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祝和陸癸的二哥，在家族裡是平輩。他們的年紀差不多，輩份也相同，不過陸癸的二哥
，在他們那一代裡，是數一數二受到矚目的年輕人。
他們的家族裡，大部份有能力的孩子，自小就會踏上修行的道路，拜師學藝，長大後成為
術者。湘祝不擅拳腳功夫，運動神經很差，但他在法術上的天賦很強。在他的式神養成之
後，更是練就出屬於自己的獨門招術，受到眾人的看好。
可是比起陸癸的二哥，他只是個普通的資優生。
陸癸的二哥走的路線和他正巧相反，二哥不擅咒術，但他的拳腳功夫堪稱一流，在刀械的
修養上更是精湛，眾人都公認，陸癸的二哥在年過三十之後，想必能順利的踏入宗師的境
界。就連他的師父，都對他的發展感到望塵莫及。
上天給他的第一個禮物，是武術上的成就，但上天卻又給了他第二個禮物。
第二個禮物，是一顆仁者的心。
為了保護他覺得重要的人，陸癸的二哥抗命一戰，連同他想要保護的人，一起死在大妖的
手下。
在他死後，屍體被大妖帶走，不知流落何方。地上只剩下一攤血，一把斷刀。
那一年他還沒滿二十五歲。
湘祝和陸癸的二哥只能算是點頭之交，就是知道有這個人，曉得他很了不起、很有人望，
卻從沒有一個可以交集的點。在他們倆之間，只有唯一一次有印象的照會。
那是湘祝十幾歲時的事情了。
那時湘祝的運動神經還是和現在一樣差，可是家裡規定，如果你沒有學到黑帶左右可以用
拳腳基本防身的地步，以後就不可以當家族裡的術士。
那時湘祝的跆拳道師父，被湘祝偷抽煙的事情搞得很火大，放話說要是明天早上他考不過
龍捲風踢，他就完蛋了。
湘祝一個人半夜待在道場，繼續偷抽他的煙，可是他的心裡很煩很絕望，他喜歡學法術，
但他真的沒辦法轉身然後咻的飛起來踢靶啊！拜託！飛起來踢靶耶，他是個走路都會左腳
自己拌右腳然後跌倒的人，絕對辦不到的──
他覺得就算和師父吵翻，也要先把他的道館炸了再逃走，好歹証明自己雖然踢不過他，在
法術上的天份卻是一流。正當他很認真的開始計劃起該從哪裡炸道館的時候，陸癸的二哥
推門出現。
「嗯？你是誰啊。這麼晚還在這裡。」
陸癸的二哥看到道館的燈沒關，還以為是有人忘了關，所以閒著沒事從宿舍跑出來，想幫
忙關燈。
那時的湘祝心想，究竟要一把火把他也燒掉，還是把計劃延到明天再進行。
不過最後的結果，是湘祝沒有炸掉道館。陸癸的二哥哈哈哈哈的在道館裡陪他練了一晚上
的龍捲風踢，練到天亮，然後他硬是考過了師父的考試。
雖然他們二人之後並沒有成為親近的朋友，但當別人的心裡記得的是二十四歲的他時，湘
祝的心裡記住的是十四歲的他。
當湘祝一見到陸癸，他二哥的影子就疊了上去，在某方面上完美的重合，他知道這個死小
孩肯定像到他哥，而且非常的像，當危險在他眼前出現時，他會把身旁的人擋到後頭去，
然後壯烈的死去。非得要這樣貫徹自己，他才能問心無愧的對著這個世間大笑。
這讓湘祝很火大，非常的火大。氣到早知道當初就一把火燒了他。
如果想死的話就隨便的去死吧。可是想在我的手下當徒弟就不准死！
湘祝踩足油門，拚了命的往士林衝去。
□□□
陸癸亮出雙刀，這二把刀的刀身都只有他的一手肘長，刀身有二個顏色，一深一淺，兩色
