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神會議 (一)
柔和陽光穿簾斜照，偌大客廳僅見孤影單人，對比昨日喧鬧，更顯今日寂寥。空洞眼
神藏不盡無窮落寞，坤叔任由電視螢幕閃爍不止，只求嘈雜聲浪沖淡冷清氣息。
獨坐沙發不知幾時，日頭逐漸狠辣不再溫柔如晨，坤叔於客廳內回來踱步，時而佇足
托腮，時而低頭沉吟，使勁回想暫忘於腦海某處的那件要緊事，思路漸明之際，突如其來
的敲門聲響，打亂即將釐清之思緒。坤叔略帶氣惱走至玄關應門，瞧見來者是一名金髮碧
眼的凸鼻子，其眼角餘光不時瞥向右手那疊紙張，看來像是迷路的外來客，關切問說：「
你要去哪裡？是否需要幫忙帶路？」
「我不是來問路的。」旺財說：「先自我介紹一下，我的中文姓名叫吳旺財。」
「吾旺財，好名！好名！」坤叔心口不一說。
「多謝誇獎，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旺財禮貌問說。
坤叔瞇著眼睛仔細打量，見他穿襯衫、打領帶，西裝褲燙得筆挺，皮鞋擦得油亮，左
手提了一只公事包，還說得一口流利中文，猜想八成是那麼一回事，於是說：「我不需要
買保險單，多謝。」
「您誤會了，我不是來推銷保險的。」旺財搖頭說。
「不是保險？」坤叔臆測說：「那肯定是老鼠會，我也沒興趣。」
「您又誤會了，我沒有要推銷任何東西。」旺財加重語氣強調說。
「都不是？怪哉！」坤叔搖手說：「若想傳教也免了。」
「您別胡亂猜測，我是來找一位呂乾坤先生，請問有這個人嗎？」旺財問說。
「我就是，有事嗎？」坤叔瞎猜說：「你該不會是特地來找我練習中文的吧。」
「不是啦！報紙上刊登您在徵求家將，所以我才會來此瞭解狀況。」旺財回應說。
「什麼報紙？你在說啥瘋話？」坤叔茫然問說。
旺財攤開手中的茄萣周報，赫見刊頭印有”神威顯赫、千歲點將”斗大標題，坤叔接
過報紙詳讀內文，氣到差點當場飆罵連串髒話，通篇報導不僅扭曲事實，更是胡亂添加荒
誕情節。坤叔迅速閱讀至刊尾，瞧見署名記者林小明報導，心想自己從未接受過此人採訪
，這家報社只憑街坊謠言外加自行想像，便能杜撰出一則假新聞，簡直匪夷所思到了極點
。坤叔懶得解釋事情來龍去脈，直接回絕說：「我沒有在徵求家將，切勿相信這份不實報
導。」
「但是我在廟口親耳聽聞，曾經有人來這裡向神明搏杯。」旺財不死心說。
「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然而現下人選已定，不必多此一舉。」坤叔說。
「台灣人可以搏杯問神，外國人就不行，你歧視老外就對了！」旺財咄咄逼人說。
「我不想再與你爭辯，儘管去嘗試吧。」坤叔無奈說。
坤叔引領旺財來到神案前，取出筊杯交到他手中，隨即退讓一旁靜默觀望，旺財有模
有樣合掌參拜，嘴裡叨叨絮絮唸個不停，架勢十足地擲出手中筊杯，連試數回求不到聖杯
便認份離去。旺財前腳剛走，榮富後腳跟到，坤叔誤以為他也是聞風而來，劈頭問說：「
你也有看到茄萣周報嗎？」
「什麼報？」榮富不解其意，反問說。
「沒事，我是問你今日怎麼有空過來？」坤叔說。
「藥房盤點所以不對外營業，特地抽空給坤叔帶茶葉過來。」榮富取出兩罐石桌冬茶
說。
「我家茶葉多到泡不完，何必這麼客套。」坤叔說。
「上回在溪邊碰面時已經講好了，怎麼坤叔忘啦？」榮富提醒說。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果真人老健忘。」坤叔說完即走進廚房沖洗茶具。
榮富瞥見透明塑膠墊下夾有一張小紙條，掀開墊子取出觀看，隨後歪著頭仔細推敲思
索，待坤叔步出廚房，榮富好奇問說：「這二十四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坤叔瞧見那張紙條登時想起，原來稍早前始終牽掛心頭的便是這檔事，幸好適逢榮富
問起，否則恐將徹底遺忘此事。榮富小心接過白鐵壺，並將壺內滾水倒入紫砂壺，沏茶期
