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愛上做菜是去英國唸書的時候。
剛到愛丁堡時並沒有住在學校宿舍裡,跟一對台英聯姻的夫妻租下了他們原本居住的套房開始了新生活。煮飯,一開始其實是不得已的一件事,因為不煮就沒東西吃。就算你說要去外面吃吧,剛到英國的我也很難馬上適應多半冰冷或高熱量脂肪的飲食,而且外食很貴,也是我負擔不起的。
以前雖然媽媽不在家的時候自己會煮麵條或是煎蛋、肉等東西配飯吃,但都談不上料理食物,所以開始下廚也摸索了一陣子。英國有些火爐是吃電的,這種爐熱起來比較慢,發熱也比較難掌控,對用慣瓦斯爐的台灣人可能都是一種挑戰,因為看不到明火。除了電爐,烤箱也是一個新的嘗試,感覺烤箱有點像台灣人的電鍋,把東西丟進去開始烤,時間到了就可以吃了,但到底要用幾度?時間多久?對我而言一直是個謎。
第一次到英國超市買東西,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差不多都看得懂食材的名字,但我卻很少拿出手機查字典,買了什麼也是大概覺得應該是我要的就走了。第一次練習煮義大利麵,嗯,真的相當難吃,因為自以為是大廚的用生鮮蕃茄去弄,麵也因為電爐的關係沒弄熟,勉勉強強噴了番茄醬才吃了下去,後來因為臉書上好友的姊姊推薦,才買了中國的老乾媽醬料,加進去義大利麵醬之後整個就起死回生了起來。
也嘗試過咖哩、滷肉,後來還不知道怎麼想到的,用滷肉的醬汁跟泰國米一起放在平底鍋蒸熟,沒想到吃起來跟米糕味道差不多,那陣子光是這個食譜就吃了好久。
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搬進了宿舍,共用一間廚房的人變成十個。一個美國男生幾乎都是吃漢堡就解決三餐,冰箱打開他會一次弄一堆漢堡餐餐微波加熱吃;還有一個加拿大女生吧,他似乎對我們亞洲人不太有好感,也幾乎沒看過她下廚,可能都吃一些餅乾零食之類的;還有一個中東的學生,我們甚至沒有看過他出房門過。其他三個中國留學生還有我隔壁的台灣男生大概就幾乎是大部分使用廚房的人。
中國留學生都滿會做菜的,而且常常都是功夫菜,Teng是南京人、Mi是寧夏人、Ziyi是新疆人,雖然不見得做的都是他們家鄉的料理,但也跟著他們吃遍了大江南北;至於我隔壁的台灣男生Tom,除了偶而看他認真做點有名字的料理,其他時間常常都是把所有材料丟一整鍋煮成火鍋的東西就一口氣吃光了。
其實我的課業並沒有很忙,但或許是因為在國外的時間感跟在台灣不同,又不是很能吃到台灣的食物,後來做菜變成一種休閒。有時候會去找網路上的食譜做一些看起來有點厲害的菜,也自己包過水餃(不過不太好吃),有一次因為很想吃鹽酥雞,真的就醃了雞肉買了麵包粉炸了起來,沒想到效果還挺好的,幾個同學吃了都說味道很道地。
印象很深刻的是有一次,跟那時候在愛丁堡認識,一個我非常喜歡的台灣女生一起做飯吃。一天,不知道為什麼她要來借用我那裡的廚房弄湯給那時候我們共同認識的兩個朋友養病,後來我就變成小幫手幫他,送完湯之後,我們兩個都沒吃東西,本來要去吃Kebab的,但她提議說回她的宿舍廚房弄飯感謝我幫忙,所以就一起吃了一頓這輩子不會再有第二次的晚餐。
那是很冷的冬天,但我已經想不起來吃了什麼東西,只記得兩個人吃完東西之後,看著窗外,還有自己的倒影,時間好像凍結在那幾秒裡,成為永恆。
