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聽雪樓系列:荒原雪(下篇)

作者: voiceless (思念是一條線)   2007-11-26 21:50:51
三抬軟轎,在聽雪樓人馬的嚴密監護下,向洛陽急速行來。
然而,風砂再也沒有機會和阿靖說上一句話。
回到了蕭憶情身邊的她,彷彿恢復到了一貫的冷靜淡漠,沉默而幹練,連中午用膳
時,手上都是拿著幾封剛剛到達的飛鴿傳書,一邊啟封,一邊和聽雪樓主低聲的商量著
什麼,摒除了外人。
「將飯菜送到樓上雅座裡去,樓主和靖姑娘不下來和我們一起吃了。」
幾乎每一次進路邊客棧歇腳時,在開飯前,領隊的叫江秋白的高個子年輕人都那麼
說。彷彿早已經習慣最高層的行為,所有聽雪樓的屬下都默不作聲,然後,各自歸位吃
飯。
那兩個人,偶爾也會下樓來,和手下們說上幾句,然而神色卻都是淡漠的,似乎一
滴油在水中,絲毫不和外物溶合。只要他的咳嗽聲響起在人群中,所有人都會靜下來,
然後垂手、退開。
雖然都是身懷絕技的江湖豪客,然而在看著這個病弱的年輕人時,任何一個人的眼
中都只有敬畏,彷彿看著一個高高在上的神袛。
那是他們的樓主……那個君臨天下的武林神話。
蕭憶情不能算寡言,他經常要對於他那樣巨大的組織負上謀策的責任,從他嘴邊吐
出的,十有八九都是指令。然而,在他沉默的時候,時間彷彿就變得特別的長——所以
,在外人的感覺中,他實在是一個話說得太少、太內斂的人。
呆在他那樣的人身邊,似乎無時無刻不被一種無形的壓力包圍,那種被人自上而下
俯視的感覺,讓人渾身不自在。或許,也只有靖姑娘,才能一直若無其事的相隨在側。
在風砂眼裡,聽雪樓主人的臉色、平日裡幾乎都是蒼白的,咀唇卻是反常的紅潤;
他的目光寒冷而飄忽,彷彿暮色中明滅的野火——連他的一雙手,也是清瘦而修長,蒼
白得隱約可以看見皮膚下淡藍色的血管。
無論如何,他也不像一個霸主……這個年青的男子只是一個病人。
然而,這個病人只要一句話,卻可以讓這世上絕大多數健康人死在他的面前!
「停、停轎!」一日中午,正在趕路,靖姑娘的聲音卻忽然響起在隊伍中,三抬軟
轎立時止住。
風砂也不由揭開簾子探出頭去——因為,她也聽見了風中傳來的咳嗽和喘息!
「樓主、樓主?」緋衣的女子走下了轎子,來到了蕭憶情所在地軟轎前,斥退了左
右手下,讓他們退開三丈,然後低低的隔著簾子問裡面的人。
沒有回答。
風砂只看見簾子的一角微微掀起,一隻修長的手半伸著,痙攣地抓著簾子上的絨布
,指甲上已經轉為詭異的青紫色——那分明是病發窒息前的血液凝滯!
她脫口驚呼了出來,不自禁的走出了轎子,準備過去一盡醫者的本份。然而她還沒
有走近轎子一丈,阿靖用目光嚴厲的阻止了她,那樣充滿殺氣與戒備的神色、讓風砂片
刻間幾乎神為之一奪!
阿靖彎下腰去,握住了那隻手。
蕭憶情的指尖冰冷,平日極其穩定的手竟然在不停地顫抖。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來,
隔著簾子,他只是痙攣的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緋衣女子略一猶豫,立刻回頭吩咐:「江秋白,帶人嚴密護衛樓主軟轎!進入方圓
五十丈內的外人一律殺無赦!」那一剎間,她臉上有冷漠而凌厲的表情,壓倒一切。
「遵命,靖姑娘!」所有屬下齊齊下跪,領命。
簾子一動,阿靖閃電般的探身入內,轎中的人沒有說話。轎外的人各司其職,一時
間,官道旁的林地上,靜的連風的聲音都聽得見。
風砂站在自己的軟轎前,怔怔的看著前方簾幕低垂的轎子。
裡面沒有聲息,然而她只注意到空氣中原來那種喘息和咳嗽漸漸低了下去,終歸於
消失。
一盞茶的時間後,一隻秀麗的手緩緩掀開了簾子的一角,面紗後,緋衣女子露出半
邊的臉,淡淡吩咐左右:「可以啟程了……我和樓主同轎。風砂姑娘,請回轎中,上路
。」
簾幕背後,她另一隻手仍然被蕭憶情緊緊握著,阿靖不動聲色的扣住他手腕上尺關
穴,另一隻手按住他胸口的神府穴,內力透入他的奇經八脈,幫他將剛服下的藥力盡快
化開。
倚著轎壁,蕭憶情駭人蒼白的臉色開始略微好轉,半閉著眼睛,呼吸也漸漸平定。
「是被方才火藥的餘力傷了罷?」轎子在平穩的前進,緋衣女子淡淡問。聽雪樓主
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清冽、冷徹,宛如映著冷月的寒泉。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身邊的緋
衣女子,看著她扣在自己全身大穴上的手指……眼睛裡,忽然有微弱的笑意。
「笑什麼?」淡漠的,緋衣女子問了一句,卻有掩飾不住的衰弱無力。
聽雪樓主沒有回答,許久許久,彷彿看著無盡的遠方,一句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話從
他唇邊滑落:
「我在想……如果有一日我被人所殺,那末,一定是死在你的手上……」
※※※
進入聽雪樓已經半個月了,風砂被軟禁在一間房中,不得出去一步。
