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鏡·終卷:第七章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6-03 23:07:02
  七、麾戰
  滄流歷九十三年一月二十日清晨,禁城中傳出停止殺戮的金柝聲。
  在金柝響起的時候,整個禁城爆發出了哭泣和歡呼,所有倖存者的情緒都在剎那間崩
潰,因為恐懼和喜悅而難以自已。在禁城城門重新打開的時候,外城的人聞到了濃烈的血
腥味,發現從內城流出的水上居然漂著一指厚的血脂。
  那一場大清洗裡,禁城十大門閥幾乎被屠殺殆盡。
  當時冰族的民諺有云:「歲逢破軍出,帝都血流紅。」
  據《滄流紀》卷五十記載:禁城內十大門閥,在滄流歷九十二年尚有「戶二十六萬二
千六百九十四」,到滄流歷九十三年初就陡減至「十萬八千零九十戶」。經過這一次劫難
,可以說禁城為之一空,十大門閥從此一蹶不振。
  一月二十三日,迦樓羅金翅鳥再度降臨白塔之上,展開雙翅,發出無比耀眼的金光,
籠罩了全城。金光裡,破軍從天而降,穩穩落在了斷裂的白塔上。
  三日裡,十大門閥經過了慘烈的洗牌重組,分別誕生了新的族長——原本養尊處優、
耽於享樂的嫡系大都遭到了無情的淘汰,趁著這千載難逢的時機,年輕勇武的新一代對著
族裡的長老拔劍相向,仿佛無數只猛虎野獸陡然破籠而出,打破了門第和血統的禁錮,一
舉奪到了這個帝都的大權。
  年輕的勇士們提著首級的站在塔下,准備著破軍的召見,長刀上垂落滴滴鮮血。
  破軍在高塔上對著十位勝利者舉起手,邀請他們登上白塔。在新族長們齊齊跪倒,宣
誓效忠於新霸主時,整個帝都爆發出了歡呼,響徹雲霄的聲音裡帶著顫慄——不知是因為
激動,或者是恐懼。
  滄流歷九十三年春,十大門閥聚於白塔之上,公推破軍少將為帝國之主,統領三軍九
部,總攬軍政大事,徹底取消了元老院制度。自此,帝國上下改稱其為「少帥」。
  雲煥在動蕩中登上了滄流帝國的最高位。即位後,以雷霆手段迅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推倒皇城和禁城兩道城牆,帝都內外從此融為一體、再無隔閡禁錮,鐵城百姓可自由
出入禁城不受任何拘束。同時,下令取消門閥等級制度,焚毀所有宗譜家書,各方用人評
定不得再以血緣門第為標準,凡有再提「門第」「正庶」字樣者,殺無赦;
  清點三軍,廢除原來按照血緣和門第分封的職位,重新按照實力和戰功評定戰士等級
,提拔出了新一批的年輕戰士,分別任命為征天、鎮野和靖海軍團的將領;
  重開講武堂,從幸存者中重新征集人手、訓練新戰士。特別鼓勵鐵城中平民踴躍報名
參軍,凡願意成為帝國軍人的、均分得了一份足夠全家生活一年的薪餉;而那一筆數額可
觀的財富,出自於那幾個曾參與過婚典叛亂的大門閥的捐贈——奇特的是這一筆巨款並不
是買命錢,要求的反而是速死。
  那些叛亂的貴族在辛錐手下已然挨了十日,遭受了各種無法想像的酷刑,求生不得求
死不能,輾轉呼號之聲達於刑部大獄內外。全其所在一房驚恐萬分,紛紛將財產女子全數
獻出,以求早日了斷。然而,雲煥對金錢和美女方面卻顯示出相當的冷淡,在轉手將巨額
金錢贈與鐵城平民後,依然沒有大發慈悲賜與那些叛徒一死。
  然而,這樣的情景只維持了短暫的一個月。
  在帝都內部種種鬥爭基本平息、新的權力分配形成之後,滄流歷九十三年二月二十五
日日,破軍掉轉矛頭指向了帝都之外、開始著手平定整個大陸四處燃起的烽煙。
  三月一日,葉城之戰爆發。
  征天軍團以半數以上的兵力攻向葉城,從空中包圍了這座雲荒最繁華的城市,同時,
鎮野、靖海軍團也分別從水路和陸路加以支援。一時之間,葉城上空戰雲密布,連日光都
不曾透入一絲一毫。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雲煥卻並未立刻啟動兵端,反而下令征天軍團圍而不攻,兵力
轉向葉城周邊,連續攻佔了隨州、潛風、樅陽和瓊林等地,拔掉了護衛葉城的四個重要屏
障,從而使葉城完全暴露於兵鋒之下。並派軍在葉城外挖長壕二道,內壕用於圍困葉城,
外壕用於阻擋援軍。
  葉城孤懸一地,陷入了危急之中。
  城內巫羅與飛廉宣布進入戰時狀態,派兵接管原本屬於商會管理的一切,統一調配糧
食布匹等資源,率軍萬余人進駐葉城外城,同時派人聯絡雲荒各地的帝國駐軍,積極准備
應戰。
  然而,雖然將領厲兵秣馬,誓要反攻帝都平息叛亂,葉城內部卻人心惶惶。東西兩市
均已關閉,整個繁茂的城市顯得一片蕭條。巨賈們爭相走告,閉門徹夜商談,為這個城市
的未來而擔憂。
  —-—百年前,改朝換代之時的那場慘禍,在此刻重新浮現在了城中商賈心頭。
  那一場長達數年的戰爭裡,前朝空桑名將西京堅守葉城,誓死血戰,長時間的守城之
戰後,城中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最後,還是懼禍的商賈們暗地裡密議,合謀毒殺守
軍、將葉城獻出,以求躲避冰族人的兵禍。
  三千御前驍騎軍,沒有倒在數年的血戰裡,卻倒在了自己守衛的子民手裡。
  那一次的兵變之慘,令心腸最硬的人也目不忍視。
  百年後,當歌舞升平裡成長起來的一代幾乎忘了戰亂的滋味時,昔日的陰影重忽然之
間重新降臨了——這座繁華富庶的城市,再度來到了同樣的十字路口上。
  夜色裡的葉城一片寂靜,沒有平日的歌舞升平燈,只有戰雲籠罩。
  巡夜的隊伍剛在窗外走過,馬蹄聲得得遠去,苗人少女縮在客棧窗下,這才長長鬆了
一口氣,忍不住將窗子打開了一條縫,偷偷探出頭去。而領隊的年輕將領仿佛覺察了什麼
,霍地回頭看了這邊一眼,嚇得她立刻縮頭。
  「唉,都已經那麼久了,怎麼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啊!」破落的客棧裡,一個少女跺
著腳嘀咕,恨恨的看著右手上那枚戒指——藍色的寶石光芒黯淡,一閃不閃。
  那笙閉上了眼睛,極力想感知到神戒的鳴動,然而,什麼也沒有。
  「到底剩下那個封印在哪裡啊?」她開始不耐煩,四處亂轉,把客房裡的凳子踢得喀
喇響,「都困在這裡半個月了,哪裡也去不了,炎汐也不回來,真是急死了人了!」
  真是倒霉,本來順著皇天神戒的指引來到葉城,然而不知為何一到了此處神戒忽然就
失去了反應,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再無動靜。她沒頭蒼蠅一樣四處找,卻怎麼也不見彌端,
不由失了主意。然而炎汐也有自己的任務,這幾日無法陪著她,只是每日裡喬裝潛行出去
,每每深夜才回。
  在這一段時間裡,葉城氣氛日漸沉重,開始破天荒地實行宵禁,家家戶戶閉門不出,
出門也只能看到一條條壁立的街道,根本無從找起。那笙被一個人扔在客棧裡,時刻害怕
那些冰族的軍隊會找上門來,又擔心炎汐的安危,提心吊膽的過了好幾日,漸漸情緒有些
焦躁。
  星海雲庭已經被抄沒了,東西兩市也因為戰火逼近而關閉,這個葉城裡幾乎看不到還
有鮫人活動的跡象——炎汐又能去哪裡呢?再這樣耽擱下去也不是辦法……聽說帝都裡頭
,那個魔王已經殺了很多人了。
  可一定要找出辦法來呀!雖然殺的是冰族的人,但一想到那麼多人同時被殺,那笙就
覺得全身發冷,感覺北方吹過的風裡都帶著血腥,令人顫栗。再想起鏡湖之下的空桑人和
復國軍,任是她素來沒心沒肺、也不由覺得焦急。
  又等了一日,炎汐不見蹤影,她漸漸覺得疲倦,靠著門睡了過去。直到半夜,門吱呀
了一聲,外面有人走入。
  「炎汐!」她立刻驚醒,興高采烈的跳了起來,「你去哪裡啦?」
