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人日記 day 130 朋友還是老的好
抬頭望望那塊「爾來了」匾額,真想不到,我居然為了這事跑來城隍廟。
沒錯,就是半哄半騙把我推去地府工作的城隍廟!
我可沒忘記,當初自己死前場景全被日遊記了下來,早就聽說他們兄弟倆負責紀錄陽間人
的善舉惡行,如果「玄鶯」是個人,那這裡肯定會有他的資料吧?
「李勇!你怎麼來了!小心我去跟你白姐黑哥告狀啊!」一進殿裡,日遊就一個飛撲過來
勾住我的脖子。
唉,講到黑哥白姐,我就忍不住嘆氣。日夜遊不敢再嬉鬧,板起臉來問我怎麼回事,我只
好一五一十說了,順便拜託他們幫忙查查有沒有「玄鶯」這個人。
「我明白你很焦急,不過,資料不是我們說調就調,得經過城隍老爺同意才行。」夜遊攏
攏他一頭長髮,表情嚴肅。
那不就得要寫公文、跑流程、等城隍爺蓋章?我哪有那美國時間,得趕緊救黑哥白姐呀!
「不早說!」城隍爺邊扣著花襯衫扣子,邊走了出來,打了個大哈欠,「剛睡醒就聽到這
種八卦,精神都來了!坦白說呢,最近陽間往生的人數莫名增加,我正起疑心呢!」
日遊跳起來鼓掌,隨即拉住我往後花園跑,邊喊著:「城隍爺答應啦!快來!」
啊?城隍廟做事這麼草率啊?不過,帶我來後花園幹嘛?
哇!枉費我還曾經在這裡混過幾天,居然沒發現這裡有這麼大的沙坑!沙坑裡插著上萬支
冰棒棍,遠遠看還真像墓碑。
是說,哪來這麼多冰棒棍?該不會都是日夜遊吃的吧?
夜遊提硃砂筆在手心寫下「玄鶯」二字,掌心朝下,在沙坑上繞圈圈。突然「咻」一聲,
一隻冰棒棍飛起黏住夜遊的手。
「看來,真的有玄鶯這個人。」夜遊端詳冰棒棍下緣的生卒年,雙手往兩邊一劃,沙坑竟
裂成兩半,裂口處出現一座小樓梯。
我跟著他們步下階梯,裡頭四面八方都是一格格蜂巢,看得我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少囉唆啦,你都不知道這個超適合收納的!」日遊對我架了一記拐子。
夜遊邊對著生卒年,邊從蜂巢其中一小格抽出一大束髮絲。烏黑髮絲就像一片黑幕,在幕
中,開始有些畫面閃現。
我看見有個綁著兩個沖天炮、齊瀏海的小女孩,正在自家後花園玩樂,旁邊還有位大媽看
顧。看那一身綢緞夾襖,應該是很古早很古早的人,接著走進花園的男子,也是一個很古
早味的打扮。
「玄鶯,再貪玩下去,就要招爹娘罵啦!」那男子牽著小女孩的手,溫柔笑著。
欸!等等!暫停!倒帶!那男子,不就是鳥嘴嗎?只不過他臉上白白淨淨的,沒有疤。靠
,沒有疤的他,真的還是滿帥的。
突然之間,一幫蒙面盜匪舉著火把衝了進來,鳥嘴立刻將小女孩塞進大媽懷裡,他自己則
抽出腰際的劍,獨自力抗敵人,冷不防一刀便往鳥嘴的兩眼之間劈下。
花草樹木全燒了起了來,被大媽拖往後門逃跑的小女孩還在掙扎,大聲哭喊:「哥!哥!
」
什麼?!鳥嘴跟玄鶯是兄妹?!
畫面一跳,玄鶯已長大成人,仍留著齊瀏海,但神色憔悴,完全不像小時候那般活潑可愛
。她撐著瘦弱身軀挑擔走山,腳一滑,跌落山谷死了。
我以為故事到此結束,沒想到,接下來的畫面讓我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跌在亂石上、滿身傷痕的玄鶯吐出最後一口氣,旁邊出現了兩個身穿白襯衫的引渡人,敲
缽搖旗牽引亡魂。
仔細一看,其中一名引渡人,就是鳥嘴!他一副徹底落敗、失去希望地打開黑傘,收走玄
鶯的魂。
畫面結束。
「有什麼發現嗎?」夜遊問。
「我……我覺得這個頭髮真的很厲害。」我很真心的說。
「廢話!這是我哥的頭髮耶!告訴你啦,人間善惡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哥『髮眼』!」日
遊抓起夜遊的髮尾炫耀著。奇怪,又不是你的頭髮。
好啦,不玩了。
原來玄鶯是鳥嘴的妹妹,那,他本子上寫的「第二殿」是什麼意思?難道玄鶯在第二殿?
