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樂】參
華以容再次見到曲奏樂,就是她寄住在妃家的那段期間,已經離彼此初次見面隔了好一陣
子。
那天她只是送妃出去上班、回程路上臨時起意想去咖啡店坐坐。
「時機到了。」華以容甚至不知道這個小女生是什麼時候開始以及怎麼追蹤上她的,等反
應過來時曲奏樂已經率性地拉開她面前的椅子坐下。「我已經完全掌握了祂們的位置,就
在魔道上,絕對安全,不干擾人間。」
她看著華以容一時還意會不來的表情,臉上才閃過一絲跼促。「…雖然我還沒問妳願不願
意跟我一起去。」
華以容靜靜看著那張俏麗的臉蛋與眼神背後的堅毅,雖然理智上很想要維持對異界公務員
的客套,但是她實在是太喜歡小朋友了,就像以前在辦公室,她偶爾會包容下屬合理的任
性,只為了看見那些只比她小幾歲心智卻全是小鬼的傢伙綻開笑顏。
所以她放下還沒喝的咖啡點了點頭。「我沒問題。」
曲奏樂掩飾不住地鬆了口氣,從書包裡取出合約書。「魔道感謝妳的協助,如果順利降伏
那只魔,我們會呈上豐厚的答謝。」
「我可以幫妳,」她看了一眼,笑著遞回去,溫和的若光似玉。「但我不需要任何報酬,
平定魔道的紛擾換來安寧,對人間已經是最好的謝禮。」
曲奏樂捏著紙張困惑地望著對方,身為魔道公務員的她,對於這種辦事不求回報的心態相
當不能理解。
「我對於異界的敬畏涵養來自於道家。」華以容只能很溫和地對她解釋:「既然侍奉天上
,無私與不爭是作為神明代身的最基本原則。起碼我是這麼被教育著的。」
曲奏樂也只能沉吟一會,雖然頗有微詞但還是把東西又自行收好,同時華以容開口問她何
時動身以及要去哪裡。
「我只需要妳的元神,肉身留在這裡就可以了。」奏樂亮起眼睛神采飛揚的說。
聽起來像什麼不太靠譜的危險行動。華以容瞇起眼睛。
「事實上是上次洛錚的經驗。」曲奏樂慌忙解釋,深怕自己被當成可疑份子。「如果一般
人的肉身在魔道上受到損害,有沒有辦法順利回到人間、或者會有什麼下場,我真的很難
保證。」
「但如果只有元神在場,緊要關頭我還有能力把妳從魔道上逼出去,只需要很短的時間就
能強制讓妳回到自己的身體;即使在不穩定的過程中肉身有意外,隔壁就是醫院、被路人
送過去很快……」
華以容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惹得曲奏樂紅著臉氣急敗壞;「不要笑!因為祂現在的位置
是臨時算出來的也只能一切應急處理了!所以我才考慮到最危險情況之下,在這裡離魂反
而對妳才最安全……」
「逗妳玩的,妳真是個溫柔的孩子。」她收回神色,從包包裡抽出習慣隨身攜帶的圖紙,
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名字。
墜入紙張之前,她還是忍不住好奇問曲奏樂,既然具有能在四界之間周旋的公職身分,平
定這類的跨界劫亂,為什麼不選擇申請天上的支援。
「我尊重天上存在,但不信仰它們。」女孩半瞇著眼看她,爛漫的笑臉掩不住底下猶若薄
霜。「我族被滅時父親祈求過天,而天上並沒有神。」
華以容是第一次親身踏入魔道。
踏入異世瞬間她只感覺到烈風迎面,差點以為自己要被吹得散形,是一隻從奏樂的長髮後
無端竄出的黑貓跳到她面前朝她呵了一口氣,她才感覺那股颱風似的勁道變得比較小,不
過還是感覺得到整個空間龐大的魔壓。
「人魂第一次踏入魔道都會有點水土不服,」奏樂歉然地對她解釋,接著介紹端坐在她面
前微微低頭致意的黑貓。「這是錫蘭,我的護衛。」
語落奏樂拉著她宛若飛燕地往前方奔去,特別警告她務必跟緊,魔道上可能會出現吃人魂
的魔物,不慎被吞吃即可能萬劫不復。
「雖然我自己是不在意。」華以容讓她拉著跟在後頭,不輕不重地說。「不過妳下一次找
人合作的時候,一定要記得把風險評估事先說清楚。」
「我有寫在本來要給妳的合約裡的!」這個認識以來一直冷著臉的少女再次難得地紅臉抗
議。
華以容保持微笑一派悠閒地說教:「學會在適當的時機把該講的重點全部講對,才會真正
成為成熟的大人哦。」
「另外,不用顧慮我,我身上有天上給的退魔令,妳工作時該怎麼辦、儘管去就行。」
