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葉思儀,今年十七歲,是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高中生,今天我搭著好友開的車,正
要往熱浪的墾丁去,但我們在途中出了車禍,求援路上我們去到了一個從沒看過的地方,
不久後大家都一個接一個的走失了。
他們三人分別是趙正宇,男,十七歲。黃燕,女,十六歲。岳石倫,男,十七歲。拜
託如果有任何好心人發現他們行跡的話,請撥打以下電話。
*
「欸,你們有注意到剛剛雜毛狗臉上沾滿狗飼料時的表情嗎。」正宇咧開嘴,坐在後
座吆喝道。
「有有有!我有看到,哈哈哈。」副駕駛座的阿倫大聲笑著,「他媽的,超可愛的,
我本來想把他套上項圈帶回家養的,只可惜…」
「可惜你先把他玩壞了。真搞不懂明明是你指使的,為什麼也要拖我們一起下水。」
小燕垂下一邊嘴角沒好氣的說,手中方向盤被涔涔的汗沾濕,今天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開車
。幾個鐘頭前她連油門和煞車在哪邊都還分不清楚,更別說是像現在這樣在高速公路上狂
飆了。
其它三人會讓小燕駕駛僅是因為這台TOYOTA是她從自己家裡偷開出來的。
「至少她把車撞壞時,我們還可以大聲的說這不關我們的事。」他們這麼想。
「欸妳說我指使的,但動手的根本不是我啊,更何況我也不可能把那麼大的一條狗就
這樣帶回家,我爸媽會殺了我。」
「阿倫爸媽會怕狗喔。」原先一直看著車窗外,單純聽著三人談話的思儀這時才回過
神來加入話題。
「怕狗?咦,不是阿。」阿倫不解的望著她道。
「蛤,你們不是在討論寵物嗎?」思儀。
「吼!思儀每次都這樣,我們在討論什麼話題,她都在狀況外。」小燕笑著嘆了口氣
。
「真的,看來也是該找個時間給妳好好震撼教育一下了。」正宇邊說,手邊不安份的
在思儀制服裙上騷動著,思儀一臉嫌惡的將他撥開。
正宇挑起一邊眉,「不說妳不知道,那條雜毛狗現在死了,被我們放在後車廂。等等
打開讓妳瞧瞧,看完妳再決定要不要帶回家拜好了。」他說。
思儀大驚,「所以你們剛剛說要找我一起去墾丁玩,其實是要去…棄屍?」
正宇縮回手,「欸欸!講棄屍未免也太難聽了,說我們是去替地球盡一份心力,少一
份消耗這樣不是比較好。搞不好幾年後他還能努力長成一棵大樹讓人在底下乘涼咧。」
語畢他便和阿倫齊聲笑了出來,小燕更是笑彎了腰。笑彎腰,手腳也跟著不自覺的放
脫了油門和方向盤。
副駕駛的阿倫一見車頭異常的朝路肩撇去,隨之反射性的望向小燕,「駛恁娘咧!
妳在幹嘛!」他迅速起身,將身體伸向駕駛座扶穩方向盤。
但高速行駛中的車子是一秒都大意不得的,阿倫手才剛放上方向盤,轟的一聲!他們
已撞上路肩護欄。
小燕這時仍處在十分驚恐的狀態,她和阿倫搶著方向盤,腳邊又把煞車誤踩成油門,
砰!砰!砰!TOYOTA頃刻間成了彈珠台上的一撇銀光,先朝中央分隔島上的樹叢直擊,再
旋轉著向右邊護欄上的隔音牆撞去。
剎那間,四人彷彿聽到隔音牆破碎的聲音,並不約而同的感受到一股來自腹部的無重
力。將他們高高的推上天際,再很狠的踹下,往十層樓高的公路下墜落!
思儀在飛旋的車體間滾動著,腥臭的尖叫聲和血花在車裡恣意噴射,她知道他們在墜
落,但她總感覺自己的人生都重來過好幾遍了,墜落卻還沒到底!