  夜行人無聲無息地走入房間,扯下了黑巾扔在桌上,輕微吐出一口氣來:「去了巫羅
府裡的大牢。」
  「啊?」那笙吃了一驚,看到他臉色不虞,小心翼翼,「你……去幹嘛?」
  「探監。」炎汐簡短的回答,似極疲倦,「湄娘和很多同族,被羈押在那裡。」
  那笙給他倒了一杯茶,近乎討好地奉上:「他們怎麼樣?」
  炎汐搖了搖頭,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長長吐了一口氣,沒有回答,仿佛陷入沉思。
  那笙從未見他有這種表情,一時間心下忐忑,也不知如何說,只能在他身旁坐下來,
托腮看著他,眼珠骨碌碌的轉——這幾天炎汐都不大理睬她了,仿佛有極重的心事,她在
一旁看了乾著急,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你餓不餓?」她好容易找到了話,「出去了半夜,都沒吃東西。」
  「吃不下。」炎汐低聲。
  「那麼……要不要先休息?」她陪著小心。
  炎汐搖了搖頭:「睡不著——怎麼可能睡的著?」
  說到最末,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一拳擊在案上,霍然抬起頭。那笙被他眼裡密布的血
絲嚇了一跳,他重重拍案,仿佛心裡有難以壓抑的殺氣和憤怒,嘶聲:「怎麼可能睡的著
?!他們、他們都在大牢裡!我怎麼能睡的著!」
  「噓……」那笙生怕他驚動了店裡其他人,連忙按住他的嘴。
  炎汐沉默下去,不再說話,只是側臉看著黎明前黑暗的夜空,身子微微發抖。
  「海魂川斷裂了——泠音出賣了同族,湄娘受不住拷打而招認,在葉城的所有復國軍
都被牽扯進去,埋伏了上百年的海魂川幾乎被破壞殆盡。」許久,他才開口,「我本來是
想過去營救他們出來的……可是,守衛太森嚴了,我根本沒辦法帶出他們。」
  他搖了搖頭,神色苦痛。
  「那……我們慢慢再想辦法?」那笙低聲,捧著腦袋冥思苦想,「或者回頭問問蘇摩
和真嵐——他們本領大,應該有辦法。」
  「不,不能拖延了,」炎汐低聲,「我無法帶他們出來,只有殺了他們!」
  「什麼?」那笙大吃一驚,瞬地從座位上躍起,幾乎打翻了茶盞。
  「我把關在死牢裡的復國軍全殺了……只有殺了他們,讓他們不至於在酷刑之下洩露
出更多秘密——巫羅那個家伙,論卑鄙比辛錐更甚。」炎汐喃喃,肩膀在劇烈發抖,「他
們哀求我動手——因為不願意承受更多非人的痛苦,更不願如湄娘那樣成為叛徒。」
  「沒有別的選擇。」他側過頭看著夜空,燈火映照在俊秀的側臉上,一明一滅,聲音
低沉,「所以,我成全了他們。」
  他解開了隨身帶回的包裹,血腥味迅速彌漫。那笙一眼看去,忍不住失聲尖叫,驚懼
地往後退了一步——十幾顆新挖出的心臟,在燈下微弱地閃著血的光澤。
  「不要怕,這都是戰士勇敢的心——既便是在被殺的一瞬間,都沒有人發出一聲哀鳴
,」炎汐的手輕輕拂過那些猶自柔軟的心臟,聲音深不見底,「放心,我會將你們的心放
入大海……我們會一起回到故鄉去。」
  「……」那笙不知說什麼才好,只覺的心裡難過已極。她默默走回來,竭力不去看那
一堆可怕的血肉,怯怯靠著炎汐坐下,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
  「其實都一樣……都一樣。」炎汐喃喃,看著東方的天際,「聽說澤之國的總督高舜
昭前幾日也死於冰族刺客之手……我想,在那一刻,他的心情應該和湄娘他們一模一樣吧
?只是,如意夫人又該是怎樣的心情?——我不敢想。」
  炎汐沒有再說話,在黎明前的黑暗裡閉上了眼睛,長久地沉默。
  那笙不知怎樣才能安慰他,想了許久,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從背後抱住他的雙肩,將臉
頰貼在他肩膀上。炎汐的肩背是冰涼的,有著鮫人一族特有的溫度,她第一次發現他是那
樣的清瘦,多年來的艱辛血戰幾乎令他心力交瘁。
  兩人就這樣靜靜在房間裡坐著,一直到外面天光轉亮,街上出現人聲和腳步聲。
  「炎汐,」那笙終於坐不住,悶悶地出聲,「我餓了。」
  枯坐一夜,復國軍左權使終於回過神來,有些歉意地勉強一笑:「好,去吃早飯吧。
也累了你一夜了——等吃完了早飯,我們該去做正事了。」
  「正事?」那笙走到門口,吩咐小二將早點送來,回頭詫異。
  「昨夜見了湄娘,她死前跟我說了最後的秘密,」炎汐蹙眉,眼神裡仍然有苦痛,「
她說她平生嬌貴慣了,熬不過用刑,做了對不起復國軍的事情,牽連出不少同伴——但好
歹,總算還咬牙守住了最後的秘密。」
  那笙愕然——湄娘招供了整個海魂川的暗線,卻死守這最後一個秘密不放,想來其中
必是極大的干係。
  炎汐緩緩開口:「是湘——她把湘和西荒來的霍圖部人,藏了起來。」
  「湘?霍圖部?」那笙卻對這兩個名詞都陌生,不知所以。
  「居然還活著。了不起,真了不起啊……」炎汐搖頭苦笑,「碧前幾日帶回了如意珠
,但隨著右權使前去西荒的復國軍全數犧牲,沒有一個人返回——除了湘。我們都以為湘
受了那樣的重傷,肯定遲早會在星海雲庭病逝。但是,她居然還活著。」
  炎汐闔上眼睛,喃喃:「如果帝都內那個人知道,一定會恨得發狂吧?」
  「帝都內的人?誰啊?」那笙聽得一頭霧水。
  「雲煥。」炎汐冷冷吐出了兩個字,睜開眼睛長身站起,「好了,不說了——那笙,
我們趕緊出去吧,聽說那些西荒霍圖部的人一直在找你。」
  「找我?」那笙更加詫異,跳了起來,跟了出去。
  「應該跟六合封印有關。」炎汐低聲。
  「真的?「那笙失聲驚呼——原來最後一個封印是被藏了起來,難怪遍尋不見。
  「湄娘一直咬牙守著的就是這個秘密。」炎汐茫然地喃喃,看著外面,「空海之盟…
…她應該也是恨空桑人的,但是,居然能為他們保守秘密到最後,不惜犧牲了自己。」
  
  那笙走在葉城街道上,抬頭仰望著天空裡密密麻麻的風隼,倒吸了一口冷氣,「天啊
……好可怕。那麼多軍隊堆在這裡……一打起來,這個城市就完蛋了!」
  「別亂看,小心引人注意。」炎汐低喝,帶著風帽低頭匆匆趕路。
  那笙連忙低首,嘀咕:「啊,乾脆用隱身術得了。」
  星海雲庭還在數里之外,炎汐想了想,看著街上隨處可見的巡邏兵馬,點頭:「也好
。」
  在一個寂靜無人的街角,起了一陣清風,兩人身形旋即消失。空空的街道上,只有一
股風無聲無息地往前流動,一路穿過那些林立的刀兵和巡邏的軍隊。
  星海雲庭門外,依然有重兵把守,清風繞側而過。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面已然是一片荒蕪,昔年歌舞升平紙醉金迷的地方,如今荒涼
而破敗,箱籠翻倒,貼滿了封條,寒風從戶牖間呼嘯穿過,依稀還有血腥味不曾散盡。
  狼藉滿地的室內內,兩個人悄然現出身形,默然而立。
  「真慘啊。」那笙回顧這個華麗的內堂,地上血跡隨處可見,不由喃喃。
  她低頭看在自己的手指——皇天神戒還是沒有反應,在光線黯淡的室內不見一絲光芒
。她不由有些遲疑:「炎汐……真的是在這裡麼?」
  「走吧。」炎汐只是停留了片刻,便低聲開口,隨即轉身朝著樓上走去,腳步刻意放
輕,幾乎是風一樣無聲無息。那笙踉踉蹌蹌跟在他後面,沿著金色的沉香木扶手往樓上跑
,一路只覺得這個奢華之地滲透了鮮血氣息,異常森冷可怖。
  通靈的少女感覺一路上都仿佛有無數冤魂凝聚在她周圍,伸出手拉扯著她的裙裾,哀
哀哭泣。她心裡湧出說不出的寒意,瑟縮著緊跟炎汐。
  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怨氣?百年來曾經死過很多鮫人吧?
