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唐人街的媽祖婆
李德最近常打電話給我。
當然,他中文進步很多,這大概是他那個大陸女友…對不起,前女友…的調教所
致。很不幸的,李德算得上是英俊,也算有點小錢,可惜他已經快四十了,比他
年輕多金的猛男,紐約隨便抓也一大把。
之所以我知道會有很多帥哥猛男,都要歸咎於羅斯糟糕透頂的「飲食習慣」。
為了雙方的性命安全,羅斯和我懇談了幾次。他不想因為我抓狂失去眼珠(任何
一隻),我不想他惡劣的「攝食」在貧血之前先死於驚嚇,所以妥協還是有必要
性的。
「妳說,我是不是妳的朋友?」他狀似誠懇,「妳知道我不願意多傷性命,難得
妳可以接受事實…」
「我幾時變成你的朋友?」我覺得太陽穴隱隱跳動,「那根本就是脅迫…」
「妳在我懷裡哭過欸,」他一臉的受傷,「人類怎麼這樣,過橋拆河…」
我想我的青筋也浮出來了,死洋鬼子,不會用成語就別用。「過河拆橋。」
「妳看,妳自己都承認了。」他理直氣壯的指責我,「妳以前不是有捐血的習慣
嗎?妳就當作捐給我就好了,還可以促進新陳代謝…」
「…捐血頂多一個月才一次,一次兩百五十CC!」我暴跳了,「你一個月要我
捐四次,每個禮拜都來!」
「我有控制啊!」他大聲抗議,「加起來大概就兩百五十CC。老喝冷冰冰的血
漿很難受好嗎?偶爾我也會想喝熱的…」
「我不是你的保溫瓶,他媽的!」
結果他追問了半天什麼是「他媽的」。我真的很想死一死算了。
最後勉強達成協議。他要來就要從大門按門鈴,不准跳窗。而且,不可以咬我脖
子,頂多手臂讓他咬一口就是了,我拒絕那種生命太受威脅和過度親暱的「刎頸
之交」。
「咬脖子看不到妳的臉。」他居然好意思抱怨,「咬手臂就會看到,妳又不肯去
整型。」
我真的要抓狂了。「…拜託你去找個年輕漂亮的buffet,老娘有肉芽腫問題,傷
口容易長肉芽腫!」
「老娘?老母親?」他一臉困惑,「肉芽腫是什麼?」
…該死的洋鬼子!下地獄去吧!
在我發狂之前,終於讓他懂了。他非常遺憾,「看起來只能從化妝著手了。」
所以在他「吃飯」之前,還要花時間在我臉上塗塗抹抹,後來玩出興致,他還拖
我到處逛夜店,說要讓「buffet」心情愉快,血的味道才會好。
「…我不會喝酒。」奇裝異服,頂著不透氣的妝坐在吧台不知道有什麼樂趣,最
少我看不出來。
「不會喝酒不會抽煙不化妝,妳連咖啡和茶都不喝。」他發牢騷,「妳身體裡頭
沒幾樣化學物品,完全不像個紐約人。」
我發現,自從認識這個吸血鬼(好啦,血族)之後,我額角的青筋就常出來和我
相見歡。
後來他介紹幾個人類好友給我認識,我才知道紐約的青年才俊這麼多。但他們在
那邊飆花式英文的時候,語言不通的我只能悶悶的喝蘇打水。
「查理問妳是不是埃及人。」有回羅斯這樣講,親密的摟了摟我的肩膀。
我撥開他的手,「我就說過不要把眼線畫得像是打青了眼睛!」
「妳是不是女人?」他抱怨,「妳現在漂亮的很,像是…比較肥美的埃及艷后。
」
…我猜我是神經線出現裂痕,因為我把那杯蘇打水帶冰塊澆在他腦袋上面。
他非常生氣,可能是同時激發飢餓,他把我拖去一個隱密的小包廂,就朝著我的
手臂咬下去。我只能把左手施捨給他,撐著臉等他「吃完飯」。只是他們血族的
食慾和性慾綁在一起,他吃完比平常還多的份量,我有點頭昏眼花之際,他開始
沿著手臂又親又舔的。
「你幫我貼的假指甲似乎堅固又耐用。」我把手按在他眼眶旁,警告著。
