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獸醫Monctor》13
番外1 比翼單飛(上)
(故事發生在Case4野狗子事件後)
深夜裡的公園像是被濃稠黏膩的黑霧包圍,
一團團煙霧後似乎有著巨大的野獸在後面蠢動。
歐冀明焦急又恐懼地奔跑著,衝入公園黑暗的深處,
他慌張地左右張望,
在張牙舞爪鼓動的濃霧前看見了佇立在廣場上身穿白色洋裝的背影。
「終於找到妳了!」歐冀明鬆了一口氣,
開心看著眼前的未婚妻,心中洋溢著幸福。
「你怎麼……」女人緩緩轉過身,臉上卻滿滿血污,
洋裝也被染紅,身體腹部的位置更是慘不忍睹,
像是被利刃被剖了開來,血液與內臟不斷流出。「怎麼現在才來?」
「不!」
巨大的黑色怪獸從黑霧中竄出,一口咬住了女人的肩膀,
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隨即整個身體被叼在半空中……
「救命啊!」女人嘶聲哭喊
「不要啊!」歐冀明想上前卻發現身體動彈不得。
怪獸把女人用力摔在地上,血肉四處飛散,
接著用巨爪將那纖細的身軀狠狠扯成兩截。
「好痛苦……為什麼你不在我身邊?
為什麼要讓我這樣死去?你到底在哪裡?」
女人表情扭曲,充血的雙眼瞪大看著歐冀明。
「喀啦!」下一瞬間連頭顱都被怪獸咬成粉碎。
「蒨芸!」歐冀明用盡力氣喊著愛人的名字,
但卻只能看著那雙憤恨的雙眼從頭顱上迸射而出,
鮮血飛濺染滿他的身軀。「嗚啊!」
極度痛苦的哀嚎聲下,歐冀明從床上驚醒,滿身冷汗。
「呼呼……是夢啊!又是惡夢……」
他意識到這狼狽的模樣就是一天的開始,這陣子每天都是如此。
※
灰白厚重的雲層堆滿了天空,如歐冀明心裡一樣晦澀而沉重,
而且不斷越來越黑、越來越沉。
「快下雨了吧?」歐冀明坐在落地窗前的茶几旁看向窗外,
凌亂的桌上幾乎見底的威士忌酒瓶上因溼氣而凝結了一滴滴水珠,
玻璃杯中的琥珀色液體也因為潮溼而酒氣更加蒸騰。
落地窗兩側的春聯一張掉落了半截,另一張的字跡墨水多處暈開。
歐冀明對此並不在意,只覺得上面的字跡格外刺眼: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無論春聯還是茶几上被酒瓶遮擋住的情侶合照,
還是屋子裡的一切擺設,
都不斷提醒他與那論及婚嫁的女友相處的時光,
更別說那吊掛在檯燈上的銀項鍊……
曾經如那訂情物閃耀的美好日子,誰也想不到一夜之間就徹底崩潰,
被黑暗的利爪殘酷地撕裂──和簡蒨芸溫暖柔軟的姣好身軀一樣。
隨著鮮血粉碎的不只一個生命,還有另一顆緊緊相連的心,
失去溫度的也不僅僅一具軀體。
天氣並不冷,甚至還有些悶熱,但歐冀明卻抱著自己的肩膀顫抖著,
大白天就被酒精醺到迷茫的雙眼不斷在窗外游移,
好像以為能在恍惚之際捕捉到一瞬間情人的身影,哪怕擺明是幻覺也好。
「叩、叩!」敲門聲在他身後響起,
但他既沒回頭也沒作聲,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阿明,我進來囉!」開門的是歐冀明的好朋友小柳,
「一進來就聞到濃濃酒氣,才一大早就喝成這樣啊!」
「嗯,你不用上班嗎?」歐冀明依然沒回頭地問著友人。
「剛出差回來順路就過來一趟,看看你這令人擔心的傢伙啊!」
小柳搖搖頭。
小柳和歐冀明本來就是隔壁班同學,但本來並不熟,
後來認識簡蒨芸以後驚覺她和小柳是堂兄妹,
於是很快一下子就同時拉近三個人的關係,
直到歐冀明和簡蒨芸開始交往後,三人也依然是常一起出來的好朋友。
「我說過你可以不用過來了。」歐冀明搖搖頭。
「我有聽到。」小柳把掉落在地的盆栽撿了起來,
也把地上散亂的啤酒空罐扔進垃圾筒。
「但你這副德性誰能放心啊?我當然知道你很難過,
需要靜一靜,但總還是得像是個人一樣生活吧?