  炎汐卻只是毫無感覺地一路往上走,一直走到樓梯的最頂端,然後忽然停住。他伸出
手,輕輕敲擊了一下倒數第七根扶手——扶手上本來雕刻著蓮花,在那一擊之下,那朵合
攏的蓮花盛開了,打開的木雕花瓣內,居然有一個純金的蓮心。
  炎汐熟練地扭下了那個純金蓮心,按到了牆壁上某處。奇跡般地,蓮心每一顆蓮子的
凹凸都和斑駁的牆壁紋絲密合——無聲無息地,牆上浮出了一道門。
  那扇門本來是和牆面齊平的,仿佛是被人用筆畫在了上面。機關一啟動,那扇秘密小
門卻漸漸浮凸,化為立體。最終,?噠一聲,真實的門打開了——裡面赫然有一間巨大的
密室。密室的周圍,隱隱有金光浮現,隱含著強烈的靈力。
  那笙只看得發呆。她雖只學了術法皮毛,卻也明白這裡存在著一個極厲害的結界,保
護著密室內的空間不被任何外物察覺和闖入。
  「這是海魂川的最後一站。」炎汐低聲。
  門打開的瞬間,那笙右手上陡然閃過一道璀璨的光——皇天在剎那間發出共鳴,勒緊
了她的手指,寶石上光華流轉,那一道光芒宛如閃電、直指室內。
  「在這裡!」那笙喜悅萬分,顧不得別的,「炎汐,在這裡!」
  然而,聲音未落,黑暗裡一道紅光無聲無息掠來,直取她咽喉!那笙吃驚地後退,然
而那個人顯然蓄勢待發已久,動作快得出奇。炎汐大驚,不顧一切地掠來,試圖將她拉回
身後,然而卻慢了那麼一剎。
  「叮」,一道光芒從她手上四射而出,恰恰格擋住了飛索。
  「那笙!」那一瞬,炎汐已經搶身上前把她護住,失聲,「你沒事麼?」
  「沒、沒事。」那笙驚魂未定,感覺右手痛徹骨髓——方才,竟然還是通靈的神戒替
她擋了一擊,否則自己早已身首異處——看來,皇天已經復甦了麼?
  黑暗裡有簌簌的聲音,仿佛什麼東西急促地敲打著石壁,想要出來。
  小門背後,隱藏著大得令人吃驚的空間。
  室內只有一燈如豆,卻在門打開的瞬間熄滅。黑暗一片的房間裡殺機四伏,顯然裡面
的人都做好了隨時攻擊入侵者的准備。他們兩人站在入口處不敢妄動,生怕只是一動、便
會引起裡面人的激烈攻擊。
  「是西荒霍圖部的朋友麼?」炎汐將那笙推在身後,聲音清晰鎮定,「在下是復國軍
左權使炎汐——請問湘在麼?」
  「是炎汐。」終於,黑暗裡有人微弱地開口了,「讓他們進來吧……」
  喀嚓一聲,火石擊響,燈光重新燃起,將密室內的景象影影綽綽映照出來。
  一張可怖慘白的臉浮現在燈下,凝視著來人。雙眼一邊空空如也,另一邊深碧色的眼
珠幾乎要凸出潰爛的眼眶。那笙乍一看到燈下之人,宛如厲鬼乍現,不由嚇得失聲大呼,
躲到了炎汐背後緊緊抓住他的衣襟。
  「湘。」然而炎汐卻是毫不緊張,走上前去,「真高興還能見到你。」
  「我也是。」湘躺在牆角,靜靜看著同僚,渾身包裹著綁帶——雖然受了如此嚴重的
傷,然而奇跡般地、那些遍布全身的傷口卻已經愈合,不再流淌出膿血。
  「左權使,多虧了海皇賜與的藥、和湄娘的捨命相助,我才活到了今日。」她低聲道
,語音依舊衰弱,「你終於來了。我們……等了很久。」
  她周圍的人齊齊抬頭,看向前來的復國軍左權使,眼神各不相同——那些人都是西荒
牧民打扮,為首的是一名紅衣女子,懷裡抱著一個石匣,正驚喜交加地看著那笙扯著炎汐
衣襟的右手,眼神又是激動又是狂熱。
  「啊?」那笙被她看得害怕,手一顫,縮了回去。
  「是你!原來是你!」那個紅衣女子驀然低呼,狂喜地沖了上來,「帶著皇天神戒的
少女,解開宿命封印的人……我們找了你幾十年!」
  那笙本來想後退,然而一看到對方懷裡的石匣,也不由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就是它!」皇天勒緊她的手,發出劇烈的鳴動,那笙一個箭步上前,感覺那裡面有
東西蠢蠢欲動,試圖破匣而出,她顧不得害怕什麼,一把奪了過來,「天啊……就是它。
這是、這是那個臭手的另外一隻手啊!」
  「是的,是的!」紅衣女子同樣狂喜地開口,「請您破開它!」
  那笙的手用力按在石匣上,密密麻麻的符咒硌痛她的肌膚——裂開一條縫的石匣裡,
清晰地可以感覺到有什麼正在拍打著石匣,試圖破匣而出。
  「哎呀,真的是他!」那笙喜不自禁,開始凝聚念力。在她的召喚之下,神戒煥發出
耀眼的光芒,皇天的力量和匣子裡的斷肢相互呼應,石匣發出崩裂的聲音。
  湘卻只是在一邊看著,眼神復雜莫辨。
  「是空桑人的戒指……空海之盟,是麼?」湘喃喃,語氣裡有掩不住的憎恨,「為什
麼海皇要和這些空桑人結盟?為什麼在我們如此血戰的時候,他卻向宿敵伸出了手?如果
早知道他是這樣的海皇,就算他救了我的命,我也決不會……」
  「湘,我和你一樣無法原諒空桑人。」炎汐低語,神色肅然,「但是要獲得自由、光
靠復國軍的力量不夠——只能暫時和空桑人合作,趕走冰族人,才能回到碧落海。」
  「呵,」湘無聲地笑了笑,被毒素侵蝕的臉扭曲可怖,「我才不要空桑人給的自由!
