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從前，有個帶刀的鬼俠，嫉惡如仇，暴戾非常，見了惡鬼就砍。但
人間的壞蛋死個沒完，冥世的拉嘰鬼也越來越多，怎麼殺都不見盡頭。
當他心累喪志、快要被陰差抓去輪地獄的時候，遇見一個穿破衣的小文
吏，說要來跟他拜師殺鬼。
──敝姓陸，無名，閻羅殿錄事。
他著實覺得有趣，認了對方作「陸弟」，但對方死也不肯叫他大哥。
他問白淨斯文的「陸弟」為何要來學殺鬼？陸弟說，照理說殺鬼的瘋鬼
是邪，官曹為正，惡鬼卻不怕官差而怕瘋鬼，可見道理在瘋鬼這邊。
他身為令鬼聞風喪膽的「瘋鬼」，忍不住大笑。
板著清秀臉蛋的陸弟又說，要威震住惡，就是令它們感到恐懼。瘋鬼再
瘋，一天至多除去三枚惡徒，但若把刑罰入罪，陰曹每日每夜，就能消滅成
千上萬的惡鬼，所以他要來學殺鬼，越殘暴越好。
他很好奇這個連刀都拿不穩的少年能幹出什麼好事，把手指導武術，不
知不覺過了月餘，他因殺孽而腐爛的臉孔跟著恢復大半。
他和少年在水邊並立著，看著水中的倒影，他自認不算愚夫，卻在和對
方把酒言歡數十個月夜，才後知後覺自己被愚弄。
少年嗤笑一聲：「君子可以欺其方，我這般破綻百出的謊言，也只有你
這種以為拿刀殺一殺就能把世間清乾淨的莽夫會相信。」
「為什麼？」
「大人承諾我，如證明你能控制殺心，就予你委託鬼界治安的長約。地
獄的鬼很臭，別跟它們一般結果。」
「為什麼？」
「我從地獄底層爬上來，看過太多好人變爛泥，能撈一個是一個。既然
你怎麼殺都沒有用，那就別再做了，我會撫平你心頭的不公，讓你安心上路
。」
「就憑你一個抄書的小奴才？」他笑得都要流出血淚。
「阿葵，能夠改變人心的不是刀，而是筆。既然神明都不管死活，那就
由我來匡正這個世道。」
不了解陸判的鬼，總以為陸判是當上判官才變得囂張，殊不知他一直都
是那麼地驕傲。
陸判從都城帶來的官兵和鍾馗率領的鬼怪軍團隔著橋對峙，彼此效忠的
兩位大人則是移駕到竹棚談判。
「這是什麼好日子？得兩位爺大駕光臨，妾身這小地方真是蓬蓽生輝、
蓬蓽生輝呀！」孟姜笑吟吟端來熱茶款待，連蝙蝠都備有點心。
陸判冷聲警告：「不要趁機摸我屁股。」
鍾馗無奈提醒：「孟夫人，妳坐到我腿上了。」
「喲呵呵，抱歉、抱歉，誰教你們沒有老婆。」不是私有的，即是大家
的。
小蟬看著陰間兩位哥哥級的人物任由孟姜剴油，就像自家的小輩，真令
人羨慕。
孟姜風情萬種地退開後，陸判和鍾馗不約而同倒掉桌上的茶水，讓已經
喝了一肚子茶的小蟬驚恐不已。
鍾馗拍拍手吆喝：「小福，拿酒來！」
陸判直接進入正題：「不必，我公務在身，沒時間跟你瞎耗。你帶人進
城做什麼？」
「阿判，我們快三十年沒見，你就不能先寒暄兩句？」
「我跟你沒話好說。」
「前輩，我也快一個月沒見到你了……」
「這裡沒妳插嘴的餘地。」
陸判一片銅牆鐵壁，小蟬像看肉排一樣看著陸判，陸判都不理她。
「小蟬妹妹。」鍾馗略過陸判，跟小蟬閒聊起來，陸判皺起眉頭。
「什麼事？」
「妳有無中意的男鬼？跟大哥說說。」
小蟬害羞地點點頭，陸判皺起眉。
「很喜歡但不是那種喜歡，我想當被他呵護的小妹妹……不過他如果想
跟我結婚，我也會大方接受的，前輩！」
鍾馗大笑，陸判冷臉依舊，努力忍耐不把小蟬做成串燒。