而且打你手機也不接,找你出門也不肯,
一直一個人在家喝悶酒,哪時暴斃在這都不知道!
小芸也不會希望你變這樣的。」
「謝謝你的關心啦!」歐冀明回過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我沒事的,已經好多了。而且你自己也很痛苦吧?
在這種時候還得忙碌工作不能分心……」
「適當轉移注意力才比較好,這你該學學。」
小柳看了看手錶,「我只是路過看一下,時間不多,還得趕回去。」
「快走吧!」
「要不是還要上班就陪你喝一杯……」
他一面揮手一面退到門後,「酒別喝光留些給我,晚點一起喝吧!」
「嗯。」歐冀明點頭,一等小柳離去,臉上的笑容就垮了下來,
一口將杯中物一飲而盡,迷茫的視線再次投向窗外。
「啪、啪……」像是鳥振翼般的聲音傳遠方傳來,
歐冀明看向樹梢,果真有鳥飛來。
隨著鳥的身影靠近,歐冀明覺得有點怪異,
那隻鳥右半身是青藍色、左半邊是紅色,
不像是他認知中的任何一種鳥類,
更詭異的是那隻鳥忽然在空中裂了開來!
「咦?」一瞬間他以為是自己喝醉的幻覺。
歐冀明揉著雙眼仔細看,並非鳥裂成兩半,
而是本來就是一藍一紅兩隻鳥,剛剛靠在一起飛行如同一體,
但現在兩個身軀一左一右地從樹梢滑翔下來。
「咦?」歐冀明忍不住拉開落地窗探頭向外一探究竟。
兩隻鳥並不害怕人,向前直來而一左一右地落在窗前盆栽的枝條兩側。
「哇!」
近距離一看,他發現兩隻鳥都十分古怪,
各自只有一隻眼睛和一只翅膀,紅鳥翅膀在左,藍鳥翅膀則在右,
單獨一隻只能滑翔緩降,難怪先前是兩隻鳥併在一起飛行。
就在歐冀明因為這古怪的生物感到詫異萬分時,
藍色的鳥張開鳥喙,發出了竊笑般的聲音:「嘿嘿……」
隨即紅鳥更引吭大笑:「哈哈……」
「這是什麼狀況?鳥怎麼會發出這種聲音?」
歐冀明從沒聽過鳥會笑,讓他感覺到十分詭異,害怕地往後想退回窗內。
「別急著走嘛!」紅鳥竟然開口講話了!