「靖姑娘傷勢未癒,又要處理幫務,暫時無暇相見,還請葉姑娘見諒。」碑女如是
說。
雖然不大清楚舒靖容帶她來此的原因,然而即使是葉風砂、也心知已是到了天下武
林的中樞之所在,恐怕平靜下掩蓋著遍地的機關陷阱,步步都需要小心,便不多問,只
是靜靜的等待。
半月之後的一天下午,突然有侍女前來傳話:「靖姑娘有令,請葉姑娘到密室一見
。」不等她回答,立時便有兩名少女上前,手捧黑巾讓她繫上。蒙住眼睛後,一乘小轎
便載了她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轎子停下,兩旁有人扶她下轎,並解下了蒙眼黑巾,又立時退了下
去。
「風砂,你來了?」她正驚訝自己來到了何處,卻驀聽阿靖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她
回頭,只見一身緋衣的阿靖在屋另一頭,含笑抬頭道。這是一間三丈見方的房間,陳設
極為華美高雅,地上均鋪白貂之皮,壁嵌寶石,房間有兩扇門,一左一右。
阿靖坐在一張矮几之後,在一堆的文牒中,正放下了手中硃筆,看向來到的女子。
她身側擺了一片假山堆成的地貌。石為山,水銀為江河,竟是小小的山川圖。
「近來事多,也讓你久等了。」或許密室裡面沒有別的屬下,面對著同齡的女子,
她說話已不似日前那般冷淡而威嚴,而帶了一些女子的柔媚與輕盈。
風砂也笑了笑,她目光卻已有戒備之色:「不知靖姑娘你帶我回聽雪樓,究竟是為
了什麼?」
阿靖淡淡一笑,看著窗外,道:「你…不想見小高麼?…」一語未落,不等臉色大
變的風砂答話,側耳傾聽,緋衣女子的目光忽然一變,不由分說,拉著風砂來到左邊那
扇門前,一把把她推了進去:「進去,別出聲!」
被莫名其妙的推了進去,風砂在門重新合上之前,聽到了另一扇門外的腳步聲。
「你又在看文書了?」原來……是那個人的聲音。從門縫中看出去,那個輕裘緩帶
的白衣公子一進來,就看著阿靖皺眉問,目光落在她案上那一堆文牒上,「你傷勢才好
,怎可如此事必躬親。讓莊老師去處理就行了。」
阿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今天的氣色倒還好些……藥吃了麼?」待他在屋中那
張鋪著白虎皮的臥椅上坐下,她便起身撥旺了紫金手爐,用貂皮包著、放在他鋪著波斯
大氅的膝上。
風砂透過門縫看見這般,心下沉吟:「是了,蕭公子大病之人,血氣太弱,勢必怕
冷懼寒,故密室中雖極為保暖,仍須生火。只是……只是如今正當初秋,天氣尚熱,只
苦了靖姑娘。」
蕭憶情臉色極為蒼白,不住地咳嗽。
「他面色蒼白,雙目暗隱青色。咳聲空洞而輕淺,必是在肺腑之間,而且已到了膏
肓的地步。」聽著樓主的咳嗽,風砂又暗想,內心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
蕭憶情右手輕輕轉動一杯淺碧色的美酒,一邊淡淡道:「甘肅那邊有消息傳來,天
龍寨已被攻破,許攀龍已擒,其餘皆殺或降。」
「這也是必然之事,」阿靖坐於他身側榻上,淡淡道,「不知洞庭水幫那邊有無消
息?」
「十二水寨既已攻破八寨,餘下也只在指日之間。」蕭憶情亦淡淡道。突然,他輕
輕咳了幾聲,將目光由緋衣女子身上、轉投向窗外的天空,緩緩道:「此去洞庭一趟,
我倒遇見了一個人。」
「誰?」阿靖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心中卻想著風砂便在門外,被蕭憶情發覺必然不
妥,須及早結束今日的談話,讓他離開密室才好。
她正想著,卻不曾看見蕭憶情正注視著她,目光變幻不定。許久,才歎息般的、一
字字回答:「秋護玉。」阿靖不由自主輕呼一聲,抬起頭來,卻正看見蕭憶情莫測喜怒
的眼睛。
她隨即平靜如初,淡淡道:「風雨組織也是一大勢力,如今只怕還動不得。」
「我知道。就算能動得,我也得三思而後行。」蕭憶情歎息了一聲,淺淺啜了一口
酒,凝視著手中的酒杯,輕輕握緊,漠然道,「我若殺了他,你…你豈肯跟我甘休?」
他一向無喜無怒的語聲中,驀地流露出一絲顫抖。
在這一瞬間,門外的風砂只覺這個高高在上的蕭公子、竟有幾分可憐。
阿靖沒有說話,良久,才道:「你也該回去歇歇了。」
蕭憶情點點頭,也站起了身,走了幾步,忽然回頭,似乎下了什麼決心,對緋衣女
子道:「我這次來,是要告訴你,我已決定:下個月起,將考慮收服神水宮。」
「什麼?」阿靖這才一驚,「這麼快?……為什麼?」
「你和我…有多久沒受過傷了?當上樓中領主以來,怕快有一年沒有人能傷到我們
了罷?」似乎在回憶著不相關的過去,蕭憶情聲音是冷漠的,然而凝視阿靖血痂猶存的
雙手,目光已在瞬間冷得可怕!「神水宮……神水宮。真是好大的膽子!」
阿靖的手輕輕握緊,過了半晌才問:「神水宮背靠大巴山,前臨水鏡湖,地勢險要
,易守難攻,代價必然不會小。你若非有足夠把握,不要輕易派人手出去。」
「我並不是一時意氣,阿靖……」笑了笑,蕭憶情緩緩起身,走到那山河圖邊,指
著一處道:「神水宮在這兒,前面是水鏡湖。湖上游就是岷江支流,要攻入神水宮,也
只能從這兒入手。」
阿靖怔了一下,不由問:「如何入手?」
蕭憶情目中驀地掠過了極其冷酷的殺氣!
