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瘻
生生吃過餅後,只覺得不痛快。
但哪裡不痛快又說不上來,幾番尋思之下,只得先和衣睡著。
起身時欲梳洗時,一摸到頸子,就發現頸部核塊如黃豆大小,皮色不變,質稍硬,表面
光滑,不熱不痛,推之能活動。
生生先是吃了一驚,想想也不算什麼大毛病,就暫且擱著罷。
才剛這麼想著,頸子的核塊漸增大,與表皮粘連,數個核塊互相融合成大的腫塊,推之
不能活動。
生生才給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怎麼才半會兒光景,這病徵就壞得這麼厲害。
他疑惑地又看了看,表面皮膚轉成暗紅色,已經化膿了,按著只覺得熱燙。
這下可不是什麼小事啦!
生生連忙提腳到門口,招呼幾個小丫頭過來給他看看這頸子。
小丫頭一看著頸子,嚇得滿臉慘白,『姑娘脖子的膿水裡夾有敗絮狀物質,瘡口肉色灰
白……』
小丫頭顫著聲音,『姑娘還是先找大夫看看吧!』
生生聞言,突地刷白了臉,難道今日壽數已盡,非死不可。
『怎麼了嗎?』方生端著盤子,笑如春山,『姑娘怎麼了嗎?怎麼這兒湊了這麼多人?』
生生轉過臉,方生一見他頸子就直皺眉,『姑娘生這病,可是鼠瘻?』
方生沉吟半晌,湊到生生跟前去察看,『該病多因肺腎陰虛,肝氣久鬱,虛火內灼,煉液
為痰,或受風火邪毒侵擾,痰火結于頸、項、腋、胯之間而成。』
『小者為瘰,大者為鬁。寒熱瘰鬁,在於頸項者,即為鼠瘻。』方生輕聲道著,『姑娘
最近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
生生轉過臉,一臉呆滯空茫,突地發生這麼多事,要他從何講起?
方生見狀,只嘆了口氣,『姑娘還是回房歇息罷。』
生生躺在榻上,張嘴想笑,可又笑不出來,扯扯臉皮,擠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眼眶登時泛紅,淚珠一粒一粒的落,直攅著拳頭,指尖全陷進肉裡。
眼淚濡濕枕頭,他就著頭髮噎噎嗚嗚啜泣著。
就一次,就這一次,只要讓他哭過這一次,明天起,他又是那個聶生生。
這麼多毛病災厄都在近期接踵而來,身邊卻連個能說體己話的都沒有。
哭著乏了,就含著眼淚睡下,現下嬤嬤只當他是別人家裡的夜明珠,再怎麼漂亮怎麼精
緻,都是別人家的,只要仔細別碰壞就行了。
他含著眼淚滴滴答答,驟地想到那張紅粉撲撲的小臉蛋兒,爽脆脆的童音,嘟圓的臉上
嵌著拇指大的眼球溜轉。
不想則已,越想越心酸,更止不住愁眉淚眼,長吁短歎。
哭著乏了,就含著眼淚睡下。睡醒了,就含著眼淚繼續哭。
如此終而復始,始而復終。
天才剛擦亮,就有幾個小姐妹兒鼓著紅眼睛來扣門了。
『姑娘行行好罷,平日都這麼鬧騰了,現下還給不給人歇息了?』
『今日的來客都說有女人哭不舒心呢!』
『姑娘這是在嚇唬誰呀?』
『姑娘行行好,莫哭啊!』
『整天這麼鬧,誰有福消受呀!』
幾個姑娘七嘴八舌,連珠炮似的橫說豎說。
可剛歇下話,定眼看那聶生生,差點把幾個姑娘小姐給嚇死。
生生形體消瘦,面色蒼白,脖子湯水直流,哪裡還有之前豔絕一時的風貌。
幾個小姐妹趕忙一溜煙跑了。
生生也不搭理,逕自的哭了睡,睡了哭。
嬤嬤剛開始是很忍讓的,畢竟三爺也只是口頭交代說要贖生生,現錢還沒見到絕對不能
放人。三爺什麼樣人物,難道還會在意那麼點杖頭錢麼。
可要是三爺拿錢來贖人,卻看到生生這小娘還在別人的帳子裡浪,嬤嬤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不成不成,嬤嬤安慰著自己,反正生生接客向來都隨意,就姑且好吃好睡養著吧!
