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不勝唏噓。這首兒歌已經傳承了數十載,真相卻仍深處於季元四十五年的黑夜之中,始終等不到破曉之日。若不是這次吳常偶然在路上聽到這首歌謠,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洗刷當年這些受害者的冤屈。
而今,我們手頭上都已經掌握了這麼多資料,仍無法完全破解歌詞。看來箇中深意真得要再親自走一趟陳府才有可能知道了。
我向吳常提出了再探老梅村的想法,他也立即同意。
「去是一定要去的。不過在此之前,至少得先問志剛,到底二、三十年前發生了什麼事,迫使所有老梅村的人大舉逃離。也許我們少的拼圖就是這一塊。」
他頓了頓,又說:「我得做最壞的打算,也許當時的危機至今還存在。」
我聽他這麼說,頭皮當即發麻,實在難以想像會是什麼樣的原由。
畢竟老梅村規模龐大,各式宅院不下百戶,村民都不知道在那裡安居了幾代,怎麼可能會為了點小事遷居?
若是某種緣故逼得他們不得不一夜之間倉皇逃奔,自此再不復返,那當時的情況肯定是危急、驚駭之至。
「會不會是超級強颱啊?或是大地震、海水倒灌之類的。」我胡亂猜測道。
他又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著我,沉默地喝著茶。
我一點也不感到受傷。已經習慣被志剛歧視和被他憐憫,我練就了一臉刀槍不入。
只是忽然想到家裡養的狗—睫毛,便好奇起狗對於人類表情的領悟力。
如果牠們能解讀這種情感,那實在很悲哀。對主人忠心耿耿的他們,為了要理解主人的指示就已經很吃力了,還要常常被心愛的主人同情。
吳常的話打斷了我的思考。他難得耐著性子向我解釋天災不可能成立的原因。
過去二、三十幾年來,雖然有過好幾個超級強颱,但沒有一個對東北角一帶造成直接生命威脅。
另外,北部的確盤據著幅員廣大、地貌豐富的大屯火山群,而老梅村距離最近的金山斷層也僅十五公里。
但是這個火山群目前處於休眠狀態,近二十萬年都沒有劇烈的火山活動,僅餘地熱形成的硫磺谷和溫泉鄉,難以造成撼動大地的變化。
「好吧。」我兩手一攤。「那我實在想不到還能有什麼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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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剛撥空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他劈頭就對剛從排練室走出來的吳常問當年斷頭案的結論。
「冤案。」吳常篤定地說:「不論是斷頭案、叛國案,還是另外一個無臉鬼案。」
「無臉鬼?」楊志剛奇道:「怎麼平白又多出一樁?」
為了避免被邊緣化,成為壁紙一般的存在,我趁機發揮助手的身份,替吳常解釋一番。
然而,志剛最感興趣的還是斷頭案。他想了一下,又問吳常:「你是不是也認為當年那個兇器很可疑?」
「那把大刀作為栽贓和轉移注意力的工具,簡直愚蠢至極。」吳常神色泰然地說。
「對啊,為什麼?當年楊正也是這麼說!」我問他們兩個。
「你還記得糯米腸是學什麼出身的嗎?」志剛突然這麼問我。
「魔術?」
「是人因工程!笨蛋!」
「喔對厚!」經志剛這麼一說,我才倏地想起,可是還是沒能想通。我看過那把大刀的照片,也記得那個兇器說明欄中寫的刀身尺寸和重量。
「可是,那麼重、那麼大把的刀,」我邊說邊伸展雙臂比劃,「還是沒辦法將人的頭砍下嗎?」
「你已經說到重點啦。」站在吧台前的志剛,邊說邊自己倒起茶來了。
「啊?」
「問題就在於刀太大、太沉了。」吳常解釋說:「按照人因工程學來看,這刀身長度對於身高不足一百九十公分以下的人來說,太長了。
在揮砍的時候,臂膀會非常費力、不流暢。不論是刀身重量還是長度,一般季青島人的體型是很難操控的。」
「喔!你的意思是說,真正的殺手是彪形大漢囉!像NBA球員那樣?」
我猜想:被逮捕的李忠,體格在當年已算是挺拔,但照楊玄白收集到的資料來看,他身高是一百七十公分初頭,除非是長臂如猿,否則是無法提刀殺人的。
「絕對不是。」吳常立即毫不留情地撇清。
「喔。」
「我認為李忠絕對是滅門案的殺手,而且知道幕後主使人是誰,不然不會被幹掉。」志剛正經地說。
他的反應令我頗為訝異。要是平常時候,他肯定又是趁機揶揄我一番。也許是因為現在正在討論當年的大案,所以沒那個心思開我玩笑,只是嚴肅地忽視我,繼續與吳常討論。
「斷頭案是罕見的大案,預謀犯案的殺手絕對會小心謹慎,不敢冒險。那勢必會選擇用起來順手的工具。」志剛推測道。