風砂透過水晶見到他目中神色,立刻想起高歡當日的神色,心下不由一凜。
蕭憶情手腕一傾,半杯美酒便倒入「江」中。看著淺碧色的美酒淹沒了小小的宮殿
模型,他微微一笑,以一種極其溫文而殘酷的語調一字字道:「炸開上游堤壩,放水淹
入神水宮!」
此語一出,房內的阿靖與房外的風砂俱嚇了一跳。
撫摩著袖中的血薇劍,緋衣女子冷漠的眼睛裡有光芒流轉不定,許久,終於緩緩出
言:「是一個好計劃——不過這麼一來,不但神水宮無一倖免,沿江百姓也終不免……

「我知道,我自會善後,你放心。」蕭憶情淡淡道,「此事我已交給小高辦理,不
日即有結果。」
他起身欲走,卻終於忍不住問:「那位叫葉風砂的女子……你似乎很為她費了一番
心思啊。為何?」
阿靖不看他,只是低頭想了許久,才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些羨慕
她。」
「羨慕?」蕭憶情也是略微一怔,忍不住停下了離去的腳步,回頭看著緋衣的女子
,看著她面紗背後那冷徹如水的眼睛,目光變換不定。
阿靖略一沉吟,亦帶了些苦笑,看向天際:「善良、堅定、自立——雖然我自己作
不到,然而對於具有這樣品格的人,我卻一直心懷敬意……」
她轉頭看了一眼聽雪樓的主人,發覺那個年輕公子眼睛裡的神色也有些淡淡的憂鬱
,於是繼續淡笑:「很奇怪吧,樓主?舒靖容……其實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百毒不侵,
並不是一個好下屬呢。」
「我明白了。」蕭憶情微微頷首,但卻正色道,「即使你有弱點,但是——阿靖就
是阿靖,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千秋萬世,歷代各國,也只有一個你自己。你要記
住,對於聽雪樓、對於我來說,即使是這樣的你、依然是無可取代的。」
※※※
蕭憶情走後很久,阿靖仍呆呆地坐在榻上出神,目光游移不定。
「靖姑娘。」終於忍不住,風砂輕推那一扇們,低喚。緋衣女子驀然一驚,回過神
來,過去替她打開了那扇門。
風砂重新踏入了密室,不知說什麼才好,許久,終於道:「無意中聽到你們幫中之
事……會不會殺我滅口?不然,如何對蕭樓主交代?」
看了看這個青衣的女子,阿靖只是淡淡一笑:「你以為…樓主察覺不了你在側麼?
他不點破,那麼就是無妨了。」她輕輕頷首,道:「既然要攻入神水宮……倒是遂了你
心願了,恭喜。」
風砂苦笑了一下:「只是沾了你們這些大人物心情變化的光而已……翻手為雲覆手
雨的,畢竟只能是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她看著這兩扇門,遲疑道:「方纔我躲進去
的地方是……」
「這扇門後就是我的臥室。」阿靖截口道,臉色仍然只是淡淡的,「這個密室,直
接與我和樓主的房間相通,方便每日的議事。樓主身體不好,有時候半夜也會犯病,也
好方便照顧。」
風砂點頭,看著緋衣女子面紗後沉靜如水的眼睛,和眼中慣常的冷漠,忍不住問了
一句:「江湖中都傳言,你們、你們之間……是相互傾慕的,是麼?」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但阿靖卻沒有在意,反而有些譏諷的笑了起來:「人中龍鳳
,是不是?我倒也聽說過這種無聊的傳言——那些人知道什麼?」
看著窗外一片片黃起來的葉子,聽雪樓女領主的眼睛卻是冷漠迷離的,如同冰雪:
「我與他……我們之間的事,是別人無法瞭解的。他那樣的人,其實對身外的一切都無
所謂……」
「也許吧。方才見他準備進攻神水宮,手段之決絕狠毒,的確讓人膽戰心寒。」風
砂喃喃說了一句,復又抬起頭,似乎是經過了長時期的思考,看著面前的緋衣女子,認
真道,「可我認為……他對你感情深藏內斂,行事有氣吞山河的大將之風,對手下恩威
並重,對自己嚴厲自制。他和你…真的好像不是凡人,好似、好似天人一般……難怪外
邊都說你們是人中龍鳳。」
「人中龍鳳、人中龍鳳……哈。」阿靖只是漠然的冷笑,不置一辭,然而,眼睛裡
卻有極度複雜的神色變幻。彷彿是要結束這種沉悶的話題一般,她站了起來,回頭淡淡
的看著風砂,道:「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麼要帶你來這兒嗎?不錯,我是想讓你看一些
東西……隨我來。」
※※※
聽雪樓白樓內部。極其複雜的岔道,幾乎沒有一扇可見外面景色的窗。風砂只是隨
著阿靖走了一段路,已經完全迷失了原來的方位感,只好默默的緊跟著眼前的緋衣女子

到了一個入口處,阿靖拉下一處機關,從打開的密門中走入夾壁。風砂自知不便多
問,便靜靜隨她而去,不知道走了多久,阿靖的腳步才停了下來,淡淡說:「你看。」
通道的壁上有秘密的窺視孔,可透視室內活動。從孔中窺視出去,展現在眼前的已
經是一處極為寬闊的大殿,只見四壁刀劍遍佈,隱隱濺有乾透的血漬。而氣氛更為肅殺
