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春日

作者: DevilCry (小王子)   2015-05-01 22:02:21
  春天了嗎?GOOGLE搜尋首頁花朵綻放,滑鼠指標停在上頭幾秒就能看
到「2015春分」字樣。可是,春天是感覺,還是時間?婉禎關掉網頁,回
歸空白的文件檔,開始工作。採訪錄音帶在耳機響著,她一字字鍵入。
  小孩又哭了。她皺眉,「海夫,」沒人回應,「海夫!」
  她聽見腳步聲,便回到工作中,海夫的聲音從嬰兒房傳來,「妳知道
,我也有事情要忙。」
  你可以不要去。
  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道。
  海夫和她相愛,至今她沒懷疑過這個事實。問題並不在這裡。大學演
講初遇海夫,他三十出頭,身材偏瘦而結實,細長的單眼皮配上短髮,尖
銳細緻的臉型,寫詩、寫小說,曾得過一些文學獎。演講後,她詢問海夫
能否來她們的社團,擔任指導老師。此後一年,他們就在社團教室裡,那
幾坪大小的房間內交流,海夫帶他們創作、閱讀,他們會互相評論彼此的
作品。她知道,社團內每個女生都喜歡海夫,包括她。她們在上課時專心
看著海夫在小白板上寫字,畫一個又一個的圈,解釋小說的結構、詩的文
字如何,她們評論作品時,總不肯多說對方壞話,那些要留給海夫去說。
  她們沒有人承認,只有她,直接寫了幾分作品表達對海夫的喜歡,寫
的不怎麼樣,也難得得到社團內真正的負評,只有海夫說:「沒那麼糟吧
?我覺得還不錯啊。」
  海夫和她交往的時候,還沒有離婚,他們藉由社團時間相處,在所有
人離開教室後還再討論作品,「妳寫得很糟喔。」海夫這麼說,而她會半
認真的問,那該怎麼解決呢?
  教室地板上撲滿軟墊,一張老舊的書桌擺在門的左手邊,擺滿經典小
說。這大概是唯一純文學類小說的地方了。其他三四個書櫃,都零散放著
學校歷代以來的校刊、文學獎訊息,另外都是學長姐畢業後沒有帶出的小
說:《地海戰紀》、《魔戒》、《十二國紀》……奇幻小說最多,其次為
日本輕小說、青少年漫畫,其中《親愛的人生》、《如果在冬夜,一個旅
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散落其中。晚上只剩他們兩個人,她煮咖
啡,海夫喝黑咖啡,她加奶精和糖;第一次海夫和她在軟墊上調情,海夫
笑著將她壓倒在軟墊上,她問海夫,「你確定嗎?」海夫吻她。
  海夫的前妻,是個高瘦的女人,像極了出現在《人間四月天》的人物
。幸好海夫沒有一個龐大的家庭,他獨枝,父母早亡,練就了過度敏感的
心靈,他還以死亡為題得了幾篇獎。
  社團團員以學生身分到海夫市區住處時,她不敢相信海夫的老婆是這
樣的人。她以為,創作者的伴侶,總帶著不羈與反叛,隨時找機會拖離日
常。海夫的書房,窗外恰好是曬衣服的庭院,門外正對著廁所,書桌上添
上了一爐香;他們來的時候,師母勤奮訴說這香有多好,怎樣安定人心,
如果不是這香,說不定海夫還沒辦法得那麼多獎項。
  師母當然是說笑。但如果不是見過海夫的生活,她一定不會答應海夫
的求饒。海夫在軟墊上問她:「嫁給我,好嗎?」
  你不是結婚了嗎?
