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好了。
他在臨終前的眼神如此木然，彷彿世間事了無罣礙，盯著床榻上的天花板，那無聊且單調
的所在，真令人無精打采。
他有三個姐姐，全都嫁作人妻，一脈單傳的家中，只剩自己有延續種族的能耐。當他第一
次發現自己晨勃，慌張地問姐姐們怎麼辦，姐姐們異口同聲「哎唷！怎麼會這樣？」，後
來她們七嘴八舌的跑去問了爸爸，只見爸爸不慌不忙的引導他去了廁所，對他說「你終於
長大了，可以娶媳婦了。」
那是個人人早婚的時代，父母要你娶誰、嫁誰都可以。於是替他討了個老婆，和他相處了
35年，卻始終沒有孩子。洞房花燭夜時，兩人就這麼僵在那裡，他盯著老婆的一雙玉臂、
半點朱唇，直到沈沈睡去，夢裏所見的都是些兒時的玩伴，他褪去了他們的衣服，其中的
一個男孩曾是他心儀的對象，他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和他一直玩下去。夢裏他們在溪邊戲水
，眼前所見幾乎是記不清了，唯一記得的是他雪白的牙齒與爬滿水珠的手臂。後來醒來時
，老婆拉開了窗簾，一切又恍若隔世了。
初次晨勃後，爸爸一直叨念著娶妻的事，本以為只是說說而已，想
不到立刻給他討了老婆。父親喜歡替他設計人生的藍圖：「當醫生」、「穿西裝」、「山
本頭」、「早起」、「要會喝酒」、「至少打個籃球吧」，他無一不順著爸爸的想像，爸
爸想的應該是平步青雲的人生吧，可是他怎麼想的也只有他才知道，所以數十年過去了，
他們始終隔了一層。
父親今天特意早起，替他帶了西裝與剃刀，替他圍起了圍脖，替他剃起了山本頭，那山本
頭不是這麼好剃的，必須替那三分的頭髮，順著頭型修出個俐落的角度，最終髮際線都有
規定的樣貌，拘謹卻大方。
「你是不是對我的決定有什麼不滿？」
啊？
「我說你是不是不喜歡你老婆？」
唔，不是吧，我覺得她很好。
但我很抱歉，現在變成這樣子了。
雙手一攤，兩眼木然地看著父親。父親要他翻身，好替他穿上西裝。年邁的爸爸，努力地
將他的身軀弄進略顯寬鬆的西裝裏，拉起那些纏繞著他的管線，越過隆起的成人紙尿布費
了好大一番勁才穿好了衣服。
「等等，扣子歪了。」
父親面容嚴肅，未曾見他笑過，他將他的扣子一一解開，重新從褲頭那兒一顆顆扣了上去
。
「其實啊，爸爸知道。」
父親顫抖的雙手離他的胸膛越來越近了，聲音也漸漸急促了起來。
「我知道你對老婆有份責任在、愛家人。真的都知道。」
他看著父親早已爬滿皺紋的臉龐，直到父親替自己扣上最後一顆扣子，那淚水就像是蜿蜒
的河流，流淌在深淺縱橫的深谷那般湍急，一滴滴蘸上老舊的西裝。
「這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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