她曾在童年的遊樂園中體驗過自由落體,她知道重力加速度要墜落到地面不過是數秒
間的事情,並非像現在這樣的幾無止盡。
這墜落幾無止盡到他們彷彿他們不是從高速公路上掉下,而是從遙遠的聖母峰頂,甚
至更高的大氣層中,宇宙裡。
最後,思儀眼睜看著身旁不久前還在大笑的正宇,頭破血流的從自己鼻尖前兩公分處
掠過,衝破車窗飛出。
最後,轟的一聲!他們終於墜落地面,車外一片陰暗。
安靜。
思儀顫抖著呼吸爬出四腳朝天的TOYOTA,她感覺自己全身骨頭都斷光了,皮膚也被玻
璃割成了懾人的鮮紅。
正宇趴在遠處樹底兀自喘著氣,小燕和阿倫在變形的駕駛座中被捏成顆人球飯糰,痛
苦的哀嚎著,分不清誰是誰。
「有沒有人可以救救…我,我們。」思儀抬頭,撐著孱弱的呼吸說道,意識卻無情的
與她漸行漸遠。她輕輕闔上眼,任憑血流在地表幽幽竄動,冒泡。
之後不知道又過了多少時間,彷彿僅僅一秒,又像好幾個世紀就這麼過去。
「思儀,思儀!」她忽然聽見有好多人的聲音在呼喚著自己。
「思儀,救救我!」
「誰,是誰在那?」思儀對黑暗問,但黑暗沒有回答,只是繼續齊聲呼救著。她於是
起腳向著聲音來處奔去。
她越跑,呼救聲便越大,呼救聲越大她便跑得越快,越快,直到終於衝破聲音!
睜開眼,正宇和小燕就坐在身旁盯著她瞧。思儀眨著眼,將視線掃過兩人,和那台被
摔成廢鐵的TOYOTA,後車廂還若隱若現的夾著制服一角。
「剛剛…是你們在叫我嗎?」她勉強坐起身問,正宇和小燕搖搖頭。「你,你們都沒
事啊?」她出口這麼問道,聲線細如微絲。
「傷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罷了。」正宇攤了攤手,「超詭異的,我覺得我們好像根本
不是摔下高速公路,是掉進一個超深的洞裡。」
「洞裡?」思儀這時才開始轉頭觀察起四周。
層層茂密的樹林將整個空間圍成圓柱阻擋著他們,唯一光源是來自他們頭頂那幾乎要
被繁盛枝葉給掩蓋住的月光。這裡沒有任何出口,唯一看起來像出口的只有不遠處一個深
幽,沒有任何光亮的隧道。
她甫一觀察完便皺起眉,怒瞠向小燕道:「妳到底是怎麼開車的啊,把我們載到這什
麼鬼地方?」
「對…對不起。」小燕低著頭。
「妳永遠只會這句。」思儀嘆了口氣後繼續問:「那阿倫呢?」
「他…他說是要替我們找路,就自己走進那裡了。」小燕指著隧道口說。從頭到尾都
不敢把頭抬起來,像是在煩惱著這個自己闖下的這不知該如何收拾的禍。
「去很久了嗎?」
「感覺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我們根本不知道過了多久,」正宇回頭望向那深不見底的
隧道接著說:「我和小燕從醒來到現在,都還沒看過上面天色有任何變化,好像這裡的時
間根本就是…被停住了。」
「被停住?」思儀不解。
正宇點了點頭。
「手機呢,手機可以看看時間或有沒有訊號聯絡外面吧。」思儀說。
正宇又搖頭,「小燕的被摔爛了。我的還沒完全壞掉,可是也只剩手電筒的功能了。
」他邊說邊晃著自己手上那發支發著微弱白光的手機。
思儀伸手掏出那深埋在自己腰間的手機,也是一灘爛泥。
「那我們…我們也進去好了。」她扶著欲裂的頭痛說,「繼續待在這種莫名奇妙的地
方,別說事情會有轉圜餘地了,連想撐過等人來救的這段時間都是問題。」
小燕和正宇怔怔的望著她。
「而且我想…就算阿倫真的找到出路,他也不會回來了。」思儀斬釘截鐵的說。她對
這三個好友的『個性』可是再清楚不過了,即便她從未對此表示過意見。
小燕和正宇惶惶的睜大眼聽她說完,立時點頭如搗蒜的站起身。
小燕獨自往隧道入口走去,思儀見只有正宇不懷好意的伸出手想拉起她,便微蹙起眉
將他輕輕撥走。兀自站起身,將疼痛的體軀舒展開來,一拐一拐的朝入口走去。
「太奇怪了吧,你們是真的都沒受到什麼傷?」她扶著肚子,望著身旁行動自如的小