間，耐心傾聽坤叔詳述事情原委，並且允諾幫忙探查人選。坤叔聞言再三道謝，榮富回應
說：「我已經畢業很久了，實在不敢跟你保證一定有結果。」
「沒關係，盡力就好。」坤叔說：「若有親戚朋友就讀這幾間學校，順道請求他們幫
忙探聽。」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我，有位遠房表親去年考上嘉藥，而且還是籃球校隊。」榮富拍
腿說。
「真有這麼巧的事！搞不好可以從他身上探到線索。」坤叔興奮說。
「我跟他很久沒見面了，不一定聯絡的上。」榮富說。
「怎麼？你跟他很不熟嗎？」坤叔問說。
「不是啦！他小時候總愛黏著我到處遊玩，後來為了專心準備聯考，所以有一段時間
沒來找我，考上嘉藥也是聽我表姨媽提起才知情。」榮富解釋說。
「原來如此，何不趁此機會恢復聯絡。」坤叔說。
榮富即刻播電話回家，委託老婆大人替他翻閱電話簿，輾轉查知那位遠房表親的聯絡
電話，然而幾番嘗試都無法接通。連沏兩壺茶，連下七盤棋，時間轉眼即逝，榮富總算等
到表弟回電，雙方於電話中直接約定，明日正午於嘉藥校門外的冷飲店碰面。
翌日午前時分，清河踩著鐵馬四處閒遊，經過呂宅門口，聽見停在騎樓那台白色廂型
車的引擎兀自『隆～隆～』運轉，湊近檢查發現四道車門皆未上鎖，然而車內卻是空無一
人，於是朝向屋內大喊說：「喂，車子要被賊偷開走囉！」
「這台老爺車，有人想要送他無妨。」坤叔笑說。
「你也未免大方過頭，車子幹嘛不熄火？」清河問說。
「中午約了人，正好準備要出門。」坤叔回答。
「這樣喔，那我不打擾了。」清河識趣說。
「先別急著走，有空陪我跑一趟仁德嗎？」坤叔問說。
「去仁德做啥？」清河納悶說。
「先上車，路上再跟你解釋。」坤叔催促說。
獲悉此行目的，清河不敢相信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於是萌生一股莫名疑慮，心想接
下來或許尚有波折，不及細想，廂型車已然駛抵約定地點。來到店門口與榮富碰頭，坤叔
介紹說：「這位就是先前向你提起的金鑾宮副主委黃清河。」
「副主委好，幸會。」榮富說。
「別在那裡委來委去，聽起來怪刺耳的。」清河說：「我與坤兄年紀相仿，你還是稱
呼我清河叔吧。」
「這位是我堂姪，呂榮富。」坤叔接著說。
「不愧與坤兄系出一脈，果然長得一表人才。」清河誇讚說。
「多謝誇獎。」榮富指向遠處說：「看見我表弟了，個子最高的那位就是。」
坤叔與清河抬頭凝望，顯見一名鶴立雞群的高瘦青年揮手朝他們走來，榮富立地迎上
前去，寒暄片刻，隨即引介這位名為白光玄的年輕人給兩位長輩認識。在榮富的印象當中
，光玄與自己莫約等高，都在一米八左右，然而現下站在他旁邊卻是矮上一截，不禁問說
：「你這兩、三年來似乎長高不少？」
「應該有十公分吧，上個月測量結果為一百八十九。」光玄回答。
「身高達到標準，可惜太過削瘦，未必是千歲爺要找的對象…」坤叔喃喃自語說。
「你不是還約了其他同學嗎？人呢？」榮富問說。
「原來還有其他人要來，總共約了幾個？」坤叔猴急問說。
「本來約了十幾人，但阿富哥告知我只挑高個子，所以最後剩下七人。」光玄回答。
「八位成員一次找齊，竟有如此順利！」清河嘀咕說：「看來是我多慮了，或許冥冥
之中自有安排。」
榮富端起托盤直往店內走去，坤叔、清河與光玄各自手捧一杯冷飲緊隨其後，四人挑
選最靠近冷氣口的座位，坐下來啜飲涼水悠哉等候。一夥人愉悅談笑之際，清河忽感周遭
光線驟暗，榮富瞧見窄小的桌面映滿憧憧黑影，坤叔驚覺己方竟被一群彪形大漢包圍。乍
見來者各個神色凝重，一副來者不善之態勢，三人隨即聯想到社會版上常見的校園暴力事
件，想到自己即將成為受害者，登時心頭一驚，只見光玄一派鎮定說：「喂，你們幾個悶
不吭聲站在那裡幹嘛？結個屎臉想嚇唬誰！」
「媽的咧！你把我們丟在球場充當球僮，還好意思先跑來這裡爽爽吹冷氣，實在很講
義氣啊！換作是你笑的出來嗎？」其中一人說。