,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室內有人,三五成群,或坐或立,各處一隅,以重簾隔開,絕不相雜。每人手中各
持兵器,或靜坐思索,或兩兩比試。出手之狠辣,用招之陰毒,幾乎是中者立死。偶見
有人一招失手,身負重傷,一聲不出的,自有人扶他出去,不一會兒便另換人進來。
風砂透過夾壁上的小孔往室內窺看,突見對面一名黑衣少年剛擊倒了一位同伴,將
沾滿鮮血的劍在袖上擦了擦,突地向她這方向看了一眼,目光陡然冷洌如冰雪。她不由
自主「啊」了一聲,立時想起了高歡的目光——
如此淡漠冷酷,彷彿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
「這就是我們聽雪樓下屬的吹花小築殺手們、訓練的地方。」驀地,阿靖的聲音在
耳邊緩緩響起。平靜、淡然,不帶一絲感情。雖然是隔了牆壁,但在下屬面前,她無意
又流露出平日的威儀。
她領著風砂在夾壁中往前走,淡淡道:「這條暗道,是為了讓樓中首腦能隨時來檢
查訓練情況而築成的,平日裡我和石玉、江浪他們也經常來這兒。」
又走過了一間房,阿靖停下腳步,往牆壁外看去。只見室內架著長條木板,一排排
黑色勁裝的少年正齊齊站在板邊,站著用餐。伙食很簡單,只有一大碗白飯和一個菜,
但每個人均神色恭敬嚴肅,彷彿是天賜美食一般。
每人吃得均極快,而又不留下一粒米,連碗邊緣的硬米都一粒粒吃盡。偌大一個房
間,幾十人吃飯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連筷子碰擊碗的聲音也不曾聞見。
「啊,這些是什麼?」目光再一掃,風砂不由自主第一次脫口驚呼。她看見那些就
餐的殺手們每人身邊都帶了一隻動物,或貓或狗,也有蛇蟲之類,似是已飼養多日,相
處甚歡。不少人在吃飯時,留出一份餵給它們,顯是極為寵愛。她疑問地看了看阿靖,
不知這些殺手為何還要飼養牲畜玩物。
「哦……當然要好好餵養那些東西了——喂的好了,將來吃起來才有味道。」阿靖
淡淡道。風砂嚇了一跳,喃喃道:「原來…原來是養來吃的麼?真可惜……」
阿靖淡淡一笑,口氣驀然轉為嚴厲如刀:「不,對於那些人來說,那是他們唯一的
同伴!他們養這些小東西已有一年多,平日訓練之餘,同行同宿,甚至吃一個碗裡的飯ꄊ
,睡一張床。但他們養它的最終目的——卻是為了親手殺它!一旦訓練結束,在最後的
酒宴上,樓裡規定他們必須親手將其殺死,並烹而食之。」
轉過頭,緋衣女子看著風砂驚訝的目光,不由笑了笑——風砂似乎覺得她這一笑,
也帶著說不出的殘酷與冷漠,竟似與高歡蕭憶情並無區別!
「他們很寂寞,很艱苦,所以養只動物也可作個伴。不過——身為殺手,絕不能對
任何事物有感情!所以他們雖與動物朝夕相處,卻必須時時刻刻防止自己對其產生依戀
,以免到時下不了手。」阿靖輕聲笑了笑,「如果他們不想死的話……那麼就不要對任
何東西有感情。」
「我明白了。」風砂驀然道,語氣亦轉為沉痛,「對他們體能、武藝加以千錘百煉
,同時對他們的感情也反覆折磨,直到泯滅一切天性為止。這樣,你們的殺手也就訓練
成功了……對不對?」
阿靖輕掠髮絲,笑了笑:「不錯。雖說如今有些專門從事暗殺狙擊的殺手組織——
如風雨組織——名聲遠在聽雪樓之上。可我們訓練出來的殺手數量雖不多,卻絕不亞於
任何人。」
然而,看著裡面那些少年,聽雪樓女領主的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的自傲之色,反而有
些歎息。
那麼…高歡也是這樣訓練出來的麼?
風砂想問可一想到這個名字,她心中便不由湧上一股痛恨與淒楚,雖說這兒的一切
都讓自己聯想到他,可不知為何、她卻不願在阿靖面前再提到這個人。
看見身邊的女子不再說話,阿靖又繼續道:「和別處一樣,不能完成任務的殺手,
回到樓裡後處罰更比死要慘過千萬倍……是以我們的殺手,無論與誰相處,絕不會生出
絲毫感情。」
她明澈的目光注視著風砂,似乎隱隱含了深意。
風砂在那樣冰冷的注視下漸漸低下頭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這時,她透過壁上小孔,看見此刻在秘道外的是一個小間。屋中陰暗、潮濕,一個
巨鼎中火光熊熊。屋中西北角的陰影之中似乎坐了個人,其餘還有十餘位少年均垂手而
立,站在火堆旁,每人右手大多提了個包袱。
隔著牆壁,風砂都能感覺到那種令人窒息的悶熱和壓抑,正當她將目光從小孔轉開
之時,只聽那坐在暗處之人忽然冷冷的出聲:「你們的任務都完成了?」
那個冰冷的話音一落,眾位少年一齊單膝下跪,解開右手布包,捧至齊眉:「不辱
使命,請壇主驗看!」包內血跡淋漓,居然都是面目如生的人頭!
目光在人群眾逡巡了一周,坐在暗處的壇主揮了揮手,讓眾人起身:「很好,各人
去領一千兩銀子,休息半月。把人頭扔進火裡燒了!」
他的語音冷澀平板,彷彿不是人聲。這時,他突然冷笑一聲:「李鈱,你為何空手
而回?」眾人此時均已起身,唯有一位黑衣殺手仍跪在當地,也唯有他方才在進來時,
右手是空著的!