他大概清醒了一點點,「…我為什麼要幫妳貼假指甲?」
作繭自縛吧我想。「呃,外面應該有許多女人巴不得讓你『臨幸』。」我設法說
得含蓄,「我可以等你…然後再送我回去。」
「什麼是臨幸?」他一臉迷惑。
…我確定一件事情。我絕對不會跟洋鬼子交往。
所以我知道紐約才人輩出,以前看CSI紐約篇還覺得很唬爛,哪來那麼多派對。
現在我才知道,紐約富豪真的多到派對舉辦不完。
當然,我又離題了。
總之,一個廉價公寓管理人要跟這些青年才俊比拼真的太辛苦了,李德那個出色
的大陸女友非常自然的琵琶別抱。
失戀是很痛苦啦,雖然他們交往也沒兩個月。但李德突然對我產生了高度興趣。
當然我不是往自己臉上貼金。李德會突然關心我的生活,最大的緣故是我會乖乖
待在家裡,不但不懂英文,看似單純,又有一筆不錯的嫁妝。
人雖然遜色,嫁妝卻很不壞,他可以全得,多好。這是很容易摸透的心思,我也
不是討厭他。但他和我前夫都是屬於同一類的男人。沒到手還可以相處,萬一到
手就難看了。
我只有外貌看起來很單純,但我並不是笨蛋,怒氣爆發起來非常可怕。我前夫不
了解,李德大約也不懂。大約只有羅斯知道我的真面目。
不過我沒太拒絕李德的邀約,偶爾就像是公事一樣出門吃個飯,而且我都堅持要
出錢,省得像是矮人一截,給人一個話柄,多不好。
羅斯就算了。那個混帳血族。他喝了我多少寶貴的血,夜店又不是我要去的,他
把我拖出大門,就得付帳。魔鬼才付得起那種紙醉金迷的鬼地方。
我覺得我處理得還可以,可惜李德不這麼想。他更熱情的邀約,偶爾還旁敲側擊
。一個禮拜應付一個羅斯就很煩了,又多個李德。我真不是交際花的材料。
但我也不能太不給面子,這就是人際關係最煩的部份。李德管理我父親的遺產,
從另一種意義來說,算我的衣食父母。而且在他們房地產管理公司裡頭,他是唯
一會講中文的管理人。
所以李德問我禮拜天要不要出去走走時,我沒有拒絕。「唐人街好嗎?我還沒有
去過。」我客氣的問。
的確,我常常買唐人街的東西,但都是透過網購。事實上,唐人街在哪個方向,
我完全不知道。
「噢,可憐的女孩。」李德親暱的說,「我真不該將妳拋在公寓裡這麼久。」
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
「…聽說唐人街有媽祖廟。」我乾笑兩聲,「我想去拜拜。」
雖然和李德的信仰衝突,但他還是盡責的把我帶去唐人街了。
站在媽祖娘娘面前,我感慨萬千。在台灣的時候,我信仰並不是這麼堅定的。但
離鄉背井,人一整個脆弱,反而更依賴神明。
自由女神不保佑我這紐約市民,只好指望出生地的媽祖娘娘了。我抽了一支籤,
老廟祝看了半天,我們倆用英文和中文溝通無效,幸好他會講閩南語,雖然口音
很重,我聽了半天,總算弄懂他的意思。
媽祖娘娘安慰我,緣份就是緣份,要我好好珍惜。簡單說,「認命吧孩子。」
我覺得還滿絕望的。因為我問的是羅斯幾時要滾蛋。
我的手臂好幾個咬痕。理論上,被吸血鬼(好啦,血族)咬過的傷口通常都會很
快痊癒…但那是別人。我很容易產生肉芽腫,受傷都會留下難看的疤痕。早晚有
一天,會有人以為我吸毒,一手的針痕。
就算不為了健康,也該為了美觀。我不服氣,在案前擲筊。連續十個笑筊,我就
手軟了。
連媽祖婆都幫不到我,我真的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