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手起刀落，左手抓住掙扎的胖蝙蝠。
「女人，妳做什麼！」
「我是陸判前輩的小妹，你是鍾馗大人的小弟，所以你要叫我姊姊。」
「休想要我認村姑作姊！」
小蟬快刀給蝙蝠理好毛，又抽出隨身的手帕給修毛過的蝙蝠擦乾澡，儼
然是美髮沙龍的年輕設計師。
「哇，跟鍾馗大人一樣帥喔！」小蟬為了配合鍾馗高馬尾的造型，也給
蝙蝠頭頂留了一撮毛。
蝙蝠君振了振肉翅，很高興又忍著不說的樣子。
「真羨慕鍾馗先生能和陸判前輩當老朋友，我從死了到現在，從來沒看
他跟誰聊過天。」小蟬撫摸趴在她手背的小蝙蝠，遠望竹棚英挺的身影，「
話說你家大人撂那麼多兄弟進城，是為了見陸判前輩對吧？」
蝙蝠君肉身僵了下，仍是守口如瓶。
「如果他單純想看一看可愛的我，帶你一起來打招呼就好了，但看這種
排場，分明要把事情鬧大。」
「鍾馗大人救了妳，妳不感激還懷疑他？」
「我很感激啊，但我也是陰曹公務員，總是要查清楚狀況。」
小蟬沒有用武力威逼，只是用指頭給蝙蝠君順毛。
蝙蝠君咬咬牙，心一橫招供：「是我！都是我！都怪我吵著要來看陸判
大人，鍾馗大人才會帶團來都城，要殺就殺我好了！」
「我沒有要罰誰啦，只是不懂為什麼要這麼麻煩？有什麼不得不急著趕
來的理由嗎？」
「陸判大人是很溫柔的人……」
小蟬不知道蝙蝠君怎麼沒頭沒腦冒出這句，卻著實觸動她心底的感受。
「他年少時常會到水邊撿拾從陰陽夾縫落下的精怪，照顧好，再請鍾馗
大人送回妖世。有些不懂事的蠢小妖不肯回去，又哭又鬧，死追著他不放，
造成他莫大的困擾……」
「小福，你在哭嗎？」
少年兩手捧著它，輕聲地說：對不起，我不能把你留在身邊。
小蝙蝠回憶過去，不住嗚咽：「一定是因為我又蠢又笨，陸判大人才會
不要我……」
「嗚嗚！」被陸判連夜趕來邊境的小蟬心有戚戚。
「怎麼哭了呢？」鍾馗無聲無息出現在一鬼一蝙蝠的身後。
蝙蝠君哭著往鍾馗胸口撲去：「大人為我作主，姊姊欺負我！」
「什麼？」小蟬百口莫辯。
鍾馗對小蟬爽朗一笑：「我剛才聽見妳在審問。」
「我就是想問清楚，你來做什麼。」小蟬看著養大任性蝙蝠的紅袍帥哥
，怎麼想都不是壞人。
鍾馗以抽刀代替回答，直地往泥土地面插下。小蟬感覺有一種無形的波
動迎面而來，連帶她身旁的孩子都輕微顫動手腳。
「好了，小兒都已睡去。小蟬妹妹，借一步說話。」鍾馗俐落收刀，展
開一抹完事的笑容。
「等等，你把小孩子打昏了嗎？」
「這是一種定神的鬼術，就像人類頭痛時可以毆打太陽穴。」
「是這樣嗎？會死人吧？」
小蟬往竹棚看去，沒看見陸判的身影，只能跟隨救命恩鬼往水邊走去。
兩鬼立定於一人高的蘆草旁，鍾馗拱手往小蟬一拜。
「對不住妹妹，我和阿判鬧僵好多年，苦無機會重歸於好，只能藉妳的
名義入城。」
「沒關係啦，你儘管拿去用，我很樂意。」
「我剛才藉小福偷聽你倆的談話，觀察妳的言行是否足以信任，希望妳
不要介意。」
「咦？」
「我一直不太相信官府，官字兩個口，嘴上說著為國為民，事實只是一
群追逐名利的臭蟲及混著飯碗的蠹蟲。」
小蟬扁起嘴：「你說得太過分了，陸判前輩和各位前輩都是勞心勞力在
維持陰陽兩界的秩序。」
「那是妳沒見過陰曹在阿判上任前什麼模樣，就算他上任後，卑劣的鬼
差也沒少過，跟人類術士要錢要酒，縱放罪魂、殘害善魂。」