燕和正宇問。他們倆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之後便齊身佇在隧道拱門處。
「欸,你是男生,你走前面吧。」思儀出手將正宇推進,正宇不悅的瞪了她一眼,但
還是舉起那只剩手電筒功能的手機領著她們走進了。
思儀拉住正宇衣角,跛著腳尾隨在後,小燕緊挨思儀,一秒都不敢放開的走著。到他
們身影終於被徹底隱沒在隧道中,那連月光都照不進的地方。
窒悶的空氣和周遭沒有規律的滴水聲,讓他們三人的神經幾乎被繃緊到了極點。在這
個連一根髮絲垂落都是震天巨響的凝滯空間裡,他們不只腳步聲,連呼吸都不敢大意,只
怕一個微小震動都會引來鬼魅的留意。
許久的靜默過後,「欸,你們有沒有覺得這滴水聲,好像有種…熟悉的感覺。」思儀
突然出口。
小燕和正宇的心跳被她突如其來的疑問漏了一拍,卻默契的沒有出聲回應。
他們當然知道這滴水聲代表什麼,這是他們最愛在廁所玩的把戲;用水桶蓋住那個連
名字都叫不出來,被他們壓在洗手台上的學弟妹的頭,然後順著水龍頭上滴下的水,滴到
水桶底,慢慢凌遲著,威脅著,任何事。
三人試著將專注力放在自己心跳上,盡力讓耳朵忽略那滴水聲伴隨而來的罪惡感。這
種東西對現下的他們來說,的確是太難以承受了,隨時都可能成為困住腳步的百轉荊刺。
只是每當他們將心思多移出那滴水聲一分,那聲音便像有生命似的,朝他們倆多接近
一步,越來越沉,越來越重。
最後,小燕終於受不了了,她掩住耳停下了腳步。那水滴聲在她心底積成了一池難以
承受之輕。輕到只要再多一聲滴答墜落就會完全崩潰!
「我覺得我們…好噁心。」小燕靠著石壁,哽咽的說。
「噁心?」正宇停下腳步,語氣充滿不屑,「什麼事噁心?教育那些學弟妹,逼妳偷
車載我們去棄屍,還是要妳出賣朋友?」
小燕猛力搖著頭。
「出賣?」思儀在心裡喃喃。
她突然想到自己當初也差點成為被他們霸凌的那類人,而自己會差點變成這一類人,
就是因為有人把自己私事全出賣給了正宇,讓長久以來緊追不捨的他有了威脅的藉口。
思儀ㄧ直想找人幫忙查清楚到底是誰,卻發現根本沒有任何人願意幫助自己。最後為
了不致遭害,她終究也只能帶著小燕,和他們兩個混成了一國。
思儀下意識的退開了一步,用自己最習慣的那種置身事外的距離。
正宇將手機燈光直射向小燕臉上,小燕被光亮得睜不開眼,面色在那無神的燈光映照
下變得更加死白,恐怖。
「還是妳現在是想否定我們做過的那些事?」正宇舉著手機,對小燕高聲斥責道:「
我警告妳,到時候這件事被揭發了,妳可別再想自命清高的全推到別人身上!」那聲音大
到令整條隧道嗡嗡作響。
「那真的不是我的錯啊,都是阿倫!是他叫我把他的頭塞進水裡的!」小燕才這麼說
完,便抽抽噎噎蹲在原地哭了起來。
「哭屁啊!」正宇踹了她一腳,接著便像上癮般的越罵越大聲,上一句話的回音都還
沒來得及從隧道遠處傳回,又跟著被這句話給蓋了過去。
重重的打罵聲中,小燕非但沒有回手,還把自己縮得越來越小。彷彿她就是這整起事
件中唯一有錯的人。
「所以妳到底是還想不想走?」正宇放下手機嚷嚷。小燕沒有回答,思儀還在一旁觀
望著。水滴聲已悄悄歇下。
「好,兩個人都不說話,那妳們就留在這裡等死好了。老子我男子漢大丈夫才…才沒
在怕什麼報…報應!」他用破釜沉舟的語氣說,最後幾個字卻顯得特別的力不從心。
小燕和思儀傻愣在原地,看著正宇自顧自轉身的離去並未跟上,也不敢跟上。因為前
方突然來了一陣不尋常的聲響。像鏈條拖地和某種動物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低吼,正朝他們
緩緩接近。
「嘎啦啦,嘎啦啦…」
「嘎啦啦,嘎啦啦…」
正宇不願拉下臉來認錯,強自鎮定的邁開步伐走著。「阿倫,是阿倫嗎!」正宇猛力
搖晃著手裡的微弱光線,向那沉重的低吼和鍊條拖地聲問。
