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阿圓要我們不要把石頭的事情說出去。我們討論了一下，
古厝雖已荒廢，但沒有什麼灰塵，可能有人在清掃，這個人是誰？再來
，是誰把石頭搬到這個古厝？弟弟說這問題不小，應該跟大人講，我反
駁他：「被打得不夠嗎？這件事讓阿嬤知道又要被修理一頓了！」弟弟
又說：「可是我們不知道要怎麼處理阿！」
阿圓臉色一沉，說：「你們必須要幫忙，因為我弟弟的死跟你們有
關。」
當時阿圓的臉色十分慘白，毫無生氣，讓我想起了那天阿炳被拖上
岸的樣子，也是這樣面無血色。聽他這樣說，我跟弟弟都無從反駁，接
著弟弟哭了起來，我的眼淚也在眼睛裡轉。而且，我覺得阿圓在生氣。
有一個不知是否是夢境的景象，隨著時光過去，我也愈加模糊：我
正睡著，被鐵鍊的聲音吵醒，我往窗外看，漆黑的雷光中，兩個好幾層
樓高的人，大力走來。一高一矮，一黑一白，舌頭極長。他們跨過我們
屋厝，往厝後竹林走去。我後來才知道那是七爺八爺，但仍不確定是夢
境，還是真實見到了？
暑假過後，我跟弟弟都回到北部，各自升上一個年級。阿嬤這次沒
有跟我們回來，他先將我跟弟弟寄在阿姑家裡，過幾天再北上回來。然
而阿嬤卻在鄉下生病了，周末阿姑又帶著我們搭火車回去嘉義。
阿嬤住在省立醫院，提起阿嬤的病，阿嬤說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有
天早起覺得頭暈，吃了高血壓藥不見改善，後壁嬸仔把她送到醫院，醫
生也沒查出原因。直到現在，阿嬤還是覺得頭痛頭暈。阿姑也只能簡單
的安慰阿嬤有歲了，不要太操勞做事。離開醫院，阿姑又帶著我們到阿
來伯家致意，阿來伯阿來嬤又哭了一次，阿姑一樣是些安慰的話。
我悄悄問阿來嬤，「阿圓呢？」
阿來嬤臉色不太好，說阿圓還住在街上的親戚家那邊。我問為什麼
，阿來嬤說，阿圓好像被阿炳的事嚇到了，過陣子才接她回來。阿來嬤
還問我跟弟弟都還好嗎？有沒有做惡夢什麼的，我隨便敷衍了一陣，天
色將晚，阿姑才要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我記著竹林後古厝的事，問了：「阿姑，你知道竹林
後面那個古厝以前住誰嗎？」
「好像住著一個阿叔仔，很多很多年前了，現在還活著的話應該也
五六十了。」
阿姑像開起話匣子，開始說這個厝以前住誰，那個厝是怎樣人家。
他路上一路指著說著，走到家前，他指著我們家後方的那個古厝，說，
「這家我最記得，他們家以前也死過一個囡仔，那囡仔以前跟我們一起
玩的。」
聽到阿姑這樣說，我寒毛都立了起來，我問：
「那個囡仔是怎麼死的？」
「玩水死的，那次之後，古厝姨身體就消下去了。古厝姨跟庄裡的
人關係都不太好，所以那次印象特別深，庄裡的人都去幫她家辦喪事，
她哭得像瘋了一樣，後來好像還跟他尪鬧翻，咱厝都聽得到他們丟碗丟
盤的聲音…」阿姑想了一下，好像在思索什麼，又說，「不對，那時候
伊尪應該死了才對…。」
弟弟插嘴問阿姑：「阿炳說古厝阿嬤以前討客兄，所以古厝姨才跟
咱庄內人感情不太好喔？」
「夭壽喔！囡仔人抓到話就黑白亂說！討客兄你們也敢知道是什麼
意思！」阿姑笑著捏了弟弟，「古厝姨那個後叔仔好像就是住竹林裡那
個，咦，這樣算起來，吵架應該是跟那個阿叔仔才對…」我們走到門前
，阿姑正要打開門時，弟弟用手肘頂了我幾下，我正要翻臉，看他面色
慘白，才順他目光看去。他正看著我家跟古厝中間的小道，小道上有一
棵樹，阿圓就站在樹下，臉色發黑，惡狠狠地瞪著我們。
「哇！」我跟弟弟搶著衝進門，把阿姑撞到一旁。阿姑生氣地罵我
們這麼輕狂找死是不是，弟弟大喊，「阿圓在外面！」哭了出來。阿姑
走到外面查看，叫了一聲阿圓的名字，果真是阿圓，才讓他進屋裡來。
阿姑問怎麼還沒回家，都要吃晚飯了。
「我跟阿峰阿岳說一下話就回去。」阿圓說。
阿圓把我跟阿岳拉到門口埕外的龍眼樹下，才說：「你們怎麼就回
去了？不是要你們幫忙我查竹林那間舊厝的事嗎？」
「我們開學沒辦法阿！而且我們要怎麼查？」我說。
弟弟也答腔：「而且你以前不是最怕這種事嗎？竹林那個舊厝連我
們男生都會怕，我根本不敢再去一次！」
「現在死的是我弟弟耶！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阿炳這麼會游泳，他
抱著石頭單手游，也不會淹死在河裡，這次只是綁個石頭就淹死了！」
阿圓說。
我們沉默了一會，弟弟問：「阿圓你怎麼回來了？阿來嬤不是說你
被嚇到，現在都住在街上那邊？」
「這是最奇怪的地方！阿炳死掉後，阿公阿嬤都不讓我去看阿炳，
怕我嚇到，我怎麼會被阿炳嚇到？我瞞著他們自己回來的，你們要幫我
保密，還有我又發現一件事情，在古厝阿嬤家裡面…」
阿圓手指著古厝阿嬤家的方向，表情變得奇異，像是悲傷，又像是憤怒。
「發現什麼？」我不安的問。
「晚一點我帶你們去看，你們吃完晚飯在家等我，我會再來找你們。」
「不能白天嗎？」弟弟哭喪著臉問。
阿圓搖搖頭。「不行，那個要晚上才能看到。你們知道古厝阿嬤家也死
過人嗎？」
「我們剛剛才剛好聽我阿姑說過，還有…」我話說到一半，阿姑開始喚
我跟弟弟的名字了，阿圓要我們晚點再說，先去吃晚飯，晚點她會來找我們。
然後阿圓往古厝的方向走掉了，她以前最討厭經過那邊，從來不靠近的。
我跟弟弟拖著腳步地走進家門，阿姑問，你們跟阿圓聊什麼這麼久？我們
隨便敷衍了一下，覺得非常疲累，阿姑把剩飯熱一熱，隨便弄了一頓，我跟弟
弟都沒什麼胃口，胡亂吃下。廚房窗外就是古厝阿嬤家的方向，古厝後牆兩個
方孔中，隱隱透出著紅光。那是我第一次發現我們家跟古厝這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