「所謂順不順手,除了與持工具者的體型、體重、臂力、臂長、慣用手、慣用動作有很大的關聯。」吳常接著說。
兩人一搭一唱,默契絕佳。我再次覺得自己多餘,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出現在這裡幹嘛。只好起身走到吧台,幫吳常和自己再添點茶水。
「那問題來了,這李忠能卸下擒拿術,肯定不單純只是礦工。那他到底是什麼來頭?」志剛又尋思道。
「還有,殺手不只李忠一人。」吳常接著提出問題。「根據你爸爸調查出的李忠身家檔案,他在犯案前數月曾因礦坑倒塌而一度失業,生活陷入困頓,這才一逮到機會就挺而走險,犯下斷頭案。
假設其他殺手都跟他一樣是頓失經濟來源的礦工,那他們這段期間又是怎麼謀生的?」
這兩人的話倒是令我想起了許多事,心裡也陡生不少疑問。
端著兩杯茶回到客廳的我,忍不住插嘴道:「其實我最想知道的是,當時開槍射死孫無忌和楊正的人是誰。真的是軍方嗎?」
原以為這個問題一丟出,就會引來吳常和志剛一番長篇大論,殊不知這下兩人反倒沉默不語,只是看著對方乾瞪眼。看來這個問題真是把他們兩個都問倒了。
「還是回到今天的重點吧。」吳常將話題拉回來。「找你來,就是想知道,二、三十年前,老梅村民到底是為什麼離開村子?」
志剛凝視了吳常幾秒,才幽幽說道:「又打算進村?」
吳常點點頭,直接了當地說:「不管你今天說不說,我都會去。」
「我也會去!」我在一旁出聲。
「你當進村是跨年啊!湊什麼熱鬧啊你?」志剛一臉不屑。
「我也想幫忙啊!」我不服氣地說。
「你能幫什麼忙?跟那些黑的像龜苓膏的東西講英文、講法文?」
「別忘了,」吳常開口,「那片霧牆只為她而開。」
「我當然沒忘!」志剛眼神凌厲。「你也別忘了當初答應我的話!」
「什麼啊?」我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游移。
「當然。」吳常沉著地說:「所以我必須保障她的安全。這也是為什麼今天請你來的原因。」
「放屁!」志剛嗤笑一聲。「你怎麼保障?那種東西能怎麼防?」講到這裡,他似乎動了氣。
「這幾十年來,除了你們兩個,多少通緝犯進去之後都沒再出來!難道他們事先都沒準備嗎!你們憑什麼認為自己會是例外!上次是你們走運,這次再進村,有去無回怎麼辦!」
「天啊,越聽越可怕!哎志剛,」我扯了扯他的襯衫袖子,「你快點告訴我們當年的經過好不好?」
吳常老神在在地說:「也許我們就是命中注定要來解這個謎團。」
「命中注定」這四字像是風鈴叮噹作響,清脆空靈的聲音直入腦海,敲響深處的某段殘缺記憶。
說不上來為什麼,我剎那間感受到心起了共鳴,但理智上卻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為何會有這股情緒波動。
只覺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卻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吳常和志剛沒發現我陷入一陣沈思,而是繼續上演著口舌之戰。
「命你媽!」志剛不客氣地嗆他。「你知道他們當時面對的是什麼嗎?」
「正常人都會猜是跟那霧中仙有關。」吳常淡淡地說。
一聽此言,被勾回注意力的我,當即瞇起了眼睛,無奈地想:這句話什麼意思?難道我不正常嗎?
志剛愣了一下,訥訥低語說:「對…」接著才恢復正常音量:「所以你看,這世界上有什麼東西可以防得了那些龜苓膏?」
「你沒把當時的來龍去脈說清楚,我無從判斷。」吳常說。
「吼唷,快講啦,」我叫道,「別那麼婆婆媽媽的行不行?」
沒想到我這句無心的話,會惹來志剛接下來這麼大的反應。
「我婆婆媽媽!」志剛忽地站起身,神情激動。「天地良心!我警界第一性格小生耶!你不說這小白臉,」他指向吳常,又指回自己,「居然說我婆婆媽媽!」然後指著我。「你腦袋被車輾過了是不是!」
由於他的反應實在太大了,就連平時牙尖嘴利的我,也頓時傻在那裡,不知該作何回答。
志剛罵到一個段落,吳常對他說:「坐下吧。」
吳常的脾性雖冷淡而平穩,卻天生就流露出一股領袖魅力,讓人不自覺地同意或是服從他的話。
志剛狠狠瞪了我一眼,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沙發,擺出那張臭臉。
「快說吧。」吳常的聲音不大,但很有威嚴。「我待會就要下樓表演了。」
志剛像是陷入了天人交戰,一會哀聲嘆氣,一會扶額抹臉。好幾分鐘之後,才大嘆了一口氣,終於向我們娓娓道來。
「確切是哪一年我也忘了,」他說,「總之二、三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