風砂見那個叫「李鈱」的殺手,也只不過二十四五左右,劍眉星目,雖然知道自己
沒有完成任務,可神情依然甚為鎮定:「屬下無能,沒有殺柳府一家,請壇主賜罪。」
他的聲音也像別的殺手一樣冷酷冰寒,卻仍依稀有一絲暖意存在。
「賜罪?你說得很輕鬆嘛。」壇主冷笑,猶如金鐵交擊,「你可知完不成任務,是
什麼罪?」
「屬下知道。」李鈱低頭道,可語音已有一絲顫抖,「屬下甘願受罰。」
「很好,你很硬氣。」壇主冷冷道。
秘道中,風砂忍不住轉頭,問:「你們、你們真的要殺了他麼?沒有完成任務……
真的一定要死?」看著青衣女子眼睛裡不忍和哀傷的神色,阿靖漠然道:「如果能讓他
從容自裁,那倒是好的了——」
她的聲音冷如冰雪:「不過看來……這個人還另有隱情,可能連死都不能罷。」
她話音方落,壇主於陰冷黑暗中冷冷一笑,一字字道:「李鈱,你也不要先急著死
……我叫你先看看一個人。」他雙手輕拍,門被推開。兩名殺手從門外拖了一個人進來

看見被抓來的人,李鈱的目光突然變了,連石雕般的身體也劇烈地顫抖起來。
這個人從門外被拖入時已奄奄一息,渾身是血,似乎遭到過非人的折磨。風砂見地
上這人一抬頭,不禁驚呼了一聲,只見這人雖滿臉血污,卻眉目如畫,是個方當韶齡的
麗人。
「青青!」李鈱再也忍不住,一步衝過去,要從地上扶起她。只見寒光一閃,左右
兩名殺手抽刀擋在他身前。那名叫青青的少女身子一震,緩緩從血泊中抬起頭來,看著
李鈱,目光淒厲如劍。
「你、你們殺了我爹媽!李鈱…我們那樣對你,可你居然、居然是聽雪樓派來探子
麼?」青青驀然發了瘋似地大喊,掙扎著要撲過去,「是你回去後把情報給聽雪樓的!
是不是?不然、不然…為何他們輕易的就殺入了府裡,殺了所有人!——你們、你們這
些殺手都不是人!」
她瘋狂的掙扎,旁邊的人毫不客氣的一擊打在她的後頸上,讓她癱倒在地上。
李鈱怔住,目中漸漸湧起絕望之色。
「李鈱,你看見了吧?你救不了任何人……你根本救不了任何人!你以為可以一死
抗命麼?」壇主在陰影之中,冷冷一字字道,「你不怕死,很硬氣。可現在柳府上下十
九口我照樣殺得乾乾淨淨,抓柳青青來,我只想讓你心服口服。」
看著手下蒼白如死的臉色,壇主森然道:「任務完不成是一回事;但私放人犯,就
是另一回事了。李鈱,你犯了如此大罪,還有何話說?」
壇主又冷冷一笑,看著半昏迷的柳青青,不知道在陰暗中的他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只知道過了片刻,他才再度出言:「你若肯親手殺了她以示悔過,還可以免你一死。
你在眾人之中也算出類拔萃,我可以多給你一次機會——殺了她又如何?反正她已經是
恨你的了,那麼,乾脆就讓它徹底一點!」
李鈱緩緩拔劍,看著血泊中的柳青青,眼中湧出了複雜而痛苦而複雜的神色。
風砂在一邊瞥見他此刻的眼神,不知怎的心中一跳!她隱隱約約憶起,在贈予高幻
那綹長髮之時,也曾見到他眼中幾乎一模一樣的神情!
她好像有點明白了他當時的心情,也似乎有點懂得了這個生性莫測的人。
阿靖在一邊看著她眼神的變化,嘴角浮出一絲淡然的笑意。這樣的世界,對於這個
女子來說,如果不親身經歷,又如何能理解?
這時,李鈱突然收劍,向壇主下跪,絕然道:「還請壇主懲處屬下吧!」
似乎一怔,壇主冷冷問:「你不怕那三百六十七刀凌遲的酷刑?殺她只須一劍,可
你卻要一刀刀挨三百六十七刀!——我不明白,你好好想想。」
李鈱驀地抬頭,目光已沒有往日的冷酷與淡漠,彷彿是火山噴發一般!
「壇主,你不會明白,這世上的確有一種東西,是可以讓人百死而不悔的!」他驀
然抬頭看著上一級,聲音已在顫抖、彷彿吶喊,「你盡可以殺我,像踩死只螞蟻一樣,
然後再找一個人替我……可是你永遠也無法明白這為了什麼!」
「住口!」彷彿是被屬下的失控激怒,陰暗中那壇主突然厲叱,聲音竟也起了無法
控制的顫抖!「給我住口!——我明白!我甚至比你還要明白!」
一瞬間,眾人驚住,面面相覷。連李鈱也從狂怒中靜了下來,看著陰暗中的壇主。
壇主彷彿也知自己失言,靜了一會兒,又恢復了平日無喜無怒的語調,冷然道:「
那麼,我只有依規矩辦事了。把你的令牌,佩劍,所有的一切都交回來……然後,去黃
泉大人那裡領罰。」他揮揮手,指著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對那兩名殺手道:「這個女
子沒用了,把她拖下去!」
李鈱低頭看著她,目中有難掩的悲傷和情義。他只看了柳青青一眼,便轉過了頭去
。可就在這一眼之間,風砂卻看到了他眼中難以抑止的深情和絕望。
兩位殺手正要拖柳青青出去,一直半昏迷的柳青青突然咬住了其中一個的手,嘶啞
著嗓子厲聲道:「李鈱,你害死了我全家,我做鬼也不放過你!你這個劊子手!」她掙
扎著,慘笑道:「我要殺你,我要殺你!」她踉踉蹌蹌衝到了他跟前,血流滿地。
風砂目不忍視,緩緩從小孔上把眼移開。他為她犧牲了一切,可她卻把他當成兇手

「別這樣。訓練殺手,年年有這樣的事情事發生。」阿靖依然淡淡道,「你知道什
麼是江湖嗎?便是這樣的——不止聽雪樓如此,想獲得力量的那些組織,無一不如此。

「那個壇主當真鐵石心腸,他難道不能放他們一條生路嗎?」有些不平的,風砂憤
憤問。
阿靖緩緩笑了笑,平靜地道:「他幾年前也是這樣過來的。」她看了看風砂,語氣
森然:「何況,他若不這麼辦,更高層的人便會處罰於他。」
這時,只聽室內「啊」地一聲慘呼,隨之而起的是「呀!」的驚呼!
