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暑假開始的第二個禮拜五，石維之自動自發六點起床，穿戴整齊，走到遠在兩個路口外的
早餐店，買母親喜歡吃的法式蛋土司，他知道母親嗜吃甜食，特意叮嚀老闆在上頭多灑點
糖霜。
母親起床時，聞到濃郁咖啡香，不用她張羅，餐桌早備好熱騰騰食物，驚訝地說不出話，
丈夫人在大陸出差，肯定是兒子的傑作。
陽光從窗外滲入，將室內照耀明亮光彩，像是預告一整天的美好。
她歡喜把石維之叫到跟前，母子親密地擁抱，從他上高中之後變得鬱鬱寡歡，日漸孤僻、
暴躁。原本以為因為丈夫經年累月出差，缺少父愛導致他出現叛逆行為，在班導師通知後
，她才知道，兒子經歷了一段極為痛苦的磨難。
想到自己毫無察覺，她感到自責不已，好在雨過天晴，寶貝兒子恢復以往乖巧，甚至更貼
心孝順。
聽他說，在他最難熬的時候，多虧了左敏傑這個好友在身邊陪伴。
雖然在這之前，一次也沒聽過石維之談論起左敏傑。但身為人母，面對伸出援手幫助兒子
的人，感激都來不及了，不會去猜想原因，何況兒子向來不喜歡她干涉他交友，問多就會
生氣，她不會笨到自討沒趣。
「你舅舅十點才會到公司，現在剛過七點，為什麼不多睡一會兒？」
「我跟敏傑說，我們九點會去接他，我算過了，妳好好吃個早餐，盥洗、化妝，差不多就
八點半，早一點出發才不會讓他等太久。」
石維之繞到母親背後為她揉肩。
「媽，妳有沒有跟舅舅說，不可以隨便應付了事，要認真對待敏傑？」
「說了幾百遍，我跟你舅舅強調，敏傑是你最要好的朋友，患難之交，又帥又高又有才華
，是百年難得一見明日之星，不簽下來當藝人，他會抱憾終生。」
石維之母親舒服慵懶地說。
「騙人，我才不信妳會這樣說。」
他將手指移到太陽穴的位置緩慢地揉動。
「是沒有那麼誇張，不過我有確實傳達你的希望，你舅舅剛從公司脫離出來自立門戶，本
來就需要新人，你又大力推薦，他會認真從裡到外詳細觀察，究竟他是不是那塊材料？但
是，他不好好唸書進什麼演藝圈？」
她要石維之停下動作陪她用餐。石維之坐在母親對面，喝了一口套餐搭配贈送的冰紅茶。
「他沒有說要當明星，是我覺得他很適合，妳見過他，比電視上那些三流偶像都要來得帥
，舅舅要是簽了他一定會賺大錢，而且有個朋友在當藝人，我多有面子啊，這就是爸爸常
說的雙贏。」
石維之父親患有過敏性鼻炎，說話習慣性會用手指來回摩擦鼻孔下方，他故意在母親面前
模仿父親動作。
「你喔！一肚子古靈精怪，真不知道你像誰？」
石維之太瞭解母親對他的疼愛、縱容，而她一高興便不會再問東問西。
像是警察到家裡問話時，他告訴母親，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說服她撒謊，說張士德被刺死
那天，他整晚在家，她也照做。
她看上去就是一個老實人，警察不會懷疑她說謊，無論如何她不會翻供，這樣便能順利取
得不在場證明。
如此一來，左敏傑成了唯一能揭發他罪行的人。
對左敏傑，石維之有著極為矛盾的情緒。他是恩人，也是叫人投鼠忌器，不得不提防的危
險人物。
石維之想，左敏傑是個幸運兒，若是再晚一點識破找出攻擊他的人，恐怕會代替張士德死
在自己刀下。
等到左敏傑以提出疑問的方式，像是燈火照亮整個殺人計畫中的盲點時，石維之改變了想
法，其實真正幸運的人是自己。
有過一次成功經驗，石維之打算故技重施，先跟蹤張士德，掌握作息後，在定點擊殺他，
一舉拿回手機裡的不雅照片，這次他不會再笨到留下目擊證人。
「張士德很少落單，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一、兩個人陪他，而且他騎摩托車，你的腳踏車追
