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衝著床戲（梁朝偉的蛋蛋）去看的，不是衝著大導演李安去看的，不是衝著威尼斯影
展金獅獎去看的，也不是衝著張愛玲去看的──只是剛好有同事約，就去了。
之前大約知道這片子很出名，正熱著，也知道片子有點長，二個半小時，本來還擔心會不
會看到打瞌睡的地步，等進了戲院，才發現故事其實很緊湊，會讓你聚精會神，欲罷不能
。
看完之後忍不住找了原著來看，原著果然很短，大約一萬三千字，全部的事只發生在半天
之內，大約從下午三點到晚上十點，即從王佳芝在牌桌上和眾太太們打牌，到她離開易家
到了咖啡館約齊夥伴準備行動，再到易先生和她一同進了珠寶店，暗殺任務失敗全部的人
被處死，這期間不過半天光景。但電影卻豐富多了，它探討了前因，鋪陳王佳芝的心路歷
程，讓一切變得更順理成章；同時，它也美化了易先生這個角色，增添讓人感動的分子，
也增加了值得討論的空間。
很喜歡電影的倒敘手法，那是吸引我繼續看下去的動力……因為看不懂，還真想知道到底
怎麼個前因後果法……。一開始牌桌上的暗潮洶湧讓人一頭霧水，我忙著看那些麻將粒被
拋來丟去，忙著吸收太太們之間的對話，忙著看易先生和王佳芝間暗示的目光，只覺得有
股懸疑緊張的氣氛在內；後來，王佳芝到了咖啡館，約好了鄺裕民等人，我大概明白這群
特務是準備行動了；在等待易先生的空檔，王佳芝坐在窗邊喝咖啡、塗起香水……這期間
，或許她腦海中浮現的是四年來的點點滴滴……她也知道，一切都在將今天做個了結……
。
原來，四年前，她和鄺裕民等六人都是大學生，此時的時代背景是抗戰期間淪陷區的香港
，他們一群人算是流亡學生，此時的大學生大概都有極濃烈的愛國意識，老喊著「中國不
能亡」的口號，唱著些抗戰歌曲之類的……看到這裡我大概能體會馬英九看完電影流淚的
原因，也能了解有些觀眾看著這些畫面忍不住發笑的情況，畢竟，在和平的年代中長大的
更年輕一輩，雖然能夠理解那時的時代背景，卻怎麼也無法感同身受他們心中的洶湧澎湃
。
這六個大學生，怎麼會定下如此可笑的暗殺行動呢？這自然是由其中因哥哥上戰場殺敵光
榮陣亡而特別熱血的鄺裕民所主導的結果。這行動似乎非常可笑，但卻合理，事實上，只
是要「學生」所做出的任何可笑行動，我都不覺得奇怪。其他五個人又怎麼就同意了呢？
一半原因自然是愛國心，另一半，我覺得是同儕壓力。別人抽煙，你卻不來一根，那你就
不是我「麻吉」；更何況，這裡不只是「卒仔」的問題，更是一頂「不愛國」的大帽子扣
在頭上，誰敢不同意。
整個暗殺行動更荒謬的地方大概是「破處」（破王佳芝的處）這裡。我前面雖然說學生做
事缺乏深思熟慮，卻原來他們有考慮到這一環，倒是我小覷了他們。這估計是我這片子中
最難理解的一點，連在開放的現代都還算保守的「貞節」一環，怎麼他們就這樣處理掉了
，更離譜的是：當事者居然還任由擺布？
還是找些理由來自我說服吧！其一，這群大學生，頭洗了，不剃不行，如果現在就放棄，
無異打了自己一巴掌；其二，站在女性無傷大雅的小奸小惡來說，對鄺裕民有著好感的賴
秀金，嫉妒好朋友比她出色的賴秀金，理應同意；其三，被父親拋下的王佳芝、尋求情感
慰藉的王佳芝、對鄺裕民賭氣（你不保護我，還默許這個荒謬提議）的王佳芝，就這麼同
意了。
這個可笑的暗殺行動在四年前自然沒有成功，王佳芝的「犧牲」變得廉價而可笑。四年後
，因緣際會，六個大學生繼續了這個行動，方法還是一樣：色誘！「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
陰道」，張愛玲如是說。估計就為了表現這一句話，三場直接而逼真的床戲成了必要。第
一場，近似SM的暴虐手法，展現易先生心中極度多疑與壓抑的一面，而末了，王佳芝衣著
凌亂獨自躺在床上，嘴角卻綻出一朵意味深長的笑容，可能是為了大魚已經上鉤而笑，或
者是為了自己四年前的犧牲有了「回饋」而笑。第二場，能夠面對面做愛，大約表現出平
起平坐的氣勢，有人說王佳芝的腳橫在兩人之間，可見易先生還是自我防備，不願讓對方
窺見自己內心，我覺得言之成理。第三場，女上男下的體位，顯見王佳芝的主導地位，此
時易先生甚至肯讓王用枕頭將他的眼睛蒙住，可見他已經完全卸下心防。而此時，王沒有