我寧可死在這裡,也不要接受空桑人的援手!」
  「……」炎汐知道她心裡懷著深刻的怨恨,根本無法化解,一時也無話可說。頓了頓
,低聲轉開了話題:「放心吧,如意珠已經交到龍神手上,龍神恢復了昔年的力量……湘
,這一次你居功至偉,復國軍所有戰士都應該向你致敬。」
  「那又有什麼用?我們付出的代價,並不是敬意可以挽回的。」她啞聲道,空洞的眼
裡有深深的哀傷,喃喃,「寒洲死了,我也是殘廢之身……留一口氣、只為看到回歸碧落
海的那一天罷了。」
  炎汐輕拍她的手背,低聲:「放心,會看到的……會的。」
  「哈,好了!」此刻,那笙在那頭驚喜叫了起來,皇天光芒如同閃電一樣割裂了昏暗
的室內,手裡的石匣錚然碎裂,符咒成為齏粉。裡面封印了百年的東西掉落出來,凌空抓
住了那笙的衣襟,晃晃蕩蕩。
  霍圖部一行人一起發出驚呼,看清楚石匣裡封印的卻是一隻斷肢。
  「臭手,臭手。」那笙忙不迭的將它撿起,「聽得到我說話麼?」
  那隻左手屈起手指,比了一個大功告成的動作,然後轉過方向,對著霍圖部人做了一
個感謝的手勢:「多謝了,葉賽爾。」
  那個聲音忽然響起在空蕩的密室內,讓所有人愕然——斷手會說話?
  「咦?你……認得她?」那笙看著斷手,也是詫異。
  然而真嵐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頓了一頓,只是開口:「各位,葉城陷入重圍,
朝不保夕,決不能久留。否則戰端一開,更難脫身。」
  他對室內所有人道:「我們必須迅速離開這裡,趁早脫身。」
  在石匣破開的一瞬,無色城裡坐在光之塔下的人睜開了眼睛。
  「怎樣?」白衣的太子妃在他身側,擔憂的低聲問,「葉城那邊的封印如何了?」
  真嵐長長舒了一口氣,撫摩著空蕩蕩的左袖:「還算順利……雖然耽擱了一段時日,
但終究還是讓那個丫頭給找到了——這次,依然要多謝復國軍。」
  「我們也得去一趟復國軍大營,一是要面謝海皇和龍神,」真嵐站起身,將身側佩劍
拿起,神色肅穆,「二是葉城之戰不日爆發,雲荒動蕩,少不得一場大戰——破軍力量駭
人,任何一方都無法單獨將其壓制,空桑和海國得商量個對策出來才是。」
  「說得是。」白瓔起身,為他披上外袍,「讓紅鳶跟你去一趟吧。」
  真嵐動作停頓了一瞬,卻只是淡淡:「也好。你留在無色城,回頭我告訴你情況。」
  「嗯。」白瓔仿佛想說什麼,卻終究無語。
  
  待得從復國軍大營出來,水色蒼茫,竟似一眼看不到頭的迷霧。空桑一行人從大營裡
被送出——這一趟拜訪,竟是連金帳都不曾入半步,更不曾見到蘇摩或龍神。
  「抱歉讓皇太子走空一趟。龍神前往澤之國了,」炎汐不在,出來送客的是碧,言語
溫和——或許因為和飛廉相處長久,這個鮫人戰士對於外族的敵意減弱很多,並不似營中
長老們一樣食古不化,「至於海皇……非是故意失禮,他現在真的是誰都不見了——因為
傷病的關系,只有巫醫和女祭才能進入金帳。」
  「看來海皇在白塔一戰後,還真的傷得不輕。」真嵐站在營口的白石陣裡,低首想了
片刻,笑,「也罷,請他好好養傷——聽說復國軍在澤之國遭到了攻擊,我會令西京和慕
容修多加留意和協助——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多謝皇太子。」碧微笑。然而,畢竟是面對著千年的宿仇,盡管彬彬有禮,眼神依
然拒人千里,「龍神已經率復國軍前去澤之國,想來那裡的局面可以得到控制——還請皇
太子放心。」
  「如此,有勞了。」真嵐點頭,回身招呼同來的赤王,「紅鳶,我們走罷。」
  然而回首之間,兩人卻齊齊吃了一驚。
  赤王紅鳶站在大營門口,遲遲不動,回頭看著金帳的方向,整個人的神色都明顯不對
了——金帳裡寂靜無聲,只有馥郁的藥香彌漫,隱約可見裡面操勞的人影。也不知道望了
多久,在赤王回過頭來的時候,真嵐清晰的看到有一道淚痕從她眼角滑落,旋即在水中消
散於無形。
  「走吧。」紅鳶回過神,匆匆走來,抬手掩飾地拂過眼角。
  真嵐沒有說話,只是對著碧微微頷首告別,隨之轉身離去,留下對方若有所思。
  「怎麼?」走出了一箭之地後,他才開口,問自己的下屬。
  赤王沒有說話,只是咬著嘴角、低頭匆匆趕路,仿佛想及早離開這個地方。她紅色的
長髮在水裡漂浮,仿佛美麗的水藻,冥靈的身體是虛幻的,就像融化在這無窮無盡的水中
一般,透明得宛如不存在——然而,他卻知道她一直在流淚。
  「治修。」在走入無色城後,他終於聽到她吐出了兩個字,然後崩潰般的跪倒在了光
之塔下,淚如雨下,「治修……治修!」
  他們分道揚鑣已經百年,她已然死去,本以為滄海桑田也再不相逢。
  然而,今日她的眼角、卻捕捉到了那個銘刻於心中的影子。然後兩個人就仿佛忽然化
為了石像,在水底長久的佇立,靜靜凝望彼此,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手捧藥盞準備進入金帳的那個醫者……竟是治修。
  金帳裡,紅衣的女祭聽著外面聲音慢慢遠去,臉上浮出復雜的表情。
  「海皇,真的不見他們?」溟火低聲,聲音悲憫,近似於嘆息,「在徹底的離開之前
,總要把想說的說出來……哪怕只說一句。」
  水底的潛流緩緩蕩漾,讓榻上之人的長髮如同水草飄拂。那種灰白色還在蔓延,仿佛
有某種無可阻擋的衰敗力量由內而外發揮出來,活了一樣,漸漸從髮根到發梢,將原本閃
著錦緞般深藍光澤的長髮染成霜雪。
  「不必說了。」海皇躺在深陷的鮫綃裡,面容寧靜而頹敗,如一朵在落日下凋零的花
。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謝,唯有眼裡的光亮一如昨日,令人想起那種傾覆天下的
美。
  他的聲音輕而冷,宛如風吹浮冰:「如果百年前的一躍還不能說明,如果百年後的星
魂血誓還不能說明——那麼言語又有何意義?
  他側過頭,冷冷地微笑:「我們不是一路人,但畢竟相逢過。那就夠了。」
  是的,百年前,在亂世黑夜的河流上,他們曾短暫的相逢,卻轉眼各奔東西。但相遇
那一瞬、兩人之間映射出的閃電般的光亮、不僅照耀了彼此,更映入了雲荒的史冊。
  「蘇摩……記得的忘記。」百年前,墜落天宇的女子在他耳畔輕聲囑咐。
  可惜,他並未能夠遵守。
  如果真的忘記就好了……如果一別後便是兩兩相忘,他就不會再在百年後返回雲荒,
也不會捲入這樣的亂世急流之中,更不會再和她和她丈夫相逢,合縱連橫,引出諸多恩怨
……也不會像如今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提前衰朽腐爛。
  生命如風中之火,當火熄滅,他也該離去。
  蘇摩的眼裡浮動著星辰般微弱的光,身體上的裂痕如同活了般在延展——內裡的黑色
光芒隱約閃爍,似乎想趁著他如今的衰弱,掙扎出軀體取得控制權。
  有金色的符咒貼在創口上,壓制著那些不停延展的裂縫,那些符咒寫在連綿不斷的長
條金紙上,一圈一圈裹住他的身體,仿佛把他連著身體裡的那蠢蠢欲動的東西一起封印。
阿諾,阿諾……是否,只要我還活著一日,便不能擺脫你?