平整的互相交融在一起。
這二把刀原本是同一把。
陸癸的二哥死時，手上的長刀斷成三截，他的朋友將斷刀撿了回來，請一位手藝很好的刀
匠修補，將斷裂的三截刀身，重新修理成二把短刀，與一把匕首。
二把一樣長的短刀還給陸癸，一把匕首由他自己留下。
這純粹只是紀念性質，已經碎裂的刀不夠堅固，雖然這刀匠的手藝卓越，硬是將碎刀補得
看不出痕跡，可是這刀的堅固度頂多只能和普通的刀比美，要上場與人打鬥，還嫌太脆。
可是陸癸說，反正他原本就不是硬碰硬的類型，和真正武功好的人對打也是沒命，那用這
二把刀就足夠了。
更何況這刀上還留有他哥的正氣，可以保護他。
深色的是舊的刀身，淺色的是新的修補痕跡。陸癸覺得這痕跡很漂亮，有種說不出來的美
，而這精湛的修補，更是再再顯出友人對這舊情的重視與珍惜。
如果當年，哥的朋友沒有把這二把刀補好，他就不會明白這個道理。
碎了、裂了就放棄，就永遠看不見逆轉的可能性。
為此，他從不畏懼手中的二把刀再次碎裂。
他站穩腳步，面對眼前的三個紙人，一女二男，外加那個已經倒在地上看似昏迷不醒，失
蹤的高職生小南。各種尖叫聲，驚呼怒罵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伴隨著逃離各處的腳步聲。
很好，快逃，逃得越遠越好。陸癸現在反倒感激起這幾個行事做風過於大膽的紙人先生們
，若不是他們的排場夠大，他可能還得一個一個的把餐廳座位上的人們挖起來，拜託他們
趕快逃跑。
逃得越遠，傷亡的人數就越少。
定神掃過四周，陸癸察看是否還有其他不明妖物的存在。幸好沒有。
陸癸和他的師父不一樣，湘祝是眼睛不準，感覺準；但陸癸是感覺不準，眼睛超準。他有
一雙極為特殊的眼睛。
不是陰陽眼，陰陽眼這樣的東西在他們家族裡幾乎是人人都有，很不值錢。陸癸的眼睛要
更加厲害一些，這個特殊能力叫做觀氣。
觀氣和陰陽眼不一樣，觀氣可以看見所謂萬物氣的運行。很多人都會觀氣，將觀氣作為法
術的基本功，但如陸癸般完全不需修行，天生就能將氣當成一般事物看見的，是極端的特
例。
知道哪裡是低處，便能預料水往哪裡流；知道風的走向，便能知曉明日的天氣。觀氣的原
理便建構於此，一因換一果，看破幻覺，所有的事物皆有氣，氣影響他者，他者的氣牽引
你的行動，若是知道氣在何處，如何流逝，氣又是如何屬性，無論武者術士，都是如虎添
翼。
就某種程度上，即使能以觀氣之力預知未來，也一點都不奇怪。
對陸癸而言，搶得先機是他戰鬥的方式。只要能事先得知敵人的動向，即使是三秒五秒，
也是致勝的關鍵。
紙人中，其中一男看起來對這興趣缺缺，他拋下其他的同伴，散步似的獨自離去。陸癸不
理會他，眼前剩的一男一女，悄悄的開口對話。
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只見他們的嘴中吐出嘎嘎尖銳的磨擦聲。陸癸靜觀其變，突然間，
他看見那女紙人的氣朝自己轟的衝來，他趕忙閃避，女紙人的身體在同時飛快的縱身而出
，重擊陸癸剛才所站的地點，餐廳的大理石地板如軟泥似迸裂成二半。
女紙人站起身，身旁揚起一圈灰砂，她似乎有點疑惑，不懂為何自己會撲了個空。
「好險。」
