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地檢署的法醫還在別處無法趕到現場,我馬上自告奮勇請示組長,楊朝安是沒什
麼意見,只是道:「我猜猜,承辦的是張欣瑜警官?」
「對。」
「原來不是對死者特別關心,是對張警官啊。」他笑道。
「呃……有問題嗎?」
「沒有。別因為交情攬太多事,會忙不過來的。」
我微笑點頭回應他的好意提醒,交代李育德先去殯儀館準備,背上包包走向一樓。
王苡捷住在一棟老公寓的四樓,一樓大門外拉起封鎖線,有員警站崗,十幾個路人站
在外圍議論紛紛,還有兩、三名記者守候。
我客氣地穿過人牆,向員警出示證件,他便拉起封鎖線讓我進入並帶我上樓。
案發現場在四樓,鑑識小組還在屋裡,我穿上鞋套小心地跨過門檻,人在客廳的兩名
刑警與男檢察官張檢等人不約而同轉頭看我。
頭髮雜亂的女子斜躺在沙發上,頭枕著右端的扶手,皮膚呈泛藍的灰白色,她的右手
垂在沙發外,一個小針筒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左手的衣袖捲到上臂,前臂靠近手肘處有
個小針孔。
我用手指輕輕拉平皮膚,檢視針孔。針孔周邊沒有發紅,而且角度看起來是由手腕往
手肘,極有可能是死後由第二人注射。不過針孔很小,現階段我無法斷定。
接著要推估死亡時間。雖然是屍體,畢竟是女性,我請張欣瑜協助我把死者放平,脫
下她的衣物,好讓我檢查屍體狀況。
「屍體僵硬程度嚴重。」我說著,把赤裸的屍體側翻過去,先插入直腸溫度計再檢查
背後的屍斑,並用姆指按壓一下,按壓處沒有變白,「屍斑固定,死亡時間約在八小時以
上。」
「我們打她的電話沒人接,上午到她任職的公司找她,她主管說她沒去上班也沒請假
。我們過來,發現大門沒關好,進來就發現她死了。」張欣瑜道。
「兇手應該是想佈置成自殺,可是太粗心了沒關好門。」蘇弘琛接著說。
「直腸溫度二十五點四,室溫二十點一。」我看了看溫度計後稍微心算一下,道:「
死亡時間大約十至十二小時前。就算兇手關好門,但針孔沒有活體反應,是死後注射,我
猜血液裡的胰島素也沒有擴散。」
「死後?」蘇弘琛很驚訝,「那死因是什麼?」
我抬起死者的下巴,脖子沒有瘀血;接著用鑷子夾開眼皮,角膜輕度混濁,大約死亡
六至十二小時,符合由屍冷得出的推估;淡紅色的眼皮內側有數個針刺一般的小小溢血點
,眼部下方的臉頰上也有這樣的小紅點。
我稍微打開死者的嘴巴,嘴唇內側有小量出血,可能是被某物悶住時不慎咬破的。
「可能是悶死的。」我看了一眼旁邊的沙發靠墊,「說不定凶器就在那裡。」
張檢指示鑑識員來把靠墊都帶走。我拿起死者的手,指甲剪得很短。
「她應該抓傷兇手了,所以兇手把她的指甲剪掉。」張檢思考著,「十到十二小時…
…大約九點到十一點嗎?希望能找到目擊者。等一下我沒什麼事,待會兒就把相驗的事弄
一弄。」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帶走王苡捷的屍體後,我們也分別動身去殯儀館的相驗中心。我一
到殯儀館,才停好車,就看到蘇弘琛小跑步過來,依然笑容滿面的他向我伸出雙手道:「
白法醫,包包交給我就行了。」
「不不,那怎麼好意思,我自己背就行了。」我婉拒他的好意,背起包包問道:「你
怎麼知道我來了?」
「我看到妳騎車進來。我認人很有一套,看背影也認得出來。」
「真厲害!你真是當警察的料。」我驚嘆後半開玩笑道:「我有點臉盲,連看臉都不
一定認得出來。」
「不會啊,妳不就認出我了嗎?」
「那是因為你先叫我。如果哪天在路上碰到我,我沒理你,別以為我生你的氣。」
「不要緊,我一定會先和妳打招呼。」他笑嘻嘻地說道。