風砂急忙看向室內,一看之下,如遇雷擊,失聲道:「她死了!」
一向淡然鎮定的女子,語音在片刻間竟顫抖的厲害,一把拉住阿靖的袖子,顫聲道
:「她死了!」
阿靖臉上,難得有一絲意外的神色,俯下身,看向裡面。只見室內景像甚為怪異,
方才衝過去要殺李鈱的柳青青已被一劍穿胸而過——但柳青青雙手拉住李鈱持劍的右手
,似乎是整個人撲上劍鋒的。
李鈱看著她,目光震驚而狂亂。
「青青,你、你,做什麼?」李鈱不相信地問,幾乎嘶聲喊著,丟了劍,用力抱住
她慢慢失去生氣的身體。
柳青青染滿血污的臉,此刻竟異常的蒼白而美麗,她緊緊抓住他的手,緩緩微笑:
「我……我其實一點……也不恨你,真的,我知道……你的難處。你……待我們一家
……很好。」
她喘息著,一雙明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目中深情無限:「可……我不想你死。你
現在……現在親手殺了我,就可以……好好活下去……只是……請再也、再也不要…受
他們控制……」
隔著牆壁,風砂茫茫然的站著,目光空空的看向前方。
許久,她茫然轉過頭,看著身邊的緋衣女子。
彷彿被最後的青青那樣意外的舉動鎮住,面紗後的眼睛裡,也有複雜的神色微微激
盪。
風砂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笑著,看著她:「你高興了麼?你們的訓練……這就是你
們的訓練!」緋衣女子不說話,眉宇間霎時又恢復成漠然無表情,按下機關,從暗壁中
走入室內。
室內所有人齊齊一驚,立刻俯身下跪:「拜見靖姑娘!」
阿靖走入室內,卻沒有看屬下,只是轉頭看著地上的那個殺手,看著他抱著渾身是
血的戀人,痛哭。那是殺手的淚……即使是聽雪樓的領主,眼睛裡也微微黯然了一下,
不出聲。
驀然,李鈱一聲驚呼:「青青!」風砂急步搶過去,一探她的鼻息,面色一變,抬
頭看著緋衣女子,顫聲道:「她……她死了!」似乎是微微歎息了一聲,阿靖仍然不說
話。
風砂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低聲喃喃重複道:「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她目中憤怒之色更深,憤然回頭衝著陰影中嘶聲喊:「是你…你為什麼要逼死了她!」
「不錯,是我逼死了她。」壇主依舊冷淡地回道,緩步從屋角的陰影中走出,抬頭
看著她,漠然的問,「那…你又能怎麼樣?」
風砂一下子怔住,連退了幾步,才發出聲音來:
「高歡!」
高歡!這個從陰暗之中緩步而出、冷酷而殘忍的壇主,正是高歡!
風砂怔怔地看著他,嘴唇微微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一步步慢慢往後退。
這一個多月以來,她自己雖不承認,可內心深處依然是下意識地盼望再見到他,可如今
……這一次猝然的相見,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這時,一邊的李鈱已橫抱著柳青青的屍體站了起來。血從戀人的胸膛中直淌下來,
染紅了他半邊身子。他神色木然的走過來,根本沒有留意到身邊的人,連眼神似乎都已
癡呆。
「你所愛的人的血…溫暖麼?」在李鈱經過身側的時候,阿靖忽然淡漠的微笑著,
低低問了一句,眉目間不知是何種神色,只覺有依稀的寒意,鋒利如刺。
甚至連聽雪樓女領主的話都不曾入耳,李鈱漠然的抱著柳青青的屍體,走過阿靖身
側,根本沒有想起她袖中那把沾血千萬的緋紅色利劍。這個吹花小築裡的殺手,只是怔
怔的、毫不遲疑的走向門邊。
他要離去——他居然就這樣劍都不拿的、直接要走出吹花小築!
冷漠的光芒閃過高歡的眼睛,想也不想,作為壇主的他舉起了手,手指一彈,閃著
寒芒的暗器破空而出,直取意欲叛離的人的後心——沒有人,沒有人能夠輕易背離聽雪
樓!
