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魔者--祭品(五)
五 滿月
捧著掛了粉紅色凱蒂貓吊飾的銀色手機,開啟相片儲存檔。
小雅開心地笑著出現在小小螢幕上。自己站在旁邊總顯得僵直拘謹,但何青萍知道,
當時的自己有多快樂。
「小雅。」將冰冷的手機貼上前額。
「小雅,救我……」
輕快的鈴聲響起,是櫻桃小丸子的主題曲。活潑的音符傳入耳中,卻只能勾起恐懼。
手機螢幕上顯示:不明的來電者。
顫抖著按下通話鍵,陌生男人的聲音傳來,有禮貌的道了聲晚安。
「收到我的信了嗎?」男人問。
少女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很冷靜,她深吸一口氣:
「你是誰?你想要什麼?徐雅已經不在了,我只是個學生,什麼也不能給你。」
「放心啦,我不是勒索犯,不會要妳的錢。寄那種信也是沒辦法,我需要有個籌碼讓
妳說實話啊。」
男人頓了頓,「不過只有我知道妳一堆事是不太公平……好吧,告訴妳,我是個記者
。除了這個以外就不能多說了。」
「名字跟工作地點都不行?你怕我反告你恐嚇?」何青萍冷笑。
男人也笑:「怕啊,做我們這行的就是要小心。不過我想像妳這種臉皮薄自尊心高的
乖寶寶,應該不會做出任何威脅自己名譽的事。對吧?」
何青萍咬牙不語。
「妳可以叫我記者哥哥或記者先生,當然私底下要喊什麼混蛋記者也沒關係,就是別
喊叔叔伯伯,我還很年輕。」
小記者語氣輕鬆的說:「我想聽妳對徐雅自殺事件的看法,妳一定知道一些別人不知
道的事吧?」
「我以為那麼多人鬧自殺,這一件沒什麼了不起,不值得被提那麼久。」
「我也以為,」小記者長嘆一口氣,「可惜我頭上的老大沒事找事,硬要我多挖點東
西出來,唉唉,出社會是很辛苦的啊~還是當學生好~
呃,不提這個了,告訴我妳知道的吧?」
何青萍閉上眼,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她不想說,也不認為說出來別人會信。但她更
清楚如果什麼都不講,那記者便極可能公佈手上的東西──
那真是太好的新聞題材了,只要一揭發,到時不單單自己,連小雅都會被當作大家茶
餘飯後的話題。
毀損。汙衊。輕視──
感到額際流下一絲冷汗,何青萍心中反覆斟酌能出口的言詞。
「……小雅……徐雅,我朋友,她是被殺的。」一句話講完,只覺口乾舌燥。
手機那頭感覺到小記者帶了幾絲興奮:「~喔?妳怎麼知道?有證據嗎?不用緊張,
妳慢慢說沒關係。」
「我不知道怎麼說,我知道的事情沒辦法歸納,但是我知道小雅是被殺的!」何青萍
有點混亂。
「嗯……有沒有更詳細的說法?……」
「就跟你說不知道怎麼講啊!莫名其妙的事我也沒辦法解釋啊!你就會問就想要獨家
報導賺錢陞官,你換成我的立場試試看啊!……」
何青萍捏緊手機吼,混亂度持續上升。她覺得腦子裡有甚麼東西在嗡嗡響。
小記者摀住一邊耳朵,將手機拿遠,暗暗叫苦。心想女人的歇斯底里怎麼可以在高中
時期就發展的那麼完善。等一下對方哭起來怎麼辦?自己手中有好籌碼,可是對女人哭這
檔子事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喂,妳冷靜點啦。」小記者試著說:「這樣好了……由我提問,妳只要回答就好。
昨天晚上,妳到沒人的學校做什麼?」
另一端一陣安靜,就在沉默延續到小記者懷疑對方是把手機丟下來跑去上廁所時,明
顯變得冷靜的聲音傳來:
「……你怎麼知道我昨天去了哪裡?」
「嗯,好吧,我招認,我跟蹤妳。」小記者手一攤:「老編給的期限快到了,又曉得
妳知道內幕的消息,要是不調查跟蹤我就不是記者了。」.