  但是,這一切,終究也該做個徹底的了結了……
  他抬起了手腕,一度光潔如玉石的肌膚如今枯萎而蒼白,他的聲音平靜而冷酷——
  「沒有開始,便不會有終結。」
  「不必再說什麼了——日落之後,我們便去往哀塔。」
  夜色初起,一輪冷月懸掛在天際。
  金色的迦樓羅靜靜懸浮在帝都上空,冷月的光輝襯得它仿佛不屬於這個人世。機艙裡
,聽完了下屬回報的人正在沉思,緊抿一線的嘴角鐫刻著某種仇恨的力量,長久不語。
  「稟少帥,」季航忍不住開口,「圍城已達半個多月,如今是否可以進攻?」
  「不。」雲煥頭也不抬,只是擺了擺手,「繼續圍。」
  諸位年輕將領面面相覷,卻不敢出言。
  「可是,現在各地援軍被飛廉說動,已經陸續趕來增援,」最終開口的,卻還是季航
,「少帥,屬下以為、攻佔葉城應速戰速決啊!」
  「閉嘴!」雲煥忽地蹙眉,聲音裡透出不耐煩的殺氣。
  季航臉色一白,不敢多言。
  「非要我說透麼?一群蠢材!」雲煥重重拍了扶手,厲叱,「葉城算什麼?我如果要
打、一夜之間也就攻下來了!——擺出那麼大陣勢,一直圍而不攻,你們以為我是准備擺
架子恐嚇城裡那些豬玀麼?」
  左右一震,看了一眼彼此,卻不敢接口。
  「葉城不過是一個餌。我是要看看,在雲荒上准備站在飛廉那邊和我作對的,到底有
多少!」雲煥咬著牙,低低吐出幾句話,「讓他們都來增援好了——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倒省了我到處奔波,一個一個的解決了!」
  諸位將領心頭一寒:「少帥英明!」
  雲煥吐出一口氣,冷笑:「說穿了才明白,已是無益——飛廉是個聰明人,肯定比你
們早明白這一點。所以我估計,此刻的他也急著想突圍而出吧?真可惜……如果兵力對等
的情況下,他尚可和我一戰;但如今……呵。」
  他看向暮色初起的鏡湖彼端——那個繁華富庶的城市,此刻在薄暮中燃起了萬家燈火
,宛如一顆點綴在湖上的明珠。
  「傳令川胤少將,這幾日加倍小心,絕不可將包圍圈鬆懈分毫。」雲煥的聲音冰冷,
「葉城內的軍隊,可能會趁夜發出襲擊試圖突圍——外壕阻擋援軍,內壕扼守葉城——絕
對不能讓他們匯合!」
  「是!」新晉的將領們齊齊俯首,第一次對這個以力量登上絕頂的暴君有了由衷的欽
佩——雲煥和飛廉,軍團中向來被稱為雙璧,原來真的不是徒有虛名。
  雲煥神色凜冽,聽取了後繼幾位將領的報告,大都一句兩句話之間便吩咐完畢。
  有負責東方戰線的將軍川胤上前,低聲稟告:「澤之國那邊,一切正在按計劃展開—
—幽靈紅藫投放後,青水水質迅速惡化,復國軍被逼上岸,被我軍大量圍殲,龍神已經緊
急前來支援——還請少帥做下一步應對的指示。」
  「果然,」雲煥的手指輕叩著扶手,冷笑起來,「復國軍大營已經坐不住了……呵呵
,你們猜,為什麼去的是龍神不是海皇呢?」
  他低聲自語,卻仿佛根本沒有期待階下的任何人回答。
  「蘇摩他,一定傷得很重吧?」雲煥嘴角浮出一絲笑意,「神廟上那一戰之後,他已
經無法支撐下去了……呵呵。只有我知道,他到底為什麼受傷,又受了多重的傷!」
  他低語:「我只是奇怪,他為什麼居然到現在還沒死?」
  雲煥霍然抬起頭,目光落在川胤將軍身上,提高了聲音:「下一步,就是要把龍神長
久拖在澤之國!不要在意傷亡,要不停的發動攻擊,散布幽靈紅藫,讓復國軍沒有喘息的
機會。」
  「是!」川胤點頭。
  「而這麼做的原因,在於牽制龍神——龍神不會扔下它子民不管,所以我們集中兵力
,對付普通的鮫人和復國軍,自然就能牽制住它。」雲煥冷冷,眼裡有惡意的笑,「這就
是做神袛的累贅啊……為了區區一些螻蟻,就束縛了自己的手腳!」
  諸將沒有回答,只是恭謹的點頭。
  雲煥俯視著夜色裡靜謐的鏡湖彼岸——那裡,北方盡頭的神廟裡,六座無頭屍體化成
的結界上,聯通著無色城。他低聲喃喃:「至於無色城裡的冥靈,的確是個棘手問題。白
瓔擁有幾乎可以和我媲美的力量,如果真嵐又解開了全部六合封印,事情就難辦了——幸
虧他們也只擁有夜的戰場,戰場的壓力也會減輕一半。」
  「我會親自盯緊無色城的動向,這事你們不必插手——也無力插手。」他疲倦的喃喃
,「好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都下去吧。」
  諸將齊齊點頭,有長出一口氣的輕鬆:「是!」
  眾人魚貫而下,從飛索返回白塔頂。然而,在那一行人中,忽地有人遲疑著立住了腳

  「稟少帥,」留下的還是季航,待得所有人都退了,方才單膝跪地低聲稟告,「屬下
奉少帥命令,已經將明茉夫人送離了帝都。」
  「哦。」雲煥微微一怔——這幾日軍務繁忙,他早已忘了這件事,「去了哪裡?」
  「少帥說送的越遠越好,屬下便讓風隼將其送去了西荒的空寂城。」
  「呵,還真是遠……」雲煥忍不住地笑,「季航,你打的好算盤。我知道你剛剛被擁
立為族長,長房全數被殺,包括羅袖夫人和她的男寵——你心中有愧,也是恨不得永遠不
見明茉吧?」
  「屬下不敢。」季航只是低聲,「空寂城裡的宣武將軍,也是巫即一族的外戚——屬
下以為明茉夫人去了那裡,好歹有個投靠。」
  「哦?是麼?空寂城……」雲煥喃喃,一時間仿佛觸動了什麼心思,眼神空茫起來,
「算了,去了那裡也好,蒼天瀚海,何等自由自在?——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在那些將領退下後,迦樓羅機場裡重新恢復了一貫的平靜。
  瀟坐在金座上,煉爐裡的紅蓮之火還在熊熊燃燒,鍛燒著成千上萬條魂魄,漸漸凝成
一顆若有若無的血色靈珠——然而,她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痛苦,仿佛火力燃燒著的是自己
的心。
  「是要再等一等,看樣子現在煉化的魂魄、還抵不上如意珠的力量。」在沒有外人的
時候,雲煥眼裡浮出了殘酷的表情,看著血腥遍布的大地,漠然,「讓那些家伙都聚到葉
城來吧——再多死一些人,才能收集足夠的力量。」
  迦樓羅不易覺察的微微一顫,瀟臉上露出苦痛神情,卻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對,還有這個,」雲煥忽地想起了什麼,從懷裡取出一物,「一起煉了吧!」
  「鎮魂珠?!」瀟失聲,感覺珠子剛一拿出就有邪異力量洶湧而來。
  「羅袖夫人給她女兒的陪嫁之一。」雲煥懶懶開口,手指一彈,送入了火焰之中,「
雖然比不上如意珠,應該也是個好東西。」
  「不……」瀟失聲,卻已經來不及阻攔。
  鎮魂珠落入火焰,紅蓮之火忽然轉為黑色,竟然憑空躥起一丈高!迦樓羅發出一聲呻
