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特別冷,從昨天晚上開始有感降溫。清晨時伴隨著睡意和冷意,實在沒有勇氣卸下身
上任何東西,只能胡亂找保暖而不難看的外衣套上去、再套上去,總不是睡衣了,卻仍用
怪異打扮出門。上班。
醜歸醜,至少這樣是不冷了。
前陣子狀態不好,有天回家鑰匙插進鑰匙孔裡發現轉不動,第一個念頭是門被反鎖。無論
是轉得太大力鑰匙斷了、或是鑰匙孔被不知道什麼鬼東西堵住、或是我根本忘記帶鑰匙,
千百種打不開門的方法都不讓我更焦慮,卻在那個認定「門被反鎖了」的當下,我好像瘋
了。又冷靜又瘋的那種。
從拍門到打門到狂踹我家的門,到大吼大叫我弟的名字,從你不要開玩笑的語氣進階到鬼
叫鬼叫。拿起開機開始打電話,家人一個輪過一個打,打手機、打LINE,這個打不通就打
下一個,全不打過就重新再打。沒人接起我的電話。而後一絲理智回到腦袋中,我跑到窗
邊聞屋內的氣息,鬆了口氣。
喔,太好了,沒有煙沒有味道。
當時我一定瘋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會認定我弟是在裡面燒炭,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覺得那個門就是被
反鎖住了,我試了兩次,都是卡死轉不開。後來我弟回電給我,我說,喔,沒事了。他說
到底是怎樣,可能因為我從不會這樣像瘋子打電話他也有點嚇到吧。然後我媽也回電給我
,我也說沒事。我進不了家,跑去誠品,再回到家的時候我弟已經在家裡了,我問他:你
怎麼進來的?
他說:用鑰匙進來的。
「一開就進來了?」
「一開就進來了。」
我無從追究那個鎖是跟我有什麼仇為什麼只有我打不開,我無從追究我在搞什麼東西分明
是異想天開的事情我卻在自己的自我意識高漲下認定那些荒謬和可怕的想法是事實,在腦
內逐漸形成。再回歸無形。
荒謬的想法總是無形。
在何時出現,何時不見,何時清醒,何時沉睡,我都無從得知。
然而真正了瘋了是昨日。我一個人在辦公室一下子哭一下子笑,一下子把音樂開得很大聲
,一下子又按下暫停讓自己整個人當機。
總是好的沒有人注意。
21歲的冬天我曾經在座無虛席的電腦教室裡哭,沒有遮掩沒有低頭的哭,大約是想著反正
隔壁的人也不認識我,而情緒需要出口,不然它快要死在我體內了。神奇的是真的沒有人
發現我,即使我哭到啜泣聲已經抑止不住,每一吐呼吸都在撕裂,也沒人發現我還活在這
裡。我才突然理解我渺小之外,這世界確實冷漠荒唐,人們眼裡不會裝下,不在乎的東西
。至此以後我愛上一種低調,走路時盡可能輕、連呼吸也沒有聲音,我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我還在這裡。唯有打字的時候,鍵盤聲總是吵,我還沒找到消掉它的辦法。
然後是我要24歲了。花樣年華的那一個24。我的身體終於還是破了一個洞,再也沒辦法說
謊了。和人吵架、辯論、大笑、嘶吼、無理、抱怨、直接、執拗、狂喜,過去有過的那些
在以為成長了瞬間學會收斂的所有的東西,突然一個我也藏不住了。(我在辦公室和長輩
同事吵架、走在路上和開車的阿姨吵架,都讓我自己同時感到矛盾的意外和不意外,很久
以前我的確是這樣有話直說的,只是也安靜了好幾年,我以為我會一直安靜下去。原來到
頭來,人會做回自己。)
我始終以為只有文字不會背叛我。既使那些善於體驗美好的人有美好的書寫,而我的文字
很雖小只能生在我這樣的人手中,也不見埋怨。既使那日畫圖令我受傷、家人令我受傷、
朋友令我受傷、愛人令我受傷、愛神令我受傷、我,也令我自己受傷,文字也代替我承受
了一切。即便我寫不出美好的事,用它們敘述醜陋的心靈,仍然保護了我的無用及懦弱。
終究我沒能成為動畫大師、編劇高手、漫畫家、作家,沒能成為別人心中的摯愛、沒能成
為坦率無畏的人、沒能好好愛別人、沒能完全信任一個人、沒有歸屬也無法放逐,日日在
期待和絕望中行走,對生命抱持著愛和疑惑、對死亡抱持著敬畏和期盼,還是文字救了我
。
有時我仍羨慕,能用圖畫表達自己內心深沉的人。那並不像文字露骨、不因清晰落於庸俗