「不過跟著妳潛進學校後,不知道為什麼的就跟丟了。我本來猜妳應該是去徐雅的跳
樓地點,想說賭賭運氣上樓,那裡卻有個加了三道鎖的大鐵門,根本進不去!搞得我只好
無功而返。妳當時為什麼到學校,到底待在哪裡?」
何青萍這次回的平穩乾脆:「我在頂樓。」
「啊?可是那裡有上鎖,妳怎麼進去的?」
「我自有我的辦法。」
何青萍唸課文似的說,剛剛有的情緒失調簡直就像沒發生過,「徐雅是在頂樓被謀殺
的,我為了瞭解這一點而到案發現場,也終於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要在電話裡說
明不很方便……
這樣吧,明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再去一次那裡,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你所有經過。」
「…喔,那真是謝謝妳的合作了。」小記者有點驚訝何青萍一下子的語氣轉變,
「不過……妳怎麼忽然乾脆了起來?」
手機那頭女孩子冷笑著:「你有我的把柄啊,記者先生。要是公佈那東西,我家裡學
校還不一團亂嗎?
你大概也不想做那麼絕,才問我有沒有其他能代替『那個』成為新聞題材的資料吧?
我怎麼能不報答這份心意呢?記住了,明晚八點,學校對面的速食店,晚餐你請。這關係
著你和我的未來,別失約啊。」
簡潔明瞭的做了指示,手機斷線。
小記者看著暗下來的螢幕苦笑。
先是害怕然後慌張中途生氣最後忽然冷靜還敲詐一頓晚餐!現在的高中女生是什麼怪
物啊?
不過想起老姑婆總編兇殘刁鑽的嘴臉,忽然覺得明晚跟高中女學生的校內探險應該還
不差。
小記者整理了一下這次事件的資料,像平常一樣洗洗弄弄後關燈就寢。
他沒注意到客廳的傳真機在一片漆黑中亮起燈,吐出傳遞訊息的紙張。
『不要去學校頂樓』七個字,冷冷印在其中一面。
***
何青萍坐在速食店靠最裡邊的位置,覺得頭昏沉沉地痛。
她不記得昨天是如何跟那位記者結束對話的。
她只記得自己當時心情糟透了,又怕又急又怒的所有事情不知如何理清。
然後……然後就約了今天要去學校頂樓,之前先在這裡碰面。
事實上這個資訊,就像是有誰在她睡醒同時放進她腦子裡一樣,明明存在卻不太真
實。
揉著太陽穴時,一個年輕男人走到對面座位,用跟昨晚手機裡極類似的聲音和語氣
道聲晚安後,拉開椅子坐下。
問說要吃什麼時,何青萍只覺得緊張而推說不餓。
「什麼啊!是妳要我請客的耶,害我比平常多帶了一千塊在身上,一直擔心現在高
中女生很會吃!」
小記者正如他自己所說,看起來相當年輕,穿著便服了不起像個大學生。他手捧菜
單拿鉛筆就要劃下去:「不要客氣,一桶九塊雞加上三杯巧克力冰淇淋和一瓶二公升裝
可樂,不夠的話再追加。」
何青萍一下子漲紅了臉:「~誰吃得完啊?不要亂點啦!」手忙腳亂的搶下那張點
菜單,抬頭就看到小記者笑嘻嘻看著自己,一副惡作劇成功樣。
任何五官端正的人笑起來,都不會太像壞人。即使對方才寄過恐嚇信給你也一樣。
何青萍的不安稍微減輕了一點,默默啃著漢堡。
***
來到頂樓,身邊依舊吹著冷風。
有了上次的經驗,何青萍穿著較厚的外套;反而是把夾克忘在機車上的小記者正努
力不讓鼻涕流出來。
兩個人都沒說什麼話。
今天他們沒有打開那三道鎖。
因為鐵門上根本就沒鎖,彷彿是為了迎接預知要來的客人一般。
何青萍身子開始打顫,總覺得好像就要發生些什麼。
小記者環顧四周,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就跟普通學校的樓頂沒兩樣。