回台灣之後很想延續做菜的習慣,但或許是因為工作越來越忙碌,變得很難每天抽出那麼一兩個小時做東西,更別說去買菜整理廚房了,加上當時外公、外婆跟我一起住,煮飯是外婆的事情,如果我說不吃,老人家是難過又不解。於是做菜這件事情就漸漸地從我生活中消失。
直到2015年跑去上海工作的時候,做菜又變成不得不的一件事情,因為上海消費太貴了,而我去上海唯一的理由就是我希望可以快點把留學貸款還完,所以限制自己必須要準備好自己的三餐。
但老實說我覺得在中國煮飯比在英國困難多了,雖然食材看起來都很像、口味也都是中式,但料理起來的味道就是完全不行,而台灣的調味料和食物,在中國又出奇的貴(但本地人根本也不會買)。另外,因為覺得中國的污染嚴重,路邊攤販的食材我也不敢碰,或許也是自己嚇自己吧,所以我都固定只去靜安區一間日商百貨的超市買菜。結果就是每週去採買的時候就是要我命的時候,因為一週份量的東西太多、太重我又要搭地鐵,每次一回到家我兩隻手就已經徹底麻痺無力,但卻還要動手弄吃的。
那也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以前媽媽又要工作又要做飯給小孩子吃的辛勞,而我以前卻還常常嫌棄不好吃。我的勞累,可有她的十分之一?
去上海工作之前,我跟媽媽大吵了一架,因為她很反對我從任職的外商公司離職,更反對我去中國。由於工作距離的關係,我從英國回台灣之後便沒有跟媽媽住,而是住在靠公司比較近的舊家。還在那個公司時,我固定幾週下班後會回景美的家吃媽媽弄的菜。雖然後來我總是覺得她的菜越來越油,但真的還滿好吃的,常常出現在餐桌上的幾道菜,如煎豆腐,簡單的醬油加砂糖的調味,加上些香菜,就好吃得不得了,光配飯就可以吃個兩碗吧;媽媽說九層塔健康,而荷包蛋不健康(?),所以常常出現九層塔煎蛋;有高麗菜的時候就會炒上一大盤,最後可能會有一鍋湯。媽媽
吃素三十年,這些菜都是全素的,但卻沒有一般素菜有種奇怪的味道。每次回去吃飯,離開的時候肚皮總要撐起一兩公分。
其實在這之前我就知道媽媽生病了,但我想既然勸也勸不聽,自己能讓媽媽安心的方式就是工作能有發展,便還是去了中國。但最後還是逃了,雖然不是撐不下去,但上海的環境實在令我無法有安全感,加上擔心媽媽的病,就回了台灣。
回台之前還特別請阿姨跟我媽說我要回去吃飯,但沒想到下了飛機隔了兩天回景美的家,就發現媽媽已經瘦成皮包骨,連下廚都沒有力氣了。
於是我就再也沒吃過我媽的飯菜,也想不起來最後一頓是在什麼時候?我,又吃了什麼?
仔細回想,媽媽對於我的記憶裡面有一大部分都是跟做菜有關,不知道這樣的記憶,是我對她的回憶太過片面,還是其實這是她唯一能好好表達關心小孩的方式。
想起國小的時候媽媽每天早上起來弄便當給我,而不是要我吃隔夜飯,有時候因為飯菜太熱了,蒸飯箱加熱之後反而黏成一堆鍋巴,我曾經跟老師哭訴我不想吃這些東西,也羨慕過別人吃那種鋁箔包裝的料理包,或有些永遠吃學校對面早餐店準備的外送午餐的人,更不可思議的是,因為媽媽吃素,那時候弄的很多菜她都不能試,但味道永遠都不會有問題。於是媽媽就這樣每天弄每天弄,直到我高中懶得帶便當上學為止。
從沒好好跟媽媽學做菜,她的味道,我有一天能做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