會出現那只掩在鮮紅色喜帕下那張蒼白的臉,
和臉上那只半吊著的眼睛。那晚冰冷的一個照面成了他連續幾天無法停止的噩夢。
  直到回到自己讀書的那個城市,進了宿舍門看到周圍那些來來去去熟悉的臉孔,那些
噩夢才逐漸終止。本以為這事就那麼過去了,切斷和家裡所有的聯繫,搬離宿舍找了間房
子獨住,他以為這麼做可以把過去那些可怕的事情了斷個乾淨。只是沒想到,那段短暫的
平靜,只是一切噩夢真實化的開始而已。
  最初,男孩會在自己住的房子裡聽到一些聲音,他也不以為意,以為是老鼠之類的東
西。後來聲音漸漸清晰和肆無忌憚起來,有時候一連串在頭頂天花板上滾過,像人的腳步
聲,而男孩借住的地方是頂樓,上去查了幾次,除了天台和一隻水箱,什麼都沒有。
  之後在鄰居家發現一隻貓,於是一切變得好解釋起來。再聽到那些聲音,他也就不太
那麼留意。
  一天夜裡,男孩躺在床上看書的時候,天花板上又傳來了那種聲音。很輕,一點一點
移到他頭頂的位置,消失了。男孩以為和往常一樣,所以沒怎麼理會,可是剛低下頭繼續
看書,頭上突然傳來一陣細細的說話聲。
  聲音很尖,像個女人,它說:相公……我來了……
  男孩被這聲音嚇住了。一口氣奔到天台上,可是天台上除了一陣陣夜風,什麼都沒有
。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鬆了口氣回到自己房間,剛躺回床上,就聽到門外通向天台的樓
梯上卡嗒嗒一陣輕響。
  像木頭撞在石板上發出來的聲音,時斷時續,一直到男孩房門口這裡停住,然後男孩
再次聽到那個尖細的話音:相公……開開門……
  男孩幾乎是同時衝到門口把房門一把拉開,可是門外什麼也沒有。他不死心地順著樓
梯跑上天台,天台門是被他關死的,開門外面依然什麼也沒有,除了樓下那隻貓,大概是
聽到了動靜,懶懶叫了幾聲,像個哀怨的女人在哭。
  男孩只得帶著滿肚子的疑惑再次返回自己房間。剛推開門,一眼看到自己床邊站著條
人影。
  人影背對著他,鮮紅的襖子水紅色的裙子,裙子有點長,拖在地上濕漉漉的,從房門
口到床邊,拉出一條不深不淺的水印子。
  再看,卻又沒了,天花板上咯咯一陣笑聲,像天台上那陣貓叫一樣,繞房間一圈,消
失得無影無蹤。
  從那之後,男孩似乎就被這個尖細的聲音給纏住了。
  不論他在哪裡,不論他逃到哪座城市,每天晚上,只要是他獨處的時候,他就會聽到
那個聲音在輕輕地叫:相公……相公……
  天花板上,牆角里,床底下,門背後……
  說到這裡,劉逸的話音頓了頓。
  而我還沒從他的故事裡緩過神來,那張蒼白的貼了陶片似的臉,那個尖細的聲音,在
他不疾不徐的話音裡淡淡吐了出來,卻像真實似的從我腦子裡一個接一個地閃現。
  很不舒服的感覺,我看了看手邊的遙控器。
  「咯……」
  頭頂天花板上突然一陣細細的聲音,在這寂靜的當口驀地響起,我下意識抬起頭朝上
看了看。
  就在這時窗外一道閃電劃過。
  落在窗台上,燈忽閃了一下,猛地一亮,隨即燈絲啪的一聲爆斷。
  「咯咯……」又是一陣細細的聲音,這會兒,好像傳自身後閣樓的方向。
  我想回頭去看看,可是脖子不聽我的使喚。
  「什麼聲音……」盯著面前劉逸隱在黑暗裡的輪廓,我問。
  他沒回答。面對著我,又似乎越過我的頭,在看著我身後某個方向。片刻一道聲音幽
幽然在耳朵邊響起,聲音很尖,像個女人。
  「相公……你在哪裡……」
  我從沙發上直站了起來。
  迅速轉身朝身後樓梯間方向看,藉著外頭路燈透進來的光亮,除了地板的反光和樓梯
凹凸不平的輪廓,我沒看到任何異常的東西。
  「卡嗒嗒……」牆角邊突然一陣悉瑣的聲音,我不由自主朝後退了一步,腳底一絆重
新跌坐進沙發,一屁股壓在遙控器上。
  「晶晶亮,透心涼,我要雪碧!」電視驟然響起的聲音,突兀得幾乎讓人魂飛魄散。
一瞬而來的亮光幾乎刺得我睜不開眼,剛伸手擋住眼睛,眼前驀地再次一黑。
  不知道是不是我又碰到了遙控器的開關,電視關上了,最後一點光從漆黑的屏幕上消
失,房間裡突然靜得只能聽到雨聲和我心臟跳動的聲音。
  而就是這靜得讓人心臟都能繃緊的當口,頭頂上兀然一陣爪子拉爬似的輕響,嘁嚦嚦
在天花板上撓過……片刻,樓梯口這裡突然卡啦一聲輕響。
  然後一條細細的聲音:「相公……我就來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聲音離得很近,像是在頭頂正上方,又像是就在耳朵邊。可是被剛才突如其來的強光
一刺激,我這會兒兩隻眼睛什麼也看不見。隱隱感覺身邊的人動了動,我抬起頭壓低嗓音
:「劉逸,它在哪裡……」
作者: redblood87   2006-01-08 15:43:00
推,緊張刺激
作者: youshow ( )   2006-01-21 19:35:00
作者: makey1030 (wina)   2006-09-13 01:40:00
狐狸...不見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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