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文不太好,雖然很期待這個行程,但也很緊張。」
因為工作之故,應邀到美國參訪十天,邀請單位非常慎重,派了專人向我說明行程概
要,聽完說明後,我表達了對自己英文能力不足的顧慮。
「別擔心,我們會有專人協助你,英文方面不會有問題的。」對方用一種斬釘截鐵的
篤定口吻答道。我想,他們會派翻譯協助我,心下稍寬。
但到了華盛頓DC,我才發現,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負責協助我的人員叫Peter,他是一位退休的工程師,重點是,Peter不懂中文。
「天啊,這趟旅程還沒開始,就over了!」我在心裡吶喊著,但還是得硬著頭皮維持
鎮靜的樣子,人都來美國了,只能一切順其自然。
我用極不輪轉的英文先向Peter自我介紹,Peter似乎完全沒被我的破英文所影響,以
一種極為有禮、充滿耐心的口吻,向我說明他在我的訪問之行扮演的角色。
Peter的工作並不是我的翻譯,正確地說,他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指導教授,廣泛協助
我在密集的行程中抓住重點、快速消化。他細心而熱情地幫忙我在方方面面認識美國,甚
至在我還沒有想清楚自己的問題是什麼的時候,他就先一步幫我想到我可能會感到困惑之
處,告訴我要如何克服。
年輕時曾參與越戰的Peter是一個博學的人,非常健談,且善於發問,他不斷創造話
題,不斷問我問題,也引導我問他問題。我們從華盛頓DC的生活習慣聊到台灣的反核運動
,甚至連美國為什麼沒有高速鐵路、美國的老人照顧政策,也有許多深談。
後來我才發現,Peter從事這項工作多年,接待過來自全世界的訪客,羅馬尼亞、土
耳其、捷克、阿富汗、印度、日本、中國大陸……
「比起我接待過的許多訪客,你的英文算很好的,有些訪客,我幾乎只能用手語溝通
,哈哈!」Peter以幽默誇張的口吻,瞬間消解了我一直掛在心上的緊張感。
由於我是訪問團「唯一」的成員,每一天都有四到六場會談,換言之,不管會議是以
一對一或一對多的形式進行,我都是「主角」,不是我問問題,就是我得答問題。
我必須非常非常用力把心思集中在對方的談話,找出可理解的部分,再去推理聽不懂
的部分,再從這樣的推理過程中,増加自己的英文理解力。另一方面,我也得同時快速地
在大腦裡搜索有限的字彙、詞句,來回答對方的問題。
這真的真的非常累!
「有點像用一把手術刀把自己的大腦一刀一刀切剖,然後用小鑷子,把稀疏散落在腦
袋裡的英文字彙一個一個挑出來組裝。」
由於腦袋不停地高速運轉著,每天行程結束都會覺得後腦到前腦額葉的區域,有一種
隱隱的灼熱感,彷彿一個因過度運轉而發燙的筆電,腦細胞都快煮熟了。
而也因為在這樣的高壓環境,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聽力與會談能力有明顯進步。
有一天早晨,我清點皮夾裡的美金現鈔,默默在心裡計數著,忽然發現,我不是用一
、二、三在心裡計算,而是用one、two、three在心中默數。連思考時的內心語言,都自
然地轉換成英文,只能說環境對人的影響還真是不小。
另一個收穫則是,忽然有了一些回台灣後如何加強英文的動力與靈感。
可能是感受到自己的不足,會有強烈的意識,覺得不管再忙,還是要努力地抽出時間
好好補補我的破英文。在以前,改善英文的想法,都只是抽象的「念頭」,而不是具體的
「鬥志」。當自己被放在一個高壓的英文環境中,可以更明確清楚地體悟所謂英文不好的
處境是什麼,有了具體感受後,也會產生比較清晰的行動圖像。
「哦,對了!有件麻煩事,氣象局發布了大雪特報,明天聯邦政府會停止上班,明天
的行程會受影響。」
在行程中的某一天,聯邦政府因為大雪特報而停止上班,干擾了我的行程。事實上,
這一天一會兒下雪,一會兒下雨,但都不算太大,對街道交通或電力供應幾無絲毫影響。
下午當我和Peter搭計程車前往被變更的會談點,在路途中,我聽到了司機對聯邦政府因
為一點點小雪小雨就關門的謿諷。
「聯邦政府與氣象局是被罵怕了,因為過去有幾次沒宣布停止上班,結果卻降暴雪,
造成民眾極度不便,引起公憤,所以對天氣預報都從寬認定,寧可風和日麗放假被抱怨,
也不要冒大風大雪上班被痛批的風險。」司機先生和Peter做出了共同的結論。
我想,這和台灣政府要不要放颱風假的困境簡直一模一樣嘛!罵到最後,也只好從寬
認定停班的標準。
原來政府的運轉邏輯和做事方法,走到世界的不同角落,都可以找到許多雷同處!
另外,聽懂了Peter和司機對話的我,忽然覺得,經過這趟訪美之旅以及Peter幫我上
的「英文課」後,我的英文原來沒有想像中破。
我想起了幽默的Peter給我的建議:「不要怕英文說不好,你的英文說得不好,痛苦
的是聽的人,又不是你!哈哈!」
這算不算學英文之「一皮天下無難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