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楊德昌電影是幾年前借來的《恐怖份子》，當時有看沒有懂，沒辦法很清楚的抓
到核心母題，心情有點挫折。
前陣子又嘗試了楊導的另一部巨作《獨立時代》，從起先的困惑，慢慢理解出角色之間的
人際關係，到最後一層一層的抽絲剝繭，看見他那極具諷刺的筆觸，所勾勒出來再清楚不
過的偽善社會，真的太精采了！好佩服他能寫出如此綿密又批判力道十足的劇本。
除了演員類似舞台劇演法的浮誇演技(這點或許能解釋成楊導要求演員誇大肢體動作來配
合反諷的內在精神)，其餘他想描繪的都市上班族複雜的男女關係，以及對於華人社會以
儒家為口號，事實上卻是扭曲其本意來滿足於個人的貪婪和偽善，批判的一針見血。20年
前的《獨立時代》擺在現今社會來看，依舊是力道十足，絕不陳腐。
《獨立時代》英文片名是A Confucian Confusion，意思是「儒者的困惑」。劇中一位作
家，先前寫了言情小說而聲名大噪，後來嘗試藝術性較高的創作後乏人問津，其中一篇創
作就叫「儒者的困惑」，講的是孔子再世的故事，孔子回到他發明的儒教世界裡，發現自
己很受大家歡迎，四處逢緣人人喜愛，於是很多人向他請教方法。後來他才發覺，原來這
些人以為他這套待人處世的方法是裝出來的，沒人相信他是真心的，甚至有些人嫉妒他，
亂造謠言毀謗他，搞到他身敗名裂。
心灰意冷的孔子跑去算命(從過去來的孔子竟然在現代算後半生的命，夠諷刺了吧)，算命
仙跟他說，他這個人命中帶桃花，但卻貪生怕死。的確阿，人見人愛的他招來爛桃花，自
己也最害怕死亡，因為死了無法解決問題，轉世以後又來到這世界上，面臨同樣的質疑、
同樣的不信任，最終也只能絕望地過著他的後半生。
聽了這個故事，再看看片中琪琪的現況，儼然是孔子再世的翻版。他和小明的感情不僅彼
此間的價值觀不同，也受到對方家長過多干涉，而最好的朋友Molly也因同事的造謠，以
及小明的雞婆行為而誤會了她，到最後不僅感情破裂，在別人眼中她竟然變成了面善心惡
，為討好他人而擺出善良姿態的心機女。劇中最單純的人是她，最善解人意的人也是她，
但在這偽善又人人各懷鬼胎的現今社會裡，她成為最無辜的受害者。
我們再回到一開始同事Larry對Molly所說的一番話，「你們兩家大財團聯姻的事情我是不
想知道，從這些赤字看起來我是沒理由說服阿king繼續增資。這些財務報表不只是讓我看
出公司的狀況，我也可以看的出妳的內心，妳的企圖心很明顯，所以不能怪別人說妳任性
，但我不是這麼認為的，你只是社會經驗不足而已，常常受到一些搞文藝的影響想要獨樹
一格。現在我們社會講求的是共識還有默契，一個人是不能太跟別人不一樣的，那是不實
際的。你看琪琪好了，如果他是文化產品的話，可以說是非常成功的，人見人愛，每個人
看到他都覺得很舒服，為什麼？因為我們中國人最講求一個『情』字，他簡直就是大家的
理想生活嘛！永遠充滿了陽光，讓人感到溫暖，感覺到協調，感覺到幸福。
你看，只要是講到情的，不管是小說還是電影一定暢銷，從你姐姐的節目和你姊夫浪漫的
言情小說都是個例子，所以說你們姊妹從事的這個文化事業，在這個社會裡可以說是最好
做的生意。那，講情的好處不只是這樣而已，他可以增加人與人之間的協調性，可伸可縮
，所以我們中國人做生意老外永遠比不上，因為他們只懂得講法律，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搞到最後每個人都要去看心理醫生。他們搞不清楚，錢是投資，情也是投資，比如說友情
，友情就是個長期投資嘛！就像是績優股，就像是儲蓄，親情就像是族產，像你們家、像
阿king家。你知道文化事業像什麼嗎？所有這些高風險、高效率的投資，就像是愛情，你
不懂？很少有中國人不懂這個道理的，還是你太跟別人不一樣了，那你一定很孤獨囉。」
這種阿Q式的謬論套上儒家的話術，聽起來頭頭是道，骨子裡反應了現代社會的貪婪和勢
利。當儒家思想被曲解成「儒術」受到眾人信仰時，這個社會的價值觀便走向與過往儒家
思想背道而馳的道路，就像Larry口中人見人愛的琪琪，最終也被扭曲的思想給吞沒。這
是《獨立時代》給我們的啟示，也是片中反諷的眾多價值觀之一而已。
現在也只能依靠當年的採訪和報導，回憶楊德昌導演的點點滴滴。多希望楊德昌能像故事
裡的孔子一樣再世阿！好好奇他會用什麼樣的視角來詮釋現今社會。
2015年，侯孝賢站上坎城影展的頒獎台，領取最佳導演獎項，也別忘了15年前，也就是
2000年，楊德昌靠著《一一》獲得坎城影展最佳導演殊榮。當台灣吹起一股聶隱娘熱時，
更讓人不禁感慨楊德昌的英年早逝，對台灣電影來說是多麼大的損失。
今天6/29是楊德昌導演逝世的八週年紀念日，僅以此篇文章作為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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