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那天的山頭和夜景,你為我指認每條路和它們的名。怎麼會就這樣忘了呢?
你從來都是心中有地圖的人。
那次也是依例先指出哪邊是北、再為我安好東西南三個方位。如何正確辨識自己所處
的位置對你來說是輕鬆的,並且總是不厭其煩地說給我聽。你一直喜歡我知道我們在哪裡
,這件事往後看來、幾乎可以說含有某種隱喻。
其實身在城市的哪邊都沒關係。對我來說夜景從別處看也是一個樣子,甚至不管在遠
國異地或熟悉的風景區,看下去都是一樣的黑暗、一樣人工的燦然虛幻。
每每由山頭往下望、在我眼裡橫豎都是貪看的光點,你卻能指出橫的是哪條路來的時
候無有經過,垂直的一直走下去、又通往哪裡。太細節的事我已經記不清楚了,例如路的
後面還有路、例如從右手邊走過去是什麼行政區;卻彷彿還能記得那夜映入眼簾的每扇亮
著的窗、車陣中不同的色光和排列的細微變化。晚上的都市像張發亮的、疏密錯落的夢網
,和白天相比全然不同,忍不住要想如果都市是活物,大約屬晚熟或夜行性居多。
而彼時天空早已轉暗、太陽下山,在小小的平台上,我們和其他人一起對著繁華發呆
。這似乎是件很奢侈的事。眼前一簇簇燈光裡頭,還有許多生命在忙碌運作,我們卻在這
裡放空、假裝底下上演的不是自己日常的生活。不知道這種奢侈,是否就是夜景常常和浪
漫扯上關係的原因。畢竟除了在黑暗中感到某種安全的隱沒,其實也無關浪漫什麼。這大
概就是你浪漫的極限了。之後我們下山,你撿了一條不一樣的路折返,我就只是跟著、對
你方向感全然信任。
直到後來真的走散了,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恨。我是真的這樣想:「走不下去」就只是
一種現實的樣貌而已。你是心裡有地圖的人,率先發覺各方過岔、疊上必然無處可往,也
是合理的。
只是偶爾還是會想起那晚、和之後的摸黑下山。或許浪漫的從來不是風景,而是愛你
的時候再細碎的鎖事都會發光,連接起來、變成一條條閃爍交錯的路,如夜景般熠熠。可
惜這份美帶著一種注定的距離。這次不用你說我也能知道,此處的每件事情、每條路都走
不出去。所有回憶只是一場被困住的夜景,所在我一方矮矮的心頭上、只有我在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