  我會離婚。
  可是我還年輕。
  「我需要你。」海夫喘氣,一面吻著她的胸。
  所以現在就這樣子了。海夫離婚,娶了她。換她在這棟公園旁的房子
裡工作。她懷孕,生下一名男嬰。海夫從報社辭職,因為報社加盟了海岸
那端的資金以後,已經無法和他的理想共存。海夫現在專職寫作,有人邀
約就寫稿,沒有就寫文學獎的徵稿。
  她不應該答應海夫的求婚。婚姻太實在了。她生下一名太健康、太無
事的嬰孩,海夫和前妻斷的無比乾淨,她甚至無法責怪海夫,在她做月子
期間,他們偶遇的那頓晚餐。海夫曾和她說過他們的談話,太詳細以至於
她什麼想像都無法發揮;菜單的內容、餐廳的裝飾,還有談論現在住在師
母家的兒子如何(海夫固定周末去住一日)──那種平穩如輪船的重量,
海洋中穩固的行駛,永遠也不會翻覆。可是要去哪呢?她覺得自己好像
做錯了什麼;海夫在床邊逗弄孩子,音樂從耳機竄入耳朵,眼前的文件檔
閃著白光,洗衣精的味道從窗外傳來──她知道自己沒做錯什麼。她只是
不甘心。
  生下的男孩叫豪安,婉禎頓時安心許多。不是她對男女有意見,但若
是女孩,海夫不可能幫她這麼多。豪安在嬰兒床哭喊時,她只覺得煩悶,
小孩總那麼吵嗎?幸好,海夫在她呼喊後沒多久,就會去安撫嬰孩,幾秒
內豪安安靜下來。海夫曾問,「妳不怕小孩長大不認妳嗎?」
  大不了我也不認他。她像個小孩,海夫只是苦笑。
  她接案子,翻譯、採訪、編輯。和理想無關,求個溫飽罷了。許多時
候,她看著豪安的臉,就覺得無奈,如果當時,她更小心一點,那會是怎
樣?或者,她更狠心一點……她摸著自己腫脹的乳房,把乳頭塞入孩子哭
喊的嘴中,她感到一陣滿足。
  海夫就不是這樣。結婚之後,他更加頹廢,在理想和夢想之間飄浮,
對她太過坦承,以至於她無法誠實的告訴他,她希望什麼。太膚淺貼近生
活的答案,不會是海夫要的,她懷疑海夫也知道她的回答,才敢流著眼淚
,對她說「妳辛苦了。」她才能告訴他,「不會,你是有才華的人。」
  才華又值多少錢呢?許多時候,海夫寫的小說,往往都是那樣的人,
在那樣的世界裡,找不到容身之地。每個人想做的事情,都和現實格格不
入,只好自我放棄。那裡連抱怨都比現在更美好,所有角色到了結局,總
是能找到一個和平共處的辦法,但婉禎不行。海夫也不行。
  海夫說,他也要寫作,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婉禎相信,但是那些事情
,對於生活一點幫助也沒有。婉禎在賺錢。她確信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
都有背後的意義。海夫當然也是。他寫作。他寫出這世界的真相,他們存
活的每一寸土地,她的咳嗽,豪安的哭泣,還有海夫的痛苦。她明白,但
那一點幫助也沒有。她必須等待,每一天,看著網頁上公布的姓名,是否
有海夫的名字。那代表更確切的事物:金錢。她不用擔心,也可以好好放
鬆,跟海夫說幾句話,也許她會說,「我就知道你做的事情是對的。」或
者,她會說,「我們去吃一頓好的吧。」
  「婉禎,我們其實並不缺錢。」海夫辭職後的無數個夜晚,都曾這樣
抱著她,告訴她一個已知的事實。她該怎麼說?她想要的,和金錢無關,
她想要的是……海夫需要的,還是他前妻那樣,賢淑溫順的女人吧。婉禎
不止一次這樣想。但她憑著愛,憑著海夫的需要,占據在這棟房子裡,對
海夫頤指氣使,叫他照顧小孩。她只怕,自己忍受太過,便失去了相處的
本能,她會成為一個母親,而不是一個愛人。
  她愛海夫。所以她大聲叫著海夫的名字,知道奶粉泡好,豪安陷入睡
眠,她能打下每一行字句,平穩而無傷。海安走進她的書房,對她說,「
你知道,我只是希望偶爾能輪流。」
  她說對,她知道。她想說她打完這次採訪,她會好好思考孩子,還有
他們的未來。這不是真的。但她想這麼說。她只是笑,看著海夫,摸他消
瘦而憂鬱的臉龐,她說,「我只是想,你比我更在行。」海夫發出咕噥聲
,「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當個媽媽。」
  海夫已經熟練了吧。不管是當一個丈夫,或者父親。她看著海夫,覺
得寒冷。明明昨日仍熱的像夏天,今晚卻瞬間冰冷起來。春天了嗎?春天
了吧。她問海夫,春天到了嗎?春天不是太熱,就是太冷。台北的天氣真
得很怪。舒適的時候,她也毫無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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