女紙人的動作之快速，簡直比陸癸所見過的暗器飛得還快。若不是自己提早見到女紙人想
朝著自己撲來的氣勢，早沒命了。
他打不過這二個紙人，這件事是肯定的，但憑藉著自己觀氣的能力，也許能閃躲個幾分鐘
，或許奇蹟會出現。
嘿，不過光是閃躲，躲到送死，那這輩子可丟臉丟大了。
陸癸抄起刀，決意與紙人來場死鬥，他朝著那站在遠處的男紙人揮刀衝去，男紙人抬起頭
，痴呆的望著陸癸，他舉起雙手攤在自己面前，雙手轟的燃起汙穢的黑色火燄，他捧著滿
手的火，火越燒越烈，竟在他面前燒成一片半透明的火牆。
「你的火沒師父的厲害！」
陸癸唸起法咒護身，師父是火燄咒的高手，徒兒怎會怕火？抗火咒護住陸癸的臉頰雙手，
他硬是衝破紙人所燒的火陣之內，二刀往紙人的雙肩砍落。
紙人的肩膀被砍下二道淺淺的口子，刀卻無法再劈砍下去，原來是紙人在受到劈砍之時，
運起體內妖氣護身，頓時身體化為鋼般堅硬，陸癸的刀一碰到硬處，警覺不妙，立即抽刀
自他身旁閃開。
被砍的男紙人發出一聲怪鳴，被切裂的肩膀凹了下去，噴出點點黑血。陸癸受到黑燄燒傷
的地方，染上一片猛烈的屍毒，手臂處立即黑青發紫，他緊握住手中雙刀，雙刀上所散發
的正氣隱隱為他抵抗住擴散的屍毒，女紙人見機不可失，再次朝他猛攻而來。
如火似燒灼的殺意！
這次女紙人的十指灌入妖氣，紙手挺立如同十片銳利鋼片，猛的朝著陸癸揮過；鋼片如渦
輪般翻攪，無情的在掃過之處留下五道冰冷的爪痕，很明顯的，她可能是這三名紙人之中
最強的一個。
陸癸的雙刀一招一招抵擋著女紙人的雙手，火花飛濺，兵器尖銳的撞擊聲不斷，陸癸完全
看不及看清她的來勢，既使看得見，他的速度也根本來不及在看清攻擊的瞬間閃躲開來，
只能憑著觀氣及直覺不停的後退，女紙人的雙爪掌風刮得陸癸滿身鮮血，身後的男紙人也
撲上來，自陸癸的身後突襲！
刷的一聲，男紙人自身後襲來，單掌抓裂陸癸的腰際，頓時鮮血直流，血如湧泉一般的自
陸癸的腰上灑出，止也止不住。他咬牙不讓口中鮮血噴出，順著男紙人的掌勢向前倒去，
正巧閃過了女紙人往他頸上賞的一爪。
若是那爪中了，可就沒命了……感受到腰上的重傷，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陸癸側身
倒落在地，血噴成一片的血泊，他的身子痛得不住發抖，抖得一池血連番濺起漣漪，肌肉
完全無法以自我意志來控制。他握住刀的雙手，也早因麻木而失去知覺。
男女紙人站在他身邊，低頭看他。知道他已經無法再打。
他們互相在講些什麼，這次陸癸聽見了。
可惡……
他開始感到眼前發黑。一片黑與深紅。
但就算死，他也不願閉上雙眼。如果在這種時候閉上雙眼的話，就好像在說自己已經死了
一樣。
「走開！」
不知是幻聽還是錯覺，突然間，石晴的聲音在他耳邊模糊的響起。
石晴……？他回來了？
「不要碰他──！」他尖叫。試圖引開二名紙人的注意力。
這白痴，回來做什麼，笨死了……快走啊……快走！陸癸扯著自己最後的力氣爬起，他看
見紙人都朝著石晴的身上望。
「別過來！」
陸癸使出最後的力氣，對著石晴喊叫。但頂上傳來的一聲巨響，如噴射機般的蓋過了他的
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