「啊!見鬼了,鳥會講話?」他嚇得差點跌倒。
「鳥會講話哪裡稀奇了?」藍鳥反問。
「鸚鵡也會講話啊!還有九官鳥……」紅鳥接著說。
「那不是講話,是鸚鵡學語。」藍鳥反駁。
「是啊,那不稀奇,不過我們是真的會講話。」紅鳥點點頭。
「看來我真的是醉了……」歐冀明扶著自己額頭看著眼前荒謬的場景。
「確實喝太多了。」
「聞起來臭得像發酵的水果。」
「醉成這樣還能談正事嗎?」
「我倒是怕連心裡的果實都發酵成酒味了。」兩隻鳥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
「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鬼還是妖怪?」歐冀明忍不住問著。
「問到重點了。」
「看來沒很醉嘛!」
「還知道妖怪……」
「可以談對吧?」
「知道我們是妖怪對吧?」
「可是他剛剛還說鬼耶!」
「哪有鬼是這樣的?」
「你又見過鬼了?」
「沒見過也知道不是這樣。」
歐冀明反覆左右看著兩隻鳥自顧自地聊著,
已經搞不清楚牠們是否是在跟自己說話。
「總之你說的對,我們是你們口中的妖怪。」
「就是妖怪喔!但不是那種恐怖的妖怪。」
「我們不恐怖,不會害人。」
「不是害人的妖怪,是幫助人的妖怪。」
「幫助人……的妖怪?」雖然感覺不真實,
歐冀明還是耐住性子想好好了解這是什麼狀況。「真的?」
「當然啊,妖怪也會幫助人喔!」
「你看起來需要幫助,所以我們才會來喔!」
「你看起來很痛苦對吧?」
「就算只有一只眼睛也看得出來你失魂落魄。」
「好可憐啊!」
「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樣也不干你們的事吧?」
歐冀明揪起眉頭。
「我們想來幫助你啊!」
「我們是幫助人的妖怪啊!」
「妖怪也會幫助人喔!」
「你看起來很痛苦。」
「就算只有一只眼睛也看得出來你需要幫助。」
「需要我們。」
「我們正好可以解決你心裡的痛苦。」
「怎麼可能?」歐冀明嗤之以鼻,
「雖然一點也不相信你們,但還是很好奇,
你們倒是說說要怎麼幫我?什麼節哀或鼓勵的屁話就不必了。」
「嘿嘿,果然很痛苦啊!」
「我們都看得出來喔,你心裡那個果實。」
「那又大又紅,豐滿沉重到隨時會爆裂的果實。」
「壓著你心臟讓你喘不過去,隨時要窒息的巨大果實。」
「再讓果實濟繼續長下去,你會受不了的。」
「會死掉的喔!」
「嘿嘿,還好遇到我們。」
「哈哈,我們來幫祝你吧!」
「我們是幫助人的妖怪。」
「吵死了!我問你們怎麼幫我,倒是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吧!」
歐冀明忍不住大聲咆哮。
「唉呀,生氣了。」
「人類沒什麼耐心的。」
「而且他心上還有大果實。」
「原諒他吧!好好跟他說吧?」
「從哪裡開始說呢?」
「從頭吧?」
「可是他沒什麼耐心耶!」
「還是得先讓他知道我們是什麼啊!」
「說的也是,除了我們是幫助人的妖怪。」
「嗯嗯,我知道,你們趕快說吧!」歐冀明不耐煩地催促著。
「我們是『鶼鶼』,也就是你們常說的『比翼鳥』。」
「比翼雙飛的比翼鳥。」
「可以稱我為藍鶼。」
「我是紅鶼。」
「我們雖然是妖怪,但是不害人。」
「我們講道理。」
「我們和人互利而生。」
「我們是幫助人的妖怪。」
「我們的主食是人類心上生長出來的果實。」
「充滿愛情的果實。」
「飽含滿滿的情感與多汁的情緒。」
「美味可口的果實。」
「但這種果實常常讓人類痛苦不堪。」
「像是瘤一樣。」
「吸收人的養分越長越大,卻造成負擔也越來越大。」
「最後壓垮人心。」
「就像你一樣。」
「像你已經被壓得快窒息了。」
「我們可以幫你喔!」
「幫你把果實吃掉。」