「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會接著問這問題,算了,我好人做到底。」夜遊打開最角落的蜂巢,
取出一面光滑的板子,按了左上角的按鈕。
「太久沒用,先更新一下」
原來,這板子可與地府的《刑期錄》同步,看到每一殿受刑亡魂的刑期還剩多久!
嘖嘖,城隍廟到底藏了多少機關啊?!
夜遊按了按,進入第二殿紀錄,找半天終於找到玄鶯的名字。
「奇怪,怎麼沒寫?」他喃喃自語,我搶過來一看,發現隔壁的所有名字下面都標記了「
還須服刑xx天」,唯有玄鶯底下是一片空白。
我看看夜遊,夜遊看看日遊,日遊再看看我。沒人敢亂猜測。
看來,一切的關鍵都在第二殿了。
「日夜遊,太謝謝你們了!」我步上階梯,差點沒被嚇掉半條命,穿著花襯衫的城隍爺居
然趴在地上往這裡偷看!
「咦,我的鏡子呢?掉哪去了?」城隍爺假意在地上到處摸索,演技超爛。
沒差啦,反正情報到手了,我得趕快回地府。
離開城隍廟時,我忍不住回頭,看見日夜遊兩人站在廟口對我揮手。
引渡人日記 day 135對峙
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白姐出院,我迫不及待要跟她報告這幾天發生的事。
趁著日夜交替,眾小組交班之時,我偷偷溜進業務部,眼前景象,讓我心頭好酸。
整個辦公室被翻得亂七八糟,抽屜全被拉開,文件丟得滿地都是。白姐正蹲在地上,收拾
散落的物品。
「你來啦。」
她頭也不抬。原本白皙的臉看起來更瘦、更蒼白,總是梳得整整齊齊的包頭,也散成一匹
黑瀑布,亂亂的披在背上。
「幸好重要資料早就被我銷毀,他們也找不出個所以然。」白姐頓了一下,「你聽說了吧
?我跟你一樣,留職停薪。」
我蹲下身,幫忙白姐收拾殘局,第一次感覺業務部辦公室這麼冷清。
「小黑的事,我也知道了。」白姐整整手中紙張,低著頭,長長的黑髮遮住她的側臉,看
不見她的表情。
經白姐這麼一提醒,我趕緊拿出那細細長長的淺褐色薄片,「好像是黑哥留給我的。」
白姐接了去,微微一笑。「認不出來這是什麼嗎?」
我搖搖頭。
白姐指指頭上。
原來如此!這薄片來自黑哥的藤編草帽啊!真厲害,渾身上下都是機關。
「可是,我看不懂『東』後面是啥字。」我問。
「沒關係。好好收著,之後你會明白。」白姐維持那種苦苦的、累累的微笑。看了好不習
慣,我寧可她罵我。
簡單將屋內收拾整齊,我偷偷開窗確認沒人偷聽,這才壓低了聲音,報告我在城隍廟打聽
到的情報。
我邊講,發現白姐的神情愈來愈熟悉,又恢復了以前那種好像隨時都氣噗噗的樣子。
待我講到第二殿《刑錄簿》,唯獨沒記載玄鶯的所剩的刑期年限,白姐不發一語,只是手
緊緊握著桌角。真怕她不小心把桌子捏碎。
「看來,內鬼不只一個。」白姐自言自語。
夭壽,有內鬼已經很慘了,居然還不只一個喔!那到底怎麼辦?
