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桃花莊,已近丑時,夜深得墨似得一團。三兒進了大門就匆匆奔進莊子深處,他
自有他要辦的,我也是。
沿著莊子左邊的小道一直走,穿過兩重院落再經過一道偏門,是金家桃花園的入口。
桃花園處在桃花莊和山坳的中間,莊外的河打從邊上繞過,能滋潤裡頭的土,但通不進去
,被金家高高深深的牆給擋在了外頭。
桃花園裡的桃樹同外頭山裡的桃樹不同,更高,更粗,開的花碗大的一朵,相當罕見
。而御用的貢品桃「寒露渡霞」,也就是這些桃樹才結得出來。見過的人都說,那是種咬
破了皮,裡頭的汁就撲撲的朝外滑的桃,活脫脫一層粉色的皮包著一汪雪似的蜜水,「寒
露渡霞」這名稱由此而來。
自然,這會兒還不到結桃的季節,只一朵朵碩大的桃花在枝頭上顫巍巍搖曳著,散發
著一波波蜜桃水樣的香,所以門也是不加鎖的,方便宅裡的人進出賞玩。
再往深了走,一道身影從桃林裡閃了出來,無聲來到我邊上,手一探便按住了我的臉
:「喝酒了?」
「一點點。」我笑著閃開,就地坐到桃樹下:「滿身的桃香,和院裡的精怪玩得還暢
快?」
「我不是你。」挨著我身邊坐了下來,身後桃樹因此微微一陣顫。
「你好沒趣,連桃花都不待見你,铘。」
「那不如放了我。」
「這句話你說得膩不膩。」
他沒再吭聲。
月光照著他的髮,銀白色一片,水似的撒在肩後,讓人忍不住撩撥的柔軟。
「幫你梳頭好麼。」我再問。他依舊不語,我便取了兜裡的梳子插進他髮絲:「我不
幫你理,自己也不曉得打理打理,放你走,你還不真成了隻滿頭蓬毛的野麒麟。」
「那敢情好。」
「怎麼,你在生我氣?那下回不喝了。」
「柳家鎮探到些什麼。」沒理會我的話,他話題一轉,清清淡淡的聲音像邊上風的低
吟。
「沒有。你呢。」
「探不出。這地方有天然而成的六方陣,加之十三凌階龍點頭,按理說尋常的煞氣根
本進不來。只,明明一個盆地,山風卻跟刀似的,分明又不乾淨。」
「可是月色很乾淨。」
「的確。」
「那東西很強,是麼。」
「也未必。」
「怎麼說?」
他沉默了一陣。然後指了指對面的山崖:「有東西蜃伏著,但走了一晚,辨別不出來
。可能是借著六方陣的勢,也可能被更厲害的東西掩著。前者只需時間,後者的話,可能
會有些麻煩。」
「亦或者兩者一體。」
「那你可以去改要黃金萬兩。」
我笑倒在他肩頭:「喂,跟我久了,麒麟也會貪財?」
他不語,嘴唇抿直,微微有些不悅的樣子。
這隻無趣的麒麟。
總也分不清什麼是正言,什麼是玩笑。於是正了正色,我繼續梳理他的髮:「金小姐
今夜怎麼樣。」
「服了你的藥,還算安穩。」
「也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我根本找不到她的病根。」
「你只嗅得到銀子的味道。」
「呵呵……」
忽然一陣甜裡帶酸的味道從铘身上隱隱透了出來,我不自禁伏到他肩頭:「什麼味道
這麼香。」
「剛才看到的野山地。」
「野山地?這邊也有?」
「有,還摘了來。」說著話指尖輕抬,扯出細細一支藤,藤上幾粒小小的紅果在風裡
把那股子甜裡帶酸的味道散得更加張揚。
「給我。」我伸出手,他指一轉,那支藤便不見了。
「有酒喝,這野果不吃也罷。」回頭掃了我一眼,他道。
我收回手,把手裡的梳子加重了力道。
「再重些可好。」他又道。
我鬆手。
幾絲銀髮順著梳子朝下慢慢脫落,風一吹就散了,想抓也抓不牢。「對不起……」剛
開口,嘴裡多了點東西,冰似的涼,甜裡透著酸。「你沒丟。」我叼著野山地歡天喜地抱
住他的脖子,他髮絲裡有被桃香浸淫出來的味道。
「總是你愛吃的東西。」
「铘最好。」
「你若放了我便更好。」
「我不聽我不聽。」
他不語,只是側著頭微微地笑。
忽而又道:「你跑了很長的路麼,寶珠。」
「怎麼?」我抬頭望向他。
「你心跳得很快,從之前到現在。」
我遲疑,然後笑:「……是很長。」
「為什麼笑成這樣。」
「铘,我今天碰到一個人。」
「哦。」
「他的頭髮和你很像呢。」
「天晚了,回去睡吧。」忽然站起身,我險些撲到地上。
可我卻很想找個人多說說話:「還早。」
「休息去,明天還有事。」
「可……」還想留住他,他卻轉身徑自朝桃花園外走去。我只能跳起來跟上,在他身
後。然後出其不意跳到他背上。
他背僵了一下:「寶珠……」
「累了,背我回去。」
「給旁人看到不好。」
「這麼晚誰會看到。」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默不作聲蛻回了原形。黑色的麒麟,漆黑的鱗甲在月色裡閃
著青色的光,一雙暗紫色的眸閃閃爍爍望著我。
無論何時,無論我怎麼樣的要求,一如既往的遵從。
我跨上他的背,他扭頭騰身朝園外飛去,無聲無息。
「铘,那人好漂亮。」騰入月色中間的時候,我伏在他耳邊忍不住又道。
卻沒有得到他任何回答。
隱隱聽見風裡一陣凌亂的喧嘩:「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出事了!!小姐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