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霧(四)
隔天午後,天氣炎熱地讓人有點昏沉,李師傅停了日課,朝霧在房間裡休息,手
中還繡著蓮花的圖案,精巧細緻,如她襦裙上的細褶。
叩叩。
貼身婢女丹秋推門進來,關了門才道:「小姐,門房拿來一封信,說是有人要交
給小姐的。」
「信?」朝霧擱置了手中的繡料,伸手要拿。
「等等,這會不會有毒啊?」丹秋把信箋拿遠,「上面還有薰過香料呢。」看著
朝霧有點心急的模樣,心中了然,「小姐您是想著誰哪?藍師傅才沒那麼功夫,在府
內差個人傳話就好,何必送信到門房那兒呢!」
「小丹!」眉心攏起,朝霧輕斥:「別胡說。」
丹秋的眼睛骨碌碌一轉,俏皮的笑了笑。「好吧!那我們來看信好了~~」她咚
咚咚跑到離朝霧較遠的門邊站著,拿出手絹捂了鼻子,才用一隻手有點艱難地把信箋
拿出來,甩了好幾下才攤開,「唔,好像沒撒毒粉。」小臉上的笑容很尷尬,轉頭偷
偷瞧著小姐。
「瞎胡鬧。」朝霧被她逗笑,丹秋根本是她日常生活的娛樂來源。「給我。」伸
手拿了信箋。
上面只簡單寫了幾個字:藍郎是小妹未婚夫,請范小姐自重身份。
署名是:『夢紅樓』,懷絲。
修美瑩瑩的素手有幾秒止不住的顫抖,終是勉力平息。
「小姐?」丹秋擔心地輕喚。
朝霧搖搖頭,牽強的笑了笑。「沒事。」
看起來就是有事。丹秋心知肚明。
***
綠蕪墻繞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捲。蝴蝶上階飛,烘簾自在垂。
「藍師傅。」朝霧朝著院子裡藍堂嘉的背影喚道。
藍堂嘉回過身,「唷,小姐好雅興,大中午來園子裡撲蝴蝶?」
朝霧顰起彎彎細細的眉,「不是,是我收到……您未婚妻的簡箋。」
「我未婚妻?」第一個反應竟然是--「誰呀?喔喔,太久沒和懷絲聯絡,哈。
她給妳的簡箋裡面寫什麼?」
「說藍、呃,您是她未婚夫,要我自重身份。」原本要照著念,「藍郎」兩字卻
不好意思出口。叫得真親暱呢,那位懷絲姑娘,想必是美人吧?不然怎能擄獲藍師傅
的心,還結成了結髮之約--胸口悶悶的疼,生病了嗎?
「她?」藍堂嘉挑起單邊眉宇,「搞什麼鬼,看來我真是太久沒跟她見面,這信
的內容妳不必理會,就照平常那樣自然相處即可,我待會就找懷絲說清楚。」
「說清楚什麼?」朝霧聽得一頭霧水。他們不是未婚夫妻麼?怎地叫她不必顧慮
那位懷絲姑娘說的話?
「說清楚--我們的關係是兩情相悅呀。」邪氣飛上俊顏,藍堂嘉用指尖挑起朝
霧下巴。
朝霧杏眼睜大,一呆,然後很快地退後,閃開藍堂嘉熱烈的目光。「藍師傅,你
……我……並不是那種關係。」連敬詞都忘記了。
藍堂嘉也不進逼,雙手環胸地近距離俯視她快要紅透的小臉。「不然是什麼關係
?」
「這……你是我爹爹聘來的樂師,我是爹的女兒、范家小姐--」偷偷覷著藍堂
嘉,朝霧的說話音量越來越小……「就這樣。」
「就這樣?」他挑眉,「沒別的?」這個小女人到底在想什麼,這個時候了還否
認?他可不會讓唯一聽出他樂音裡隱藏哀傷的人逃離他的身邊,看來要讓她清楚這一
點才行。
一頓之後,聽來是下定某種決心的語氣:「沒別的。」還伴隨一個不大堅定的點
頭。
藍堂嘉感覺荒謬的笑出聲,「好吧,既然妳不願意承認,那我就留給妳一點時間
想想,先去解決懷絲那個搗亂的女人,」黑瞳鎖定著她,想要看出一點端倪,她在害
怕什麼、躲避什麼?不管是什麼,不管是哪種情緒,他都要知道。「等我回來。」肯
定句。
「啊?喔……」朝霧眨眨眼,感覺自己又更不了解這男人了。
***
夢紅樓,紅燭昏羅帳。
『夢紅樓』花魁懷絲掀了紗帳進來坐下,笑靨如花。「怎麼有空來?好久不見。
」
「最近日子過得挺愜意……忘了時常來跟妳聊聊,」藍堂嘉慵懶的半坐半躺在柔