等奏樂終於拉著她奔到目標物的眼前時,華以容還是有點被震懾;兩層樓高的巨大黑影,
閃著紅光露出尖牙,還有大大小小的可疑觸手。旁邊跟著一團卡車大小、淌著可疑的滴落
物,大致上可辨出人型的黑色行走體,大概就是奏樂說的人魂跟班。
奏樂:今天就是祢的死期,納命來。
魔怪:妳來幾次都是一樣的,哼哼。然後就對著她們刷出一隻觸手。
華以容非常第一反應地撲身擋在奏樂前頭;雖然魔身近不不了她,但掃過去的威壓還是實
實地撞在她胸口上,讓她們往後飛倒了數十公尺遠。
她撐著胸口站起來晃了兩下,雖然人魂不會吐血,但這樣被撞一下可也真夠痛的。
「以容姊姊!」一直都架著一股老練大人氣勢的奏樂抓著她的肩膀,終於發出了符合年齡
的尖叫。
突然覺得胸痛好很多了,被美少女這樣呼喊真是她甜蜜的死穴。她暗暗苦笑一聲後穩住氣
,然後轉頭問:「妳一個人打得贏大隻的嗎?奏樂。」
曲奏樂很堅定的點頭,華以容則給了她一個溫馨的笑臉。「那我就不在這裡礙事了。」
奏樂露出了然於心的表情,從身後拉出劍,水流似的藍光一轉眼就蹦到了高大魔物的眼前
。一旁那只渾身充滿魔物氣息的人魂稍稍頓了一下,決定依附著大魔往奏樂的地方攻去。
華以容在人魂接近奏樂之前奔到祂跟前,就著腳下黃土畫下小白目陰陽師教給她的星陣,
被魔氣掩蔽神智的人魂沒有停留就逕直地踩了進去,讓華以容一個旋身伸出手、將指尖點
在祂的跟前。
「我是華以容。」她說,對著動作完全停頓下來的扭曲人魂一笑:「我們換個地方聊。」
腳下紫光乍現,她拉著人魂踩進了陰陽路,沒有魔的威脅,她有大把閒暇空間處理眼前這
個已經混入太多魔瘴、外型扭曲的倀鬼。
「身而為人三界輪迴天經地義,卻想為虎做倀妄入魔道,祢明白自己犯下多重的罪孽嗎?
」她的手沒有放開祂的臉,直聲詢問。
「是祂答應我,只要幫著祂,就可以讓我成為最強的存在,再也不用畏懼每一世逝去時的
未知、……」失去了多處五官與臟腑的人魂被啃得滿目瘡痍,用各種癔瘴拼成的混濁眼球
不視清明。「……我們、不只是魔。我們、一體、要成為整個世界的神……」
她看著眼前神智崩離、毫無章法亂轉的倀鬼,可憐了不知道是生前還是死後被啃得這麼徹
底,一定是很痛,才會對魔產生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把妳的眼睛給我……」倀鬼懷抱著極大的惡意、游移著滿身的黑霧與屍泥朝她款款襲來
。「我看不見路,要殺天…我需要更多眼睛……」
華以容放下手,看著眼前崩毀的人魂,想起曲奏樂說的:「天上沒有神」。
華以容一路親身那樣被寶愛過來。她家的土地爺爺、乾爹、以及從小守護她長大的各方神
祇,都是確實存在的,她接觸過的各階明神不論是初代或是分靈,都不曾背棄蒼生的祈願
、百年不斷地守護各地城土的一方屋簷。
身為從小見慣無形惡意與災禍的人,她多次看過人們對上蒼哭嚎,也看過太多神祇垂著眼
靜靜地傾聽,不是有所不為,只是大道自有其平衡,傷心悲泣過的人間必須自行堆疊前進
的力量,才能依憑天上給予的祈祐而變得更加堅強。
她心知無法輕易扭轉奏樂對神的怨懟,但也無法接受天上的立場任由眼前這類不詳之物轔
轢。
所以她靜靜地望著對手,開始根據奏樂曾經說過的話,想要確認某些事情。
奏樂說,她缺乏對鬼魂交戰的能力,是因為她本身部分模糊地踩在生死交界之處的原因;
陰身的部分不夠完整,陽身又沒有足夠的冥世抗性。
也就是說如今全元神狀態的華以容與眼前的冥府亡魂,在條件上就會算物理vs物理。
當然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主意,因為離魂本身會很直接地損耗大批精氣,只是竟然發現了
這個設定上的漏洞,總得試上一試,畢竟來都來了。
所以華以容一臉淡定,在亡魂抖著唾液緩緩張開充滿屍臭的嘴、要朝她從頭咬下時,她伸
出手塞進土地爺爺給她的香灰,剎時將對方強制登出渾沌狀態送回冥府,比起過往任何一
次伏鬼都來得更加有效率。
當然她可以把這件事處理得溫柔一點,只是與魔道糾纏在一起的人魂實在讓她太生氣。在
她心中寶愛眾生的天上諸神,沒有任何被這種放任自身遁入渾沌的亡靈輕視的道理。