「陳知涼。」
「是！」
「我要與這匪類私下談話，妳去安撫受驚的童子。」
「遵命！」
小蟬跑出竹棚，又掉頭跑過來，拉過陸判一隻手，用臉頰蹭兩下。陸判
大概幾百年沒鬼敢對他亂來，來不及做出反應。
「收驚完畢！」小蟬不等陸判折她，嘿嘿笑著，一溜煙跑掉了。
鍾馗眉眼帶笑，給自己倒上滿杯私釀：「阿判，妹妹很可愛呢！」
「一點也不可愛。」
鍾馗用酒杯叩上陸判的清茶。
「我如果是你，我會把她放在閒職，或是加配一個武官。奈何是陰世通
往人間的要道，一旦出事，就是大事。」
「我認為她守得住，她也守住了，她沒有你以為的柔弱。」
「可她只是無修為的新鬼，只差一些，她就要溶進忘川。」
陸判不以為意的樣子：「鬼醫就在附近，沒沉到底都救得回來。醜鬼，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誠如我所言，我是來看妹妹的。」鍾馗對陸判的臭臉說出有些失禮的
想法：「還真是和你一點都不像。」
「廢話，我又沒有妹妹。」
「你是死活不會說實話，可你瞞不了你身邊那位大人，他總是朝你心頭
重視的人兒動手。」
「既然知道危險，那就離我遠點。」陸判冷漠地揮著手。
「只要你開口，我會出手介入，保她安全。」
「不勞你費心也不關你的事，你要是能滾去投胎，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
「阿判，你就不能說點好聽話？」
「如果巧言令色可以治理好一個國家，我也會做。」
小蟬找了一條大長巾，讓孩子可以圍著她睡覺。
剛經歷過變故，不能強把小朋友塞去投胎，要先穩定魂魄，不然長大很
容易尿床。
小蟬哼著自編的小曲：人客呀，欲呷啥？麵一碗，大碗好嘸？湯要嘸？
滷菜切三十～
「妳到底在唱什麼？」有蝙蝠飛來小蟬頭上盤旋。
「想知道？」小蟬學陸判冷笑一聲，「想知道就讓我摸摸，不然我就把
你切片淋豆油。」
蝙蝠君用力撞向小蟬額頭。
小蟬頭昏眼花捂著傷處，以為連呸她兩聲的胖蝙蝠要飛去鍾馗大人駐紮
的陣營，卻又往小蟬飛回來。
「女人，妳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你是鍾馗大人養的胖蝙蝠，那你認識我嗎？為什麼對我特別兇
？」
「怎麼不知道？鍾馗大人一路叨念著『妹妹、妹妹』，妳不過一個新死
的女娃，憑什麼得到鍾馗大人的喜愛！」
鍾馗說了，待她特別，因為她是陸判的妹妹。小蟬為了這句話腦袋發暈
，才會冒著被陸判討厭的風險對他不太規矩。
「你不要生氣啦，我們一起來玩？」小蟬照顧十來個孩子，不介意多照
顧一隻小蝙蝠。
「玩什麼？」蝙蝠君兩顆黑豆眼珠閃動期待的目光。
「嗯……接龍好了。我先說，『陸判官』──」
「──是我家大人的拜把兄弟。」
「真的假的？」小蟬還以為那是鍾馗故意鬧陸判的玩笑話。
「當然真的，他們交情快一千年了。要不是之前女嬰的案子，陸判大人
每年休沐都會來我們山莊小住，煮飯給我們吃。鍾馗大人很開心，開心就會
多喝幾杯，再趁酒意說：『阿判，快點辭官，大哥養你！』」
「看來你們真的是陰曹的敵人呢！」小蟬微笑拿出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