我們邊說邊走進相驗中心,張欣瑜看到我們兩個並肩進去,有些驚訝,然後問蘇弘琛
道:「你跑去哪裡?」
「他要幫我拿包包,我說不用。」我幫他說。
「拿什麼包包?把廁所的位置記好比較重要。」
「為什麼?」我好奇問道。
「今天是他第一次看解剖,我怕他會吐。」張欣瑜笑道。
「還好啦,今天的死者狀況還不錯。」
蘇弘琛挺起胸膛,一副自信的模樣,「我連車禍屍體都見過,該吐的早就吐過了,沒
問題!」
他那大無畏的表情有刻意搞笑的嫌疑,我不由得笑出來,道:「你真有趣,蘇警官。
」
張檢帶著書記官現身,似乎聽到我們談天,他用平板的語調道:「我們不是來說笑話
的。」說完走向解剖室。
蘇弘琛彷彿做壞事受責備的孩子似地低頭不語跟著走,看起來有一種可憐的感覺,令
人於心不忍,於是我走到他旁邊小聲道:「別放在心上,張檢的個性是比較嚴肅一些,待
會兒神經繃緊一點就好。」
「白法醫,檢座的個性妳都清楚喔?」他用驚訝的眼神看我。
「也不是全部,印象比較深刻的才會記住。不過檢察官大多很嚴肅,少說幾句話肯定
不會錯。」我笑道。
「謝謝白法醫指導。」他也笑了。
「現在的不算指導,等一下進解剖室才是重點。」
我換上全副裝備,一進入解剖室就愣了一下。
站在解剖檯旁的人們之中,有一個佝僂著背的矮小背影,半透明的沒有立體感,是一
個亡靈。
從背影和灰白摻雜的髮絲看來,應該是一位女性長者,可是王苡捷沒有那麼老,我記
得她只有髮根有一些新長出的白髮。
我走近時,老人的背影消失了。李育德一看到我就吐苦水道:「宜臻姊,妳再不來,
我都要冷死了!這裡超冷的妳又不是不知道。」
「抱歉。」我看他已經把死者的基本數據寫在白板上,便開始詳細檢查屍體外觀。
除了可疑的針孔之外,外觀沒有傷痕。我要李育德採眼球玻璃體與血液樣本,然後我
用手術刀劃開皮肉,檢查肋骨沒有斷裂,接著叫李育德幫我剪斷肋骨,他的力氣比較大,
做起來相對簡單一些。
手術刀劃過氣管與食道,先後摘取兩邊肺臟,記錄重量之後切開察看內部。
肺葉內有血斑,也是窒息死亡的癥狀。
為了移出氣管,我一邊切開結締組織,一邊把胸骨上切跡部分的皮膚往上拉,先檢查
頸部是否有皮下血腫,若有,兇手可能是用柔軟的材質勒斃王苡捷,不過我沒發現。
鋒利的手術刀劃開口腔後方,就能順利取下包含氣管與食道在內的整副咽喉。
「氣管也有點狀出血。」我攤開被我切開的氣管,指出溢血點產生的部位,同時目光
習慣性地掃過張檢與兩名刑警,我注意到蘇弘琛露出在口罩外的臉色有一點蒼白,眼神也
飄忽不定,至少沒在看我手中的氣管。
「蘇警官,還好嗎?」我關心地問他。
「哈哈、哈哈,沒……沒事。」他笑著搖搖手,「我記得廁所的方向。」
言下之意,是他隨時準備去廁所嘔吐嗎?
張檢用鼻子重重哼氣,問道:「可以肯定是窒息死亡?」
我點頭,繼續移出其餘臟器時,張檢向張欣瑜交代幾件事就走了。張檢前腳才走,蘇
弘琛後腳就衝出解剖室,大概是為了不想再惹張檢不高興才忍到現在吧?
「他去吐喔?」我望向自動關上的門。
「對啊,真虧他那麼能忍。」張欣瑜笑著。
「我以為車禍的屍體應該比較可怕。」我閒聊著,手中的刀也沒停下。
「張檢給的壓力應該也是一個原因吧。」
等蘇弘琛回來,張欣瑜就帶他先行離開,留下我和李育德做完例行程序。
一切收拾完畢,走出相驗中心時,我看到一個有點淡的黑色小背影坐在地上。好像是
小黑。
牠的頭轉向右方,注視著不知道什麼東西,我也悄悄跟著牠朝向的方向看過去,那裡
是禮儀廳,外面站了許多來悼念不同死者的親朋好友。我還是不知道牠在看著什麼。
我經過牠的時候,牠抬頭對我叫一聲。大概是心理作用,我覺得牠這個叫聲有些落寞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