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姐姐-5

作者: new1111 (new1111)   2017-10-18 02:26:16
媽媽的事情發生之後,家裡像是隨時都有炸彈,並不是地雷,看不見可是不小心會踩到,
而是炸彈編成的網子,我們都必須在網子的隙縫中行走,碰到炸彈的往往不是我們三個小
孩,更多時候是不請自來的電話和單據,或者是爸爸哪壺不開提到「錢」,於是就把炸彈引爆,後來才知道,「遍體鱗傷」是輕傷,更重的是心裡
的傷。
有時候,爸爸喝醉酒,和媽媽吵起來,祖母打電話給已經結婚的姑姑,姑姑和姑丈還特地
回娘家勸架。爸爸也會打媽媽,而且好幾次都打到媽媽去驗傷。
那段時間我唸高職夜間部,搬到高雄市區住,姐姐唸高中,和弟弟住家裡。姐姐電腦筆記
中,有一段關於這時期的紀錄:
姐姐有一次放學不想回家,到了姑姑上班的幼稚園,姑姑問她,是不是很厭煩爸媽這樣打
打吵吵,希不希望他們離婚?姐姐回答,是。
到底什麼是「驗傷」?我那時並不懂驗傷能幹麻。姐姐的大學筆記裡,有提到一個作家,
叫做李昂,提到「鄧如雯殺夫案」,提到家暴法三讀通過在1998年。這些人我都不認識,
我的課本也沒教,但我知道「家暴法」,姐姐在1998年後面用鉛筆括號寫上「太晚了」。
那段時間我忙著工作,交男朋友,唸書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家裡的事,細節都是從弟弟和
爺爺奶奶那裡聽來的。
有一次,姐姐放學回家,還沒到家門口就聽到爸媽的吵架聲,姐姐進門之後只冷冷的說,
小聲一點啦,我在巷口就聽到了。
有一次,他們深夜又吵,姐姐正準備大學聯考,下樓跟他們說,我上大學絕對能填多遠的
學校就走多遠。
週末回家,最享受的時光就是爸爸不在家,我可以安靜的看「魔女的條件」。姐姐補習回
來,就會去廚房弄點宵夜,和我一起看。
年幼時,媽媽想在市區買房子,但爸爸不願意,媽媽似乎已經把頭期款還是訂金繳了,但
爸爸堅持不願意,於是那筆錢就拿不回來。
我想錢就是這樣花掉的。
為了還錢,賣掉了姐姐的鋼琴和家裡的車,還到處跟親戚籌錢。
那時,我雖然交男朋友,也並不知道「愛情」要如何表達,我從沒聽過爸媽互相說「我愛
你」,只有在電視裡看過。每次姑姑們都問我什麼時候要嫁。現在想起來簡直像詛咒,好
像可以翻譯成「什麼時候要複製你爸媽的婚姻,並且把他們沒完成的事情完成」。
姐姐果然去了台北念大學,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若是有,她會怎麼想像愛情和婚姻
?面對姑姑們的「有沒有男朋友」這類問題,她都說沒有,我想她是想避免接下來的「善
意且無意的詛咒」。
我們怎麼定義婚姻與愛情?大概就像爺爺奶奶那樣吧!