「正宇…正…救救我,拜託!」阿倫的聲音。
「嘎啦啦,嘎啦啦…」
「嘎啦啦,嘎啦啦…」
「是阿倫!」小燕驚叫著起身,卻馬上又被思儀壓回了地上。
「不要出聲。」思儀提起戒心掩住她的嘴,「妳是白癡嗎,這裡黑壓壓一片,妳怎麼
知道那真的是他的聲音,還沒看到人以前都不要輕舉妄動。」
「嘎啦啦,嘎啦啦…」
「嘎啦啦,嘎啦啦…」
「那正宇怎麼辦?」小燕著急。
「嘎啦啦,嘎啦啦…」
「讓他去,反正又不是我們叫他去送死的。」思儀用超乎尋常的冷靜向她這麼說道。
小燕隨即識相的閉上嘴不再出言。
話才說完不下幾秒,那鎖鏈拖地聲果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宇手機落地和ㄧ條惡
犬狂吠,扎實咬在他身上的淒厲哀嚎聲。
正宇不斷狂嘷著,求饒著,血液飛濺的聲音在轉眼間淹過了整座隧道。
從掙扎到虛脫,從力不從心到氣力放盡,不過短短十數秒。「對不起,對不起!我錯
了!」他最終用幾近煞車斷裂的聲調這麼咆哮完後,便再沒了聲響。
隧道內再度復歸寧靜。寧靜到宛如剛剛所聽見的一切不過是陣懾人的臭。
小燕和思儀蹲著身子躡步往前進,走到那手機還兀自亮著微光的地方。
小燕大著膽撿起了手機,用燈光環顧了一下四面,空無一物,「正…正宇不見了!」
她戰戰兢兢的這麼脫口。
「怎麼可能,他剛剛不是…還在我們前面嗎?」思儀有些驚恐。霎時間,她們感受到
這隧道裡頭絕對不只有阿倫,還有更多更多她們素未謀面過的,東西。
思儀回頭望向先前走進來的入口,希望她們其實還沒走太遠,還有回頭的機會,但那
希望卻在瞬間就被那無盡的黑暗吞沒。
「現在想回頭也來不及了,我們繼續…繼續下去吧。」她扶著勉強先起身的小燕說,
語氣十分衰微。心理和生理上的磨難都已遠超出她自身所能承受的範圍了。
小燕一手持著燈光照亮前路,一手扶著跛足的思儀,又走了ㄧ段路。
「欸,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思儀忽地這麼出口。小燕沒來由感到一陣不安,輕輕
吸了口氣後嗯了一聲。
「我會被正宇纏上,到落到現在這種地步,都是妳害的對不對?」
小燕無語。
「說話。」
小燕還是沉默著。
「說啊!」思儀突然甩開她的臂彎,將她用力推向山壁。小燕撞上山壁,緩緩的滑到
了地面上。
「對,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把你家的住址,還有所有私事全都告訴了那個像變態一樣
整天糾纏著妳的學長!」
她轉頭對著思儀喝道。思儀雖然心裡早有底了,但她才剛聽見這個從小和她一起長大
的姐妹這麼坦承,還是不禁露出了扭曲與困頓的神情。
「我知道妳一定想問我為什麼,」平時沉默不多話的小燕,像心中某個填塞實話的塞
子終於被拔開一樣。將真心話如泉水噴湧般的朝思儀身上狂瀉,「妳以為我喜歡這麼做嗎
!去妳的,從小到大每次看到有人出事,妳哪次不是裝作沒自己的事,待在遠處冷眼旁觀
,然後帶著我選邊站!」小燕連珠炮的說,「妳知不知道,如果我不出賣妳的話,那個躺
在後車廂裡的人可能會是我欸!」
小燕唏哩嘩啦流下淚,邊抽著鼻子邊向她說完這串話。
「正宇剛剛說我自命清高,其實他根本沒發現,那個最自以為是,又自命清高的人!
」
「根本是妳!」
思儀沒有回話,承認事實很難,承認自己在事實中所犯的錯誤更難。長久的緘默中,
兩人又聽見鎖鏈拖地和惡犬低吼聲從剛剛走來的地方慢慢接近。
「我不想出去了,」小燕突然說,「妳就繼續走吧,帶著後悔跟折磨走出去,然後過
完妳那可悲的一輩子。」她丟下那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完全壞掉的手機回頭,接著便像飛
蛾撲火一樣向危險奔去,奔到那虛浮的腳步聲終於也變成純粹的撕裂和尖叫!
