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是怎樣的一個詞彙呢?冰櫃、花圈、雕鏤精緻的老紅木椅子,墨綠色大理石地板,從
膝蓋傳來冰冷觸感。沉默籠罩白淨的靈堂和麻布衣裳,熟識的小孩、陌生的大人,嘴裡鎮
日嚼著檳榔大聲嚷嚷,總讓小孩恐懼不已的老人——組成這個家的,現在都跪在這裡了。
我想起電影裡描繪的死後世界,那些茫茫的霧、黯淡的隧道、那些光……,那些角色徒勞
的無聲吶喊、哭號。我想結束的意思,就是再也沒有人聽見你的聲音了,只剩下漸漸被歲
月抹淡的畫面。你生前是個話少的人。小時候讓你用摩托車載著去買玩具、買零食時一路
上哄弄的話語我都記不清了,留在腦海裡只餘你的歌聲。
回老家的第一眼見總是你坐在三合院前的藤椅上,叼一根煙聽酒友胡天胡地、天花亂墜闊
論著。口音濃厚的國台語夾雜,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但總記得你酒後吹著風,哼的那首老
曲。來自日本沉鬱的調式在你微醺的口裡低沉近似呢喃,像風吹過巷弄的嗚鳴,我和鄰居
孩子們圍著燒金紙的爐奔跑、在黃昏裡嬉鬧,很少注意到你蒼白頭髮和燃到盡頭的菸,和
隨著瞌睡漸漸低迷的歌聲……,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你的故事,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趴搭的拖鞋聲打破了寂靜。我抬起頭,是你的老酒友走去看你。那時常聽大人們議論他,
說他令人皺眉的怪異行徑、說他沒水準低俗髒話連篇、說他欺負你敦厚,來來去去騙了你
不少錢。我記得他站在你床前,張開嘴像想說些什麼,甚至能看見他的喉結顫抖著,日光
燈下皺紋被哽咽牽動,格外清晰。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搖搖頭摸出一包菸,放在你床前,
皺褶滿佈的眼角滴出一顆淚。我突然想起你愛的那首歌。靈堂太安靜了,那旋律在腦海無
盡迴盪,幾近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