吟,似有苦痛,龐大的機械由內而外起了一陣顫慄。
  「主人……這東西太過於陰毒,」瀟的聲音也帶了顫慄,「只怕難以控制。」
  雲煥卻是不以為意:「從帝都新死的人裡煉取生魂,難道就不陰毒了麼?瀟,你不要
怕什麼難以控制——有我在,怕什麼?」
  他的手落在鮫人的肩膀上,帶著不容置疑的穩定和冷酷。那雙染盡了千萬蒼生性命的
手上仿佛有神奇的力量,瀟全身的顫慄漸漸平定。
  「好了,不要怕。」雲煥微微點頭,鬆開了手。
  瀟沉吟許久,終於開口:「主人……有一件事求您。」
  雲煥詢問地抬起眼睛,審視著這個一貫溫馴的傀儡:「說。」
  瀟的聲音有些顫栗,帶著怯怯的表情:「聽說……聽說您下令,要把帝都內所有鮫人
奴隸殺死?求求您,饒了他們吧!」
  她眼裡有淚水落下,化為珍珠:「只要他們臣服於您,求您就饒了他們吧!」
  雲煥霍然變色,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頷,冷冷:「誰讓你來求情的?誰告訴你的?」
  瀟側首無語,臉色蒼白。
  「聽著,我不會饒過那該天罰的一族!」雲煥低下了頭,一字一句的回答,寒冷徹骨
,「瀟……你是例外,但不是所有鮫人都和你一樣!問我為什麼不寬恕?因為正是你的族
人:湘,在我眼前殺了我師父——殺了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
  他的聲音出奇的低微,說到最後一句已然輕如夢囈。
  然而這樣反常的語氣,卻讓瀟再也禁不住地渾身顫慄,臉色蒼白如死。
  「更可恨的,是她令師父至死都懷疑我……」雲煥的聲音裡有某種奇特的力量,靜默
地滲透開來,宛如夜的黑暗在蔓延,「你知道麼?我可以被任何人冤枉、被任何人否定,
唯獨不能忍受被師父這樣對待——你知道麼?在她最後說原諒我時,我真的想死……就連
落在辛錐手裡,或者看到我姐姐死去,我都不曾有這樣的念頭!」
  「不過,最後我還是決定不惜一切代價的活下來——」
  「活下來,滅了那該天罰的一族!」
  雲煥霍然停止了聲音,急促的喘息,仿佛心裡有難以控制的激烈情緒再度湧起。他鬆
開了捏著瀟下頷的手,在雪白的肌膚上赫然留下烏青的印記,倒退兩步,跌入金座,苦笑

  「不,不……我不能寬恕,瀟,我不能寬恕!」
  「正是『不寬恕』,才讓我一路撐下來,活到了今日——如果要我放棄復仇,選擇饒
恕,那麼,我將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力量……你明白麼?」
  瀟長久地無語,仿佛為聽到這樣的話而震驚顫慄。
  「我明白了。」許久許久,她終於發出了低微的聲音。
  「那麼,主人……就這樣憎恨著,活下去吧!」
  滄流歷九十三年三月十七日,午夜,葉城會戰正式爆發。
  同為帝國雙璧的飛廉,及時察覺了雲煥以葉城為餌、吸引四方兵力趕來並加以分別消
滅的戰術意圖,決意不再拖延,率先開戰,於當夜率兩萬軍馬進至葉城外圍,逼近圍城的
川胤所部征天軍團控制線。
  此時,由雲荒各地趕來的帝國軍隊也已經雲集,由守衛瀚海驛的齊靈將軍率領,親臨
葉城城下。一時間,葉城外圍各路大軍雲集,形成了層層的包圍與反包圍的戰線。整個戰
線犬牙交錯,形勢極為復雜。
  雙方都意識到了葉城會戰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搏殺:如果飛廉的帝國軍失敗了,那麼帝
國平叛就失去了最主要的中堅力量,十大門閥將徹底滅亡;如果雲煥失敗了,不僅帝都伽
藍將會陷入包圍,成為一座孤城,更重要的是飛廉一旦和各地援軍匯合,將會極大程度的
成為撼動新帝國的主力軍。
  雙方仿佛都橫下了一條心,必欲死爭葉城。
  金色的迦樓羅懸浮於帝都上空,任憑戰雲翻湧,依然一動不動。
  攻城戰鬥於午夜打響,戰火映紅了葉城的天空,隆隆的炮火震得大地動搖,城裡所有
百姓都徹夜未眠,收拾了細軟,闔家躲進地窖,驚惶地探頭觀望戰況。
  「哎呀,完了!」一個滿頭珠翠的中年婦人縮回頭,臉色嚇得煞白,「老頭子,他們
打進來了!他們打進來了!」
  「胡說什麼!」旁邊的中年男子一把將她拉回,緊張,「哪有那麼快!」
  ——飛廉少將所率的征天軍團一直部署在葉城外圍,和帝都派出的九天軍團剛剛開始
麾戰,應該沒那麼快就被攻入市內之理。
  然而,在婦人剛剛把頭縮回時,頭頂就傳來了劇烈的呼嘯聲,黑暗壓頂而來!
  婦人失聲驚呼,和丈夫一起抱著頭縮在地窖一角,感覺那陣忽然而來的颶風從頭頂上
空卷了過去,將屋頂上的瓦片揭落大半。婦人驚慌的將臉貼在地上,眼角的餘光裡,她看
到了一道銀色的光芒,宛如流星一樣掠來,貼地一閃,旋即拉高而逝。
  怎麼……怎麼回事?風隼怎麼忽然來到了內城,仿佛在追什麼一樣!旋即,她便聽得
西南角上鏡湖入口處一片喧嘩,燈籠火把映得半座城都通明,不由心下惴惴,嘀咕:「難
道,難道又是哪個富家出事了?」
  ——近來城中民心惶惶,鑑於百年前那一場兵禍的教訓,不少巨富人家在戰端剛起的
時候便棄城出逃,留下的多半是婦孺老幼。城中空虛,巫羅大人和飛廉少將忙於備戰,對
城中日常事務也疏於管理,奴隸造反、打掠富豪之家的事經常發生。
  「看來這場仗還是早早別打了才好,投降了帝都不就算了?」丈夫在耳畔喃喃。
  「楊公泉,都怪你這個死鬼!」風聲過去,婦人只覺一股怒氣從心而起,一指頭戳在
了男人的腦門上,「好好的桃源郡不住,有了一點錢,就想著搬來葉城花天酒地!——你
看你看,現在可要連累我一起死在這兒了!」
  男人被她尖尖指甲戳得滿臉紅印子,卻一味陪著笑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但夫
人不必擔心:我們兩口兒一貫命大,定能躲過這場災禍。」
  「躲過了,就趁早搬回桃源郡去住!」那個婦人忿忿罵,「由得你把我們黑心昧來錢
都投在葉城那些婊子身上去麼?」
  「是是,搬回去,搬回去。」男人只是低著頭陪笑,忽地面上一僵。
  ——背後一陣冷風吹來,令他打了個冷戰,不由得回過頭去。只見背後地窖的門竟已
無聲無息地開了,一隻手在窗櫺上一拉,一個黑色勁裝的人從門外躍了進來,順手把劍壓
在了他的咽喉上,低聲:「別叫——借你家地窖用一用。」
  婦人嚇得顫慄,癱軟在地無法回答。
  那個闖入者全身浴血,長髮散亂,顯然方才剛剛死裡逃生,劇烈地喘息著,臉色蒼白
,頰邊還帶了幾處劍傷——而那眼睛,竟是碧綠色的。
  鮫人?!婦人嘴唇顫了一下,硬生生止住了沖到了口邊的驚呼。目光定定地看在闖入
的另一個人身上。那是一個異族少女,仿佛受了傷,被那鮫人半扶半架著進來,毫無生氣
地倚著他後背。
  血!成灘的血從她垂落的指尖滴下!