可生生日日哭,夜夜哭,從來都無見過哪個姑娘能這麼日以繼夜的哭。
嬤嬤剛開始也只想著就忍忍罷,後來真固是忍不住了,忍無可忍,重新再忍。
反正自己屋子離生生房裡算是最遠一戶,應當聽不到什麼聲音罷。
原先是這麼想著的,更深人靜的時候,不聞人語,生生的哭聲直吹進耳裡,磨得人耳根生
疼,兼且牙酸。
日日看姑娘們腫著紅紅的眼泡,門前車馬行跡也開始稀落,三爺卻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
,真固是磨人精。
抓幾個姑娘來,問起生生近況,每個都是支吾其詞,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嬤嬤陰狠狠磨牙,聶生生你這個冤家,上輩子準是和你犯了對門沖,這輩子才讓你這麼
磨難。
嬤嬤砰地狠狠撞開房門,連一聲招呼都不打,直把生生從床上拉扯起來。
『姑娘到底為什麼這般磨難,這項老身倒是願聞其詳。』嬤嬤惡狠狠瞪著,才發現生生
攤在床上,一絲人氣也無。
床褥被巾上湯血膿液,絲絲相連,紅黃白水,顏色斑斕。
嬤嬤看了只有一聲悽愴,『唉喲,我的小祖宗呀!』
連忙叫了大夫來看診,方生夥同幾個小丫連忙伺候湯餅,更新床褥。
大夫把著脈,若有所思,『姑娘興許是因情志不暢,肝氣鬱結,進而影響脾的運化功能
。痰熱內生,於頸項結成核塊。或者病人原有肺腎陰虛,陰虛則火旺,熱灼津液為痰,
痰火互相凝結成核而生鼠瘻。』
大夫檢視了生生的頸子,沉吟片刻,『至病之後期,熱勝肉腐成膿,膿乃氣血所化,長
期膿水淋漓,勢必耗傷氣血,病人已經到了鼠瘻後期,虛損證候明顯。』
一個小丫怯怯地出聲,『可姑娘是前幾日開始爛頸子的,怎麼一下子就病得這樣厲害。』
嬤嬤惡狠狠的眼風刮過來,一張嘴不乾不淨念著,『幾個小賤蹄子連這項都不仔細,回
頭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大夫潤潤喉,『姑娘這病徵的確厲害,老朽還沒看過才幾天光景就已經病到後期的。』
『如果膿水轉稠,肉芽變成鮮紅色,表示即將癒合。』大夫說道。
嬤嬤急急的搶白,『要是沒有呢?』
大夫沉默片刻,『那麼就……』
嬤嬤聞言,立刻跌坐在地,兩眼睛不由自主潸然淚下,『天欲亡我也。』
語畢,厥了個不醒人事。
生生沒有醒,發著低熱,身上汨汨流出冷汗,青白著小臉蛋,瘦骨嶙峋,看了讓人不寒
而慄,活生生一具只剩喘氣的骷髏。
嬤嬤原先是囑咐了小丫要好生照料,尋思幾番之下,死了個生生就賠慘了,要是還死了
幾個小丫,他心裡算盤撥得飛快,這生意怎麼算不合。
嬤嬤扶著額角,三爺那邊尚且不知道如何交代,現下生生又病入膏肓。
天欲亡我也,嬤嬤眼角含著淚,日子還是要過,妓院還是要開的,現下只能走一步算一
步了。
就盼望在這個要命的時候,三爺可別踏上門來呀!
生生發著熱,只覺得口乾,甫張開眼睛,就覺得眼睛發酸。
方生立在一旁,莊嚴肅穆,猶如等待了千百年般。
方生溫吞的笑了,『小姐好些沒有?』
生生閉著眼睛,滾燙熱辣的淚水就流出來。
方生溫溫暖笑著,『大夫來看過了,說化膿時可有低熱,後期破潰,若日久不愈,可導
致氣血虛弱,肝腎虧損,神疲乏力,苔少舌紅,脈細數無力。』
生生抬起眼,啞然失色,頃刻萬緒,卻說不出話來。
方生溫溫笑著,『早期宜疏肝養血、健脾化痰,小的看小姐這已經是後期了,需要滋補
肺腎、益氣養血。』
『幸虧鼠瘻的治法小的還懂一些,不外乎破潰出膿時外敷藥物,再用生肌收口藥。』方
生頓了頓,『小姐願意相信小的一回麼?』
生生不作聲,輕輕點了頭算數。
方生便逕自忙活起來,『潰後期一般初潰用五五丹或七三丹,次用八二丹藥線引流,紅
油膏外敷。腐脫新生改用生肌散,外敷生肌白玉膏。久潰不斂者,可用貓眼草膏或狼毒
粉納入創口。竇道深者,用千金散藥線腐蝕,再按一般處理。瘡口空殼或形成漏管,再
按一般處理。』
方生一邊忙活,一邊解說,『針刺法配刺肝俞、膈俞穴,日行一次,已化膿者不宜應用
。所以小的沒給小姐針刺……』
『最重的是食療。』方生軟軟笑著,溫潤和煦,就誠如生生第一天見他。
方生一面說著,一面細細布上菜。
『小的已經弄好炒綠豆芽,素油炒拌以鹽,主要是退熱。還有栗子糕,生板栗水煮,待冷
去殼及內皮,再煮半小時,加入白糖,拌勻成泥,製成糕狀食用。』
方生笑吟吟,『最仔細的是這項八寶芡實粥,芡實、薏苡仁、白扁豆、蓮子肉、山藥、
紅棗、龍眼肉、百合,粳米。先將以上水煎,再加入淘淨粳米,煮爛成粥服食。適用於
鼠瘻潰後日久不愈患者服食。』
方生溫溫笑著,『這幾項都是對小姐的並有好處的,多吃無敗害。更重要的是……』
『方生……』生生突然開口打斷,『我待你不好麼?你做什麼要這樣殘害我?』
鼠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