然而,在掠過緋衣女子身側、射向李鈱時,那枚死亡的暗器,忽然偏離了方向,奪
的一聲釘在了門框上。李鈱連頭都不回,茫然的往前。
「讓他走。」手指只是微微動了動,阿靖下令。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看著那個抱著
死去戀人的下屬、失神的走出門去,淡淡吩咐,「其他人都出去。」
所有下屬都退了下去,門合上之後,房中只剩下三個人。
風砂的目光從那一刻起,就沒有從高歡臉上移開過。始終說不出一句話,她只是下
意識的一步步往後退,已到了暗道門邊。在她退回秘道之前,阿靖目光一動,反手拉住
了她。
「很好。今天,我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把話好好地說清楚。」阿靖語氣平靜而
斷然,沒有絲毫的悲喜起伏,只是看著眼前的青衣女子和同樣漠然的得力下屬,淡淡道
,「不管怎樣,來做個了斷吧。」
「是。」對於領主的命令,高歡只是漠然的回答了一句,便站在原地,不再試圖離
去。
看著眼前忽然變得完全陌生的人,風砂嘴唇顫動著,許久終於掙扎著吐出了一句話
——
「高歡,你簡直不是人!」
高歡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不曾開口。聽到了這句話,眼中卻反而驀然有輕鬆的神色
,嘴角浮出了一絲淡漠笑意,一字字回答:「說的對。」回答了這三個字以後,他轉向
阿靖,恭聲道:「靖姑娘,話已說清楚了。屬下告退。」
他緩緩轉身,目光始終沒有半絲波動。
「今天的一切,也是七年之前小高所經歷過的……你莫要以為,他不懂得李鈱的心
情和感受。」始終不動聲色的阿靖驀然開口,淡淡對一邊的風砂道,風砂一驚,抬眼看
著高歡,卻發現第一次,那個人避開了她的目光。
阿靖的眼睛一直只看著空氣,漠無表情:「正因為懂得,所以才無情。」
高歡的雙手用力握緊,雙肩微微發抖,顯然這幾句話已直刺入他的心裡。
「我帶你來聽雪樓,就是讓你明白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阿靖注視著風砂的
眼睛,一字字道,「葉姑娘,你和我們不是同一類人,不奢求你能原諒什麼……但是,
至少希望你能瞭解這樣的生活,然後,再決定是否恨他。」
風砂雖沒開口,可目中已有淚水緩緩溢出。
阿靖輕輕拍拍風砂的肩,面紗後的眼睛卻微微波動了一下:「還有什麼話,你們好
好說完想說的話——離開這間房間,你們……就是從未相識的陌生人。」輕輕歎息了一
聲,緋衣女子掠入了暗道。
在暗門合上之時,她聽到風砂的哭聲像水一樣蕩漾開來。
※※※
阿靖清麗的臉上罩著輕紗,靜靜坐在密室中等著蕭憶情。
「你今天怎麼了,居然放走李鈱!」蕭憶情推開門,與往常相反,第一句就是厲聲
責備,「你知不知道他若落入風雨組織或天衣會手中,將對樓中大為不利!」
「我知道。」阿靖平靜地道,如水的雙眸從面紗下輕輕抬起,注視著蕭憶情。蕭憶
情皺了皺眉,眉間出現了在她對面坐下,平了平氣,問:「那你怎麼了?是糊塗了?」
「總是太清醒也不好,人一生總要糊塗幾次的。」阿靖依然靜靜地說道。
蕭憶情冷冷一笑,他蒼白俊秀的臉上已有怒容,連一向溫和從容的語音也變得咄咄
逼人:「幸好我還不糊塗——發現得早,我已派人快馬加急、取回了李鈱的首級,否則
,真會出現大錯!」
阿靖端坐著的身子徒然一震,手指驀然用力的掐入了掌心,目光一剎間也亮如閃電
,透過面紗盯著蕭憶情,一字字問:「你殺了李鈱?」
「不錯,」蕭憶情冷冷道,「又怎麼樣?」
阿靖盯著他看,目光中透出的冷光和殺氣讓人觸目驚心。蕭憶情卻只是冷笑,俯下
身,輕輕揭開她臉上輕紗,看著她,忽然冷冷問:「你能阻止我殺他?」
阿靖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目光變幻不定,唇邊忽然有莫測的冷笑。
蕭憶情也是一言不發的看著她,但目光卻漸漸柔和起來,長長歎息了一聲,負手站
起:「我知道我這樣做傷了你心——莫要怪我不近人情——當年雷楚雲之事,難道你忘
了?」
又提起這個名字,下意識的,他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喝得太急,聽雪樓主咳嗽起
來,半晌方止。急忙從懷中取出一方雪白的絲巾輕拭嘴角,絲巾立刻被染紅!
緋衣女子的臉色微微一變,起身快步走了過去,拉上了重重簾子,又撥旺了手爐,
一把將酒杯從聽雪樓主的手中奪走,扔到了角落裡:「墨大夫不是說了不能喝酒了麼?
一邊求醫,一邊卻糟蹋自己的身子……你究竟想不想活了?」
雖然是極力壓低了聲音,然而焦急和氣惱還是不由自主的透了出來。
蕭憶情咳得兩頰泛上了紅潮,雙肩不住地抽搐,似乎要把肺都咳了出來。許久,才
平息下來,苦笑:「有時候……我的確想、還真的不如就這樣…死了……」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惜,現在你的死活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微微冷
笑著,阿靖將紫金手爐撥旺,放到了他的手中,「你死了,聽雪樓上下萬餘人怎麼辦?