  「兩位爺……」婦人幾曾見過這等場面,幾乎顫不成聲,「我們只不過是從桃源郡剛
搬來的,比不得其他人家,家裡沒什麼可以搶的。」
  「你們不必害怕,」來人身上的肅殺之氣漸漸收斂,放下了劍,低聲,「我不殺人—
—有傷藥和繃帶麼?」他用肩膀頂上了地窖的門,將背上的人小心地放下,焦急地低聲開
口,「我的同伴傷得很重。」
  「好……好,我就去找。」那婦人連忙點頭,踉蹌而去。
  「那笙,那笙?」來人伸手扶住了昏迷中的少女,俯身附耳呼喚對方的名字,神色極
為焦急。那個少女全身浴血,左手自肩至肘被什麼東西一刀砍開,鮮血泉般地湧出,散亂
的長髮披滿了臉頰。
  婦人不一時便回來,手裡拿著一卷紗布和幾盒藥膏,小心翼翼:「只找到這些了。」
  刺鼻的血腥讓人頭昏目眩,那笙躺在炎汐的懷裡,死去一般一動不動。寂靜中,只有
聽到血一滴滴滴落的簌簌聲。炎汐扶著她,將藥小心翼翼地抹上,卻很快被如注的血流沖
走。
  他只覺血往上衝,大腦一片混亂,幾乎不知自己在做些什麼。
  ——他沒有想到,在離開葉城時居然會遇到這樣突如其來的麻煩。
  戰爭恰恰在今夜爆發,完全打亂了他們這一行的撤退計劃。整個葉城戒備空前的森嚴
,根本不容城內外有絲毫出入的機會——按照原計劃,他們一行本來准備由水路偷偷返回
鏡湖,卻不料在入水口已然密布重重機關,一踏入便被發覺。
  他帶著那笙狂奔,躲避著天上地下無處不在的追兵,一路血戰。在逃回內城的時候,
他們和葉賽爾一行失散,闖入了這座相對僻靜的宅院裡。
  「那笙,那笙!」炎汐看到血無法止住,心下焦急萬分,用力搖晃她的身子。
  昏迷的少女終於透出一口氣來,悠悠轉醒,眸子卻黯淡無光。她尚未完全睜開眼睛,
雙手便吃力地抬起,將懷中護著的一物抱緊,臉上露出寬慰的表情:「還、還在呢……沒
丟……那就好了……」
  「那笙,那笙,」炎汐顧不得她懷裡的東西,只低聲,「你怎樣?」
  「我……很好,」那笙輕聲回答,身子卻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慄,「你不要擔心——快
、快把東西……拿回去給他們。只剩下這隻手……便大功告成了。」
  「先別管這個,」炎汐看到她傷口血流不止,「先治好傷。」
  他用繃帶緊緊束住她左臂上方,減少傷口中的血流,然後再度把藥物敷上去,用紗布
裹上,按壓不放——溫熱一層層從透出,直抵掌心。他不敢低頭去看,只覺手中很快就有
鮮血的濕潤。那一道風隼凌空發出飛箭而造成的傷,不知為何竟分外的嚴重。
  「好冷……好冷。」那笙止不住地顫抖,炎汐連忙伸出手,也不管尚有外人在側,便
將她緊緊攬在胸前——卻忘了鮫人冷血,無法給對方絲毫暖意。
  「都是我不好,」她喃喃,臉色灰白神情沮喪,「不該這麼不小心,觸動了水下的網
鈴……回頭亂跑,又被城上戒備的軍隊發現……太沒用了……」
  「不關你的事,」炎汐低聲安慰,「誰都不知道今晚他們會提前開戰。」
  那笙仿佛還想說什麼,但臉色青灰,嘴唇微微顫動,竟似乎連開口的力氣都沒了。她
靠在炎汐懷裡,呼吸細而急,半晌,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昏睡過去時,她卻忽然睜開了
眼睛,仿佛攢足力氣一樣,清晰而急促地開口:「快,快把東西送回去吧——都已經開始
打仗了,得把臭手的身體拼回去!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了。」
  「不行,」炎汐斷然搖頭,「現在把你扔在這裡,肯定沒命。」
  「我、我才不會死在這裡……我還要跟你回碧落海呢。」那笙聲音微弱,「可你是戰
士啊……你、你要先完成你的任務。如果不快點設法通知那邊,前來接應,我擔心葉賽爾
、湘……她們幾個,也都會出事。」
  「不行。」炎汐喃喃,聲音卻漸弱。
  孰是孰非,孰輕孰重,判斷起來並不難,然而做到卻談何容易?
  兩人焦急地說服著彼此,眼裡根本看不到別的——自然也沒有發覺,那一對虛與蛇委
應付了他們半天的夫妻正趁著他們分神,悄然地靠近地窖門口,準備奪門而逃。
  「哎呀!」當先出門的男人忽然發出一聲驚呼,仿佛被什麼絆了一下,一頭從台階上
倒栽下來,壓得緊跟後面的老婆躲避不及,一同骨碌碌的滾回了房間裡。
  炎汐和那笙驚覺回頭,卻看到那兩人直直盯著一處,發出了刺耳的尖叫,兩眼一翻暈
了過去——一隻蒼白的斷手,死死的抓著男人的腳腕。
  「臭手!」那笙失聲驚呼,聲音微弱,「你、你什麼時候……」
  她顫巍巍地伸手探向懷裡,發現囊中那個東西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溜了出去。
  「我說,你們兩個人只顧卿卿我我,也不看好這對男女?」那隻手從旁邊扯過了一條
繩子,單手利落地將這對夫婦捆到了一起,「差點就讓他們溜出去壞了大事!」
  那笙訥訥,這才將視線落到了那對夫婦身上,忽地詫異:「咦?我……見過他們!」
  「見過?怎麼可能!丫頭你才來雲荒多久啊。」那隻斷手一邊說話,一邊卻毫不停頓
地在那對夫妻懷裡翻檢,然後仿佛發現了什麼,返身從地上爬行過來,指間居然還挾著一
物,「嘿……快來看我找到了什麼?」
  炎汐一見斷手上拿著的那株碧草,不由失聲:「瑤草!」
  瑤草乃是來自中州的仙草靈藥,萬金難求,號稱可起死回生——卻不料在這個地窖裡
居然還藏有如此靈藥。
  「我早就覺出他們身上藏有異寶,」斷手嗤笑,「還在那兒哭窮。」
  「抱歉……事急從權,也只能先借用一下了。」炎汐卻是覺得內疚,然而畢竟那笙傷
勢要緊,也顧不得是否強奪了他人之物,「那笙,這下你有救了!」
  他將瑤草放在那笙的傷口處,拿出火石點火,灼烤著草葉的另一端——神奇的景象出
現了:那片枯黃的草葉仿佛活了起來,自動卷曲,緊密地貼在了那笙臂上不斷流血的傷口
處,整個草葉吸收了血,漸漸變成青色,隨後又變成深藍。
  最後,只是一個瞬間,那片瑤草忽然間憑空燃起了火,在傷口上一燒而盡!
