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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當鬼哥說出要把車開往何處時，傳翰就明白他的用意。既然是當初指定的送貨地點，
一定是要與買家會面。至於貨物，除了他跟培雅，還會有其他可能嗎？
傳翰沒有立即戳破，這於事無補。行駛在昏暗的產業道路上，傳翰不時透過後照鏡注
意後方兩人的動靜。鬼哥好整以暇地翹著二郎腿，那把黑沉的手槍始終指著培雅不放。
至於培雅，她微皺著眉，漠然看著不存在的一點。傳翰在想，是否車內太昏暗了？這
傻女孩變得好蒼白，帶著一股冷冷的病態憔悴。
傳翰想說些什麼，有很多話想說。想要解釋從來沒有試圖欺騙培雅，一開始之所以關
心她，是因為她那憂鬱得令人忍不住擔心的樣子，就像當初被傳翰霸凌尋死的同學。傳翰
渴望贖罪，所以才會主動搭話甚至插手。
沒想到這個女孩會變得這麼重要。獅子說。這是它跟傳翰都沒預料到的。
培雅突然改變視線，望向後視鏡。兩人因此對上眼。培雅欲言又止。傳翰想知道她要
說什麼，但現在不適合談話，最重要的是讓培雅脫險。鬼哥手裡有槍，傳翰不能輕舉妄動
，但傻傻地前去交貨地點也是死路一條。
「傳翰。」培雅低聲呼喚，語調帶著試探的不確定性，就好像不能認定傳翰是真的存
在於此似的。「你有對我說謊嗎？」
傳翰一愣。
「沒有。我發誓。」他回答。即使要回答一萬次相同的答案，只要培雅願意相信，他
都肯說。
鬼哥怒啐一聲，「在談情說愛什麼？當我死人啊？」他用槍大力敲擊培雅的頭。培雅
呼痛，傳翰透過後照鏡看見她的額頭紅腫一塊。
「住手！不要碰她！」傳翰著急喝止，他真想把鬼哥撕成碎片。
「搞清楚，現在輪不到你說話。」鬼哥威脅地晃著手槍，又往培雅額頭猛力一敲。培
雅咬牙忍痛，只發出細小的悶哼。這次額頭被敲得破皮，綻出殷紅的血。
傳翰心痛不已。但培雅無懼鬼哥的威脅，執著地問：「你綁架我弟弟是誤會，對不對
？」
「幹你媽的，還廢話？」鬼哥改用踹的，培雅整個人撞上車門，咳了幾聲。
「傳翰，回答我……」
這個傻女孩，這種時候不要還害自己挨打啊。獅子既懊惱又無能為力。
「都是誤會！我沒想到我運送的東西會是活人、甚至是你弟弟！培雅，你不要再說話
了。」
幾乎被無視的鬼哥立即有所行動，宣示現在局面是由他全權掌握。他把槍口抵著培雅
的太陽穴，食指放上扳機。只要扣下，培雅當場腦袋開花。「閉嘴，從現在開始都給我閉
嘴。」
培雅卻是聽不見鬼哥的威脅似的，嘴唇微動，又要說話。
「聽他的，不要再說了！」傳翰喝止。他心疼這個女孩，想知道這些日子究竟發生什
麼事，可以令她變得這樣偏執又不畏死。一定是很痛苦的轉變……
「對，這就對了。還是你懂事。你懂我的，我真的不會手下留情。」鬼哥瞪著傳翰，
又瞪著培雅。最後才慢慢把槍移開，但槍口始終保持瞄準培雅。
沉默。沒有人說話了。傳翰不時透過後照鏡，與培雅互相凝視。他看見傻女孩無神的
眼裡藏著懊悔。令她刻意疏遠的結應該就此解開了吧？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雖然拳打腳踢少不了，但傳翰知道鬼哥不會真的開槍，因為現在他跟培雅兩人是重要
的貨物，為了完成交易，鬼哥不會輕易動手。直到抵達交貨地點前都有機會。
不需要說謊或藉口，生性多疑的鬼哥此時更是聽不進去。傳翰知道要像扔擲汽油彈那
樣，令鬼哥猝不及防。在那瞬間就是讓培雅逃脫的最佳機會。
傳翰緩慢踩緊油門，讓時速往上提升。幸好這條產業道路夜裡無車，行進毫不受阻。
手機鈴響，來自鬼哥的口袋。傳翰用力眨眼，透過後照鏡跟培雅使眼色。鬼哥沒有發
現傳翰的舉動，自顧自掏出手機。
全神貫注的傳翰在鬼哥低頭確認來電的瞬間，猛然踩下煞車！
伴隨尖銳的煞車聲，車子不受控地往前滑行。怪叫的鬼哥身子前傾撞上椅背，培雅同
樣也是。傳翰迅速將身體探向後座，緊抓著鬼哥的持槍手。
「幹你媽！」鬼哥扔掉手機，與傳翰爭奪手槍。