「早就講好約了人，你們自己手腳慢鈍才會被教練叫去收拾球具，現在怪我囉！」光
玄駁斥說。
「同學們想必口渴了吧？」坤叔大方說：「各位愛喝什麼儘管點，全部算我的。」
「小炫的良心早被狗啃了，還是這位大叔上道。」另一人說。
一夥人七手八腳併桌入座，光玄逐一指向各位同學，依序介紹說：「火氣很大的這位
叫做岳冠天，接下來是粗心大意的莊德洪，另一個則是疑神疑鬼的韓地淵，下一位是膽小
如鼠的段宗瀚，這個死愛面子的傢伙叫做李宙雄，最矮這一位則是冷漠無趣的殷荒龍，最
後一個就是沒原則的周君宇。」
「哼！無聊透頂的白光玄同學，憑你也想學人家耍幽默，回家多練幾年再來。」君宇
反譏說。
「你不是說要介紹嘉藥畢業的表哥要給我們認識，為何來這麼多人？其他兩位是？」
地淵疑問說。
阿富扼要說明此行目的，幾位同學獲悉坤叔意圖招攬他們組織家將團體，態度隨即轉
趨冷淡，冠天更是強烈表態反對。幾番言語試探，清河獲知他們對於家將組織存有偏見，
所以才不願意輕易允諾，更有少數幾人認定家將組織皆由幫派份子所把持，吸收成員多以
素行不良中輟生為主，身為堂堂大學生與其雜處廝混，恐將招惹親友訕笑、鄙視。
清河費盡唇舌解釋，依然無法抹祛這群人對於家將文化的誤解，阿富從中聽出端倪，
拉著光玄來到一旁單獨談話，稍後即見他點頭允諾。獲知有人表態同意，宙雄隨後跟進答
應加入，冠天聞言怒罵其立場不堅定，宙雄淡然回應說：「你別忘了，我阿爸是濟公師傅
的乩身，本人從小接觸這類民俗信仰，實在沒理由排斥。」
「仔細想想，這件事還挺有趣的，算我一份。」宗瀚接口說。
「奇怪欸，你怎會突然變掛？」地淵納悶說。
「我啥時開口反對過？你別想陰我。」宗瀚回嘴說。
坤叔在旁靜觀態勢演變，現下共有五人堅持反對意見，當中以冠天和地淵最為強硬，
君宇、德洪和荒龍的態度雖見軟化，依然不願輕易鬆口。坤叔明白強勢說服只會徒增反感
，不如設法袪除他們心中疑慮，於是說：「既然同學們下午還有課，我也不方便繼續打擾
，不如改日約在舍下聽我說明事情原委，屆時再由你們自行決定加入與否，不知各位想法
如何？」
「我們後天早上沒課，不知坤叔家住哪裡？」光玄問說。
「我住在茄萣。」坤叔回答。
「這麼巧，我也是茄萣人。」宙雄說：「還有地淵、宗瀚、君宇和荒龍都住茄萣。」
「我住湖內，距離坤叔家不遠，我會準時到。」光玄說。
「約在仁德反而離我家較近…」德洪抱怨說：「算了，少數服從多數。」
「既然大家都要去，那我也去湊個熱鬧。」君宇附和說。
「你們耳根子未免也太軟，我可沒說會去。」家住南區的冠天說。
「沒人強迫你去，千歲爺的選將標準極為嚴苛，得先通過考驗才有資格入團，只怕你
未必是祂屬意的人選。」清河說。
「哼哼，我倒想去見識見識，究竟千歲爺覺得我夠不夠格。」地淵冷笑說。
激將法奏效，除了冠天始終嘴硬，其餘七人允諾後天早上如期赴約。午休接近尾聲，
眾人皆感飢腸轆轆，清河歉仄耽誤到他們的休息時間，好意邀請說：「各位若不棄嫌，不
妨與我們一起吃個便飯。」
「我不認為有這個必要。」地淵反對說。
「這只是身為長輩的善意邀約，同學不必如此見外。」坤叔好言說。
「俗話說吃人嘴軟，我也贊同地淵的作法。」冠天說。
兩人執意拒絕邀請，導致其他人亦無意隨行，清河不願以熱臉貼冷屁股，偕同坤叔、
阿富與光玄轉往附近的快炒店用餐。飯後，光玄允諾會苦勸冠天等人拋開成見，好生考量
入團事宜。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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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賽閒話 -
冠天一夥人為何這麼抗拒，我想應該不必多作說明了吧，
光看數字板的言論便能窺知一二 (苦笑)
【作者‧南陽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