不上，就算你也有車，他和我不一樣，之前我不認識你，警覺性又低，你才能輕易跟在我
後面不被察覺。」
那晚在石維之家，一聽完他的計畫，左敏傑認為它不具有可行性。
「除非你能讓他像我一樣，固定在同一個時間、地點出現。這難度太高了，誰有辦法要他
出來就出來呢？」
左敏傑勸石維之放棄，這是不切實際又危險的行動，趁早面對現實求助師長或警察。
「只要李允晴打一通電話，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鍋，他也會奮不顧身趕去。」
在外力刺激下，石維之腦細胞比平常活絡百倍，瞬間想出因應策略。
「坦白跟你說，你不要告訴別人，我和允晴學姐已經正式交往，依我對她的瞭解，我不認
為，她會幫你打這個電話，即便她肯，我也不會讓她捲入你與張士德之間的私人恩怨。」
左敏傑對女友的維護之心表露無遺。
「她不需要幫我，只要你介紹學姐給我認識。」
石維之另有盤算。
「我不准你拉她下水。」
左敏傑語氣激動地說。
「別傻了，找她約張士德出來，第一個受到懷疑的人就是我。你不在我們班，所以不知道
，他每天放學固定會站在窗前，用望遠鏡遠遠地偷看學姐，只要我能和學姐說上話，製造
我們認識的錯覺，我就可以藉著學姐名義，打電話約他出來。」
因為找出計畫關鍵部分，石維之喜形於色，眼神越來越銳利。
「這倒不是問題，但是你想約在哪裡？太偏僻的地方會讓人起疑，人太多又無法下手。」
左敏傑剛同意，卻又再次澆冷水。
「所以得在學姐家附近找合適埋伏地點。」
難得說服左敏傑，過了一關，石維之繼續向前進。
「允晴家周圍最有名的地方是芝山公園，可是那裡每天人來人往，除非你會易容變身，否
則一定會有人認出你。」
左敏傑脫口說出一個地點。
「你不說，我還沒想到，芝山公園我幼稚園和國小都在那裡遠足，在天母公園啟用之前，
我爸有時會帶著我、我媽和happy，就是我家那隻賤狗到那散步。」
不經意的提示，啟發石維之靈感，他起身將手插在運動褲裡，來回在房間裡踱步。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似乎想到什麼需要確認的事，他走出房間，到客廳找正在收看連續劇的母親，不到五分鐘
，像是得到某種重要提示似地回到房間。
「要是沒有你，我想不到這麼棒的點子。」
石維之向母親確認芝山公園的地形位置，從地面要達到公園，得登上長達一百二十階的階
梯，環山步道起點，正好建在階梯平台上，刻有芝山公園的石牌旁。只要將張士德約到這
裡，他事先埋伏在步道，等到時間一到從步道出現，趁張士德焦急向下張望李允晴的蹤影
時，快如閃電地給上一刀。
在石維之心中，左敏傑或許不是繆思女神，卻是他的復仇天使。
「我會回信給張士德，假裝答應他殺掉你，殺人不是殺狗，我說需要多一點時間準備，他
不會起疑的。」
有了大方向，宛如頓悟般，細節一點一滴在石維之腦海浮現，越見清晰。
「醒醒吧！最後跟你說一次，公園是大地標、太過顯眼，上頭有古蹟、廟宇，出沒的人太
多。假設你能得手，在他倒下時，你不是當場被人捉住，就是警察根據目擊證人的描述，
把你揪出來。」
「快到梅雨季節了，下雨天深夜，誰有閒情逸致爬那麼高的階梯去逛公園，我可以光明正
大穿著雨衣在步道走動，不會被起疑，雨水還會把血跡和腳印沖淡，只要注意天氣預報，
耐心地等，我會成功。」
在左敏傑刺激下，石維之思考能力加速到幾倍之快。
「你知道自己說的是殺人嗎？奪走一條生命有那麼容易嗎？」
「說了你別介意，在襲擊你之前，我也不相信自己能動手打人。打完後，我發現事情沒有
我想像中的難，只要沒看見你的臉，不要看見和我長得差不多的身體，我就能當作是一件
玩具，動手狠狠地砸毀它。」
石維之從櫃子拿下心愛的機動戰士模型，那是舅舅在他國小時，托人專程從日本秋葉原買