「下車，你快下車！」他對培雅大喊，卻驚見培雅手裡抓著針筒，準備刺向鬼哥。傳
翰只得分出一手，扣住培雅的手腕。
「放開我！」培雅掙扎，急欲把裝有不明液體的針筒刺向鬼哥。
「培雅，不要這樣！不要變得跟我一樣！」傳翰幾乎是對著培雅咆哮。他不要見到培
雅傷人，那不適合她。這種骯髒事交給我就好，傳翰心想。
「來不及了。」培雅像做錯事的孩子小聲地說，帶著淒涼的未到。但混亂中傳翰沒有
聽見，他著急地搶過培雅手裡的針筒，幸虧培雅的力氣不大，那掙扎幾乎徒勞無功。
鬼哥趁機奪槍，傳翰整個人撲上去，迫使他將槍口偏離原先目標。
「砰！」子彈射穿車頂。
「你先逃！」傳翰不願意讓培雅留在這裡，就怕有一點閃失。眼看培雅不肯離開，傳
翰只能再次大吼：「下車！」
培雅只得打開車門，退到外頭。
「我們一起走！」培雅對傳翰喊著，焦慮地候在車外。
鬼哥又扣下扳機，這次子彈射穿車窗。傳翰知道不能繼續留在這，不長眼的子彈隨時
可能誤傷培雅。
「等我，我會來找你。」傳翰扭頭，匆匆向靠在駕駛座窗邊的培雅說。同時，左腳猛
力踩踏油門。引擎轟隆作響，車子如脫韁野馬暴衝。
培雅眼看著車子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遠方的道路盡頭，最後連車燈都
看不見了。
她在原地等待，記著傳翰說過的，他會回來找她。直到突來的一聲槍響，來自很遠的
地方。騷動之後，一切歸於平靜，在這之後什麼聲音都沒有。
培雅無法再等，摸著黑循路走去。她要找到傳翰。她要確定傳翰平安無事。
培雅一直走，直到黑夜消失，晨曦出現。她好不容易看到那台顯眼的改裝車，車子撞
進樹叢，引擎蓋凹陷變形，車頭幾乎全毀。
「傳翰……」培雅既擔心又害怕，卻忍不住奔跑過去。
可是車內，一個人都沒有。
她著急地尋遍附近每處角落，尋找可能的血跡，但是一無所穫。培雅沿路呼喚傳翰，
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傳翰跟鬼哥好像雙雙憑空消失了。
培雅固執地尋找，又回到原處等待。直到暮色降臨，新月升起。傳翰仍是沒有出現。
培雅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該怎麼辦？傳翰呢、傳翰到底在哪？她好後悔，不應該因為
吃醋而賭氣，如果好好地待在傳翰身邊，他是不是就不會去找鬼哥？現在也不會失蹤……
「還是傳翰根本就想躲我？」出於自責，培雅忍不住懷疑自己。可是不會的，傳翰不
會這樣作，否則何必拼死讓她先逃脫呢？
＊
因為過於掛記傳翰，她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姚醫生的私人大樓，那一段記憶全是空白。
她渾渾噩噩地在房間枯坐很久，終日不吃不喝。期間以豪曾經進來探望，留下食物後離離
開。
那擱在桌邊的三明治培雅沒有動過。當她終於回神，第一個動作就是找大衛杜夫，請
求他尋找傳翰。
「尋找失蹤人口是嗎？你這樣讓我以為，我好像變成慈善的社福機構。」大衛杜夫話
中帶著刻薄的刺。
「不管是什麼報酬我都願意付，只要你找到他。不計任何代價。」培雅的聲音沒有情
緒。
「如果要你幫忙殺幾個人呢？」大衛杜夫試探。
「我殺。」
大衛杜夫又笑了，刺耳的笑聲持續好一段時間才停止。「真難想像你是當初那個小女
孩。看在你這令人驚喜的轉變上，我會找到他的。但不保證馬上有消息。」
「無論多久我都等。」培雅說，她會一直等下去。
她穿起外套，作好出門準備。插在口袋的手一直握著手機不放，深怕錯過大衛杜夫的
來電、錯過所有關於傳翰的下落。
慣見的街景、擁擠來去的人潮、行車粗魯搶道的喇叭……一切的一切都令培雅陌生。
她開始踏足未曾造訪過的城市，在人海裡不斷尋覓。
女孩掛記的，始終是大騙子最後的承諾。
「等我，我會來找你。」
-下回最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