思儀掩著嘴,「我也只是個受害者啊,如果他們不那麼做,我就不會看到,那這些事
就不會發生了不是嗎!」她失措的執起手機,蹣跚的向後退,然後忍著全身劇痛回身跑起
。
「不要過來,那都是他們的報應,不關我的事!」思儀邊跑邊這麼告訴自己,接著,
啪的一聲,手機燈光完全熄滅了!
思儀搖晃著顫慄的喘息,扶著石壁停住,腦海裡盤旋的盡是過往人生中,每張和自己
對過眼的臉龐和求救聲。
「妳們要報仇去找他們啦!」思儀受不住的朝著黑暗大聲呼喊,「這明明是你們自己
的事啊!應該去找那些兇手吧!為什麼,為什麼非得這樣纏著我!」
黑暗一字不差的接收完她的告解,卻沒有回話,只是靜靜用對講機般的雜訊在隧道裡
迴盪嘲笑著。
跟著,滴滴答,滴滴答,隧道裡的水滴又沒來由的開始響起,那頭惡犬又繼續用吠聲
向她接近。
思儀用自己那早已痛到沒有知覺的雙腿拔腿狂衝。而後不知道又跑了多遠,直到前方
不遠處終於出現一記光點!
「得救了!」思儀大喜的望著光點,但下個瞬間。她卻再度想起那每張和自己求救過
的臉龐,並意外的感到十分惶恐。
「唉反正只要出去,那些煩人的聲音和臉就會全部消失了對吧!」她在惶恐間向自己
這麼說服著,邊不停歇的朝光點跑去。
光點在她的狂奔下從一記擴大成一圓,直到思儀終於像百米選手一樣,耗盡全力的躍
過終點!
咚的一聲!吠聲消失,滴水聲消失。滴水聲消失,思儀脫力的撲倒在地。
她翻身躺坐在地,安穩的呼吸著。抬起頭,眼前竟是早先那台在隧道口被摔成廢鐵的
TOYOTA!思儀不由得睜大自己那佈滿血絲的雙眼。
四周是樹林,隧道和幾乎被遮蔽的月光,和剛剛離開時完全沒有半分差異!她恐懼至
極的撐著手倒退,但ㄧ股來自背部的緊實觸感卻跟她說,剛剛奮力衝過的那個終點,現在
已經完全消失了!
思儀倒抽一口氣,看向TOYOTA旁先前和另外兩人一起走進的幽靜山洞。突然間,
TOYOTA的後車廂砰砰砰的發出一陣劇烈聲響,思儀再轉過頭,
後車廂打開,「學姊…是妳嗎,學姊?」後車廂裡探出了ㄧ顆頭,戴著狗頭頭套,身
穿成套浸滿血漬的制服。
思儀馬上就知道他就是另外三人口中的雜毛狗學弟,「不要出來,也不要靠近我!不
然我就,我就要報警囉!」她驚恐的朝四周泥地摸著,尋找手機,語無倫次的這麼叫道。
「學姊…可以拜託妳救救我嗎。學長們好凶,我好害怕…」狗頭學弟氣若游絲這麼說
道,頭套下淌淌洩著混著的液體。他伸手攀出車廂,跟著咚的ㄧ聲摔到地上。
「我不是害死你的那個人啊,算帳也得找對人吧!」思儀閉起呼吸起身,沿樹幹繞成
的圓柱走著。
「我知道,可是…可是妳都看見了吧。好痛苦,大家都好痛苦妳知道嗎?」狗頭學弟
邊說,邊匍匐著爬向她,沿著頭套裡流出的不明液體,模樣像極了隻攀附在水溝旁,耐心
尋著食物的蛞蝓。
思儀嚥了口口水,視線ㄧ刻都不敢離開狗頭男孩的沿著圓柱走,直到她再次摸回了隧
道拱門邊。
「這次,這次一定可以走到出口!」
「不,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了啊,學姊!」狗頭學弟求饒般的說著,跟著嘎啦嘎啦的
展開四肢站了起來!
思儀沒有多作理會便轉身面向隧道,然就在她踏進隧道的剎那,轟的一聲!原先伸手
不見五指的山洞,在瞬間被成排掛在兩側的火炬照亮!