「吃掉果實,心裡就會舒暢喔!」
「再也沒有那個情欲的負擔。」
「我們吃飽,你也解脫。」
「等等……你們說的果實是什麼?」
歐冀明困或不已,「壓在我心上而痛苦的果實?」
「哈哈,真不聰明。」
「就是你痛苦的根源啊!」
「就是『愛』啊!」
「就是你對一個人的那種濃烈的情感羈絆。」
「那澎湃到自己無法駕馭的情緒。」
「戀慕、幸福、珍視、同理、情欲、思念、占有欲、忌妒心……」
「愉悅、滿足、興奮、期待、忐忑、擔憂、惶恐、患得患失……」
「愛一個人有喜有憂,但愛的人如果已經不在了……」
「那只剩下腐蝕人心的痛苦。」
「期待永遠無法獲得滿足,思念永遠無法落腳。」
「知道愛只剩下地獄的痛苦,卻忍不住一再重複踏進去。」
「一次又一次自我凌遲。」
「愛的果實又巨大,就越是壓迫心臟、腐蝕臟腑。」
「然後將一個人折磨至死……」
「死了還比較好喔,怕的是一直折磨還死不了……」
「什麼……」本來歐冀明還只是隨便聽聽,
但越聽心跳卻越來越加速,這兩隻妖怪彷彿真的看穿了他的心與痛楚,
把那心中的折磨描述如此生動鮮明。
「沒關係的,就說我們是來幫你的。」
「我們是幫助人的妖怪,幫忙摘掉那巨大的果實。」
「讓你從無盡的痛苦中解脫。」
「我們是講理的妖怪,所以會經過你的同意。」
「你同意的話,我們就摘下果實,讓你解脫。」
「如何?」紅鶼歪著頭問著。
「這……真的只要這樣我就不會再因為想念蒨芸而痛苦?」
歐冀明又期待又害怕,「難道我會因此忘記她嗎?」
「倒是不會遺忘。」
「我們吃的不是記憶,只是對一個人的愛結出的果實。」
「你也不會受傷的,可以放心。」
「你同意的話,我們就幫住你摘下果實。」
「如何?」藍鶼歪著頭問著。
「這……」歐冀明還是很難決定,
但這段時間真的是如此煎熬,也好幾次想過輕生,
雖然不知道讓這兩隻妖怪吃掉果實會怎麼樣,
如果真的能因此從痛苦中解脫,那似乎不妨一試。
「好吧!我答應你們,幫我摘掉那個愛情的果實吧!我要怎麼做?」
「哈哈……」
「嘿嘿……」
「太好了!」
「好吃的果實喔!」
「圓滿碩大又多汁!」紅鶼忽然跳到歐冀明的肩膀上,接著又往下爬。
「啊!」歐冀明有點嚇到。
「充滿酸酸甜甜又辣辣的濃烈滋味的美妙果實!」
藍鶼跳上另一邊的肩頭,抓緊衣領後頭上尾下,
把鳥喙下探伸向心臟的位置。
紅鶼也伸長頸子探向心臟,兩隻鳥鳥喙在歐冀明胸口前輕觸,
隨即發出了紫紅色的光暈。
「這是……嗚!」歐冀明忽然感受到胸口一陣疼痛,
忍不住跪倒在地,眼前一度發黑。
他回神過來,兩鳥喙尖的光芒中,浮現了紅色的果實。
「謝謝招待囉!」藍鶼張大嘴,將果實一口吞下。
「上次你先吃,這次我先囉!」
「吃一半後要記得反吐給我喔,不要獨吞!」紅鶼提醒著。
「這是當然!」隨即兩隻鳥從歐冀明身上跳了下來,
在空中兩隻鳥併在一起,如同一隻雙色鳥一般,開始振翅上騰。
「咦?」歐冀明站直身體,忽然覺得好像卸下了一個重擔,
從心中到身體都變輕了。
忽然的變化讓他感到訝異,真的不再感受到那種椎心的痛苦,
也不再想念簡蒨芸。明明記得所有事情,
但是卻對所有事情都不再有了那些情緒,
無論是痛苦、憾恨、後悔、憤怒,憂愁、懷念等等,
什麼都沒有了,心裡彷彿忽然被清空,
堆滿的倉庫一瞬間變成了開闊的荒原,空蕩蕩的一片。
「是真的,牠們說的是真的。」
歐冀明看看春聯、看看酒杯、看看亂糟糟的家裡,
他甚至已經不理解自己之前為什麼會這樣,
為何會困在那滿滿的情緒之中。
「心中由愛一個人而生的果實被摘除,就能得到解脫……」
歐冀明自言自語著,視線看向天邊漸漸消失的飛鳥身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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