回的紀念限量版。在網路上，價錢已經翻漲到二十倍之多，上回母親打掃房間不過是稍微
移動，他動怒大發脾氣，一個月不和她說話。
「你看，這是我最喜愛的東西。」
石維之將模型放在地上，從床鋪拉下棉被蓋住，像是對待蟑螂在上頭猛踩。
「跨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就簡單了。」
他果決兇狠地說。
左敏傑緩緩地低頭將臉面向地板，不去看發生在眼前的暴行。石維之想，他應該是被自己
猙獰的模樣嚇到了，趕緊安慰他。
「你想想，我不做，他遲早會找別人幹掉你的，還是你要和學姐分手？轉學？我被他逼死
的話，你的良心過得去嗎？我等於是因為你而死。」
捉準左敏傑心防最為軟弱的時刻，石維之進一步壓迫著左敏傑，給予諸如罪惡感之類的沉
重心理壓力。
「我心裡好亂，我們下次再說好嗎？」
左敏傑的反應，正是石維之看過的推理小說中，選擇以逃避，去遠離無法承受的事實的主
人翁。
「求你了，我發誓就算失敗，也絕對絕對不會連累你。」
石維之知道打鐵趁熱的道理，要在左敏傑動搖，無法冷靜思考時，說服他協助計畫。這時
候讓他回去，萬一他將計畫提早說了出去，或是在事後向警方舉發，自己人生就完了。
石維之跪在左敏傑面前，頭緊緊壓住地面，他的心臟狂跳不止，因為生死存在就在左敏傑
的一念之間。
「警察真的不會查到我這來，我這樣不算是幫助你犯罪嗎？」
是人都會想到自保。
「不會的，所有的事全是我一個人想出來的。你做了什麼？多少人看過蘋果掉在自己面前
，哪一個人像牛頓一樣推想出地心引力？你啟發我，不是教唆我，法律想處罰你也沒有依
據。」
石維之竭盡所能要左敏傑相信，他能置身事外。
「明天我和允晴約好去西門町日新戲院看電影，我會跟她說，有個朋友要一起去，晚上八
點在西門站一號出口，你遲到一分鐘我們就走人，你說的事當作沒發生過。」
左敏傑語氣堅決，一說完掉頭就走。
隔著門，石維之聽到他和母親道別，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計畫中最重要的一環差點功虧一簣，石維之走到床邊，整個人癱軟倒在床墊上。
「上天是公平的，長得漂亮的人就不長腦子，我要是他才不會答應。果然，人被逼到絕境
會激發出無窮的潛力。」
石維之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
「我真是天才，兩三下把他唬住了。」
他得意笑了起來，暗自嘲弄左敏傑的無知愚昧。
隔天晚上，他依約參與左敏傑和李允晴的約會。因為左敏傑說他是摯友，李允晴對他另眼
相看，他像是坐上直達天際的電梯，碰觸到許多人夢寐以求的閃亮星星，三個人有說有笑
度過一個歡樂夜晚。
之後，石維之在學校刻意製造和李允晴碰面的機會，尤其在放學的時候，當張士德的囉囉
在廁所攔住他，質問兩人之間的關係時，計畫正式啟動，張士德的性命向著死亡倒數計時
。
仔細收集資料，市面販賣的刀具中，屬生魚片刀最能輕易切斷肌肉組織，從柔軟的腰際侵
入，比起冒險刺入有胸骨保護的心臟要來得容易。這刀到處都買的到，兼具著輕、巧、堅
硬等等的優點。他在網路上尋找臺北市之外的五金行，專程搭車遠到板橋購買。
在家用絨毛娃娃做實驗，直刺到腹腔底，往左切開內臟，再轉上一圈造成破洞，只要造成
大量內出血，即便送到醫院急救也回天乏術，每本推理小說都是這麼寫的，不會有錯。
每天關注新聞氣象報告，當主播在氣象示意圖上，將代表滯留鋒面的圖案，移到台灣上空
時，他知道時機到了。
「就是明天了。」
石維之找左敏傑出來吃宵夜，兩個人撐著傘在天母運動公園散步，雨滴淅哩嘩啦滴在菌菇
狀的傘面上。這種不大不小，綿延不斷，停歇不久，卻會忽然變大的惱人雨勢，已經是這