她微覺不安的頓了一下,但才想到身後還有個流著不明液體準備追向她的狗頭學弟,
便立刻衝進了隧道。
「學姊…學姊,救救我啊!」狗頭學弟在她身後歇斯底里的呼號著。思儀不敢回頭,
也不敢多做什麼思考,只怕自己ㄧ緩下腳步就會招來嚴重後果。
但她這次跑進隧道,雖然沒再聽見惡犬狂吠的聲音,卻也發現了不太尋常的景象。
遠遠的,她就望見一隻蜷伏在地上的生物,套著練子和頸圈趴臥在石壁ㄧ角打著呼嚕
。
思儀墊起腳從那生物面前迅速掠過,可當她循著地上斑斑血跡觀察到那生物臉上時,
她才發現那生物竟是阿倫!
「怎麼回事,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阿倫會變成那副模樣?」思儀邊跑邊在心
裡吶喊著。
而阿倫甫一嗅見思儀掠過的腳步,便馬上齜牙咧嘴的抬起了頭。
那伴隨著鎖鏈聲拖地的惡犬低吼聲又再次出現!思儀不用回頭看都知道是阿倫從後頭
追上來了。
「學姊…拜託救救我啊!」狗頭學弟在身後吼著,阿倫拖著狗練追著,思儀繼續跑著
。
她腦海裡那對死亡的恐懼早已徹底掩蓋過自己身上的所有疼痛,思儀吃了秤砣般,決
心自己不管怎麼樣都要逃出一片生天。
直到而後她又接連經過頭被塞進滿水魚缸,神色極度痛苦的正宇,和被鐵棘懸在半空
凌遲的小燕。終於,無法承受畫面衝擊,也無法出手拯救的思儀開始感到痛苦。
「我知道了,我知道錯了!」她終於開口,腳步卻仍是沒有停下,「我知道錯了!如
果我當初有阻止這些惡行,那現在也不會落到這種情況了對不對!」她沿路這麼叫喊,但
尾隨在後的他們可沒有就此領情,仍是繼續報復似的持續追趕。
「我錯了,我錯了,拜託原諒我!」崩毀的自尊,坍塌的理智。思儀用盡所有悔恨的
這麼大吼完著,隧道出口再次出現,她飛撲出去。
飛撲出去,跟著又是輪迴般的,車,樹林,狗頭學弟,山洞和多少次道歉都無法挽回的,
悔恨。
*
午後寂靜病院裡。
醫生悠閒的啜著咖啡,一手拿著X光片,一手拿著報紙。上頭載著前陣子五個學生從
高速公路上衝向底下樹林,造成四死一重傷的慘劇。
突然間,「醫生!醫生!」一個護士著急的撞開辦公室門,「3-2的葉思儀又消失
了!」她扶著門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
主治醫生噴了一口咖啡,「她媽的!」邊罵邊放下手邊忙著的事,起身穿上醫師袍道
:「又跑到地下室了!」
語畢兩人隨即衝出了辦公室,朝往地下室的電梯口跑去。
浮動的電梯裡。
「醫生你說她這病是叫做行屍症?」護士問。
「Cotard's Syndrome,行屍症候群。」
「那她這情況真的沒辦法用抑鬱藥獲得比較立即的改善嗎?」護士一臉擔憂的向他問
著。
「可以稍微控制,但都只是暫時性的,治標不治本。」醫生搖了搖頭道:「親眼目睹
到那麼慘的死狀,還只有自己活下來,那心理創傷不是我們能想像的,急不了的還是慢慢
來吧。」他說。
叮咚一聲,電梯落地。兩人踏出電梯左轉走向長廊底端。長廊底端是一扇厚重的鐵門
。『太平間』上頭寂寥的掛著這三字。
護士輕輕推開鐵門,門裡的懾人寒氣和悠悠的誦經聲立時像群被囚禁已久的幽魂般,
咻嚕嚕的全衝了出來。
醫生跟著走進。
思儀果真就抱著腿坐在一角,「對不起,對不起。」她口中反覆的隨低吟誦經聲這麼
說著。
「思儀。」醫生淡淡的出口。
「醫生?」思儀輕輕的轉過頭來,身體卻動也不動,活像個頸部關節被轉壞的芭比娃
娃。
「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思儀搖了搖頭,「不要,我要找我的朋友,你有看到我的朋友們嗎?我好對不起他們
,我好想跟他們 ,跟她們…」
「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