在姐姐還沒出生之前,爺爺就中風了,但他意志力極強,很努力復健,奶奶也細心照顧,
雖然半身行動有點不方便,但生活都可以自理。爺爺奶奶之間也並不把「愛」說出口。爺
爺在2007年二度中風,86歲辭世,那年姐姐唸碩三。而奶奶在姐姐碩一那年就發現罹患腎
臟癌第四期,高雄長庚的醫師預估只能再活半年。開刀之後搬到大姑姑家靜養,她比醫生
預估的,多活了五年,2009年,86歲辭世。媽媽都說,奶奶很勇敢,這個家要是沒有她早
就垮了。但我覺得,我們家的女人比男人勇敢。
爺爺告別式那天,奶奶由姑姑攙扶著,在家祭時最後一個上前拈香。告別式司儀以一種似
乎明瞭暮年夫妻之情的口吻(也可能這口吻是訓練出來的),代替奶奶也代替爺爺說,謝
謝你這一輩子的照顧。
照顧一輩子,也並不把「愛」說出口。這就是我從小看到的,最切身的「愛情」了。
姐姐雖然在台北念大學,耳根子終於稍微清靜,但總有時會接到媽媽打給她的電話。媽媽
總會在電話中跟姐姐說,爸爸又跟她吵架,爸爸外遇,爸爸喝醉酒......。這些事情,我
和弟弟直接目擊,然後媽媽也要讓姐姐知道,知道什麼呢?知道爸爸很糟糕,知道媽媽很
可憐,卻從來不告訴我們,爸媽愛你。
姐姐打電話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對話甚至簡單到:我沒錢了,匯幾千塊給我。她回家也
只是為了和爺爺奶奶說話,爺爺奶奶成了她回家的唯一理由。直到2009年,奶奶過世,她
就更少回家了,連電話也少,媽媽都跟我抱怨,你姐姐出去就像失蹤一樣。
姐姐大二上學期,快放寒假時,媽媽離家了。那時,姐姐正要考期末考。
每個家人打給她,都是跟她說不好的事,彷彿逃到台北,那條緊密繫著的血緣關係也讓她
在劫難逃,必須同樣傷心難過氣憤。後來,即便講的是值得開心的事,她似乎也無動於衷
了,有一種他們打錯電話的感覺,這些事情似乎不應該由家人讓她知道。直到姐姐失蹤直
到被我們找到的那段期間,媽媽仍抱怨,把姐姐養那麼大,結婚又離婚,還是一通電話也
不打回家。
有時我們也會接到媽媽打回家的電話,問爸爸在做什麼,姐姐有沒有回家。姐姐放假的時
候,也會去看她。
媽媽有時也會寫信回家,信裡寫的盡是對家裡的關心,還有問起姐姐在台北的課業。
那段時間,家裡的經濟情況很差,姑姑告訴姐姐,她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真的連生活
費都無法的話,就休學吧!但姐姐沒有,她的學校很照顧她,我想她自己也夠爭氣,那一
年,學校給了她一筆五萬多的助學金,錢用完了,有時也會叫爸爸匯幾千塊給她。
姐姐走了以後,我們才從她大學一個老師那裡知道媽媽不在家那段期間姐姐的心情。她知
道姐姐所有的事,姐姐說她是在台北的媽媽。她帶姐姐第一次認識上帝,從讀經裡面,姐
姐的心情有一點點平靜,卻從來也無法克服對於家人的懼怕,於是懼怕就變成疏離,面對
家人,便以"個性很差"當作保護色。但是那位老師告訴我們,姐姐個性很好,她不是家人
所說的那樣。原來我們從來沒有瞭解過姐姐。姐姐結婚又離婚的事情,也是那位老師最清
楚。
姐姐大三那年,媽媽回來了,也找到了工作,這一件事情,終於告一段落。姐姐考上了高
雄的碩士班時,交了一個男朋友,媽媽也告訴她,不可以跟那個男生說她曾經有這一段過
去。
我們都以為他們會結婚,好像很怕姐姐嫁不出去。但最終他們分手了。
後來,我和我的男朋友懷孕了,於是決定結婚。但是在2012年,我們離婚了,原因是對方
不負責任,對金錢沒有概念,甚至要我去跟銀行借錢幫他賠他去偷剪電纜的錢。甚至把奶
奶臨終時,交代姑姑在我結婚時要送給我的金子都拿去賣。小孩由我們共同監護,姐姐回
來時,總愛跟我女兒看櫻桃小丸子,有時她會叫我帶我女兒去文化中心聽音樂會,去學書
法,聽古典音樂,但我哪有時間?上班賺錢都來不及了,不然你帶去幫我養小孩。
我們家三個姐弟,就是姐姐接收到的資源最多,或許受到的傷害也最多,受到家人的誤解
也最多。
後來她對於家人跟他說"你的個性要改"、"有空多打電話回家",便懶得再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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