沒選擇塞關帝諭文只是單純地不想殺生。但被香灰這麼一沖,估計能成為被噴得很散很散
的麵粉,進入閻羅殿前應該還需要大把時間拼回原身人形、應該夠祂好好反省。
全身而退的她低下頭,再次誠心感謝天上庇蔭。
所以,安息吧。
她看著陰陽路上漸漸散去的殘霧。
墮落狂靈的歸路只有冥府,是無法成為垂憐百姓的神祇的。
華以容張開眼睛的時候,一身冷汗,周圍佈滿各式細碎的嘈雜人聲,花了幾秒鐘才意識自
己回到了人間,眼前還擺著那杯她沒喝的咖啡。
但真正讓她嚇一跳的,是有個陌生的年輕男子正對坐在她眼前,撐著下顎若有所思地盯著
她。
可能是華以容驚愕的臉像是快要大叫出"有變態",男子開口先發制人:「嘿沒事!我真
的只是恰巧路過。」他輕鬆地說,舉起雙手顯示自己的無害。
「但妳就這樣在公共場合游離元神、像具死屍坐在這裡,我實在有點好奇妳打算多久才要
醒過來,」他撐著下巴繼續玩味地說:「而且妳身上有奏樂的氣息……」
華以容這下稍稍算是回神了。「你認識奏樂?」
「姑且吧。」男人說,懶懶地在咖啡豆袋翹起二郎腿。「那丫頭算是我的青梅竹馬。」
華以容有點警備,但男人挑破了直接開口問她:「驅魔司任務?但妳怎麼看都是個普通人
。」
「……純粹幫忙而已。」猶豫了一下,她說。「我持關帝諭文辦事。」
男人細微地頓了一下、隨後只是挑挑眉,對她伸出了手。「麗,驅魔師。不過我不是魔道
的人。」
華以容伸出了手回報姓名,剛要再問些什麼,突然有一陣很好聞的味道浮現,在這個充滿
咖啡豆氣味的狹小空間中、帶來一絲清爽的柔香,一道軟糯的女聲隨即靠來:「少爺,他
們說草莓奶昔賣完了,冰咖啡可好……」
華以容正在想著她曾經在那裡聞過這個香味,轉頭看見走向他們的女子,精繡的白底黃花
旗袍、雅緻的香味……剎時突地一楞。
「啊!!」華以容指著對方失態地叫了出來。
她是當初在那座深山飯店裡吃掉小宇化魔的父親、救了她跟洛錚的神秘美女。
「哎呀?」芙蓉手上還端著買來的咖啡,歪著頭、輕輕地眨了眨眼。
麗的眼神在兩人間穿梭。「嗯?連妳們都認識?這麼巧?」
—後記—
「帶生人入魔道是很危險的,妳自己知道嗎?」
「但是這真的是考量過後我覺得最安全的做法了。」曲奏樂很不愉快地回嘴。「我是跟上
面申報過的。」
「但是妳沒對她說,驅魔師與魔的對戰其實沒有絕對的勝算,一旦中途妳顧暇不及出了什
麼閃失,她留在人間的肉身就會瞬間癱瘓、成為一個再也無法醒來的廢人;妳也沒有考慮
過她表面為冥府做事、實際是天上的代言人,最糟糕的事態一旦發生了,妳脖子上這顆秀
氣的腦袋瓜根本承擔不了全責。」
看曲奏樂臉色一青怔在原地,麗了然於心的冷笑出聲。「他們根本沒對妳分析這一切,對
吧?」
「這麼多年了,那些沒放棄過天上的迂腐老傢伙,還是一樣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不把"
人"當人看。」
這就是曾經與曲奏樂一起工作的麗之所以會離開魔道的主因。對他而言,整個義佐政即使
打著肅整魔道、平衡四界的大旗,行事作風其實跟那些流魔都差不多的讓人噁心。
「虧妳還好意思顯擺在魔道的年資比我久……」他伸出手揉亂奏樂的頭髮,引得她張牙舞
爪、亮出虎牙對他哈氣。「縱使妳再怎麼想成為那裡的一份子,妳父親給妳的那顆心終究
還是太軟。」
他說中了那個最疼痛的部分,曲奏樂抓著他的手,低落的眼神隱沒在瀏海陰影底下。
「天真在魔道會引來災禍,」他拍了拍她的頭,輕快又沉重地告誡:「妳還年輕,趁早離
他們遠一點。」
她放下抓著麗的手,沮喪地頹下肩膀:「……十紋對我有恩。」
「是啊,他也對我有恩。」麗點了根菸、長長吸了一口氣,遙望窗外的秋意笑得暖若春陽
。
「妳會明白的,奏樂。當一個人在妳心上佔有多大意義,有時妳就相對會有多希望對方消
失在妳的生命裡。」
—
寫第二部最困難的是要開始走四界線,
比較無法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的有太多搞笑配角。
總之,我會努力抓到平衡讓大家保持愉快的心情看故事。
上章留言回應完畢,謝謝大家(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