個禮拜的第二天，明天降雨機率依舊是百分之百，而且至少會持續到四天之後。
才晚上八點偌大的公園腹地，只剩不到十人在上頭活動。
「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你上次說過的轉學，或許是一條不錯的路。」
左敏傑對石維之做最後的勸服。
「我不要一輩子都在躲他。」
事已至此，石維之豁出去了。何況當他寫信給張士德拖延時間，張士德給的最後期限是暑
假結束前。現實是，比起已有防備的左敏傑來說，殺害仍然蒙在鼓裡的張士德，成功機率
更高。
對左敏傑，他已經有了患難與共的感情在，於情於理，他下不了手。
「祝福我吧，明天晚上十點過後，我就能從這個惡夢永遠解脫。」
石維之懷著戰死沙場的壯烈情懷。
「雖然這件事不是對的，但我會為你祈禱。」
左敏傑緊緊地握住石維之的手
石維之清楚地記得那雙手的力道，傳來的炙熱溫度和說話神情，是那麼地有力、虔誠。
當石維之在河邊草叢裡，摸出預先藏住裝滿汽油的保特瓶，走到橋下燒掉沾血的雨衣、手
套時，突然想起了左敏傑。說不出為什麼？他覺得左敏傑正在某處為自己向上帝請願，而
上帝確實聽到了他的話，才會派遣一位天使到他行動的現場協助。
九點五十八分一到，石維之以穩定極輕的步伐，走在無人的環山步道上，他計算過好幾次
，走完這兩分鐘的路程，就能看見張士德站在芝山公園石牌前，心急如焚地往階梯下望，
卻萬萬沒想到，當他深呼吸鼓足膽子跨大步向前時，真的有隻白皙、細長的手，握著一把
綠色雨傘緩緩往上走，張士德整顆心都往她身上奔去。
「允晴，我在這裡。」
張士德像個小學生興奮向女人揮手，彷彿世界全濃縮在小小一人身上。機不可失，石維之
雙手握緊了刀加速往張士德腹部一撞，咬著牙全力地拉、轉動刀，跟著放手，看著他失去
重心向後滑到石牌上，兇狠地瞪住自己，石維之嚇得頭也不敢回跑回黑暗中。
石維之沒看見守護天使的臉，只記得那不會因為夜色而減損光亮的白色肌膚，以及那把綠
色雨傘。
「我欠他一次。」
石維之覺得應該報答左敏傑，而且拿人手軟，得到實質好處，更能封住他的口。
搞音樂的夢想一定是出片當明星，舅舅正好從國內首屈一指的經紀公司獨立創業，沒有結
婚喜歡小孩的舅舅，向來把自己當作親生兒子，推薦左敏傑不過是舉手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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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自費出版了，而且不打算找出版社合作，從排版到封面設計、送刷全都一手包辦。
書名叫做『昨夜的星星』是一本和羊來了相同的社會派的推理小說，已完稿，目前正在做
二校和排版中，大約35萬字上下，因為印刷成本的考量，打算拆成上下兩集出版，一本
400元，兩本合購800元，不收運費。
我知道不便宜，除了成本真的很高外，我更相信這次作品有這個價值，我不求賺錢，只求
打平，預計印個五百套。
我會開始將故事貼上，讓大家試讀，
願意支持創作的朋友，請寄信到 facetoleft@gmail.com 表明意願，預約一下，等到了五
百人，我再以信件通知大家匯款到郵局劃撥帳號裡，我會開始送刷，將書送到大家手上。
我應該不會賴帳捲款潛逃才是。
看在因為我存款還不足三萬的份上，有所不便之處，請多多見諒。
每天我會更新目前預約數量，希望很快地能達到目標。
祝我好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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