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差點死了。
那時我還沒到記事的年齡。父親剛買了一台當時算是高級的相機,整天架著鏡頭捉我的各
種角度姿勢。某日他心血來潮,把全家帶到了一座人工湖邊野餐。那天他手上的相機從沒
放下過,螢幕拉近拉遠,又取背景又取比例,就像是第一次見到大海的魚。他抱著我奔來
竄去,天色隨著腳步疾行,很快暈成一片赤紅。夕陽落在了他的前方,一座小塔高起似煙
囪,正好掛起一縷霞色,他當下就想把我抱上那小塔拍照。湖畔水氣漸盛,霧粒薄薄的似
也要染上一層胭脂,他將我一把舉上塔頂,正要放手時,卻隱約聽到水波撲騰的聲音。他
將我放回地上,自己爬上去,卻看到了直通湖水的深淵,水粉直衝著他的臉。
母親對我說到這裡時,就直接哭了,後面的事再也沒說完,只剩在那小塔前的一張照片,
不知方才瀕臨死亡的自己笑的正開懷。若是不算上母親的眼淚,死亡竟沒有帶給我太大的
震撼,彷彿那只是一次夕陽的沉落。而那之後我又經歷了許多。跪在曾祖母的冰櫃前時、
親手埋葬路邊被撞死的小貓時、因超速摔車時,我很常想起那個飄著霧的深淵,淡淡的水
氣,我想那其實是冰冷而深不見底的。
真正被死亡懾住,是因為那個用絲襪自縊的女作家。我未曾如此悚然。究竟是什麼越過了
那超出人體極限、意識崩潰的痛苦?這應是最根本實質意義,從心的根柢處腐爛、頹壞甚
至粉碎那樣的死。一個人的離開,竟能將另一個人殺的徹底如斯。她的愛人那樣沉入了深
淵,無論所有光和言語、字句或是祈願都到不了那裡,無止無窮的黑暗覆蓋一切,吞噬所
有的回音。我不禁一次又一次想像她吊在上面時的表情,離別竟比死更讓她畏懼嗎?與想
要的人共有深淵,是幸福嗎?
那天騎摩托車載妳沿西海岸一路騎著,和妳聊起了三毛。妳說三毛不見得是殉情,或許是
殉自己吧。潮聲一捲一捲襲來,夕陽與海平面熔成一線,公路上曲折的光影,偶爾看的到
被遠方山崖擋住的海巖。如果就這樣不轉彎,一起越過護欄往夕陽的地方飛呢?這樣的念
頭時不時的閃過我腦際。而妳從後座抱著我,唱著我們都很喜歡的歌。
「我喜歡看後照鏡裡你上揚的嘴角。」
「世界是如此的殘酷又如此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