「可是我……」
「可是妳至今還沒遇過不是陸判一派的鬼差，為什麼？」
鍾馗收起笑的臉龐在小蟬看來，沉重得有些嚇人。
「因、因為陸判前輩是正直的好官，大家都敬佩他……」
「因為反對的全死了。」
鍾馗記得陸判當初接近他，是用一個陰差虐殺惡鬼來止惡的謊言，應該
從未想過謊言會有實現的一天。
「我也沒料想到，本來只會躲在他背後、依他命令行事的懦弱陰差，會
集體反叛，殺光效忠閻王的得勢派。好不容易掙脫出鬼籍的陸判，只能重新
戴上賣命的枷鎖，由他一肩扛起所有罪孽。」
小蟬死後就感覺到鬼差前輩們總有股說不出的焦慮──判官大人什麼時
候回來、判官大人不可能背棄陰曹，一刻也不能失去陸判，原來是罪惡感。
「我明知無能為力，還是要見他，力勸他離開──我很害怕，阿判他，
約莫會死在這個位子上。」
鍾馗戴上鬼頭面具，領著他帶來的鬼怪兵團，往河水另一頭揚長而去。
小蟬收起鍾馗交付給她的東西，回頭撞上硬梆梆的胸膛。
小蟬捂著鼻子，陸判環胸睥睨著她，要把她把調查土匪的結果立即上報
。
「前輩，鍾馗先生很擔心你。」
「少說廢話，他什麼都沒辦法做，那就乾脆不要說，省得惹人心煩。」
「可是我覺得還是有更好的辦法，你有時候也捎信給他報平安，不然前
輩的老朋友看起來和善可親，實際上我行我素，我怕他有天會一時衝突，跑
去城裡把你綁走。」
陸判抬起手，用堅硬的指節敲叩小蟬的腦袋，小蟬含淚捂住頭。
陸判又伸手過來，小蟬做好被打的心理準備，陸判卻是把她亂掉的兩條
馬尾重新綁好。
「前輩……」小蟬低著頭，偷抓陸判腰身的衣襬。
陸判沒有阻止小蟬，只是盯著她脖頸裸露出來的傷痕，要是鬾鬼手爪再
刺深一點，就要身首異處。
「陳知涼，妳若是覺得職務無法負荷，隨時向我反應。」
小蟬搖搖頭：「不會辛苦，我喜歡孟姊，也喜歡帶魂過橋，只是這裡離
前輩有一點遠，我想要待在你的身邊。」
「愚蠢。」
「不會給你添太多麻煩，我會照顧好自己。只要每天都能見到你，我什
麼也不怕。」
「我恨不得把妳送到天上去，妳卻只想著找死，怎麼都講不聽！」
小蟬覺得陸判真的對她生氣了，想抬頭看他的表情，卻被按住腦袋。直
到陸判走了，她都沒能再看他一眼。
陸判沒有久留，聽屬下報告完鬾鬼案發前的動線，立刻乘坐來時幽靈馬
車離開。
小蟬送走睡飽的孩子們，在橋上遠望車馬捲起的塵土。
大概她喝了太多茶水，當晚，小蟬夢見一片腥風血雨，從陰曹城門進來
的青石官道都是血和屍塊。
小蟬看見一名穿著白色學生服的少年，踩上通往大殿的血路。
她脫口喊道：「哥哥，快逃！」
少年變成男子，一身黑袍的陸判，朝她回眸而來。
小蟬拔腿衝去，以為她來得及，再也不要失去，突然間，大水湧入他們
所在的地方，淹沒小蟬的視線。
小蟬在水中胡亂抓著，怎麼也找不到陸判，只抓到一雙破爛的娃娃童鞋
，無助地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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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夜，希望大家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