拔槍，或許因為她本來就不算「特務」（雖然有接受一點點訓練），也或許，她的心裡其
實有些動搖。
跳出來講個題外話，老吳到底要不要這幾個學生採取行動？他似乎不是很想殺了易先生，
而是想由他這兒得到一些重要情報；但最後，王佳芝等人是決定行動的，才會有珠寶店的
事件……這是我在電影中的小小疑惑。
在珠寶店的時候，本來一切都即將水到渠成，但就敗在易先生一句「沒關係，妳和我在一
起」，王一時感動，忍不住囈語般說出「快走」二字，本來易還沒有聽懂，後來王是更激
動而顫抖地再說了一次「快走」，使得易警覺之後「炮彈似地直射出去」。易逃命成功，
自然敲響了王等人的輓鐘。
我可沒說王是敗在那顆「鴿子蛋」之上喔！這東西雖然值錢，可收買人心未必百分百奏效
，還得其他因素的配合才行。幾次床上的交手，已經證明易是個心靈空虛的人，這自然容
易喚起女人的同情心與保護欲，在很多時候，男人其實是孩子，而女人是母親。再者，易
在牌桌上的故意放水，甚至當著易太太的面；還有他不肯買給易太太的鴿子蛋，居然願意
把它給王佳芝，這些已經一點點滲透進王的內心。或許，在酒家內王佳芝給易先生來上一
曲〈天涯歌女〉時，這兩人已經深陷其中了。
易不可能放過王的，就算真愛上了也不能，情愛畢竟比不上他長年累月積聚下的求生本能
。男人、女人對愛情的看法終究不同，女人可以為愛情死，但男人很少能。就算想偷偷金
屋藏嬌，那風險也太大，有人說「唐先生」（他的秘書）亦正亦邪，早有了王佳芝等人的
資料卻不舉發，也許他的身分不只是表面上易的秘書，說是其他人派來監視易的也有可能
，又或許他深諳那個時代的求生之道，知道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
在外人看來這任務功敗垂成，有些可惜，可王佳芝不覺得。她沒有吃下老吳給她的「自殺
藥」，在這一刻，她不用再「盲從」，不用參與當年的可笑計劃，不用聽從上級的指示，
她有權選擇自己的死法。在熙攘的大街上，在川流的人群中，當黃包車夫問她上哪兒？她
還是答「回家」，她自始至終在尋找一個「家」，父親沒有給她，鄺裕民沒有給她，反而
易先生好像給了她，她找到了身心安頓的地方，所以並不後悔。
故事說完了，來回顧我最喜歡的一幕，那是大學生們的第一場公演，非常成功，一群人狂
歡慶祝，隨意談笑，發豪語，亂喝酒，在雨中飛揚的青春，踏正步，慷慨激昂唱軍歌，上
了公車，試探著抽煙，王不只是舞台上的女主角，她在大學生活中也是被簇擁的那個，靠
坐在窗邊，微風吹來，酒彷彿醒了些，心儀的人似乎也對自己有意，挨過來說了些不著邊
際的話，曖昧的感覺微微發酵……呵！我真想敬那可歌可泣的青春，我覺得這幕真把大學
生那種天真與熱情刻畫地很好，而這幕也是片中唯一較輕鬆而歡樂的場景，不帶著陰謀與
沉重的。
再來談談演員的表現。梁朝偉當然沒話說，他的易先生實在迷人。湯唯是一個亮點，聚焦
起整部戲，正是那種生澀與不老練，演活了王佳芝。王力宏和樊光耀，老有人說因他們而
發笑，其實，我覺得他們很恰如其份，王很踏實地鉤勒出一個徒有熱血衝動，卻沒擔當沒
肩膀的大學生形象。如果說他們引人發笑，那是我們的刻板印象太深，如果你老把那個念
著rap的歌手形象套到鄺裕民身上，把那個打破花瓶的唐先生形象套到秘書身上，那麼這
兩個人不用開口說話，光他出場你就忍不住要笑了。
其他配角也不錯，幾個富太太，含易太太陳沖，王佳芝的另外四個同學，還有特務們的上
司老吳庹宗華，以及錢嘉樂的老曹，都挺流暢。卑鄙無恥的老曹的死法，我尤其覺得逼真
，那種第一次殺人的恐慌、一人幾刀的參與感與同儕壓力、殺人不是說著玩的真實感，很
深刻，不輸床戲給我的震撼感。
這戲中當然有笑點，我不是指rap與唐先生，就留給大家自己去看了。其實，故事說穿了
就是「色易守，情難防」而已，還有人說到「戒指」與「色」相關的「色，戒」意涵，也
挺深刻，這是部探討情欲的好片子，非常推薦大家去看。其實，在故事之外，真實的人生
更為複雜與精彩，「易默成」的真實身分、胡蘭成的歷史評價、張愛玲打了很久的筆戰…
…這些更有討論的空間，只是這實在太複雜，也太耗時間，我還是就此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