「正好我約了鳥嘴,應該快到了吧。」白姐話才剛說完,大門開了個小縫,鳥嘴閃了進來
。
「白姐,身體好些了嗎?」鳥嘴略略低頭,雙手貼著大腿外側褲縫,站得離我們遠遠的,
很生疏的樣子。
「嗯。你呢?上回出任務前,你不也病了?」白姐嘴上關心,語氣聽起來不懷好意。
「謝謝關心,已經痊癒了。」鳥嘴動都不動站在原地,似乎是沒打算走近一點。
「說起來,你這場病來得真是時候,讓你避掉了八仙之禍。」白姐靠在椅背上,一頭烏溜
溜長髮襯著雪一般的臉,看上去真有點可怕。
「我不明白妳的意思。」鳥嘴面無表情,但他眉心中那條疤微微顫抖。
氣氛變得好肅殺,窗戶喀啦喀啦作響,連桌上剛剛收拾好的文件,都莫名的翻飛起來,在
他們兩人之間打旋。
我趕緊裝忙收拾散在地上的紙張,深怕鳥嘴看出我是個抓耙仔。明明收好了,我又偷偷掉
下幾張,再彎腰去撿。
「李勇,別忙了。來說說你發現了什麼。」白姐聲音像顆大石頭硬生生砸上我的背。
無法裝死,我只好站起身,像故障的錄音帶,再講一次城隍廟裡的發現。
同樣的,當我講到《刑期錄》上,唯有玄鶯不知還剩多久服刑日,鳥嘴的表情起了明顯變
化。
他下顎暴起,恐怕是正在咬牙切齒,眉心中的那條疤顫抖得更厲害了,像一條血色的蟲,
橫過他理當英俊的臉。
這下好了,氣氛超僵。白姐居然要我在鳥嘴面前承認我在調查他,這不是挖坑,什麼才是
挖坑?
自己的爛攤自己收,我已經是成年人了,要學著面對、長大。
正想去拍拍鳥嘴的肩示好,手還沒舉起來,卻聽見他一句怒吼:
「王八蛋敢騙我!我發誓一定要將你千刀萬剮!」
嚇得我立刻將手收回。可是,他的表情完全沒變,一點都不像剛爆發完。
難道,我聽見的是他心裡的聲音?
哇,想不到現在不用碰到對方,也聽得見!我決定讓感應再更強一點,壯起膽子對鳥嘴勾
肩搭背:
「誰騙你?告訴勇哥,白姐替你擺平。」
白姐狠瞪我一眼,臉上閃過「干我屁事」的表情,很快地恢復鎮定,打蛇隨棍上問:「鳥
嘴,有人騙你?」
「玄鶯,再等我一下,哥一定去救妳。」
果然!一碰到鳥嘴,感應就更清晰了。就算鳥嘴現在不動聲色,我也知道他內心肯定又急
又氣。
只是,究竟是誰騙了鳥嘴?
「你要這樣自己硬幹到什麼時候?到底是誰騙你?你妹妹等你多久了?你真的有辦法嗎?
」
我批哩啪拉一連串噴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踩到鳥嘴痛腳,他緊閉的嘴巴總算打開了
,而那條眉心中的疤仍舊一抽一抽地抖著。
「我妹妹……等我很久很久了……打從她死的那一天起。」
「繼續說。」白姐撂下這麼一句話,隨即坐到鏡前梳起頭髮。
她梳攏一頭烏黑柔軟的長髮,取出白色緞帶紮緊,轉了兩圈轉成一個小包,卡在後腦勺,
幾撮落單的髮絲垂在她雪白的後頸。
過程迅速俐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又好美,看得我都呆住了。不過,梳頭也要看時機,怎麼
會在這時候?