  「哎呀!」那笙看到身體上起火,下意識的驚呼——然而話音未落,火光燃盡,瑤草
化為灰燼而落。在瑤草燒過的地方,奇跡般地留下了一條長長的疤。
  ——那樣嚴重的傷勢,居然在瞬間就被彌合!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管用!」炎汐喜不自禁,小心翼翼地脫下外袍裹住那笙露
在外面的手臂,「果然是稀世良藥!」
  「什麼稀世良藥啊,」那笙撇嘴,聲音明顯有了中氣,「不過是中州的艾草罷了。」
  「對了!」一見瑤草,病弱的少女忽然來了精神,眼睛放光,回過神來指著那兩人嚷
嚷,「果然是他們!桃源郡那個姓楊的和他老婆!——難怪他們這裡還有瑤草,是慕容修
那個大蠢材送給他們的!」
  「姓楊的?」斷手努力回想,忽地打了一個響指,「是了!過天闕的時候,那群人裡
好像是有一個姓楊的!」
  斷手爬到了昏迷的人面前,抬起下巴審視半天:「富態了那麼多,怪不得我沒認出來
。」
  「當然富態了,」那笙沒好氣,「這兩個貪財的家伙,把我和慕容修當肥羊賣給如意
賭坊,拿了個大價錢,自然吃的腦滿腸肥。」
  「哦……」真嵐不知還有這段歷史,不由失笑,「那我替你出氣。」
  那笙看到他抬起了手,對准兩人的後腦要害,不由失聲:「別!」
  然而真嵐的手已經揮落,重重在一對夫婦後腦上打了個爆栗子,聲如木魚。楊公泉和
黃氏被那麼一打,從昏迷中懵懂甦醒過來。然而一看到一隻斷手在眼前爬動,不由心膽俱
裂,大叫一聲又兩眼翻白昏了過去。
  「放心好了,我從不亂殺人,」真嵐無奈攤開手,「是他們自己嚇自己。」
  那隻手動作卻是麻利,三下五除二的把那一對夫妻捆翻,扯到了地窖的角落裡塞進木
櫥,算是處理完畢,落得耳根清靜。
  瑤草果有奇效,那笙臉色漸漸紅潤,說話的中氣也足了。她看了一眼地上兩個人,哼
了一聲,一推炎汐:「好啦,你也別感到奢靡,額內疚了——他們兩個都不是好東西,差
點我和慕容修就被他們送掉了一條命呢!真是報應,今天遇到他們,拿了瑤草揍他們一頓
,我才算是覺得出了這口惡氣。」
  房內幾人尚未說完,忽聽外面又是一連串的巨響,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地窖的內外都
有強烈的震動,牆上灰土簌簌落地。
  「不好!」真嵐和炎汐同時脫口,看向了葉城東方,「紅衣大炮!」
  ——外牆顯然已經被轟塌了一角,兵士開始往內城撤退,個個臉上帶著縱橫的血汗,
火把的光映照著亂兵的影子,猙獰可怖。然而即便是撤退,這些士兵還不曾亂了章法。
  放棄外城後,甕城成了下一個爭奪點。出乎意料的,形式開始逆轉。外線上似有援軍
沖殺而來,聲勢迅猛、用兵靈活,圍城的帝都軍隊猝及不妨,後方被撕開一條長長的口子
,登時打亂了前衝的節奏,不得不分出兵力來抵擋後方。
  趁著這個機會,退守甕城的軍隊開始反擊。帝都剛經過一輪血洗,征天軍團裡不少門
閥出身的戰士同樣遭到了族滅,鐵城新招募來的戰士尚未經過培訓,整個軍隊的戰鬥力一
時無法恢復如初。而飛廉帶領的征天軍團雖說在數量上明顯少於帝都軍隊,然而戰術的靈
活多變,敢打硬仗,配合的嫻熟遠遠勝過前來圍攻的帝國軍隊。
  一時間,新一輪血戰重新開始。
  「這樣下去,只怕葉城也撐不長久啊,」真嵐喃喃,手指輕輕叩著地面,「何況現在
雲煥根本尚未出動——對了,他為何還不出動?他在等什麼?」
  「破軍殺人,似乎喜歡『慢』一些。」炎汐沉默,半晌緩緩道,「聽說昔年得罪過他
的那些門閥,還一直在辛錐手裡活著——他對葉城也是如此吧。」
  「……」說起帝都那人的暴虐殘殺,真嵐也是沉默。實在是可怕……這樣的魔頭出世
,不僅對滄流帝國是個噩耗,對於整個雲荒、同樣也必將是一個極大的災難!
  「你們幹嘛替別人操心?」那笙卻有些不以為然:「讓冰族他們內鬥就是了!狗咬狗
一嘴毛,打完了我們再去收拾他!」
  真嵐苦笑搖頭:「只怕等打完了,我們也收拾不了他了。」
  「怎麼會?」那笙驚呼,「有你和太子妃姐姐,還有龍神,怎麼會打不過?」
  「破軍已非昔年之雲煥。他兼劍聖技藝、護之血統於一身,又繼承了魔之左手和迦樓
羅的力量,絕情絕義,再無牽掛——如今的雲荒,已經無人是他敵手。」真嵐的手敲著地
面,顯然無色城裡那顆頭顱也在沉吟:「如果空桑海國聯手,如今看起來的確是尚有勝算
——只是……」
  「只是什麼?」那笙急不可待。
  「只是,魔之左手可以從死亡裡獲得力量,」真嵐眼神漸漸嚴肅,看著外面被戰火映
紅的夜——漆黑的天幕下浮動著無數淡淡的紅色絲線,無數魂魄正在被無形的力量抽離出
死亡的軀體,吸入伽樓羅的底艙。他的聲音低沉如預言:「戰火越蔓延,魔的力量就越大
……如果不能及早消滅它,破軍就再也無法遏制!」
  炎汐站了起來,低聲:「那麼,我們盡早動手罷。」
  「不行不行,」真嵐連連擺手,「現在不是時候……你們先設法離開葉城再說。」
  「也是。」那笙想起目下處境,沮喪地喃喃,「怎麼出去還不知道呢。」
  地窖裡的諸人再度沉默下去,不知不覺外面的天又已經黑了,炎汐安頓好了那笙,起
身在地窖裡翻找食物——楊公泉夫婦為了避難,准備倒也詳盡,地窖裡飲食被褥一應俱全
。他弄了一些那笙愛吃的糕點,又找了幾個饅頭,拉開櫃子塞在那兩個被五花大綁的人嘴
裡。
  當夜無話。第二日一早,那笙睜開眼,卻看到真嵐的斷臂在地上迅速爬行,畫了一個
大大的符咒,將兩人圍在了中間。看到她醒來,真嵐抬起手打了個招呼「「你們先在地窖
裡好好養神,別走出這個圈,這樣外來的東西就不能傷害你們——」
  「喂喂,你幹什麼?」那笙失驚,「你要自己跑掉?」
  「丫頭,你是不是已經把湘和葉賽爾他們忘記到腦後了?人家為了讓我們順利離開,
故意把追兵引開了,我們不能就這樣把她扔在這裡不管。」真嵐停住了手,指著復國軍戰
士,「炎汐,你看好這個丫頭。」
  「喂!」那笙看到那隻手朝著地窖門外爬去,忍不住大聲,「你還沒恢復!怎麼可以
亂爬?至少讓得讓我跟著才安全啊!」
  「有你跟著,我大概只會死得更快些。」
  斷臂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式,在那笙的怒罵裡迅速爬入了夜色。
  
  「白瓔,我要出去找一個人,等找到後,你在入夜盡快帶人馬來葉城接應。」
  無色城裡的頭顱在那一瞬短暫的睜開了眼睛,對著身邊的太子妃吩咐了一句。然後魂
魄便再一次轉移到了斷臂上,旋即閉上了眼睛。
  白衣的太子妃微微變了臉色——六合封印尚未完全解開,只有一臂殘留地上的空桑皇
太子依然是脆弱的。葉城戰火連天,危機四伏,這樣貿貿然出去肯定是極其危險的。真嵐
外表雖看似隨便,但做事一向縝密。究竟是為了什麼,卻要這樣焦急地出去找人呢?
  白瓔心懷復雜地回過頭,看著一邊坐在光之塔下的空桑皇太子。然而真嵐的魂魄已經
不在殼中,眼睛闔起,剛縫好的身體鬆軟地堆在一疊,宛如沒有生氣的傀儡。
  真嵐……百年的掙扎之後,我們終究選擇了相守。但,我們真的了解彼此麼?
作者: DeAnima   2007-06-03 23:38:00
狂推XD
作者: jodococo (融暖鮮妍)   2007-06-03 23:42:00
推推
作者: planqqq   2007-06-03 23:44:00
推推推
作者: tureno   2007-06-03 23:51:00
終於等到了,推~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7-06-03 23:52:00
推阿
作者: minmi (只要一個笑容)   2007-06-04 00:01:00
推..好好看吶...
作者: ccryst (出去玩出去玩)   2007-06-04 00:23:00
作者: plsear (普西兒)   2007-06-04 01:45:00
討厭雲煥 = =
作者: dream0208 (嘩啦啦)   2007-06-04 13:03:00
超級討厭變成破軍的雲煥>_<+
作者: ylun (YLUN)   2007-06-04 15:08:00
作者: shengye   2007-06-04 20:14:00
推!等好久了 XD
作者: waratah7   2007-06-04 20:28:00
推!! 超好看的!!!
作者: huhu126 (canopener)   2007-06-04 22:14:00
推~~~~~~~~~~
作者: leafisflying (#‵)3′)▂▂▂▃▄▅)   2007-06-04 23:07:00
推推~~好好看喔!>口<b
作者: mikachiu   2007-06-04 23:23:00
推~ 感動 終於等到了
作者: wodahs (哇答!)   2007-06-05 00:23:00
推~
作者: gunawan (斬業非斬人)   2007-06-10 11: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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