「喂,」他選擇打破沉默,「妳說來這裡以後,要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現在能說了吧?」
何青萍一愣:「啊?什麼?」
「昨天在電話裡說好的啊,別告訴我妳忘了喔。」
「我們說好什麼?不就一起吃個飯然後到這裡來嗎?」何青萍渾然不解,小記者雙
眼一瞪。
「……妳當我昨天那通電話是邀妳出來約會嗎?」
「約……約會?怎麼可能!你是那種人?」變態色狼誘姦等詞一一閃過想像力豐富
的少女腦海,不自禁往後連退數步。
「當~然~不~是!我就算沒女朋友也不會找妳這種歇斯底里的未成年少女下手好
不好?」
小記者像被踩到腳跳了起來,「昨天是妳自己要求我跟妳來,還要跟我說案發經過
的啊!」
「我沒有!我……我哪知道什麼經過……要是都知道的話我還用那麼苦惱嗎?」
「大小姐,苦惱的人是我啊,要是獨家出不來我工作也飛了一半啊!拜託妳行行好
別玩了,我趕著明天交出那篇報導呢……
妳不會希望我把手上現有的消息發佈出去吧?」
不得已,小記者裝出一副典型鄉土劇中壞人威脅好人時會出現的欠揍嘴臉。
如果是被同事還是鄰居看到這種瞇眼歪嘴的蠢演技,一定會被笑很慘,但眼前這位
好學生顯然比想像中還單純上好幾截,整張臉一下子被嚇得刷白。
何青萍緊咬下唇,說不出話。
腦子裡只想著: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可是,能和那秘密等值的消息,她真的不知道啊!
那些幻影跟霧,還有那個女孩的事說出來能信嗎?
要是說了,記者反而以為是在戲弄他而生氣,造成反效果怎麼辦?
一慌之下,眼淚不爭氣地掉了出來。
眼淚一掉,小記者跟著慌了起來。
~~啊,怎麼辦?我惹女生哭了!該死,早知道會變這樣,把上次玩娃娃機時抓到
的憤怒鳥帶在身上就好,起碼有東西能拿來哄人……是說高中女生會喜歡憤怒鳥嗎?
兩人各自紊亂一團時,手機鈴聲響起。
洛基主題曲,是小記者的。
像有了暫時性免死金牌,小記者連忙捧著手機離何青萍遠遠的,來電顯示著自己家
裡號碼。
雖然感到奇怪,卻還是按下通話鍵。同事的聲音傳來問自己在哪裡。
是一通約人出去唱KTV的電話。
同事們一時興起殺到他家,打算抓人一塊去飆整夜歌,卻發現人不在屋裡,因此直
接用家裡電話撥來找人。
「我不行去啦,明天還有稿子要交呢!」小記者回絕。
「有稿子要交還跑出去!你在哪摸魚啊?」同事笑著問。
看看四周──國旗,水塔,沒情調的頂樓,情緒不穩定的可怕女高中生和被冷風吹
得快感冒的自己……
就頭頂上一輪圓月還算可愛,照得水泥地一片白,連手電筒都不需要。
「我在一個你們找不到的地方賞月。」小記者沒好氣的說:「沒事的話我要掛了,
好好玩啊!」
「喔,賞月啊?」同事很沒禮貌的打了個嗝。「又不是中秋節……」
「囉嗦!滿月還不都長那樣?看到嫦娥我會跟你說啦!」
同事頓了一下,笑著問:「你喝醉啦?」
「靠!你才醉了,不清醒我等一下怎麼寫稿?」
「喔,那你好好賞你的滿月~」手機裡傳來的語氣很是欠缺信任感,「忘記告訴你,
你的傳真紙有張掉在地上了,上面寫說不要去頂樓,莫名其妙的一句話,總之我跟你說
了。
「還有,我怎麼看窗外都是下弦月。」
到此斷訊。
小記者拿著手機,呆立。
對喔,他心想:今天是月底。
然後,頭頂皎潔的滿月刺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