「鳥嘴,你肯開口,我就願意使上力。我整裝,才能隨時動身。」
白姐轉過頭來,一掃方才病懨懨、累歪歪的氣息,連下垂的眉毛都變得精神,黑漆漆的眼
珠子,像是每轉一次,都在思量大局。
啊呀,雖然長髮披肩的白姐很美,不過,這才是我熟悉的白姐呀!看到她元神歸位,我整
個人放心不少。
又是一陣沉默。
但這次沒有那種肅殺的氣氛,窗戶不再喀啦喀啦響,收好的文件也乖乖躺在桌上。
我感覺得到,鳥嘴拼命壓抑的暴怒正慢慢轉成另一種情感。
「我妹妹,玄鶯,是我親手引渡的。」
鳥嘴娓娓道來。那年,他還是個菜鳥,強忍悲傷引了親生妹妹的魂,其實,這也是他選擇
留在地府工作的原因。
「原以為當引渡人,可以看見妹妹順利投胎,沒想到卻害慘了她……」
玄鶯入地府後沒多久,鳥嘴接獲秘密來函,宣稱玄鶯在他手上受苦,要鳥嘴乖乖聽命,方
能縮短刑期。
交換條件就是:鳥嘴需趁著引渡之便偷渡亡魂,而不引回地府。
「你跟狂鬼交易?!偷渡給誰?紫衣神棍嗎?」白姐很努力地不怒吼出聲。
「我不知道。對方要我每次將鎮魂罈埋進某顆樹下,從來沒有接觸任何人。」鳥嘴垂下頭
搖了搖。他現在的樣子,就像一隻戰敗的公雞。
認識鳥嘴這麼久,第一次發現他這麼鐵漢柔情。
不過欣賞歸欣賞,有些話還是要問清楚的。
「是誰發密函給你?有頭緒嗎?」白姐橫眉豎目,很努力地不爆發。
「不知道。每當他要指派我,前一天晚上,我的枕邊就會出現密函,寫著時間地點人數。
通常,跟公司發的命令一模一樣。」
唉,看來真的是我把在地府工作想得太簡單。瞧,黑哥大難臨頭還要玩間諜梗、鳥嘴睡個
覺醒來枕邊就有來路不明的密函。這種工作環境實在太勞碌,要不是我們早就死了,待久
了肯定短壽。
鳥嘴避開白姐快憋到內傷的表情,繼續說,一開始,他連妹妹在哪裡都不知道,只能拼命
拼業績、升職,希望可以營救妹妹。但是到頭來,他也只查到妹妹似乎就在第二殿某個地
獄受苦;另一方面,即使他漸漸了解,背後主使者可能是狂鬼,也只能乖乖聽命於藏鏡人
,期盼妹妹早日解脫。
「很顯然的,那個王八蛋騙了我。我這個哥哥,真的很沒用。」鳥嘴憤恨握緊拳頭,指甲
陷進肉裡,微微滲出血絲。
「哦,難怪你過去不擇手段要升官,我以為你企圖心特別強呢。」白姐默默補了一刀,看
來她真的很不爽被鳥嘴衝康的過去。
鳥嘴愣了一愣,鞠了個九十度的躬,說:「白姐,我知錯了。不敢求妳諒解,但拜託妳救
救玄鶯,我真的無計可施了。」
白姐站起身來,輕輕用羽扇打了鳥嘴的背,「我打你三下,今後扯平,不提舊事。」
果真大氣呀!不像我,到現在還在記恨鳥嘴不讓亡魂阿嬤多留五分鐘,還用我偷放小孩鬼
的事情威脅我。哼!跟他沒完沒了。
白姐又重新坐回椅子,她目視前方,指頭在把手上畫呀畫。看她這模樣,肯定在思考些什
麼。我跟鳥嘴不敢打擾,只得安靜站在一邊。
「來談個條件吧。」白姐終於開口。看著鳥嘴一臉懵懂的樣子,她繼續說:「你都能跟來
路不明的傢伙談條件,沒理由不跟我談。」
原來,白姐要鳥嘴不動聲色繼續跟藏鏡人保持聯繫,摸清楚他的把戲。畢竟,這可能是能
一舉網羅八仙的線。
「讓你多個身份,雙面間諜。」白姐搖搖羽扇,看來她很有把握鳥嘴會答應。
「那我可以得到什麼?」鳥嘴反問。這兩人真是的,剛剛氣氛還有點感人,怎麼立刻變得
像在談生意呀?
「十日內,你妹妹脫離地獄,投胎。」白姐額前一綹髮絲掉落,垂到眼前,但區區幾根頭
髮可擋不住她凌厲眼神。
鳥嘴伸出兩根指頭,壓住桌上的髮夾推到白姐面前,「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白姐抽走髮夾,俐落固定掉落的髮絲,拾起羽扇往門口走去,不忘嫣然一笑,「等著聽好
消息吧。」
留下一陣香風,她沒了蹤影。
這人真是行動派,不像我拖拖拉拉,老想著還有明天、還有明天。
「勇哥,雖然還不知結果如何,但謝謝你。」鳥嘴朝我微微鞠躬。哼,為什麼對白姐是九
十度,對我只有四十五度。
「三八!舉手之勞啦!」我裝大氣拍拍他的背,覺得自己真是個幹大事的人。
人生真的很難得這麼帥,我刻意將單手插進口袋,冷不防又摸到黑哥留下的草帽藤片。
「欸,鳥嘴,給你的密函長什麼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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