軟貴妃榻,一手伸到桌上端起酒杯。「作為賠罪,我先乾一杯。」
「久久沒見,生分了。」懷絲仍是端著巧笑倩兮,在一旁款款落座。「直接說吧
!今天來有什麼事?」
「那就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囉?我知道妳送了信去給范朝霧。」自己把酒杯斟滿
,一口飲下。「那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黛眉浮現一縷慌亂,旋又隱下,「我要幫你擋開那些不懷好
意的女人嘛,這不是當初說好的嗎?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
藍堂嘉勾起薄唇,那笑容沒有溫度。「呵……我知道妳向來機靈,有時候不必拜
託妳,妳也會自動幫我處理--」他上身前傾,如黑夜般深沈的眼瞳盯緊她,「可是
這一次我不需要,跟范朝霧之間--我是玩真的。」
「哈、哈!」懷絲乾笑兩聲掩飾隱隱躁動的情緒,「你是說我多此一舉囉?那好
,」她端起酒杯,白皙手腕有些微不穩,「祝福你們。」
他用一種睥睨的角度看她,眼神自信並且隱藏了一些不知名的什麼,「懷絲,妳
是個好朋友、好夥伴,但是妳的理智就這麼點嗎?」長臂一伸撈走她手中的酒杯,仰
頭一口飲下,用袖子抹去唇邊幾滴溢出的酒液,再偏回頭準確對上她無法從他身上移
開的目光,「懷絲,妳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呵……怎會呢,好兔不吃窩邊草,這種基本的道理我還懂。」懷絲拿起酒壺,
再斟滿酒,這回自己飲下,一口一口喝光,沒有一滴酒露出唇邊。她需要這一點點時
間冷靜。
黑瞳靜靜看她半晌,薄唇逸笑,「很好,妳是聰明人--以前那些幫助,多謝。
婚約的事情是我放出的風聲,我自行解決,妳就不必多煩心了。」
「你要對外說是解除婚約麼?這樣可會傷到我『夢紅樓』花魁的名聲唷,」懷絲
眨眨眼,「賣藝賣笑,靠的就是這臉面呀,除非--」
「除非解除婚約的人是妳?」
「跟聰明人講話真是暢快,難怪我喜歡你。」懷絲噗哧一笑,「就直說你愛上了
范家小姐吧?我想你也不會在乎什麼名聲,這風聲由『夢紅樓』放出去便可,有人跟
你談起時你自會應對,這我就不管了,也省你一番回去跟那些女人接觸的工夫。」
「這樣也好,兩人合作果然比我一人妥善,我也喜歡妳--這夥伴。」薄唇勾起
的笑容可稱快慰,終於有了真心的笑容。
「最後還要耍嘴皮子麼?」懷絲故作不悅的站起身,「談完啦,你可以走了,我
還有恩客在等。」
「而我從今以後再不是妳的恩客,嗯?」藍堂嘉無奈的笑笑,也站起來。
「當然不是啊,快走吧。」懷絲嘻嘻鬧鬧的將他推出房門外頭,將門關上,臉上
的笑容立刻垮下,這一場戲已經用盡她全身的力氣。
愛上他的確是錯,可這份愛本身又錯在哪裡?
唉,分明知道他只當她是個合作對象,也破天荒將她和其他女人做出區別的沒有
碰她,頂多那些改不了的調戲小動作,卻還是愛了?早知道一開始就不要貪迷他俊美
的側臉,百看不厭,卻迷上他做事的那種冷靜沉著,尤其愛瞧他想事情的模樣,最後
終被這分冷酷反噬,也怨不得誰。
至少和平的收場了,這樣也好,不要說太多。
門外的藍堂嘉默默地停留半晌,果然聽到門內傳來的低低啜泣,只得在心中暗嘆
,然後轉身離開。
懷絲是很聰明的女子,要是她身為男兒身,應該可以當個不錯的朋友吧,只可惜
一切都那麼不巧。懷絲要的,他給不起,竟覺得對她有些虧欠,但不愛就是不愛,誰
也沒辦法。
他現在能做的,只有將這分抱歉的心意和力氣,都全數用來給另一個女人全部所
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