,讓人忽遠忽近,像流星一樣需要被發現,你看見它漂亮,要看得更仔細時,它又快速隱
藏。而文字總是坦白,比我坦白,比生命坦白。我既追求那坦白,也害怕太坦白。
一如我們發明了更好的相機,卻怕被看得更清楚。
生命曾有光。
無所謂月光和星光,日光和煙花,都一樣亮。
昨天我打了很長一篇文給我的朋友,很熟很熟那些我願袒身裸露在他們面前不在乎泥巴髒
汙的那幾個,把這幾年來藏心裡的秘密說了,大致說了,也不是我說太多,就是我本來藏
得少、藏得深,若再用幾個精美的事件包裝,我彷彿是個完整的人一樣,從未武裝自己。
真相呢?是我從來沒有,卸下任何東西,就像今天的清晨,我害怕冷,把一件又一件的外
衣搭在身上那樣。
我只是一直搭一直搭,終於不感覺冷了,可是,身體好沉。
究竟要選擇赤身但輕盈還是隱藏而安全的方式過生活,是個矛盾。
我是個矛盾纖細的個體,一如世上所有人,所有情緒都可以很小也大,與不同詞彙比起來
,意義就不一樣。之於戰爭,那些煩惱只是塵埃,之餘生活,那些塵埃又是全部。
朋友看完後,開開始脫下我一件件不搭的外衣。
那之後感覺通體舒暢,竟開始發狂,反覆哭、反覆笑,想起自己曾經以旅做為藉口逃,逃
到伸手可觸之隔壁、再逃去下一個路口、又逃去遠方,寧可長路漫漫看不見逃跑的終點,
也不願好好把心裡的話說個透徹。在遠方那時和小七聊天,發現她正處於預備逃走之際,
於是邀請她一起逃,她毫不猶豫訂下機票來廈門。
準備好要逃的人或許都忘了要恐懼。
或許是逃走的時候太灑脫,這幾年我媽開始試著瞭解我,才發現她不能瞭解我為何如此戀
死厭生,何以認為死亡是起點不是終點。我想她並非不能理解我,只是她是屬於戰鬥求生
的人,我此生都沒見過比我媽更愛接受生命挑戰的人了,而我,脆弱的我,要活下去,必
須得逃。我很弱,很輕易,會被生活殺死的啊。
生活一如一團,被捏爛過後又重新攤開充滿皺摺的紙,它再爛,我還想在上面寫點什麼。
總算我雖沒成為理想中的模樣,起碼這副身軀裡也塞滿了些過於用力的感情,無論愛還是
不甘,信仰還是寂寞,如果一個都沒有才令人害怕,也無須再害怕了,逃跑的人不會記得
恐懼,縱使把路上的燈全部關掉,也不需要路,不需要逞強,不需要再找能安置靈魂的角
落。
生活其實還算公平。
每當我控制了它,我就不能控制自己。
每當我控制了自己,也得不到生活。
回歸於工作,做的是自己愛的,生活終於得到控制。好誠實的讓朋友看了自己的疤之後,
才發現安靜的時候,同時想著儲蓄逃跑的力氣。過去善於不說再見,善於消失不見,直到
躲在一個地方,把靈魂放出來,然後才看見自己,可以在草原、可以在大街,跳進海裡不
會溺斃,雙腳不只是用來逃跑,還有就算,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也會找到路。
像現在這樣,好好的。
只是難免,想起那個不是最美麗年華的夏天,最後一次從一個地方逃離,夢想有天能夠不
再無聲無息,不再總是沒人送行。夢想著,能試著在離開的時候,大喊「我要走了」,如
果別人說「好,你可以走了」,那我就會走了。
於是我真正收起行囊出走前一天,在機場,在出境口,都盼望聽見。
盼望聽見未必想離開的人在離開的時後大喊「我要走了」,然後有人告訴那個女生:「好
了,不要再走了,留下來。」
那麼即使那裡是曠野,月亮再也不會升起,那個女生也會老實說,其實她好累根本走不動
了。
其實她有點弱,好想休息,也不想再說謊了。
她多想變成一個更簡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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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善經營任何需要公開的社群網站,但很想。
正在試著經營,也許會死掉。
https://m.facebook.com/pingu1944/
剛開,應該會寫一些短短的隨筆吧。
https://www.instagram.com/pingu_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