蕭憶情頓了頓,忽然微微笑了起來,終於問:「方纔,你想說什麼,阿靖?」
阿靖沉吟了一下,緩緩道:「改天再說吧,今天不合適。」
「為什麼?」蕭憶情有些奇怪,「有什麼事值得讓你這般吞吞吐吐?」
阿靖遲疑了一下,才緩緩道:「我想求你給高歡自由,讓他跟風砂走。」
蕭憶情臉色立即變了,目光又尖銳了起來:「你說讓高歡走?他此時正當顛峰,領
導著吹花小築的殺手組織,至少還可以為我效力五年……你居然為了一個樓外不知來歷
的女子,要求我放走這樣一位人才?」他的目光如利劍般逼視著阿靖。
「任飛揚非常優秀,他在訓練之後,完全可以來接替高歡。」阿靖的目光始終在看
著他,輕聲道:「難得我這樣喜歡一個人——風砂,那個女孩子,在她身上,我甚至可
以看到我本來應該是什麼樣子……」
「我不想讓她的手沾上一絲血,我不想讓她以後永遠不幸福。」聽雪樓的女領主突
而低下頭,歎息了一聲,「蕭樓主,我們手底下殺了多少人,流過多少血?那樣深重的
罪孽……」
她的手已在蕭憶情的手心裡微微發抖,如同她的聲音:「當年殺了霹靂堂的雷氏全
家,我已心知罪無可恕;以後這幾年跟著你到處征戰,殺人如麻,血流成河,更知死後
必入地獄。何況拜月教一戰中……」
說到這兒,她話音一頓,不再說下去。
但蕭憶情的目光又變了,低聲喃喃道:「拜月教、拜月教……」他神色已有些恍惚
,那樣的字眼,是他們兩人之間心照不宣避諱的話題。迦若、迦若啊……
但恍惚中,他還是看見了湖上燃起的大火,看見烈火中的明月,還有聖湖的風暴…
…冷汗從他的額上滲出,他不由自主握緊了阿靖的手,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目光停留在
她項上那一個破舊的護身符上,神色突然一震——那樣深沉殷切的執念、依舊停留在那
裡。
順著他的目光,阿靖下意識的回手,觸摸到了那個護身符。剎那間彷彿閃電照亮她
的心,向來冷漠高傲的女子,眼中忽然泛起了淡淡的淚光,不再說話。
蕭憶情看見她眼中的淚,心中突然一冷,感覺有寒流慢慢升起,讓心都灰了一半。
他生性高傲專制,一生中以權力地位俯視天下,可偏偏纏身的絕症又讓他每時每日
面臨著死亡,所以他的個性也被深深分裂為兩半!
他重權嗜殺,但他害怕死亡;他無情冷酷,為人極重理性,可另一面又極為空虛寂
寞,內心脆弱;他極度重視個人尊嚴,讓全武林臣服於他腳下,可另一面卻又在不斷地
尋找能讓他平等相待的人……這分裂的個性,讓他變得令人捉摸不定。
然而,這世上,永遠有兩個字,時時刻刻刺痛他的心。
迦若。
滇南的往事,一幕幕回閃。蕭憶情看著阿靖,天性中的高傲冷漠瞬的抬頭,壓倒了
一切,冷冷看了她一眼,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密室。
※※※
「稟樓主,左舵主前來拜見!」
「讓他進來吧。」蕭憶情在軟塌上微微抬了抬手。阿靖在他身側,將各分舵的文書
信件一一過目。她抽出左舵主的上書,看了一眼,淡淡對蕭憶情道:「左舵主此次回樓
,還帶了九名江南佳麗。」
這時,左舵主已上前單膝跪下:「拜見樓主!屬下已將設立揚州分舵之事辦妥,而
且屬下亦帶回九名女子,充樓中僕婢之用。」
蕭憶情從阿靖手中接過名單,看了一看,卻也不動聲色:「要知樓中從來無此先例
,而且聽雪樓既已成天下第一大勢力,也要注意安民撫民,豈可以聲色自娛?」
左舵主略有慌亂之色,忙道:「屬下見其家中貧寒,無力撫養,才出錢買下,並非
強掠民女……而且……而且樓主位高寂寞,也……」他看了一眼阿靖,不敢說下去。
連下屬都看出他的寂寞——蕭憶情眼中掠過一絲黯然,不再詰問:「你先退下去吧
。」
他對阿靖微笑:「樓中事務繁多,辛苦你了。」
不知怎的,阿靖看見他的笑容,心中卻有一陣不自在
作者: CloudTear (Pero me acuerdo de ti)   2006-01-26 21:52:00
先推 頭推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26 21:59:00
作者: voiceless (思念是一條線)   2006-01-26 22:01:00
為什麼我打了2個半小時~重貼N次,才34兩.....冏
作者: doze (風靈)   2006-01-26 22:20:00
因為你重貼N次^^"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26 22:23:00
每看一次就覺得好傷心阿...很想大喊~為什麼為什麼囧!!
作者: DeAnima   2006-01-26 22:29:00
人中龍鳳都很妙= ="
作者: arcslam (雷札特)   2006-01-26 22:35:00
作者: yujinfeng ( )   2006-01-26 23:11:00
作者: fallen0415 (零)   2006-01-26 23:21:00
推 好悲的結局QQ
作者: willy (人妻變老木)   2006-01-27 00:07:00
高歡....不是後來叛變嗎?怎麼是死在那
作者: willy (人妻變老木)   2006-01-27 00:29:00
喔我搞錯了....是高夢飛才是....
作者: cowandorange (鴻軟)   2006-01-27 00:53:00
好看...但好悲
作者: trustone (Love you, anyway)   2006-01-27 01:01:00
愁斷情節,聽雪樓的結局總是那麼地揪心...
作者: mamage (曼珠沙華)   2006-01-27 10:10:00
嗚嗚...就這樣..二人誤會越來越深Orz
作者: inkfish (小七)   2006-01-27 14:53:00
推推
作者: monicacheno (摸你咖稱歐)   2006-01-27 23:50:00
爆好看的 聽雪樓系列
作者: snowphase (snowphase)   2006-01-28 04:16:00
這種誤會...好悲傷啊 越驕傲的人果然越容易被誤會傷害
作者: baliallin (穗高)   2007-09-10 10:47:00
為啥越看越想扁那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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